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器回報的情況毫無頭緒,據他說這些天繡像部諸人行動並無異樣,家裡也沒有外來的客人,唯有一天李良柯酉時才回到家裡,比平常晚了許多,林雲浦忙問:「你可知道他去了那裡?」
「不知道。」王大器先是搖頭,跟著看見東家神色不悅,忙道:「好像是跟人吃酒,我聽見他家娘子跟他吵了幾句,後來他們的丫頭到我家借火,說是廚下火熄了,著急做醒酒湯。」
「你有沒有問是跟誰吃酒?」
「問了,丫頭也不知道。」
「大約是幾天前的事?」
「總有個七八天吧,」王大器小心翼翼道,「這消息有用嗎?要不我這些天繼續留神看著?」
「你繼續看著吧。楊英平常有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他跟李良柯關係怎麼樣?有沒有私下去找過李良柯?」
「楊英那人吧,跟誰都一樣,我師父倒時常想去兜搭他,可我看他好像對我師父也就那樣。有一回我在家裡請我師父吃酒,他吃多了說了一嘴,怨楊英過河拆橋,我想著東家吩咐的話就問我師父楊英怎麼了,我師父又不理我了。」
「楊英有沒有私下到他家裡找他?」
「沒有,我們家那塊巴掌大的地兒,有一點風吹草動誰都知道,我覺著吧就算他倆有什麼來往也不會去家裡。」
林雲浦想了想,取出一封銀子塞給王大器,道:「你先回去吧,繼續留心看著就行。」
王大器答應著卻不走,欲言又止。林雲浦問道:「還有什麼事?」
「東家,頭先我跟您說的事,就是調出繡像部的事您老覺著怎樣?」
林雲浦笑道:「別心急嘛,現在還需要你盯著李良柯,你走了誰能擔這個責任?你放心。只要這件事辦好了,不愁書坊裡沒有你的位置。」
王大器喜上眉梢。連聲道謝,倒退著走了出去。
林雲浦將此事告知若茗時,若茗道:「爹爹是懷疑李良柯?」
「那倒沒有,我覺得他犯不著跟邢家勾結,在咱們家他就算是數一數二管事的了。手底下管的人數他最多,說實話,要是這回查出來楊英他們不是他事先勾結好的話,我倒有新提拔他。」林雲浦笑道,「這個人有些本事,有又老於世故,只要收服了他,將來還能幫幫你。」
若茗心下頗為不然。道:「一個人若是本心不好的話,早晚得惹出事來,李良柯就是這樣。他雖然沒做什麼大惡,但要不是咱們一直彈壓著,他早把咱家的書坊架空。林家書坊就改姓李了。我始終不能相信他,也不大願意重用他。」
「這話就不對了,生意要想做地好,好人要用,奸人更要用。」林雲浦笑道,「你在商場中再浸淫幾年就知道這個道理了。他算計來算計去無非是為了錢跟權,如果咱們能滿足他。他也能為我所用。別的不說,單看他從三十來歲就跟著我幹活就知道了。雖然他心地不算純良,但他為咱們家立下了不少汗馬功勞,你不能只看著他地短處。」
「正人君子才知道及時收手,從來沒聽說過奸猾之徒在錢、權上面有足盡的。爹爹,你不能掉以輕心。」
「李良柯哪裡算得上大奸大惡?只不過私心重點罷了。沒事,你只管放心。他在我手底下幹了幾十年。我知道怎麼對付他。」
若茗見難以說服父親,只得罷了。又道:「那麼楊英呢?」
「我有心提拔他在繡像部做事。」
「這麼一來王大器就要失望了。」
「王大器既然要求調出去,我就滿足他這個要求,反正封面、扉頁那邊缺人,王大器沒什麼大本事,管不了大事,那邊人少,正好丟給他,他應該會知足的。」
「咱們只顧著查邢家的內應,邢家呢?咱們要不要報官?」
「不報官。」林雲浦道,「報官咱們多半是白送了錢財還討不回公道,依我看不如找個中間人兩邊周旋一下,只要他們以後不這麼干就行。」
「為什麼?就讓她們逍遙法外嗎?」
「咱們無權無勢的能主持個什麼正義。」林雲浦說起時臉上沒有一點不平之色,「要是普通地人家爹就滿破上花幾百兩銀子整治整治他們,但是邢家,哼哼,我可不想以卵擊石,白白給那幫貪官送錢。」
「爹不試試怎麼知道行不通?邢縈鳳態度十分蠻橫,肯定不會和解,要是就這麼放過她們,我氣不過。」
「傻孩子,鬥得過就跟她鬥,鬥不過就只能忍著。上會余天錫說過,邢家在朝裡有人撐腰,咱們是布衣百姓,錢沒人家多權沒人家大,一個靠山也沒有,這官司怎麼打?好在端兒和你都跟邢縈鳳相識一場,如果找個中間人好說說,她也許會賣給你幾分面子,這事就這麼罷了吧。」
「邢縈鳳哪裡是那麼好說話的人,」若茗想想悶氣,忍不住道,「當初我們已經明擺著跟她說了,她還一口一個你能那我怎麼辦,真真氣死我了!這事她們理虧,咱們只要找到人證,官府難道能睜著眼睛說瞎話不成?」
「哼,官府那幫人,不要說睜眼說瞎話,只要給點錢,或者上頭有人說句話,他連親爹都敢不認!你經的事還是太少,又沒跟官府打過交道的,聽爹的,不要再追究下去了,只要把她家的內應找出來,斷了她的路就行。」
「可是女兒嚥不下這口氣!」
「你以為我願意受這口窩囊氣嗎?」林雲浦正色道,「若是咱們財大氣粗,或者爹有個一官半職,哼,看我怎麼收拾她!可現在咱們處在劣勢,不能硬碰硬,真要跟她硬來,咱們書坊說不定會大傷元氣,那時候墨硯坊想獨霸江浙書市就更容易了。」
若茗猛然想到方從哲的事,忙道:「邢家倚仗地是邢縈鳳的舅舅方從哲,如今方從哲已經丟官回鄉,邢家應該不會那麼囂張了吧?」
「這個消息確實嗎?如果是這樣,官司還有得一打。」林雲浦說完又皺著眉頭道,「不行,還是不能打,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方從哲在朝多年,經他手提拔的官員不在少數,他家的子弟必然也有為官的,就算他跨了台,這股勢力未必就垮了。」
「樹倒猢猻散,他既丟了官,總不能還像從前一樣囂張吧?」
「這其中必定有蹊蹺,要是邢家只靠著方從哲一人,那個邢小姐應該不敢對你那麼強硬。咱們最好還是先摸摸邢家地底細再說——余天錫還沒有消息嗎?有他在這事可能好辦點。」
若茗搖頭道:「沒有他的消息。爹爹要從他那裡打聽邢家的底細?」「一來可以摸清邢家底細,二來也可以讓他做個中間人,以他的家世,邢家應該不會駁他的面子,這事處理起來就容易了。」
若茗歎口氣,明明理在自己一邊,想討回來怎麼那麼難!難道真像父親說的一樣,現在的世道只認錢和權,已經沒有公理存在嗎?天錫不是說東林黨入朝以後天下就會太平嗎?
林雲浦見女兒忿忿不語,笑著拍了拍她地肩道:「你慢慢想吧,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爹說的都是對的。」
「爹爹,要是邢家死不認賬,也不同意斡旋,那怎麼辦?」
「眼下只能從咱們自己著手,盡量不讓書稿落到他們手裡。」林雲浦神色嚴肅起來,「真是樹大招風啊,要不是馮夢龍的書,墨硯坊也不會盯上咱們。不行,我得跟老葉提個醒,以後防著墨硯坊。唉,說起這事我不能不憂心,你跟端兒都是好人家出身,不懂得三教九流的勾當,待人也太過心誠,這件事你們兩個出面去做的話就只會跟邢家正面交鋒,硬碰硬地干一仗——我忽然想到,端兒今秋會試要是順利,今後咱們兩家的生意就好做多了。」
若茗低聲道:「總指望端卿哥哥做什麼,他自姓葉,又不是林家地兒子。」
「指不指望地上還要看你,」林雲浦笑呵呵道,「算了,不說這事,免得你又心亂如麻。你剛回家,多抽點時間陪陪你娘和你姐姐,這幾天不用總去書坊,那兒也沒什麼大事,我應付著就夠了。」
「姐姐最近氣色很好,昨天還跟葉伯母和方卿哥哥出城去了呢。」
「是啊,看她一天天好起來,我也放心多了。最好還是及早給她找個合適的婆家,女人家有了丈夫再養幾個兒子,這一輩子才算完。你也留心看有沒有合適地主兒。」
「是不是太早了點?姐夫過世不到一年,太著急吳家萬一不肯呢?」
「沒事,吳家老爺說過不讓你姐姐守的。再說現在開始找,到辦喜事也就是一年多了,說得過去。」
父女倆正在議論,只見林福點頭哈腰湊過來稟報:「老爺,有人找二小姐。」
林雲浦笑道:「又是你哪個朋友吧?你這幾趟出去認識的人倒是不少。」
林福忙道:「是去年來過的,姓余的公子。」
「天錫?」若茗猛吃一驚,天錫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