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茗回到房中,卻再也沒法合眼,索性坐起身來對著殘燭,心中一份懷疑始終揮之不去:這些日子以來對天錫的種種作為,是否太過絕情?
正然愁腸百結之時,忽聽黃杏娘在外問道:「還沒睡吧?」
跟著黃杏娘當先進來,身後是林雲浦。林雲浦一進來先反手關了門,又指著椅子命黃杏娘坐下,這才說道:「余天錫為什麼事來找你?」
黃杏娘憂心忡忡道:「這個余天錫做事也太孟浪了,這麼深更半夜驚動的人人皆知,萬一傳到葉家人耳朵裡,又說不清了。」
林雲浦道:「你先別說這沒要緊的,反正老葉口口聲聲要退婚,這事他又做不了端兒的主,隨他怎麼想,只要端兒不糊塗就好。」又想著若茗道,「余天錫雖然魯莽,倒也不至於一點禮數都沒有,他這麼深更半夜來找你,是不是有什麼大事?」
若茗點頭道:「是,據他說朝廷出了大事了,魏忠賢可能就要對付東林黨的人,他父親也難以自保。如今他要去通知其他人暫且躲避,先來告訴我一聲,讓我照應著周順昌。」
黃杏娘於這些事一點不知,疑惑道:「誰是周順昌,為什麼要你照應?」
林雲浦卻倒吸一口涼氣道:「照這麼說關係重大,你如何照應得了!咱們難道是什麼有頭有臉,朝裡有人撐腰的人物,如果魏忠賢的爪牙來找周順昌。你豈不是也要受牽連!」
「天錫交代說如果情勢危急就把周順昌送走。或者找丁仲元幫忙。」
「及早送走!萬萬不要去找丁仲元,那些當官地那些不是鳧上水地,見你得勢的時候自然千好萬好,如今落難了,他豈會理你,說不定還要倒打一耙。你趕緊跟端兒想個主意把人送走才好。」
黃杏娘越聽越糊塗。趕著問道:「周順昌是誰,難道他是朝廷的犯人嗎?不會是你和端兒跟他有什麼來往嗎?」
林雲浦急急說道:「周順昌是東林黨地。都是那個余天錫。把人帶到這裡來藏著。如今他甩手走了。萬一魏忠賢來抓人。茗兒就逃不開干係。就連梁雲林也脫不開關係。唉。早聽說東林黨跟魏忠賢鬧地水火不容地。現如今撕破了臉。不鬥個你死我活哪裡會罷手?到處都是魏忠賢地人。蘇州他地生祠都修了好幾個了。要是蘇州知府聽見什麼消息派兵過來拿人。這可怎生是好!我早說了不該招惹這件事。偏偏老葉一心要跟那個周順昌結交。非把事攬到自己身上。」
黃杏娘呆了一呆。道:「人到底是你們誰收留了?跟梁雲林又有什麼關係?」
「現正藏在梁雲林老家裡呢。雖然不是若茗親手辦地。到底她跟著去了一趟。端兒也跑前跑後地張羅。這個余天錫做事一向不機密。他在葉家地時候鬧地全昆山都知道。如今他走了。只怕那些人要向老葉要人。要是知道底細地。咱們家也脫不了身。不行。明兒一早我得去找老葉。想個周全地法子把人弄走才好。」
黃杏娘聽見竟是這麼大件事。神色都變了。慌忙道:「那就趕緊去吧。只是要把周順昌往哪裡送呢?」
一句話問地林雲浦也沒了主意。蹙眉道:「還真不知道往哪裡送。何況如果我送他走。我地干係越發大了。唉。真真棘手。看明天老葉有什麼辦法吧。」
一家人再也睡不著了。相對愁坐到天亮。林雲浦來不及備轎。獨自便往葉家去了。到跟前時葉家剛剛開門灑掃。林雲浦向小廝知會了一聲。自己匆匆忙忙便到書房等著。不多時葉水心出來。猶自帶著晨困地模樣。懶懶問道:「什麼事一大早就來了?」
林雲浦沒好氣道:「你還一點不知道哪,我這都著急了大半夜了!」
葉水心笑道:「什麼事,大清早就這麼大火氣?」
林雲浦見沒有外人,忙道:「出大事了,昨晚上余天錫連夜逃走,臨走時跟我們說東林黨彈劾魏忠賢的事已經出結果了,皇帝要保魏忠賢。如今朝廷那些東林黨從余應升往下沒有一個保得住地,余天錫正慌張著去找那些辭官在家地,要他們逃命
葉水心吃了一驚,問道:「這消息可靠嗎?」
「怎麼不可靠?昨晚上余天錫親身來說的,你沒見他那氣色,眼淚汪汪地,說連他爹恐怕都要送命。」
「你來找我是為什麼?」
「你怎麼這麼不開竅,為了周順昌呀!」林雲浦著急起來,「你把這麼個活寶攬在家裡住了這麼長日子,後來又送去鄉下,如今端兒、若茗都脫不開干係,你快些想想辦法,該怎麼脫身才好。」
葉水心低頭不語,半天才說:「事情已經鬧出來了,還有什麼辦法可想,天底下總逃不過一個理字,咱們什麼壞事也沒做,無非是款待朋友住了幾天,難道魏忠賢連招待朋友都不許嗎?我沒什麼好怕的,他要來抓人儘管來,我行地正走得直。就連蓼洲也是不怕的,他早已辭官,朝裡地事跟他毫不相干,難道為了他是東林黨就要把人抓起來拷打不成?」
林雲浦急的直拍大腿:「這時候了你說這些賭氣的話有什麼用!跟這些當官的講什麼道理呀,更何況是太監做官,越發不是人的勾當!什麼管待朋友,他才不管你是不是款待朋友呢,到時候一發抓了去,都是勾結亂黨的罪名!」
「那你說怎麼辦?」
「我想著得盡快把周順昌送走,走得遠遠的,他能逃過是他的福氣,逃不過也跟咱們不相干,就算魏忠賢來抓人,咱們也只是事發之前跟他有些來往,現在又不助著他,便是有罪名也不至於太大,送些銀子足夠完事,你說呢?」
葉水心斷然道:「不行,我不能這麼辦,如今蓼洲先生落難,我若是推他出去,我還是個人嗎?今後如何在士林中立足!」
「你就算不為自己,也想想兩個孩子啊,端兒跟茗兒都跟余天錫有來往,況且周順昌又住在梁雲林家裡,將來追究起來,都是不小的罪名,你如今再不把人送走,越發鬧大了!」
一說到孩子,果然葉水心也猶豫起來,想了半天,最後還是說:「不行,不能送走蓼洲。照你所說不久之後魏忠賢就要大肆搜捕他們,被他逮到肯定是個死字,我怎麼能這麼對待朋友!」
「老葉!難道你要為了一個周順昌把咱們兩家都搭進去嗎?」
葉水心蹙眉道:「現如今你能送他去哪兒?我既然交了他這個朋友,自然是要交一輩子的,豈能大禍臨頭時把他送出去受死來保全我自己?」
「兩家十幾口人的性命難道都要搭在他身上嗎?」林雲浦一急之下,索性連生意經都搬出來了,「他一個咱們十幾個,有這麼做生意的?儘是虧本買賣!」
「蓼洲為人忠直,無論從朋友大義還是國家大義上講,我都不能賣友自保,雲浦,你是個精明的生意人不假,可是這上面卻不能講生意經。」
林雲浦急的打轉,氣道:「算了,你不去趕我自己去!房子是我家工匠的房子,我自然有道理趕他走!只要他一走,茗兒和端兒就保住了,我也不用擔驚受怕!都是余天錫鬧的,把這麼個大炮仗留在這裡只管自己走了,哪天爆開了傷了人,卻不是他自己!」
正在爭執,忽然見端卿走了進來,道:「叔父切莫著急,此事咱們可以慢慢商量。」
林雲浦一見他來,便如見到救星一般,知道他關心若茗安危更甚於自己,斷不會讓若茗涉險,忙道:「你幫著勸勸你爹,難道要為一個外人讓咱們兩家人受牽連?」
端卿平靜說道:「叔父,這件事我父親說的對,不能只論個人安危而棄了朋友情誼和國家大義。周順昌為官清正,為人忠直,在蘇州一帶深受百姓愛戴,我們為他盡力,原是應該的。」
林雲浦急了:「可是魏忠賢要殺人也不論是誰,咱們怎麼辦?」
「我已經想好了,天錫一走,眾人都道周順昌跟著他一起走了,再料想不到他留在鄉下,就連天錫別人也不知道他是昨天才走,都道是早幾天就走了,就算魏忠賢追到這裡,也無非叫咱們去問問話,多則訛詐幾兩銀子,不至於為難咱們。當務之急是趁著朝廷那邊還沒有動靜,趕緊通知周大人,再把李家莊那裡打點好,別走漏了風聲,說不定能逃過這一劫。」
「萬一被人發現了呢?」
「人是天錫帶過去安置的,未必查到咱們頭上,就算查到咱們頭上,」端卿淡然說道,「既已答應了幫他,又是父親的朋友,說不得,就算天大的罪名也只能認下了。」
葉水心面上浮出一絲笑:「不錯,這才是葉家的兒子!」
林雲浦氣的一跺腳:「罷罷,你們爺兒倆都是被那些聖賢書教的呆了,我自去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