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應對方法了嗎?”
我一邊移動身體,一邊笑吟吟地搭話。
沒有人會回答這種毫無意義的問題,但這卻是我抒解壓力的良方。一言既出,生理上還沒什麼,可心頭卻舒服多了。
奧丁的獨目再次閃過難以測度的華彩,便在這光芒閃動的剎那,我分明感應到一股超卓的氣息在流動。
暫時我還無法猜測這股氣息的源頭,既然無法揣度,我也干脆放棄,同時也不再逞口舌之利。
奧丁的態度讓我存了些尊重之心,為了表示敬意,我亦開始沉澱心神,即使在“專注唯一”的方面,我做不到奧丁這樣的高度,但在自身的修持上,我卻不願意認輸。
隨著心神的變化,活潑的氣機停止了與外界的交流,神魂歸捨,反觀自身。
我的想法很簡單,既然無法兩頭兼顧,那麼,干脆就哪一頭也不顧了!我笑了一下,閉上了眼睛。
心靈在黑暗中沉澱,在外界澎湃湧動的壓力下,我突地有了一股子沖動,這沖動尚未經過理智的思考,就變成了行為。
隨著眼皮的合攏,聽覺、嗅覺、味覺、觸覺,五感依次封閉,一直到最後,所有的一切都進入了永恆的黑暗,讓這唯一的顏色和感覺充斥了我的一切。
沒有了時間的概念,甚至沒有了自我的存在,一瞬間的空茫便形成了永遠的記憶。
在蒼茫的黑暗中,失去了自我,是很可怕的一件事,我似乎應該慶幸這感覺僅存在了“理論上”的一瞬間。隨即,心中某處,似乎亮了起來。
這是一圈恍惚迷離的光暈,那模糊的光,甚至使我找不到光暈的核心,但這朦朧的光源,卻生出了千變萬化的光彩,雖然微弱恍惚,卻美麗動人,它緩緩地擴展開來,漸漸生成了一個多姿多彩的世界。
我似乎在做夢……
外魔不入,內障不興。
心映寰宇的“妙詣境”仿佛被撕裂了一個口子,又仿佛被一塊巨石當頭砸下,砰然碎裂。
清楚的世界變得迷離,明白的理論也一片恍惚,然後,所有的一切也消失了。再沒有了映徹大千世界的明透,僅存在內外如一的清靈深寂。
便在此刻,在武學上,我再做突破。
父親的話驀地掠過腦際,他用“超限階”的高度,不乏諷刺地評論“極限階”的境界:“‘破障’,是乞食討生的乞丐;‘妙詣’,是自以為是的蠢材;‘證道’,是醉生夢死的酒鬼;‘無礙’,則是無所事事的懶漢!”
按照他的說法,他唯一的兒子已經從蠢材上升到了酒鬼,也不知這種進步還合他的意否?
這個想法浮上心頭,使我感到無比的滑稽,我再也無法忍受這種感覺,仰頭大笑了起來。
天人交感!
或許我的突破在時間上,僅是那一瞬間的恍惚,但當內斂的氣機隨著笑聲外放,以其新銳的變化和大氣產生化學反應,整個大海似乎都在搖晃。
我仍閉著眼睛,但外界的一切,都通過一個特殊的方式映照在我腦海中。
這種反映是非常奇怪的,它並不清晰,但卻非常獨特。我的理智告訴我,晃動的是海,而這種映射卻對我說,動的是天!
境界的突破,代表著新力量的誕生,在我氣機外放的瞬間,我的身體某處似乎“波”地一聲,張開了一個黑黝黝的洞口,它把我與另外一個空間聯系在一起。
那一瞬間,奔流湧動的能量在我的身體與這個空間之中,來回了上千萬次,反覆的能量交換,讓我產生了“真實的幻覺”。
是這個空間給我力量,還是我的力量創造了這個空間?
真實與虛幻在剎那間交融,相互矛盾的感覺方一出現,便灰飛煙滅。
這一切都沒有了意義。
澎湃的能量打破了我體內的每一處界限,我分不清前後左右,找不到上下四方,只覺得自己就是一個鼓漲的皮囊,裡面裝著風暴般的力量。
太息一氣不見了,核滅能也不見了,一直在我體內但也從未露面的“0號晶片”也不見了,一切都化成了本源,重回起點。
混沌兮莫測,恍惚兮無邊。
這就是“證道境”嗎?
驀然立定,我睜開眼睛,讓外界的色彩豐富我的視野。隨即,聽、嗅、味、觸四感依次重開,進入我感知的,還是那個我最熟悉的世界。
而在這世界背後,那流動變化的密密絲線,正一條條地纏在我身上,隨著我的手足移動,甚至呼吸起伏而躍動不息,引發各種奇妙的變化。
這是操縱的快感。
好像,這個世界就在為我一個人而活,我所有的一切,都是這個世界的中心;我所有的一切,都衍生出世界的最終變化——真是令人陶醉的感覺,就像是酗酒,美麗而危險。
我該感謝這種異感僅僅持續了很短的時間,便快速消褪,還我一片清涼心境。只是那記憶卻永遠留存在我心中,不減不滅。
甩甩頭,暫時拋去這不切實際的妄想,回到現實中來。一直到這時,我才正眼看向奧丁等人。
目光所到之處,我敏銳的察覺出,以奧丁之能,面對我的目光,呼吸竟是一促。在此刻,我找到了之前那股超卓之氣的源頭——那是奧丁的眼睛。
“竟是智慧之眼……”
我心中微微一驚,這個唯有自殘身體方可使用的神器,在傳說中,其品級並不在天道神劍之下,奧丁竟還有底牌沒有掀出來!
還有黑袍人。當我的修為做出突破,那一身黑袍便不能再遮掩些什麼,然而,他施在面部的咒法,卻仍有著相當的效力。以我此時的眼力,也僅能隱隱看出他臉部的大致輪廓,細致處仍是一片模糊。
但我敢肯定,換個場合,只要這廝不再蒙面見人,我肯定能憑借這點記憶把他揪出來!
這一切的變化說來繁瑣,但也就是眨幾下眼的功夫。海水的搖蕩還在繼續,可人們心裡的震動卻更加明顯。
這種微妙的心理變化很難用語言描述出來,所以,我伸出一只手,握緊拳頭,通過最細微的氣機變化,牽動著力場內一切的變動源頭,剎那之間,用最直接的方式,來品評各人心裡的變化。
奧丁屹立如山,雄壯的身軀絲毫不因為外界的氣機變化而移動,這說明他心中雖然震驚,但這程度卻沒有影響到他的判斷。
黑袍人並不比他遜色,雖然表面上他被氣機變化所牽制,隨著我的移動而移動。
但事實上,他正聰明地利用不動如山的奧丁,作為我的牽制力,不時地隱藏在奧丁的陰影下,保持著神秘莫測的樣子,或許稍嫌陰詭,但更危險。
相比之下,與他們同級的比索亞克,表現就差了一些。
在他心神一震的同時,白石趁機發難,白衣夜行劍全力發動,劍氣沖霄,奔射的劍氣,便是在天空中也有強烈的感應,比索亞克只一接觸,便不得不連連後退,暫避其鋒。
而馬爾都克、伊絲塔爾,實力相差一個層次,在這樣的戰斗面前,想插手也無能為力……
我漸漸地提高速度,奧丁仍是巍然不動,而黑袍人的移動速度則開始漸漸放慢,很明顯,他再不能輕易地利用奧丁抵擋我的鋒芒,必須要露出真本事了。
我能感覺出來,來自他一方的壓力也正逐步加大。
現在的我,喜歡這種感覺。
“叱!”
我猛然吐氣開聲,速度就像是三級助推的火箭,在噴發之後,又提升了一個層次。
黑袍人的身體猛然靜止,此時,他正好移動到奧丁背後,兩個人的身體都震了一下,然後,背靠背地緊緊貼合在一起,再不動彈。
在這一剎那,我忽然覺得這兩人,似乎要融成一體似的。
“有趣!”
心中存著這個念頭,我的速度再一次增加。
自海底與布拉索一戰後,我的速度已進入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境地,一瞬間的爆發速度,甚至可以達到每秒二千三百米。換算成時速,就是每小時八千五百公裡!
當然,這只是理論上的東西,我不可能長時間保持這個速度,而保持這個速度的時候,我也不可能有效地轉折控制。
結合實戰,再通過多次測量,我大概計算出了這一連串的實際資料。
張真宇速度測試結果:最大時速:每小時四千五百一十一公裡。
最大秒速:每秒二千三百零三公尺。
實戰可控速度:一分鍾內每秒二千二百七十一公尺,三分鍾內每秒一千九百三十四公尺,五分鍾內每秒一千六百六十三公尺。
有時連我自己都覺得奇怪,以我血肉之軀,怎麼就能進入這樣一個層次,視與速度並存的強壓如無物,駕輕就熟地把它應用在實戰當中。
據我所知,在黑暗世界歷史上,還沒有哪一個人能辦到這個,包括像老爸這樣的超限階!
除了兩個不是人的家伙……
朱翎速度測試結果〈戰斗型態〉:
最大時速:每小時八千四百二十二公裡。
最大秒速:每秒二千四百二十二公尺。
實戰可控速度:一分鍾內每秒二千四百二十二公尺,三分鍾內每秒二千四百二十二公尺,五分鍾內每秒二千一百三十三公尺。
白石速度測試結果〈最佳戰斗型態〉:
最大時速:每小時一萬兩千四百三十二公裡。
最大秒速:每秒三千五百四十三公尺。
實戰可控速度:一分鍾內每秒三千五百四十三公尺,三分鍾內每秒三千五百四十三公尺,五分鍾內每秒三千五百四十三公尺。
擁有這樣的速度,戰術的配備,便是再簡單不過了。
奧丁與黑袍人同時靜止了下來,我呼出體內最後一絲濁氣,體內奔湧的能量循著“九玄變”的法則,一次又一次地沖擊自身的極限。
窮則變,變則通。
“九玄變”是“太息丹行圖”中,一處關鍵性的行功法訣,“窮”、“變”二字,便是這法訣的精義所在。
非要窮極身體之極限,方能領會變化之精微。
這法訣要的,就是在人所不能之處,施出不可思議的變化,這不但包括了肢體的動作,也包括內息的轉化。
就是因為“九玄變”,我才能在瞬息之間,連續沖破身體的極限,達到這不可思議的高度。
我的速度直線攀升,空氣在強壓下爆出接二連三的破空聲,像是猛力吹出的哨音,短促、尖銳、頻繁,最終,所有的哨聲都連成一片,形成了一道不住拔高的尖嘯,在海天之間擴散開來。
嘯聲中,我的身體消失了。
“砰!”
奧丁冷靜地舉起手臂,擋住我正面襲來的一擊。他的衣袖化成片片蝴蝶,飛散開去。
黑袍人低嘿一聲,幾乎在同時擊拳,直擊前方,和我硬碰了一拳,黑袍下的身體搖了搖,卻仍緊貼在奧丁背上。
劍氣破空聲響起,虛空之中,成百上千道劍氣向兩人浮空之處攢射,攻擊幾乎同時達至,而方向,卻來自四面八方。
奧丁與黑袍人仍然綽有余裕,他們的軀干紋絲不動,四肢有條不紊地抬起,放下,在揮動中擋下我全方位的進攻。
更為難得的是,兩人的動作看起來,竟是說不出的協調,四臂四腿,此起彼伏,讓人看得賞心悅目,仿佛是由一個大腦操縱似的。
即使現在是不共戴天的死對頭,我也要為這兩人的默契喝采。同時,我也很奇怪,既然有這樣的默契,他們剛才干什麼去了?
不過,不管怎麼說,這只是前奏罷了。
路易攙著兩位傷員,完全沒有形象地坐在海面上,仰著頭,看著天空中迸發出的燦爛煙火——那是三位頂尖高手在戰斗時擦出的火花。迸射的氣勁余波在空氣中磨擦、爆炸,烙下了一道又一道美麗的軌跡。
“如果現在是夜晚,那一定會更好看!”
路易腦中有了這個念頭,但他隨即就苦笑起來:“夜晚?如果真是夜晚的話,這裡便沒有人能逃過張真宇的毒手了!”
第一次親眼看到“七倍音速”的恐怖,路易覺得自己的心髒已經停止了跳動。
其實,說是“看”,這個詞語用的很不准確。只因為,在這樣的速度下,人類的肉眼根本就無法捕捉到張真宇移動的軌跡。
以路易的修為,僅能在張真宇和奧丁兩人互擊的剎那,在他因為反挫力而微頓的時候,才能看到一些蛛絲馬跡。
在張真宇全速移動時,他睜大眼睛,也只能看到純淨的藍天碧海。如果不是從頭便關注著事態的發展,他根本無法想像,就在這澄碧如洗的美麗天空下,正有一人施展他天下無雙的速度,在碧空下馳騁。
難以想像,如果現在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深夜,當張真宇全力展開速度,用陰損的手段直擊他的要害時,他有幾分把握能躲得過!
“這就是差距!”
路易覺得,支撐身體的最後一絲力氣也失去了……
身側不遠處,比索亞克的“死寂法”已全力展開,海面上下的生氣、光彩,似乎被一卷而空,舉手投足間,無聲無息的暗潮湧動,每一擊,都有攫取萬物生機的詭異與陰森。
然而,即使是這樣的手段,在面對黑暗時代當之無愧的第一高手時,也是捉襟見肘,有心無力。
天道神劍耀目的光輝在天空下閃動,鋒銳的劍刃映著天上的驕陽,折射出幽深的寒光。
面對比索亞克的“死寂法”,妖劍百年似乎全不在意,神劍只是優雅地擺動,在空中劃出簡單的軌跡。
就是這樣的簡單動作,便形成了一個令人驚歎的力場。所有的外來力量,都在力場的扯動之下,扭曲,變形,然後衰弱無力地從兩側滑開,無法對神劍的本體造成任何威脅。
這種結果,對比索亞克來說,簡直就是災難!
比索亞克也嘗試過攻擊神劍之後的“操縱者”,但那些攻擊盲目、散亂,全都消失在空氣中,沒有引起一絲的回應。
這樣的情形,看著便令人沮喪。
看看比索亞克的臉色吧,蒼白、死灰,還有著不知所措。看著這樣的比索亞克,你怎能想像這是一位世上有數的高手?
但也應該承認,他落入現在的境地,也是有理由的。
他的處境比奧丁與黑袍人更為不堪,同樣是看不到的敵人,奧丁他們至少還知些根底,明白對手最起碼的信息。
而他這邊,連敵人的高矮胖瘦,甚至是人非人都摸不清楚,他面對的,只是一把冷冰冰的神劍。
無知是最大的敵人。
先前的豪言壯語已成了笑話,比索亞克只能機械地揮動手臂,變化著各種招式,將“死寂法”推向極致。
以他的後力悠長,這種狀態還能持續很長時間,但這樣為的是什麼?他為的只是在敵人處謀得一個有效的回應!
只可惜,妖劍百年仍然保持它一貫的沉默,除了最初動手時,那一聲貫入腦際的心靈叱喝,便不再發出任何聲息。唯一宣告它存在的,只有虛空中,神劍靈動逼人的軌跡。
“它在等什麼?”
沉默了很久的伊絲塔爾忽然開口,面紗後略顯疲憊的語言,卻透露出一股智者的明達風采。
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證明了她對局勢的把握,已超出其他人的理解范圍,使困惑如路易之輩,只能呆等著她的解釋。
逐漸加大的海風再一次掀起了面紗一角,從這微小的角度中,可以隱隱約約地看到,她朱紅顏色的唇瓣,正微微開合:“看妖劍移動的軌跡,竟是立足於防守,少有進取之心,這裡面一定有不妥之處!以比索亞克的攻勢,絕不可能壓制它的行動,它如此行徑,是何目的?”
她略一停頓,然後又道:“張真宇以一打二,憑借的是天下無雙的速度。以動對靜,表面看起來風光無限,但他絕不可能一直保持著這樣的速度,奧丁他們的戰術使用十分恰當,只要張真宇體力下降,便是他們由守轉攻,重掌主動之時。這種情形,妖劍也看不出嗎?”
確實……
“它在等什麼?等一個什麼樣的機會,來展示它的絕世鋒芒?”
海面上的幾人都在思索這個問題。
剛剛從昏迷中醒來的惠齊洛波契特利嘿然一笑道:“讓它動還不容易嗎?只要去殺島上的阿儂列,它不動也要動!”
“找死!”
眾人中,以比拉旺與他的私交最好,說話也沒什麼禁忌。
看到他的魯莽,比拉旺低罵一聲,三言兩語便把他昏迷之際發生的一系列事情講來,其中更重點提到,妖劍用玄奧手法在阿儂列身邊布陣一事,聽得他為之倒抽一口涼氣。
炎黃陣法,天下聞名,何況是這位千年老妖親手使出的手段!說他去找死,果然一點兒不冤!
“嗯,這個辦法,倒也值得一試。”
這邊剛做出檢討,另一邊伊絲塔爾卻開口贊成,聽得大家都是一呆。
惠齊洛波契特利脫口叫道:“你瘋了!”
伊絲塔爾明眸閃動,冷冷地瞥他一眼道:“如此短的時間,布下堅不可摧的陣法——你又怎知那不是對手的疑兵之計?”
惠齊洛波契特利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馬爾都克搖搖頭,冷靜地道:“這個險或許值得一冒,但絕不是現在……噢,它動了!”
幾個人心頭都是一震,同時抬眼望去。
路易才一抬頭,忽感到肩膀一沉,一只雪白如玉的手掌已按在他肩上,隨即,一股清涼的氣息從接觸點注入,迅速地恢復著他衰竭的內氣。
與之同時,伊絲塔爾清恬冷靜的嗓音從他耳中流入。
“錚!”
鏗鏘有力的劍吟,宣告著妖劍百年正式攻擊的開始。而開始的剎那,便引起了旁觀者的驚呼。
太快了!
天道神劍由靜而動的轉變,令人瞠目結舌,沒有人看到神劍的移動軌跡,當他們耳中貫入劍吟聲時,比索亞克已飛速出手,雙掌貼合,兩掌之間,是……
天道神劍?
“好!”
惠齊洛波契特利大叫一聲,叫聲中盡是佩服之意。他連神劍的影子都看不清,比索亞克卻能在那生死交關之際冷靜出手,夾住劍刃,實力高下,一看即明。
他一輩子都崇拜強者,比索亞克這一手,令他佩服得五體投地。
只可惜,這一聲嚎叫的尾音尚未落下,他便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舌頭。
“波!”
一個美麗的泡沫破滅了,比索亞克手掌中爆出一道彩光,天道神劍就在這道光華中碎裂、消失,仿佛從未出現過一樣。
人們都看呆了,都在這要命的時刻窒了一窒,然後才懂得大叫,叫聲也並不一致。
“殘像!”
這是伊絲塔爾。
“小心!”
這是比索亞克。
兩樣的叫聲同時響起,不可避免地發出沖撞。人們要想解析出其中的意思,必須要有一定的時間分解消化。這一剎那,也能分出各人思維的敏捷與否。
惠齊洛波契特利可能是因為傷勢的影響,也有可能是剛才太過投入咬痛了舌頭,他的反應是最慢的。
對那兩個叫聲,他開始時一片茫然,直到身邊的馬爾都克兄妹倉促地躍起,他才想明白。
“噢,剛才比索亞克夾住的是殘像!呃,可他們為什麼要跳起來?”
他傻傻地抬頭,入目的卻是鋪天蓋地,跨海而來的滔滔劍浪,撲面而至的強壓,如同發石機拋射而來的萬鈞巨石,令人心中根本興不起抵抗之念。
“嗡!”
腦子裡面仿佛萬斤火藥同時炸響,強大的震波令他翻起白眼,倒撞入海。
在最後一剎那,他看到路易被這股巨力打飛出去,在空中便陷入昏迷,隨即他就明白另一個叫聲的涵義:“原來,妖劍殺過來了!”
風止浪息,天道神劍再度凝止虛空,以它為界,其上,為臉色蒼白的比索亞克、馬爾都克、伊絲塔爾三位,其下,便是已陷入昏迷的路易等人,隨著海水的起伏,載浮載沉。
“嘩!”
神劍劍尾一擺,巨浪翻卷,昏迷的三人立時被壓入海下,但數息之後,卻被海浪推到此間唯一的孤島之上,橫倒豎歪,也頗是淒慘。
天空中的激戰還在繼續,那邊三人似乎也不再像此前那樣,輕松自如地控制氣息的散溢。交手之際,氣勁余波已不可避免地加大,形成了一波波飛卷的颶風,推動海水,掀起一道又一道的巨浪。
成千上萬噸的海水從海中飛起,隨著颶風卷向天空,再轟然墜下。水霧彌漫天際,蒸騰的水汽隔斷天光,大有暗無天日的感覺。
在漸漸黯淡的光線下,天道神劍的光芒愈發耀眼,任比索亞克等人受過何等嚴苛的修煉,長時間地看過去,也有利針刺目的痛感。
“氣芒貫目……這就是妖劍百年的實力嗎?”
馬爾都克感歎出聲。
一邊,伊絲塔爾微微瞇起眼睛,雙手一刻不停地結印。在這個過程中,她感覺到,平日駕輕就熟的動作,在此時竟變得分外艱難。法力的凝聚非常艱澀,流動的速度也大不如前。
整個空間都被妖劍的劍氣塞滿,排外性極其強大。天道神劍似乎獨占了這裡的所有資源,或者也可以說,它已與這裡融為一體!
“這和神英的‘戰斗空間’也差不多了!”
直到這個時候,伊絲塔爾才明白比索亞克獨戰妖劍時,承受著多大的壓力,那幾乎是在和整個天地為敵,妖劍之威,一至如斯!
比索亞克似乎感覺到了什麼,他扭過頭來,輕聲道:“不要使用咒法了,事倍功半!利用本身的力量來抵抗會好受一些。”
話音仍繚繞耳際,前方又是一聲劍鳴劃破虛空,直逼而來。劍鳴如龍吟、似虎嘯,橫亙天際,恢宏博大。只覺得劍吟聲綿綿不絕,無止無歇,前溯不知其發端,後望不見其尾末。
身處這滔滔音波之中,便仿佛陷入了無邊無際的大海,上下四方都是波瀾巨浪,雖然明知有伙伴在旁,卻只覺得自己孤身一人,獨立抵擋這浩浩天威。
雙方只一接觸,馬爾都克、伊絲塔爾便抵受不住,同時噴出一口鮮血。
層次上的差距幾不可逾越,兄妹兩人用自身的慘痛經歷,證明了這個論點的正確。在妖劍壓倒性的優勢面前,他們潰不成軍。
比索亞克低低一哼,他明智並冷酷地放棄了對兩位仲裁者的照顧,這無疑是最為正確的做法,首尾兩端,只能使事情變得更糟。
所以,在劍氣的激流中,他對兩人的狀況不聞不問,而是全身心地投入到與妖劍的戰斗中去。
“死寂法”全力發動,瞬時間便以最狂暴的方式攫取四方的生機。
面對妖劍貫通天地之威的攻擊,他反倒覺得比以前更好應付,不再是出落無跡的神秘,劍氣激射時也有軌跡可循,他大可見招拆招,閃轉騰挪。
並窺准招式的間隙,發動攻勢——雖然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的那些攻擊都打向了哪裡!
伊絲塔爾又噴出了一口鮮血,鮮血將雪白的面紗塗抹上一層觸目驚心的顏色,讓她看上去隨時有可能倒下。然而,由於某種原因,她的狀況比外表看去更糟糕……
在她身後,馬爾都克像一顆炮彈般撞來,但在即將迎頭撞上的剎那,他強行扭轉身體,化去加之於身上的巨力,這種愚蠢的行為讓他也爽快地咯出一口血,但總算安全地落在妹妹的身後。
“還撐得住嗎?”
“也許吧……”
伊絲塔爾的回答稱不上利索,兄妹兩人同時苦笑,均在心中升起了從未有過的感覺——或許,他們要死了!
“嗚!”
破空的呼嘯從兩人耳邊掠過,那是比索亞克高速移動的身影,在他身後,滔滔不絕的劍光死追不休,轉折變化之間,圓轉如意,鋒芒內斂,恐怕比當世任何一位劍手都更老辣三分。
比索亞克恨不能把牙齒咬碎,這樣窩囊的戰斗,他這輩子還是第一次經歷!
就是和張雲忘死戰之時,其中有著幾不可逾越的層次障礙,他也能無畏迎上,因為,張雲忘再厲害,他也只是個人!會受傷,會疲累,即使只是那麼一點兒,對自己來說,也是個不大不小的安慰!
而和這個千年老妖打斗,這一切都沒有了意義。
自己面對的,只有一把冷冰冰的長劍,這妖怪便操縱著這毫無生命的死物,虛耗著自己的力量,一直到現在,他竟連對手真正的位置在哪兒都不知道!
“咯!”
心中雜念太多,影響了他的出手,一次不算成功的卸力,力道稍微使差了半分,神劍劍芒一掃而過,劈去了他食指的半邊指甲。剛才他若再慢半分,這根手指便不用要了!
再一次了解到神劍的鋒利,使他心中的雜念全隨著冷汗排出體外。他唯有再振作精神,與飛舞的神劍戰成一團。
“呵!”
一聲低低的冷笑拂過他耳邊,比索亞克心頭一寒。
“張真宇!”
他腦中閃過這個名字,隨後他的心情或許能用“亡魂皆冒”來形容。
原來不知什麼時候,他竟被妖劍逼到了天空的戰圈周邊。沒有比這更糟糕的事情了!
他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避過前方呼嘯而至的劍氣,然後盡力扭轉身體,就在轉身之際,一腳側踢,純憑感覺,踢向從那方逼來的大敵。
“好!”
對方並不吝嗇地給他贊語,但也不吝嗇地對他下重手,就在贊聲入耳的剎那,他踢出的右腿腳脛處一麻,已被對方“輕點”了一下。
說是輕點,但結合對方高速下的強大動能,仍足以在一瞬間撼動他的重心。
“來了!”
比索亞克在危急關頭反而越發鎮定了下來。他在這眨眼間的微小時段裡,做出了豪賭——完全拋開背後的防守,把最大的空門暴露給妖劍!
他全副心神都投注在張真宇身上,他賭的就是妖劍不會攻擊他,更確切地說,是不會攻擊到他!
因為,還有奧丁和“那個人”……
他賭對了!
唯有大捨棄才有大收獲,他瘋狂的一賭使他贏得了最寶貴的專注力。在與張真宇正面交手之前,所有的一切都離他遠去,他只留下了專注和力量。
瞬息四擊。
秘法力對噬魂刀,聖焰擊對寒山勁,摩訶指對血魂手!
最後,是“死寂法”對天子劍!
兩人一觸即分。
比索亞克仰天長笑,消失已久的壯志豪情再一次回到了他的身上。即使最後一擊,他被天子劍的“判死生”一劍洞穿肩頭,也沒有中止他的笑聲。
“痛快,痛快!”
天子劍的無窮後勁猛烈撞擊他的胸膛,他在笑聲中倒飛出去,卻未飛遠,因為他撞在了黑袍人的後背上,對方雄厚的氣勁奔湧入體,為他驅除體內殘存的劍氣。
“碰!”
奧丁雄壯的身軀也撞了過來,三人的肩頭抵在一起,氣勁奔湧,剎那間水乳交融,如同海面上下沉的風眼,開始了瘋狂的旋轉,成百上千個大循環在三人體內完成。
久違的感情就在此刻噴射出來,三個均有四十余歲的中年人同時低哼出聲。
“有一段時間了……”
“有意思……”
“奇怪的局面……”
不同的腔調,不同的句子,在錯雜中卻有著奇特的協調。
三個中年人開口就罵:“還是這麼沒默契!”
異口同聲!
三人都是一呆,然後又同時叫道:“糟,中計了!”
知道中計又如何?妖劍百年正揮起千層劍浪,滾滾而來。
面對這可怕的對手,任三人如何能耐,一時間也無技可施,只能出手抵御。
這一下,立刻陷入了纏戰的泥沼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