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良柯這一走,除了王大器和周元,其他徒弟都跟著去了無錫,繡像部一時人去樓空,只剩下楊英、曲大華和王大器苦撐局面,林雲浦不得不從梁雲林手下抽出兩個人來幫忙,一面緊鑼密鼓籌備著再次招人。
若茗歎道:「上回邢縈鳳還說最想要的就是咱家的繡像手藝,李良柯這一去,邢縈鳳該心花怒放了。」
林雲浦道:「眼下雖然艱難些,長遠看來還是好事。李良柯心術不正,他帶出來的人多半像他,與其將來時刻防備著,不如現在從根上把風氣扭正了。」
正說時楊英過來回事,說完了卻不走,林雲浦問道:「還有什麼話?」
楊英道:「如今繡像部招人,我有一個想法。」
「你說吧,我聽聽合不合適。」
「繡像一直是林家書坊一面金字招牌,如今要是從外面招些已經出師的工人,難免與咱家以往的風格有所不同,手藝上可能也有高有低,所以我想,既然現有的幾個人都已經夠資格帶徒弟了,不如現招些學徒分給各人,一邊帶一邊做活,一來前後延續,不至於毀了咱家的聲譽,二來相處起來也容易些。」
林雲浦沉默不語,李良柯一事讓他意識到師徒共事這件事有多少弊病,如今還要這麼辦嗎?豈不是攆走狼又引來虎,楊英比李良柯更是個厲害角色,萬一他也拉幫結派弄起來,這生意還怎麼做?
楊英觀察他的神色,接著又說:「《三國》、《西遊》這批稿子基本上做完了,後續活計不緊張,如果招學徒的話,正好趁這個機會練練手。當初李良柯在的時候,繡像部全都是他的徒弟,所以這次他猝然一走才鬧的青黃不接的。東家,從這事看來一人帶許多徒弟的做法不是很妥當。所以我想,這次招學徒就不限定誰跟誰,我們三個誰有空誰就去指點一下,三個人都是他們的師傅,這樣就不至於有什麼派別之爭了。」
林雲浦起初覺得此話極有道理,跟著又想到曲大華是個直筒子。王大器又是半個草包,他們三個一起做師傅,徒弟豈不是全要被楊英收服,到底不還是他一個人說了算?不由又躊躇起來。
若茗在這件事上也考慮過多時,楊英這個主意倒讓她靈機一動,如今見林雲浦面帶猶豫,想到林雲浦大概是忌憚楊英的本事,於是笑道:「楊師傅這個主意不錯,只是這樣弄地話又顯得師徒之間的情分太淡薄了。爹爹。我有個主意,咱們把楊師傅的做法稍改一改,專招有些功底卻還不能**做工的半大小子。這些人有基礎有主張,師傅們也好帶。也不要全不指定師父,咱們只把這些人分成三組,一組跟一個師傅學手藝,隔一兩個月就輪換一次,這樣既時時有專人指點,又能學到每個師傅的獨到之處,豈不是更好?」
林雲浦邊聽邊點頭。笑向楊英道:「你覺得呢?」
「小姐地主意更妥當。」
「好。那就這麼定了!」林雲浦終於鬆了一口氣。
父女倆正在商議招學徒等諸項事宜。忽然看見端卿走了進來。笑道:「父親讓我來告訴一聲。要是繡像那邊缺人手地話先從修竹堂調幾個來用。我們那邊這段時間都沒有繡像活計。」
林雲浦笑道:「好啊。我正愁著呢。改天我親自登門道謝。」
端卿笑道:「不敢勞煩叔父。不過侄兒來此正是要請叔父大人到我家一趟。」
「什麼事?.手機看」
「家母后天五十初度,小小擺了幾桌宴席。想請些至親朋友一起玩一天。」
「啊呀,這麼大事怎麼不早說!我得趕緊告訴你嬸子去準備一份大禮了!」
端卿笑說不必,又聊了幾句便要告辭,若茗忙道:「我送哥哥出去。」兩人出了書坊,若茗道:「現在正缺人手,伯父如此大方,真是解了燃眉之急啊。」
端卿道:「他們在修竹堂也沒多少活,到你這裡還能練練手。」
「修竹堂不做繡像活嗎?」
端卿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父親的脾氣,修竹堂整天不是刻樂譜就是刻詩集、文集。有幾處需要繡像?套色部更是形同虛設。到現在只招了一個工人。」
「這麼做的話利潤能保證嗎?」
「勉強收支相抵罷了,只好指望有什麼父親看得上又賣的動的書。或者還能回些利潤。」端卿笑道,「從一開始就知道是這個結果,估計到最後還得把鄉下那些田畝折賣了來堵書坊的窟窿,文人刻書,多半都是這個結果。」
若茗見他說得輕鬆,不由得也笑了:「這麼說別人做買賣是賺錢,你們倒是賠錢?虧你也不著急。」
端卿笑道:「只要父親喜歡就行。如今他有了修竹堂這個去處,不用老呆在家裡弄樂器,精神比過去好多了,俗話說千金難買人安樂,只要他老人家好,多花點錢怕什麼。」
若茗由不得心裡一動,此前的《喻世明言》和《警世通言》葉林兩家都小小的賺了一筆,之後《情史》是林家單獨刻印的,既然修竹堂現在是這種情況,何不就將《醒世恆言》單交給修竹堂去做,這些利潤豈不是能稍稍填補下虧空?父親與葉水心多年交好,肯定會同意這個主張。
她正在心內盤算,忽然聽見端卿問道:「方兒他們地事,你可曾探過家人的口風?」
「娘那裡我試探過,不行,我爹那邊我也說起過,聽起來也沒有通融的餘地。」
「果然不出我所料。我家也是屢屢碰壁,方兒在旁邊聽著都快急哭了。我想趁後天壽宴兩家人都在之時再旁敲側擊探探口風,如果還是不行,乾脆就挑明了說。」
「挑明說?不是說實在不行就送他們走嗎?」
「不試試我不甘心,總希望父母看在親情地份上能夠網開一面。」
「可萬一要是不行,再想送他們走就難了。」
「有你我做內應,應該會好些。」端卿笑了笑,「等母親壽辰之後我準備去趟蘇州與凌大哥商議一下,萬一父母不同意,就趁夜送他兩個出門,盡快到蘇州把婚事辦了,生米做成熟飯就難以反悔了,在外面暫避一陣子,等父母氣消了再回來。」
若茗惆悵說道:「只是那樣的話,再想見他們就難了。」
「如果去蘇州倒還好,就是怕距離太近容易走漏風聲。要是去烏程,真真不知道何時才能再見他們一面。」端卿悵然道,「世間事總是如此難以兩全,想見他們就得拆散他們,若是遂了他們的心願,從此又要天各一方,不知何時才能像從前一樣相聚。」
若茗見他心情沉重,忙笑道:「說不定父母會同意呢,現在發愁太早了些。」
「可能性不大,不過先抱著希望吧。若茗,後天的壽宴除了你家之外還請了間壁劉家和其他幾個朋友,你說話時要小心些,不要讓旁人聽出端倪。」
兩人又並肩走了多時,始終沒再開口,臨別時端卿忽然道:「你是不是把李良柯的事告訴一下天錫?這樣便能消除先前的誤會了。」
若茗搖頭道:「算了,信任不是一朝一夕達成,也不是一兩件事就能破除的,讓天錫自己慢慢發現吧。」
端卿欲言又止,最後只說:「也罷,那就後天再會吧。」
若茗向黃杏娘稟明慶壽之事,未免又要一同籌備些賀儀,正在商議之時劉桃兒也走了過來,嘰嘰喳喳出主意,若茗正覺不耐煩,忽聽她笑道:「大姐,前兒我聽老爺說要留心給大姑娘找個人家,我倒有個合適的。」
黃杏娘心想她娘家並不顯赫,她自己也沒有多少相識,能找到什麼合適的?只是不好卻她一番好意,因微笑說道:「是那裡地人家?」
「是我娘家一個財主,雖說是鄉下,他爺爺頭先也做過官的,現在人見了都還叫他員外。這財主四十來歲年紀,剛死了老婆,正要尋一個好人家的兒女續絃。」
黃杏娘立刻搖頭道:「不好,咱們大姑娘才二十不到,這年紀差的太遠了。」
若茗也幫腔道:「再說還是續絃。」
劉桃兒笑道:「年紀大點怕什麼,五十歲的老頭子娶十七八歲的黃花大閨女還多的是呢!說到續絃,二姑娘,這你就不懂了,你姐姐到底嫁過人,難道還想找個未娶的後生?除非是那外來沒根基的。這種人又配不上咱家了。」
黃杏娘道:「續絃倒無妨,但總要是讀書人家,年紀差不太遠地,像這樣遠天遠地從未聽說過的人家,別說我,老爺也不會答應的。」
劉桃兒忙道:「路是遠些,可也沒出了蘇州府,就算是近了。這財主說了,按正頭夫人的禮數娶,進門就掌管房奩,當家作主的,多大的體面!我聽我兄弟說,他家好體面好排場,差不多的鄉紳人家還比不上他呢!」
若茗正要還口,黃杏娘輕輕壓了下她的手,笑道:「我猜老爺不會答應。大姑娘年紀輕輕,知書識字的,最好找個三十歲以裡地讀書種子。要不你跟老爺提一下,看他怎麼說?」
劉桃兒一腔歡喜化作泡影,訕訕笑道:「算了,大姐說不行,肯定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