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女書商 網友上傳章節 鬧宴Ⅳ
    《鳴鳳記》寫的是嘉靖年間奸相嚴嵩的故事。~~.~~嚴嵩與其子嚴世蕃總攬朝政,排除異己,前丞相夏言不顧自身安危彈劾嚴嵩,被嚴嵩構陷罪名,遭斬首之刑。嚴嵩為斬草除根,將夏氏一家發配邊疆,夏言之妾有孕在身,為防迫害逃至杭州,被秀才鄒應龍收留。兵部主事楊繼盛聞聽此訊怒髮衝冠,連夜上書細數嚴嵩罪狀,甚至指責嘉靖皇帝寵信奸佞,嘉靖大怒,下令將其斬首。後歲大比,鄒應龍高中三甲進士,與朝中忠義之士聯名上書彈劾嚴嵩,終於扳倒奸臣。

    這故事周順昌早已爛熟於心,如今再看,仍忍不住心潮澎湃。嘉靖時朝堂之混亂正與今日略相彷彿,只不過奸相換了閹黨,凡事自有主張的嘉靖皇帝變成了只知道做木匠活事事聽由魏忠賢安排的天啟皇帝,東林黨的日子比當初的夏言和楊繼盛更加難過。周順昌看著看著,不覺熱血沸騰,彷彿早又回到人獸同堂為官的京城,正在朝堂之上據理力爭,怒斥魏閹孽黨。

    葉水心一句話打斷他的思緒:「我朝文人也算是有心,這些實事改成傳奇本子上演,非但看著更加警動人心,也能起到教化民眾的作用。」

    周順昌回過神來,贊同道:「不錯,若是天下寫文章的都能秉持此心,何愁風化不清。只可惜除了一出《鳴鳳記》,鮮少有寫本朝忠臣義士地本子。」

    葉水心笑道:「傳奇沒有。話本有也就足夠了。景文可聽過馮夢龍這名字?」

    原來這兩天相處,葉水心早與周順昌傾心吐膽相交,故而不稱周先生,竟是直呼他的字「景文」,一來親厚,二來也可瞞過眾人耳目。

    周順昌沉吟道:「馮夢龍?哦。想起來了。好像是我的同鄉吧?聽說他才氣有些,可惜不走正途,整天跟歌兒舞女來往,竟不願意仕進,也算是輕薄文人的典型了。」

    天錫性急,就要替馮夢龍分辯。葉水心笑著止住他,道:「景文誤聽人言了。這位馮先生與我有些來往,絕非外界傳聞的輕薄人,我給你看一篇文章就知道了。」起身入內拿出《喻世明言》,翻到《沈小霞相會出師表》一卷,雙手奉與周順昌,笑道。「景文看看這篇文章好不好。」

    周順昌一目十行,越看越是歡喜,讚歎道:「好文字。更兼好胸襟,好見識!這也是我朝故事。沈鏈以從七品錦衣衛的身份敢於彈劾氣勢囂張地嚴嵩父子,即使父子三人都被殺害,仍然不肯屈服,早已在士林中傳遍了!即使我東林黨人也以他為楷模,時常說起,感激讚歎不已地!這是誰寫的文章?難為他於大義之外故事也說得如此動人,看到痛快處真令我鬚髮皆張,快哉,快哉!」

    天錫不等葉水心回道,早已道:「這便是葉世伯剛剛說起的馮夢龍寫的呢,書是葉世伯刊印的。」

    葉水心笑道:「馮夢龍可還是輕薄文人嗎?」

    周順昌大笑:「是我錯聽人言,錯怪他了!將來回鄉之時一定要拜會一下。」

    「拜會」二字卻讓天錫心中一動,忙道:「我倒想起昆山縣令丁仲元來了,他多次向咱們示好,如今大人既到了昆山,要不要跟他打個招呼讓他照看著些?」

    周順昌原不在意這些事,自然無可無不可,葉水心與丁仲元甚少來往,也說不出意見,唯有端卿道:「以我的愚見,還是不要告訴他地好。丁仲元屢次示好均是在余伯伯主掌禮部,東林黨得勢之時,難保是真心還是趨炎附勢,此時東林黨情勢危急,萬一錯看了丁仲元,消息走漏出去,卻不害了周大人?」

    葉水心點頭稱是,天錫遲疑道:「丁仲元一向多禮,態度也恭謙的很,不至於吧?」

    「至於不至於,且看過一陣子他給不給魏忠賢建生祠就知道了。」端卿表情嚴肅,「昆山是小縣,按理說建生祠這事攤不到這裡,但如果他搶著蓋了,足以說明他是小人,若是他不動聲色,還可相信他一二。目前不好妄下結論,周大人地事最好也不要讓他知道。」

    天錫想了想,點頭道:「這倒比我想的更加穩妥,也罷,就這麼辦吧,等等再說。」

    正說時忽聽台上鑼鼓聲分外急促,原來已經演到了楊繼盛燈下起草奏章,痛斥奸相嚴嵩和不分愚賢的嘉靖這段。扮演楊繼盛的老生是葉水心親自調教的優伶,此時演來分外投入,一舉手一投足,都把這個亂世孤臣的悲痛、憤怒、捨生忘死表現地淋漓盡致,更兼唱腔悲愴憤激,這老生聲音渾厚蒼涼,兩者兩結合絲絲入扣,周順昌一下子便鑽進了戲中,台上的楊繼盛奮筆疾書,寫的雙手鮮血淋漓仍不肯停筆,口中還不忘痛斥嚴嵩父子地罪行;台下的周順昌嘴巴一翕一張,竟是跟著他念著唱詞,就連臉色也紅漲起來,顯見憤怒到了極點。

    葉水心等人見此情形,便不再說話,安靜看戲。沒多久演到楊繼盛將奏章呈上,嘉靖大怒,嚴嵩推波助瀾,楊繼盛被打入臭名昭著地東廠詔獄,受到一百廷杖的大刑,筋骨盡折。台上的楊繼盛帶著手銬腳鐐,滿身血污仍然不屈不撓,痛斥嚴嵩惡行,台下的周順昌要緊牙關,緊握雙拳,一雙大眼幾乎要噴出火來。

    葉水心從未見人看戲如此投入,忍不住小聲勸道:「景文切莫太過入神,看戲乃是消遣,為這氣壞了身子不值當。」

    周順昌吭也未吭一聲,竟是沒聽見。

    葉水心又是好笑又是擔心,也只好繼續看戲。

    不多時演到嚴嵩篡改聖旨,將楊繼盛的名字列入斬首名單,楊繼盛被押赴刑場。行刑當日,楊繼盛面無懼色,慨然與妻子訣別,英勇赴義。楊繼盛的妻子張氏將幼子托付家僕,自刎殉夫,雙雙陳屍刑場。當此之時,嚴嵩正在府中飲酒作樂,得意著重於掃除勁敵。

    周順昌霍然站起,動作太大以至於椅子也被帶翻了,葉水心嚇了一跳,還沒來得及問,已聽見周順昌嚷了聲:「天底下難道沒有王法正義了嗎?」

    跟著便見到周順昌一躍跳上戲台,竟然揪住那個扮演嚴嵩的須生痛打了起來,那須生莫名其妙,只好叫嚷躲閃,又不敢還手,一聲聲直喊著:「葉老爺救命啊!」

    葉水心哭笑不得,端卿、天錫面面相覷。僵了一會兒,眾人一齊上前,又是拖又是拽,想把他二人撕羅開,誰知周順昌竟是卯足了氣力,雙手如鐵鉗一般揪住那個須生不放,那須生的假鬍子被扯得滴滴答答亂粘在戲服上,冠子也歪斜掉下,嘴裡只管說:「老爺住手啊,小的並沒有得罪您老呀!」

    周順昌紅著眼睛道:「打死你這個禍國殃民的奸臣!打死你這個陷害忠良的小人!」

    眾人這才明白他為何打人,葉水心忙道:「景文,景文!這不是奸相嚴嵩,他只是個唱戲的,快醒醒吧!」

    眾人連喊帶拽,終於將周順昌拉開,回到座位時猶然忿忿說道:「只恨沒有打死這奸相!」

    天錫噗哧一聲笑出了聲,忙斟了一杯茶奉上,道:「大人消消氣,只是看戲罷了,怎麼竟當真了?大人放心,凡是奸臣都不得好下場,嚴世蕃後來不是被斬首示眾了嗎?嚴嵩也也沿街乞討,老病而亡,可見天道是最公正的,奸臣絕不會跋扈到底。」又在耳邊悄聲說,「大人放心,將來魏忠賢的下場只有比他們更慘!」

    周順昌喝了一口茶,這才漸漸平息,自己想起來不覺有些慚愧,道:「我竟如此糊塗了!」

    葉水心忙道:「景文乃是性情中人,可想而知!」

    此時戲台上仍是亂作一團,掌鼓的、司琴的愣在當地,不知該不該繼續拉,有戲份沒戲份的伶人都跑來前台窺探究竟,那挨了打的須生耷拉著腦袋收拾破衣爛衫,領班的卻在跑前跑後打躬作揖,唯恐是演得不好觸怒了老爺們。一片慌亂之中,唯有琴默抱著琵琶沉默不語。

    不多時端卿來至後台,先好言撫慰那個須生,跟著給幾個外頭借來的伶人分發了銀子,這須生所得的又比別人多出幾倍,樂的眉眼皆開,便是挨打也不計較了,只說:「怎麼能讓老爺破費呢!下回有什麼事,只管叫小的來就行!」

    端卿笑道:「都只為你演得太好,所以剛那位老爺當了真這才打了你幾下,切莫往心裡去。」

    「哪能哪,小的怎麼敢怪罪老爺!」須生眉開眼笑說道。

    端卿一走,這須生忍不住又向領班問道:「那位老爺是誰?好麼,這脾氣,虧我沒演秦檜,要不非給打死了!」

    領班倒不知道,因問起旁邊幫著打點衣包的林家小廝,小廝想了半日才說:「好像姓周?我也不知道,剛聽見老爺叫他景文。」

    須生笑道:「以後看見他在我就悠著點演!」

    註:此事為周順昌在福建為官時的真事,不過當時看的並非《鳴鳳記》,而是演秦檜、岳飛事跡的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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