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方綾就在何嬸家裡住下了。
她一邊幫何嬸接下漿洗衣服的生意,一邊努力學習知識,練習寫字。
她也見到了何嬸的兒子--陸彪。那是一個很老實本分的小伙子,雖然長得膀大腰圓的,但為人溫柔敦厚,還特別孝順,是個很不錯的人。
周圍的街坊鄰居也開始接受了她。雖然一開始會因為她臉上的胎記而略有側目,不過久而久之,人們也就忘記了她臉上的青斑。
方綾直到此時才真正領略了什麼叫家居生活,日子過得越來越滋潤,幾乎已經忘記了她要尋找真情之淚的任務--她也沒準備完成那個任務,只求安安穩穩地過完這三年。
但最開心的那個人不是方綾,而是何嬸。她不止是多了一個得力的幫手,還多了一個好聽眾。每次聊天時,方綾都會靜靜地聽她嘮叨而不會發表任何的意見,而且她還有一個比較特殊的能力--鼻子。
以往客人們拿來的衣服,何嬸都會小心地分成幾堆,生怕一個不小心就弄混了。每回交貨的時候還要小心翼翼地多分幾次,避免出錯。但總會有忙中出錯的時候,弄錯的結果就是被前來收貨的小丫頭扣了工錢。
現在就不一樣,多了方綾這個好幫手,洗衣服的速度快了,領取衣服回來漿洗的量也加大了,而且分發衣服的事根本不用她操心。只要把衣服交到方綾的手裡,放到鼻子前一聞就能知道是誰家的衣服,甚至還能把同一個人的衣服都一塊折疊好,擺放整齊。
因為她們洗得又快又好,在北陽鎮出了名,一般的大戶人家都喜歡把衣服交給她們清洗。收留一個人,不但沒有多支出還多了一份收入,省了時間還省了心,何嬸自然是笑得合不攏嘴。
每次分發衣服的時候,何嬸都會忍不住好奇地問過方綾,想弄清楚具體是怎麼分辨那些衣服的,方綾卻總是笑著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何嬸也拿起衣服聞過,剛洗乾淨的衣服上只有皂角味和陽光爆曬後的清香,聞不出其他的味道了,不明白她是怎麼做到的。
不過管她呢。只要把衣服分清楚就行了。她還是少操那份心吧。
方綾地為人還是不錯地。就是有個怪脾氣。每到入夜時就會緊鎖房門。怎麼叫也不出來。不知道在做什麼。讓何嬸很納悶。
光陰似箭。時間又過去了一個月。
方綾已經逐漸掌握了洗衣這一行業地一些規律。周圍幾家大戶地習慣和愛好也已經被她熟記於心。
這段時間地天氣冷。送洗地衣服少了。閒暇地時間就多了。如果做完了手頭地工作。方綾就喜歡去找林先生聊天。
別看林先生說話酸溜溜。學識真地很豐富。只要摸透了他地脾氣。他其實是個很好相處地人。如果能忍受他時不時進行地疲勞轟炸。可以從他地身上學到很多東西。
經過一個月的接觸,他們已經從陌生人變成忘年之交。林先生已經知道她的原名,也知道她不是本地人。這輩子從沒出過遠門的他,對陽朝國之外的事物非常感興趣,經常會問到她的故鄉,要她詳細描述那裡的風土人情和風俗習慣,每次看到方綾寫出來的場景,他都會嘖嘖稱奇,直呼不相信。
他們以筆為口,居然也能聊得不亦樂乎。為了節省紙張,他們乾脆跑到河邊,以筆沾水,直接寫在地上。經過一個月的苦練,方綾的字已經寫得有模有樣了。
這天夕陽西下的時候,他們又蹲在河邊,面向著夕陽在討論孤兒院的名稱由來。
方綾從小沒有父母,被院長撿到的時候,她被一塊紅色的綾布包著,身上留有一張小紙條,只有寫著一個字:「方」。所以院長就給她起名「方綾」,所以她對孤兒院有份特殊的感情。
林先生在地上龍飛鳳舞地寫了三個字:「孤濟院!」
他寫的是這裡的人對孤兒院的稱呼。孤兒救濟院,其實和孤兒院的性質是一樣的。他經常會抽時間到孤濟院裡免費教那裡的孩子讀書識字,這也是方綾願意接近他的原因。
方綾問:「那裡的孩子有飯吃嗎?」她的問題是寫在地上的。
「少之又少,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林先生搖頭歎息道。
「我們這邊詩人寫的詩,你怎麼也知道?」
「美好之物,人人愛之。」
「哦!」寫完這個字,方綾揚起臉,迎著陽光笑了。她想起了故鄉的一切,既懷念又想遺忘。
最近的飲食正常,她長胖了很多。原來臘黃的臉變成了淺紅色,雖然離嬌嫩的粉紅色還有一段距離,可與一個月前相比,現在的她更加健康,也愈加的自信了。
林先生看著她的笑臉,在心裡暗歎著:自信真的是女人最好的妝容。就連平凡的方綾也開始煥發出美麗的神采了。
「方姐姐--方姐姐--」一個大約八九歲的小孩向他們的方向跑來,一邊跑一邊高高揚起小手。
「大狗,何事驚慌?」林先生忍不住斥責他。
大狗是小狗的哥哥,學習認真,是林先生比較得意的弟子之一。這裡的大部分風俗和方綾的故鄉是一樣的,人們也喜歡給小孩子起個賤名字,說這樣子容易養活。
他一看見林先生也在,馬上止住腳步,低垂著頭,怯生生地走到他們跟前:「先生,何嬸嬸叫我給方姐姐傳話。」
「什麼話?」大家都知道方綾不能說話,所以林先生主動幫她問了出來。
「何嬸嬸說,今天是聖母誕,她要去幫陸哥哥求個姻緣簽,所以請方姐姐把陳府家裡的衣服送過去。」大狗一字一句地說著,這表明他是把何嬸的話以死記硬背的方式記下來的。
方綾憐愛地摸摸大狗的小腦袋,向他微笑著點點頭。
「今天是二月初八了麼?日子過得真快。」林先生捋著小鬍子,微瞇著眼睛望向西沉的太陽。
大狗開心地接口道:「是呀,我和阿花幾個說好要去廟會玩的。剛過完龍抬頭就過聖母誕,真好,嘻嘻……對了,何嬸嬸還說……還說……還說……」支吾了半天他也沒說出後面的話,最後只得老實承認。「我忘記了!」
方綾一下就樂了,笑著搖搖頭,然後衝他揮揮手,示意他可以離開這裡去找小朋友玩了。
大狗很乖地沖林先生行了個謝師禮後才一蹦一跳地離開了。
「什麼是聖母誕?」方綾問。
「前朝的時候,聖上的母親為了保護先皇而獻身,先皇為了紀念她,終身不立皇后,等到聖上接位的時候,就頒旨定下皇太后的誕辰為聖母誕。」
「這麼說,皇上倒也是位好人了。」
「是呀,孝子啊,而且聖上是位宅心仁厚的君主。」
「孝子!」方綾在地面重重地寫上這兩個字。
「如此哀傷,所為何事?」林先生敏感地察覺到她的心事。
「我從小就失去父母,兩世都是。」
「兩世?」林先生皺眉不解地問道。
方綾這才知道她的字無意中洩漏了心事,趕緊用手從河裡沾水,把地上的字抹掉。但這兩個字已經被林先生看到了,也記在了心裡。
眼見得方綾強壯鎮靜,努力想當做沒有一回事的樣子,他聰明地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只是深思地望著方綾,淡淡說道:「天色將晚,綾兒可不是要送衣物去陳府?」言下之意是她可以離開了。
一聽到這話,方綾如遇大赦,站起來匆匆告別他去給陳府送去衣物了。
望著方綾迅速消失的背影,林先生長歎一口氣。這個方綾有著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他是越來越肯定了。可她小小年紀會有什麼秘密呢?為什麼心裡好像裝著許多事情?難解啊,難解啊--
林先生又在河邊站了許久,直等到夕陽沉入西山,最後一抹陽光消失在黑暗中,他才緩步往回走。
遠遠看見大狗慌慌張張地向他跑來:「先生,先生,看見方姐姐嗎?」
「已去陳府!」
「啊?完蛋了,何嬸嬸會罵死我的,嗚嗚嗚……」大狗一下紅了眼眶,扁扁小嘴就準備哭了出來。
「何事如此著急?」
「何嬸嬸叫我一定要記得提醒方姐姐,到了陳府後不要進內院,今天陳大少爺會在內院招待客人。」
「陳大少爺嗎?那位出名的陳家大少爺?」
「嗯嗯,就是他啊,怎麼辦--」大狗急得團團轉。
「莫慌,莫慌,下人是不得進入內院的,她的樣貌也不能啊……」林先生摸摸大狗的頭髮,安慰著他,可聽他的口氣,更像是在安慰他自己。
但願方綾不會傻到進入內院啊,可是為什麼他會覺得沒來由的一陣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