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想辦法,其實林雲浦也無法可想,還能把周順昌送到哪裡去呢?附近既沒有更安全的地方,再說他出面找地方未免也脫不了干係,除非是把周順昌趕出李家莊丟在大路上完事,可這種事他也做不出來,少不得唉聲歎氣,白白著急罷了。
若茗未免想要跟端卿商量,沒等她去,端卿已經來了,道:「你別著急,我有辦法料理。你只要記住一條:周順昌並沒有來過你家,別人也不知道你送他去的李家莊,頂多有人找上門,你是一概不知一概不應的,萬事都推在我頭上,就連天錫,也只說是我帶了來你家的。」
若茗無限憂心,道:「你想好對策了嗎?只管推在你身上,那你怎麼辦?」
「梁雲林是實誠人,斷不會透漏消息,你說過的那個顏標應該也很可靠,如果沒有意外,不至於找到他。就算找到他,也只知道他在我家住過,我也只說是我送他去的李家莊,那時候朝中形勢尚未明朗,我就算幫他,也算不上私通東林黨。」
若茗急道:「不行,明知道那幫人不會跟你論這些,我不能把事情都推在你頭上。」
「別傻了,我有辦法。」天錫微笑說道,「我好歹有功名在身,官府那幫人不會太為難我,就連我父親也是如此。再說我們家世居昆山,朋友到底多些,本地的士紳也多半跟我們交好,出了事不會不幫著說話,把握卻又比你們大些,所以只管推在我身上,斷不能實話實說,白白受牽累。」
若茗細想一想,他說的確有幾分道理。葉家是大戶,不比林家外來人又做生意。事事都靠錢打發的,或者他家能夠仗著這些關係逃過官府的追究?畢竟比林家出頭頂著把握大得多。
端卿見她不語,料是已經動心,笑道:「你千萬別再擔心,我已經算準了,這事如此處理是最妥當的辦法。梁師傅現在書坊嗎?你有沒有告訴他這件事?若是還沒有,需要早些叮囑他,若官府裡追究起來。他也是一概不知道的,就說天錫出銀子買了他的老屋。別的他都不清楚,梁師傅是個手藝人,一向跟東林黨扯不上關係,我想官府也不會在他身上多費功夫。所以他應該也躲得過。」
「我還沒想好怎麼跟梁師傅說,既然如此,就照著你的主意囑咐他吧。」
「我如今要趕去李家莊一趟,只是路徑不熟,還得請他帶我過去,周順昌那邊我去叮囑他,你放心,我一定把事情處理妥當。」
若茗只得帶了梁雲林出來與他一起出城。眼巴巴看著他們走了。這才回家。林雲浦早已無心生意,就連新生兒子也沒心情再抱。正愁坐著思索應對之法,忽見若茗進來。忙問道:「剛才端兒來了?他說些什麼?」
若茗把端卿地打算告訴他。林雲浦蹙眉道:「不夠穩當。葉家人到底是大家出身。讀書又多。這心腸分外厚道。未免也把別人想地厚道了。萬一出了事。我不信這些士紳有幾個敢對抗那幫太監幫著他們說話地。」
若茗嚇了一跳。忙道:「那怎麼辦?」
「我也沒一點法子。」林雲浦愁眉不展。「但是端兒說得對。你千萬不能把余天錫地事往己身上攬。你一個女兒家既不方便拋頭露面。咱們家又勢單力孤。出不得半點岔子。況且就是你攬下來也於事無益。誰都知道余天錫和周順昌都是在他家住著。眼下只有照著端兒說地把事情都推給他。保住了咱們。就算他們家出了事咱們也能照應一下。決不能兩家人都搭進去。」一邊說一邊又歎氣。「依我地主意便把周順昌送回他老家。我打聽過了。周順昌家就在蘇州。幹嗎不讓他回去呢。他一走。天大地事也跟咱們沒了關係。」
若茗見父親如此焦急。只得道:「天錫也只是說情勢不好。至於到底怎樣。他也沒得到實信。父親別太擔心了。」「還能怎麼樣呢。古都說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東林黨都是些只會做文章地書生。怎麼鬥得過那些太監?唉。早說不該摻和朝廷地事。到底還是沒逃過。好端端地給家招禍。都是這個余天錫啊!」
若茗聽見這話。未免想到都是因為己認識天錫才帶來這麼多事。不免低了頭責。林雲浦一轉眼看見她地神情。才意識到己說地過了。忙道:「你別多心。這事不怪你。就算你不招惹他。只要葉家認得。早晚他也會來咱家。都是命啊!」
若茗眼巴巴直等了大半天。才見端卿和梁雲林回來。梁雲林想是已經得了端卿吩咐。一見面便說:「畫匠都記下了。小姐放心。斷不會說錯話惹事地。」
若茗忙謝了他,端卿招呼她到書房,這才說道:「周大人一聽這消息,倒有些坐不住的模樣,直說不能躲在鄉下清淨,我好容易才勸住他不讓他亂走動,現在有顏標照看著。只是我看他地模樣,說不定真會跳出來首,當初他在我家時就一直說不想躲起來,天錫也是左勸右勸的,我只好吩咐顏標看住他別做傻事。」
「李家莊那邊有動靜嗎?有沒有人發現他們?」
「暫時還沒有,顏標對外面說是他的親戚,那裡地廣人稀,也沒有人留意別家的事。」
若茗鬆了一口氣,如此說來周順昌還是有機會在李家莊躲到整件事平息的,端卿也道:「魏忠賢對付東林黨,我想應該主要針對朝廷那些人,周大人辭官既早,官職又低,一向只有聲望卻無實權,魏忠賢未必揪住他不放。」
若茗於這些官場上的勾當不大通,聽見端卿這麼說,想來是沒錯的,幾乎放了一半心,想到這兩天的徹夜焦慮,不免有些後怕,天錫口口聲聲談地都是朝廷地大事,然而事到臨頭,居然連余應升也是束手無策,只能到處叫人躲避,難道這朝廷的事,果真如此可怕,竟沒有一點道理可講嗎?
端卿道:「其實我更擔心地是天錫。周大人再多問題也只因為他是東林黨,而天錫不但是東林黨要人的兒子,亦且這件事他從頭到尾之情,還到處通風報信,如果余應升被逮,我想他難逃干連,希望他能早些脫身吧!」
「京城那邊有消息了嗎?」
「現在還沒有,如果魏忠賢要動手,消息傳到昆山也是五六天以後地事了,就算他要抓周大人,等緹騎進城來回也要十天左右,現在我耳目閉塞,一無所知,只能坐觀事態變化。」
天錫那晚上在星光下再三不捨的模樣不由得浮上心頭,這一年來地緣分說淺不淺,說深又不夠深,如果他出了事,該怎麼辦?
端卿似乎猜到了她心中所想,跟著便道:「天錫雖然危險,卻也有一個好處,余應升似乎早已經把家裡人的退身之地安排好了,就從他從余老夫人去天津就知道。我想他只有天錫一個兒子,應該也會替他安排,妹妹別太擔心。」
若茗見他在這危急之時還體恤己的感受,心中又愧又喜,母親常說的一句話不由得浮上心頭:有端兒這樣的好夫婿,還求什麼呢!
端卿正說著,忽見若茗以手托腮,怔怔坐在那裡,似乎出了神,只是頰上兩片紅雲,又似在想少女心事,這副嬌羞、婉約的模樣他許久未見,一時心動不已,便也停住不說,怔怔地只顧看她。
房中一時寂靜無語,許久,忽聽林雲浦在外一聲嗽,道:「端兒來了?周順昌的事辦得怎麼樣?」
若茗從冥想中驚醒,慌忙站起,端卿的遐思猛地被打斷,只道林雲浦已經看見剛才那副癡呆模樣,心慌意亂,低著頭道:「已經說服了他好生在家躲著。」
林雲浦確實從窗外看見端卿盯住若茗出神,此時見他驚慌,不忍他尷尬,便道:「我剛從後邊過來,正想去找你,你來了最好。依你看這件事有幾分把握?」
「侄兒不好說,聽天由命吧,不信老天如此不公。」
「唉,老天一向不公。」林雲浦歎道,「既然你們父子一定要護著周順昌,我也沒話說,我早起聽若茗說了你的主意,很好,你別怪叔父私,委實不能把兩家人都搭進去,如果你們有事,我們在外頭也好照看你娘,便是方兒和憶茗也有個依靠。」
端卿忙道:「侄兒都明白的。」
林雲浦再想說什麼,又想到此事別無他法,最後只歎了一聲氣,欲待要留,又無話跟他們說,再想起他兩個難得獨處,說不定還有什麼私房話,於是搖搖擺擺走了。這裡又撂下端卿和若茗獨處,端卿想走又不捨得,只坐著小口小口啜著茶水,若茗一時也不知說什麼才好,偷眼看著端卿,忽然一個念頭跳了出來:若是他為此事惹禍上身,我該如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