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的舊城區,路上人煙稀少,黑燈瞎火的。這裡住著的全是窮苦人家,通常是早早就熄燈睡覺了。
何嬸一路與人說說笑笑,很快就回到自家門前,與結伴的鄰居道別後,她才轉向自家大門。
打開大門準備走進去的時候,耳邊突然傳來鳥兒扇動翅膀的聲音。回過頭,發現一隻灰色的小鳥展翅高飛,迅速消失在夜空中,很像是她剛才在城門上看見的那一隻。
「何嬸,在看什麼呢?」剛與她分手的鄰居周嫂回過頭問她。
何嬸笑著說:「我好像看見那只會唱歌的小鳥了。」
周嫂也笑了:「你眼花了吧?我們才說完你就看見了?」
「是啊,眼花了,回去睡覺吧,明天彪兒就該到家了。」陸彪是何嬸的兒子,前段時間押鏢出遠門了。
「你家彪哥兒回來了,肯定會給你帶好東西的,安心等著好消息吧。」
「只要人平安回來就好了,我不指望他帶東西的。」
兩個人又站著說了半天話才各自回家。
方綾不再歌唱了,躲在離破廟更遠的地方,蜷縮在樹杈間渡過了漫漫長夜,在凜冽的寒風中等來了黎明的第一道曙光。
之前地她還有一處破房子給她遮風避雨。現在連最後地棲身之所也沒有了。
冬天地陽光。讓冷了一個夜晚地人們暖和了。沉睡地小鎮也開始熱鬧起來
換回人形地方綾瑟縮著身子。在這座名叫「北陽」地小鎮內漫無目地地亂轉。
昨天夜黑風高。她又是不辨方向地亂跑一氣。到了天亮根本找不到回到那座山林小屋地道路。
沒穿地。沒吃地。沒住地。沒有錢。連一個認識地人也沒有。這繁華風光地小城鎮沒有她地容身之處。她應該何去何從?
也許是她身上太髒了。人人都把她當成了乞丐。
斯文點的人遠遠看見她會掩鼻躲開,並投以厭惡的目光。
粗魯的人則會用腳踢開她,嘴裡還罵著:「操,臭乞丐婆子,又髒又醜,不要影響我做生意--」
前世的她雖然身份不高貴,但起碼還有美貌,每一個看見她的人都不會捨得開口罵她,只會盡量去討她歡心,以博她展顏一笑。
可現在的她,什麼都沒有,連一個女人最基本的、最應該具備的樣貌也是差強人意,從一個受歡迎的人淪落為一個神憎鬼厭的人,巨大的心理落差會讓人崩潰的。
以前在山林的時候,她為了生存而終日奔波,根本沒有時間去感受這些。而且那裡只有動物和植物,沒有人會向她投以歧視的目光,更沒有人會對她惡言相向,她就會時常忘記了自己的樣子和目前的身份。
可是在這裡不同,放眼望去,所見到的只有人,人,人,人……
有人,就會有說話的聲音,有人,就會被關注,有人,就會向你表達他們的喜、惡、愛、恨。而她,無疑只能得到最差的那種待遇。
第二天,又挨過一個寒夜的方綾,終於承受不住人們異樣的目光,跑到護城河邊放聲大哭起來。
哭到累了,她就呆呆坐著,任憑寒風將她吹得失去知覺,陷入昏迷之中。
一大早,何嬸就去鏢局等待著陸彪的歸來。她已經來守了三天了,可是鏢局又傳來消息,說押鏢隊伍在路上又停了兩天,還要多等一天才能回到城裡。她只好悻悻然地回來了。
陸彪是個很孝順的孩子,押鏢工作的收入不算高,但每次出去都可以得到頭兒送的小禮物,他就把禮物連同俸祿悉數交給母親保管。
可何嬸總覺得那些錢是兒子拿命拼回來的,一直不捨得用,每一文錢都仔細保存起來,平日家裡的開銷,全靠她替人漿洗衣服,縫縫補補的那點收入來維持。
何嬸最大的心願是可以幫陸彪娶上一房媳婦。他都快二十五歲了,還沒成家。別家的姑娘都嫌棄他是押鏢的,常年不在家,又容易出事,所以不願意嫁到陸家來。這都成了她心裡的一根刺,時不時出來戳她一下。
今天意外地接了一大筆生意,有個大戶人家突然交給她幾件名貴的衣服,著令她三天內交貨,他們準備穿這些衣服參加宴會。
在這樣的天氣之下,衣服沒那麼容易曬得干,不過因為大戶人家出的工錢很高,她就勉強接下了這筆生意,最多出點木柴錢把衣服烤到半干再曬,算來算去她都還是有賺頭的。
叫鄰居家的周嫂幫她把衣服抬到河邊,正準備清洗衣服,突然周嫂指著河對面驚呼起來:「何嬸,快看那是什麼?」
平靜的河面在清冷的陽光下反射出耀目的光芒,前幾天下的那場小雪已經融化了,露出黃色的泥面路,對岸的河邊突兀地露出一大塊黑黑的東西,遠遠望去感覺是個人。
何嬸與周嫂一起從旁邊的小橋上小心翼翼地踏過去,越接近何嬸就越疑惑,那人身上的衣服怎麼那麼眼熟?很像是她前天見過的那個小乞丐,特別是衣服上的大線頭,現在還有誰會拿撕成條的樹皮來縫補衣服?
走到跟前一看,何嬸馬上大喊起來:「周嫂,你快去喊人來幫忙,這人我認識。」
地上躺著的果然是她昨天看見過的那個小乞丐,上次看見她就感覺到不對勁,想不到居然真的出事了。
就在何嬸手忙腳亂地喊人救治她的時候,方綾卻在夢中遇見了那個把她推回陽間的白鬍子老頭。
他正悠閒地坐在一張葉子狀的白雲上面,以手捋鬍,衝她瞇眼直笑,那個漂亮的小丫頭沒有陪在他的身邊。
「方綾,你怎麼這麼快放棄了?」
「……」方綾只是默默望著他,不說話。
「你現在是可以說話的,為什麼不想繼續了?」
「我……」想了一下,她還是賭氣不說話。
「說吧,說吧,說下你的想法。」白鬍子老頭並不氣餒,還在對她繼續循循善誘著。
「我的想法?」方綾再也忍不住了,跳起來指著白鬍子老頭破口大罵。「你是個什麼東西?到底是誰?憑什麼來擺佈別人的命運?我從昏迷中清醒,連你們是誰都不知道,就被丟到陌生的世界裡,也不管我是不是願意,還要用這該死的身體來接受別人的唾罵,你以為你們是誰啊?你以為你們是誰啊?我現在就放棄了,我認輸了,行了吧?你們讓我魂飛魄散吧,以前的人生沒有意思,現在的人生更加沒有意思,哇……」
罵到最後她終於坐在地上放聲大哭,把這些日子以來所受的委屈一股腦兒發洩了出來。
白鬍子老頭也不焦急,只是含笑望著她,等到她哭累了,哭夠了,才蹲到她的面前,問:「哭累了?」
「你--」方綾氣結,這個死老頭還敢擺出一副事不關已的樣子。
「現在就仔細聽我說清楚。首先是我的身份問題,因為你昏迷的時間過長,為了趕時間我才沒來得及告訴你,所以我現在特意過來告訴你--我是地府裡擔任賞善罰惡的記錄大使,你可以叫我游伯。」
「哼!」
「其次,是你的身份問題,你還在留戀以前的身體,是不是?可是那時候的你除了一副好皮囊,還擁有什麼?沒有朋友,沒有家人,沒有事業,沒有愛情,你就像是沒有根的浮萍一樣,風把你吹向哪裡你就去哪裡,你覺得你活得有意義嗎?」
方綾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後面的路應該怎麼走,自己想想清楚吧。最後我要提醒你的是,你的任務時間只有三年,現在已經過去了三個月,時間不多,抓緊抓緊啊,如果任務完成,你就可以安穩地渡過後面的六十年啦。」游伯說到最後,居然邊捋鬚邊得意地站了起來。
「我受不了那些人的眼光。」方綾拭掉眼角的淚滴,小聲嘀咕著。
「看開點吧,這樣的你反而更安全,你以前只懂得依靠男人,可你從他們身上得到了什麼?」
方綾愣愣地望著游伯,忽然明白到她會變得平凡的原因了,陰鬱的心境豁然開朗。
「哎呀,時間又要來不及了,你再不清醒,他們就該發現你的秘密了,快走。快走。」
「什麼?啊--」
游伯突然一腳朝毫無反應的方綾踹過來,把她踢得高高飛出去,又讓她用一聲淒厲無比的慘叫聲來結束這次會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