匹馬戍涼州 第九章 第四節
    梅朵聽著聽著連拍腦門,道:「好複雜好複雜的,這要是由我說出來我父親大人肯定不信,就是信也未必肯冒這個險,只有我哥哥出面——哈我知道了,你是讓我像剛才提醒你一樣在我哥哥面前提『水』字,然後引導他一步一步『想』出你剛才說的計策,然後由他向父親建議——天哪,哥哥你可真能算計啊,這就是傳說中的『算無疑策』吧?誰要是和你作對,那還不每晚做惡夢啊!」李劍南敲了她腦門一下,道:「你才多大啊,也夠鬼機靈的了,再有那麼四五年說不定師父就不如你了。」梅朵抓住李劍南的手,膩聲道:「梅朵任何時候都不敢和師父哥哥作對的。」李劍南面上笑容忽地一僵,若有所思地道:「世事難料,不過如果梅朵將來比師父厲害了,師父也會很開心。」梅朵一遲疑,道:「可是,師父哥哥想出如此妙計,卻又像上一次那樣要歸功於別人,太不公平了!」李劍南淡淡一笑,道:「『功遂身退,天之道也。』你哥哥是吐蕃第一名將,他肯定也在琢磨戰局,說不定已經想出或即將想出同樣的計策。再說,此計畢竟是冒險之舉,我不領功,失敗了自然也無過。」梅朵忽閃著長長的睫毛,不知他說的是否真心話,將信將疑地出帳去了。

    論恐熱後悔死了,使勁捶著自己被射落了頭盔的大腦殼。他身邊僅剩的一百多兵將,也都是血染征袍,神情萎頓。更冰冷的雨水掩蓋了論恐熱臉上已冰涼的淚。

    如果,自己不是定下了這個誘敵深入合圍殲敵的計策;如果,自己用重兵看護好谷峰上的兩處泉水;如果,自己在兩處泉水被奪時相信莽羅急藏的判斷從谷口突圍;如果這場雨能早半天下來;如果……——前面迷迷濛濛中密密麻麻蠕近一支大軍,莽羅急藏興奮地喊了一聲:「是索朗孜摩將軍!!我們有救了!」論恐熱把仰著的頭略略一低,是索朗孜摩,他滿臉驚喜地叫道:「大相,原來您沒事啊,這太好了!」論恐熱瞇著眼睛,問:「怎麼,我的索朗孜摩將軍,你是來按預定計劃合圍尚婢婢的還是專程來給本大相收屍的啊?」索朗孜摩的笑容僵在臉上,道:「這次征的很多是新兵,不習慣長途跋涉,昨天我看快到了,弟兄們也累了,這樣打起仗來沒精神,就歇了一個晚上沒連夜行軍……」這個笑容最後也一直保存在他的臉上,論恐熱金背大砍刀一揮,索朗孜摩的頭就平平飛了出去,他的身子仍坐在馬上,手仍握著韁繩。論恐熱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雨水混合水,又想:如果,早知道索朗孜摩的三萬人今天到,就不該急於在昨夜突圍……

    李劍南躲在山頂的一棵樹上,看著谷中到處是扔了兵器跪地求饒的論恐熱兵將,喃喃自語道:「這些沒種的傢伙,就是敗,也得拚一拚啊!這一投降,不但不能讓雙方兩敗俱傷,還給尚婢婢增加了數萬軍隊,早知道不把計策定那麼完美了,論恐熱這次老本都快賠光了,幾年內是無力再戰了,這等於幫了自己的心腹大患尚婢婢的大忙,唉,作法自斃玩火自焚啊!」李劍南哀歎完,也沒興致再去見梅朵了,下樹上馬,垂頭喪氣地向沙州方向溜躂過去。

    平靜的兩年。

    李劍南就在沙州、甘州、肅州、涼州一帶轉悠,好在現在各處義軍中都是由分散開的龍虎軍隊員訓練,李劍南到了哪裡都不寂寞。眼見著義軍現在演習起來像模像樣又都多少懂了些兵法原理。而這幾年,由於吐蕃實際上已經分裂,張議潮聯絡了很多沙州的粟特人和退渾人,又有很多不滿吐蕃暴政的吐蕃族青年也偷偷加入了義軍,使義軍實力大增。

    李劍南自然是喜在心裡,離起兵的日子,該是越來越近了吧,問過兩次張議潮後,李劍南就不再問了,只能繼續等,等張議潮說的「最佳時機」的到來。

    這日李劍南又回到自己初次進入吐蕃遇到安景、閻英達時的那個鳴沙村,安景帶著雷沖宵在這邊練兵。安景將他迎入村裡的帳篷內,李劍南看了一圈,問:「怎麼不見老雷?」安景道:「不巧啊,老雷前兩日到朔方一帶去打探消息了,大唐邊境的動向我們要隨時掌握。」李劍南點頭。正喝茶間,忽聽外面吵吵嚷嚷,李劍南一笑,道:「是老雷!」帳簾一挑,跌跌撞撞先進來一個鼻臉青腫、衣衫破碎、幾處負傷、如猴兒般長手長腳、五花大綁的年輕人,隨後帳簾又是一掀,雷沖宵笑著大步進來,見了李劍南,眉毛一挑,喝道:「老大!你怎麼隔了一年才來啊!上次范遼來說你在他們甘州那兒一住就是兩個月,可饞死我了!」李劍南站起捶了他肩膀一下,雷沖宵「哎喲」一聲彎腰,李劍南關切地道:「怎麼了老雷?」雷沖宵慢慢挺直身,道:「看見被我綁住那小子了吧?被他打了一掌。不過他一點便宜沒佔到,被俺二十幾劍就制服了,輸了就認輸,結果俺捆他時被他偷襲。」李劍南道:「右小腿中了一劍,左肋的衣服也被挑破,能在你手上走二十幾招並讓你老雷掛綵,這年輕人也不簡單啊!」雷沖宵老臉一紅,咧嘴道:「啥都瞞不過老大的火眼金睛,不錯,這傢伙是很難纏,但又豈是老大你的手下我老雷的對手,這是我從他身上搜出來的,當時他正打算進入大唐朔方邊境……我一看這小子就不是普通的主兒。」

    安景接過雷沖宵手上的一包東西,將令牌、信、地圖、夜行衣等翻看了一遍,又拿起那個令牌,轉頭問:「這位兄弟,你是河東節度使王宰的細作?」那年輕人倔強地一扭頭,道:「番狗!既然被爾等抓住,多說無益,我但求速死!」李劍南拿起那幅地圖,看了看,道:「好詳盡的地圖,又有論恐熱的兵力部署,只是可惜了,這論恐熱下一步要做什麼,隨著你的死,也就只有天知道了……」

    那年輕人臉色一變,狠狠瞪著李劍南,李劍南一笑,道:「你並非漢族人,幹嘛替大唐的王宰賣命?如果是為錢,我們給雙倍。」那年輕人不屑地「哼」了一聲,道:「我沙陀族世代受大唐恩惠,自當以命相報,又豈是為了幾個區區小錢!」李劍南「哦」了一聲,接口道:「這倒不奇怪了。你們沙陀族原名處月,為西突厥別部,原在金娑山的大沙漠一帶,貞觀七年,處月部首領就隨西突厥貴族阿史那彌射至長安朝見大唐太宗皇帝,隨後沙陀歸順大唐,歷代皇帝對沙陀多有封賞,而沙陀也時常出兵幫助唐軍,如沙陀首領沙陀金山跟隨左武衛將軍薛仁貴敗鐵勒於天山,沙陀金山因功被授予墨離軍討擊使之職。唐貞元年間,沙陀部七千帳歸吐蕃,吐蕃遷沙陀部至甘州,後來回鶻取涼州,吐蕃首領懷疑沙陀族暗中與回鶻勾結,準備遷沙陀至黃河以北地區。四十年前,沙陀首領反悔投靠吐蕃,領三萬兵馬歸唐,吐蕃派兵跟蹤追襲,結果到大唐靈州時,沙陀族只剩一萬人、三千馬……從此沙陀族在河東定居,因沙陀族善騎射,出了不少兵將,為大唐內外征戰,立了赫赫戰功啊……」李劍南氣不長出如數家珍,聽得那年輕人目瞪口呆,道:「這位公子,怎麼對我族的來龍去脈如此熟悉?」李劍南微微一笑,道:「因為我是大唐的漢人,我叫李劍南。」那年輕人頓時張大了嘴巴,道:「李劍南?大唐進士李劍南?和崔度將軍比武爭妻的那一個?」李劍南點頭。那年輕人掙了掙背上的繩子,安景示意雷沖宵幫他解開。那年輕人拱手道:「小人多有冒犯!小人名喚朱邪赤心,是現沙陀族首領之子,為河東節度使王宰大人辦事,這次的確是探聽論恐熱動向去的!」李劍南拉他坐下,又命準備酒筵壓驚。

    席間朱邪赤心憂心忡忡道:「我家節度使王宰大人,為國家邊防之事日夜操心,常年派大量細作在吐蕃、回鶻等地打探軍情,平日裡經常親自指揮操練士兵,隨時準備為國效命。近日忽然得到消息,稱黨項、回鶻諸部正偷偷集結,似有戰事,大人急命我入吐蕃打探吐蕃各部動向,結果我在論恐熱部,發現十營九空,看來這論恐熱很可能要夥同黨項、回鶻,從西受降城一帶入侵我大唐!」安景點頭道:「這一定是因為我大唐武宗皇帝新喪,他們想趁火打劫!」李劍南以拳擊案,道:「早知如此,當初就該殺了論恐熱!現在尚婢婢沒找事,反而是他又來攪亂!」李劍南轉而問:「論恐熱為何捨近求遠,不從鳳翔或朔方一帶進兵?」朱邪赤心一愕,道:「他敢麼!現在鎮守鳳翔的是誰啊!那可是令吐蕃所有將領都聞風喪膽的崔珙奏將軍啊!」李劍南也一愕,道:「什麼什麼?崔度現在是鳳翔節度使了??」朱邪赤心道:「也是剛調任不久,他在兵部,官可比節度使大多了,可能是被貶了吧。」李劍南吸了一口氣,問:「那原來的節度使鄭注呢?」「鄭注?早在當年被他的鳳翔部將設計殺了,聽說那部將後來也被仇士良升了官,到了兵部任職……」朱邪赤心隨口答道。李劍南呼出那口氣,又問:「你可知那個部將是誰?」朱邪赤心想了想,答道:「古榕陰,好像還是你的同榜進士呢,你認識他吧?」李劍南將牙咬緊,恨恨道:「我當然認識他,古榕陰!!」朱邪赤心道:「我想趕快回去向王大人報信,好讓王大人盡早準備,這就和諸位將軍辭行!」李劍南道:「我陪你去,收拾論恐熱,我比較在行!」雷沖宵大聲道:「老大我也去!學了那麼些東西,該在戰場上試試!」李劍南點頭。朱邪赤心大喜過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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