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方綾動了結束自己生命的念頭時,一個慈祥的聲音及時響起,制止了她的衝動:「小乞丐啊,好好的怎麼跪在地上?地上挺凍人的。」
她只是啞並沒有聾,老人的話她聽得清清楚楚。抬起模糊的淚眼,方綾看見一張和藹可親的面容,大約五十來歲,寫滿滄桑的臉上只有安寧與逆來順受,簡單樸素的衣服漿洗得乾乾淨淨的,每一個補丁都縫得很整齊,頭髮也全部盤起,在腦後鬆鬆挽了個髻,梳得紋絲不亂。
這是一個很愛乾淨的老太太。
方綾在打量老人的同時,老人也在打量她。
望著方綾那張平凡的臉,老人的心一沉:這個小乞丐的模樣實在是--長得平凡不說,臉上居然還有一大片青斑。幸好手腳還算粗壯,也是個吃苦耐勞的孩子。
只不過她頭髮凌亂,渾身是傷,不知道剛剛遭遇了什麼事情。而且身上的衣服真是破得可以了,幸好遮住了重要的部位。不知道她是用什麼東西縫補的,看起來很像是撕成細條的樹皮,那些粗大的線頭看起來比原來的布料還要多。
老人的手裡正提著一個簡陋的小菜籃,外面用一層粗布蓋著,看不見裡面裝的是什麼。可方綾卻能聞到裡面的味道,一股饅頭特有的清香味鑽入她靈敏的鼻子中,早已空空如也的肚子馬上有了感覺,連響好幾下,聲音大得連老太太也能聽見。
方綾立即以手捂肚,尷尬得紅了臉。
老人聽到她身上的響聲,不禁笑了起來:「孩子,是不是肚子餓了沒有吃的,所以哭了?」
方綾輕輕搖頭。老人還是把她攙扶起來,果真從菜籃中拿出一個碩大的饅頭遞給她:「這是準備給兒子吃的,可他出鏢還沒回來,讓我白等到現在。不要再哭了,這個你將就著吃吧,多的可沒有了。」
這個饅頭又白又大,大冷的天氣裡早已凍得有點硬硬的,不再往外冒熱氣,可這一點也不妨礙它對於正餓著的人的吸引力。
雖然暗地裡她地口水已經流了一地。可方綾沒有接老人手中地饅頭。只是戒備地望著老人。
剛剛從樵夫地魔掌中逃出來。本來就對人性感到失望地她。又遇上輕易送她東西吃地老人。這不會是另一個樵夫吧?看眼前這位老太太地衣著。就知道她地生活條件也不好。應該也是難得吃上一次又白又大地饅頭。怎麼肯平白無故送給她吃?
「怎麼了?嫌棄它個小嗎?這可是鎮裡最大個地饅頭了。我也是存了幾天地錢才能買到這麼三個地。小孩子別不知足了。」老太太誤以為她是嫌小。嗔怪地說道。
方綾急忙搖頭。想婉拒老人地好意。可她說不出來。只能擺擺手。喉嚨裡發出一陣模糊地音節。
老人一聽到方綾那奇怪地嗓音。立即明白到她是個啞巴。改口說道:「是我誤會了。你家裡還有親人嗎?是想把這個帶回家嗎?」她仍然誤解方綾地意思。
方綾只想說她不需要饅頭。可她沒有辦法與這個老太太交流。她沒有學過手語。就算她學過。這個老人也不一定看得懂。除了搖頭兼擺手。嘴裡發出單調地聲音。她找不到別地方法來表達她地意思。
「你想說什麼?我看不懂。」老太太看了半天也沒弄明白方綾到底想說什麼,反而被她的動作弄得眼花繚亂的,只好伸手按住她。「你是不是遇到什麼難事了,想找人幫忙?」熱心的她繼續猜測著方綾的想法。
方綾終於嘗到了有口難言的滋味,失望地低下頭,雙手垂於身側,彎腰鞠躬九十度,表達了她的謝意後,轉身向著鎮外走去。
老人的目光緊緊跟隨著方綾的身影,一刻不放。暗淡的月光投射在她的身上,在地上拖成一道長長的陰影,落寞而帶著悲涼的味道,讓老人嗅到了一絲絕望。
老太太不知怎麼的心頭一熱,衝動地上前拉住她的手,不讓她繼續前進:「孩子,有什麼困難就告訴大媽,我可以幫你想辦法。」
她以為方綾一定會接受這樣的提議,想不到方綾還是搖頭拒絕,輕輕掙脫她的手,緩慢而堅定地向著鎮外走去。
大概是變身的時間要到了。
方綾已經感覺到身體內部出現了變化。皮膚變得很癢,有什麼硬硬的東西要從裡面鑽出來,全身的骨頭卻在一點點收縮,很痛很痛。只要往前移動一步,身體的每一寸地方就會感到無比的疼痛,處處在向她瘋狂地叫囂著,提醒著--時間到了。
午夜子時,是她期待又害怕的時刻。變身時她都要經歷這樣難言的痛苦,過程緩慢而漫長,可變身後可以無拘無束地飛翔,可以放聲歌唱,可以說出她在白天無法言狀的所有感覺,這些都是她以人類的身份生存時所沒有的。
眼前越來越模糊。
如果再不離開這裡,就會當著老人的面進行變身了,而她不敢讓人知道這件事,不然她會被人當成妖怪燒死的。
每往前走動一步她就必須停頓一下,強忍著身體巨大的不適,喘過幾口氣才能繼續前進,這讓老人看得又是心酸又是心疼。
她心疼這麼堅強的孩子,終於忍不住再次發出邀請:「孩子,我姓何,別人都叫我何嬸,住在城南後巷,家裡沒有其他人,只有一個做鏢師的兒子,可他經常不在家的,如果不嫌棄的話,你就到我家住一個晚上吧。」
鏢師?兒子?
方綾的身形一頓,全身不自覺地繃緊,那個叫何嬸的真的開始邀請她回家了。
樵夫和老男人猙獰的面容又在她的眼前浮現,他們瘋狂的笑聲彷彿還在耳邊迴盪,難道這位何嬸也和樵夫一樣想法,是出於不可告人的目的才要把她騙回家嗎?
雖然她隨即否定了這個想法,可何嬸、樵夫還有老男人卻一起出現在她的腦海裡,讓人揮之不去。
三個人都對她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獰笑,跟她說家裡有多少好吃的、好住的、好用的……不一會樵夫和老男人上前來強行要拉她,而何嬸則在一邊為他們吶喊加油……
不!她不要再這樣!
方綾使勁甩甩頭,再也聽不進何嬸對她說的任何話了,飛身向鎮外跑去。
悵然若失地望著方綾離去的背影,何嬸又站了許久才轉身離開。
每一個小鎮的旁邊,或多或少都會有一兩座被遺棄的破廟,這裡通常都會被無家可歸之人利用,當成臨時的避難所。
方綾很順利地找到這麼一個地方,躲進了裡面。
剛跑進去,連周圍的環境還沒有看清,她的身體就完全變形,赤褐色的羽毛把身體覆蓋住,小小的腦袋左右看了看,「撲啦-撲啦--」拍拍小翅膀,發出高亢明亮,婉轉動聽的聲音,往破廟外飛了出去。
一個躲在神案下面睡覺的老乞丐揉揉惺忪的眼睛,從沉睡中驚醒:「奇怪了,怎麼這種時候還能聽到鳥叫聲?難道我得了癔症?不,不可能的,窮人是病不起的,睡覺,睡一覺就沒事了……」他嘀嘀咕咕的翻個身,繼續進入香甜的夢境。
方綾在小鎮周圍轉了幾圈,最後落在城牆的最高點,用鳥類特有的歌聲,向這裡的人們述說著她此時的心情。
在寒冬的季節裡還能聽到鳥鳴,這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把城裡所有的人都吸引出來圍觀。
「冬天裡怎麼會有小鳥在叫啊?」
「這是什麼鳥?」
「不清楚啊……」
「深夜才鳴叫,是叫夜鶯吧?」
「是嗎?」
圍觀的人群全都議論紛紛,聲音把方綾的鳴叫聲都蓋住了。一下子看見這麼多人,她也有點蒙了,馬上停止鳴叫驚慌失措地飛離了這裡。
眼見這難得一見的小鳥飛離,直到她小小的身影徹底消失,人們才失望的散開,戀戀不捨地回家休息。畢竟現在是深夜了,習慣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普通勞動者,是經不起熬夜的。
在三三兩兩的人群中,躲在暗處的方綾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何嬸。
她正與幾個年齡相仿的婦人走在一起,熱烈地討論著剛才看見的奇景,臉上漾出滿足的笑容。
能在有生之年看見奇異事件,足夠讓她回味許久的。等到兒子押鏢回來,還可以把這件事告訴他,也要讓他知道知道,他的老娘並不是完全沒有見識的。
想到這,何嬸臉上的笑意更濃了。
就在她在那裡想得正樂的時候,一隻小小的灰鳥兒正小心翼翼地跟在她的身後,尾隨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