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一個請字,余天錫風風火火走進來,躬身與林雲浦見禮,跟著含笑對若茗道:「若茗,一別數月,還好嗎?」
若茗百感交集,一時無語,還是林雲浦在旁笑道:「余公子,怎麼這麼久不來家玩呢?」
天錫忙道:「小侄年裡就到了京城,原想著過了年就能來拜訪您,誰知有些俗務纏身一直沒法出門,早就想過來看您老了,居然拖到現在,失禮的很。」
林雲浦暗自詫異,半年多不見,天錫倒比從前禮數周全許多,也少了不少倨傲之氣,當下笑道:「余公子太客氣了,許久不見,一切都還好吧?這次來昆山是公幹還是私事?」
天錫道:「家父命我出來辦事,我正好趁這機會來看看若茗。」
林雲浦一邊讓茶,一邊尋思,如今人已經找上門來,要是開口就是求親,該怎麼招架?最好讓他們先說明白,免得自己為難。於是笑道:「若茗,我忽然想起來書坊裡有件要緊事每班,你先陪一下天錫,我去去就來。」又向天錫道,「你先坐,我失陪一小會。」
待走出門外,不由得憂心起來,還以為余天錫從此銷聲匿跡,怎麼忽然又來了?萬一他提親還是件棘手的事,得趕緊告訴端卿才好。
天錫等他走遠,這才走到若茗跟前,微笑問道:「還好嗎?我很久沒有寫信來,不怪我吧?」
半年多沒見他,面前的天錫比先前瘦了黑了,依然是白衣翩翩,眉目間卻似乎多了一分成熟。若茗茫然道:「我很好,你呢?」
「不太好。」天錫苦笑一下,「政局變幻莫測,朝廷變亂迭起,我眼見父親處在風口浪尖之上。心裡焦急萬分卻想不出一丁點辦法。唉,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政治清平。不知道什麼時候父親他才能安安心心致仕回家,頤養天年?」
若茗沒想到許久不見居然談的是這個話題,只得順著他的口氣道:「一切自有伯父主張,你不要太過憂慮了。」
「我怎麼能不憂慮?唉,難道我大明朝國運真要衰落?如今天子一天到晚只惦記著做木匠活。朝事一件不管,這就罷了,他若是不喜歡打理朝政就交給我東林黨的重臣也好啊,可他偏偏寵信那個大字不識幾個的宦官魏忠賢,成何體統!太祖皇帝遺訓明明白白寫著宦官不得干政,如今可好,魏忠賢既是司禮監掌印太監,又掌管東廠。西廠的主管也對他言聽計從,更可恨的是齊楚浙黨那些餘孽,公然認賊作父,甚至還有把兒子、孫子都帶上求魏忠賢收做乾兒子的!只恨我們當初沒有把他們全部趕出朝廷!這幫無恥之徒,枉讀了那麼多年地聖賢書。孔孟子弟的臉面都給他們丟盡了!」
天錫越說越氣憤,面色漲紅,憤憤然端起茶碗一飲而盡,道:「過年前我還心存歡喜,指望著天下太平,年後這幾個月簡直使我心灰意冷到極點,朝廷鬧到這般不可收拾地地步。真是有愧我大明朝列祖列宗!」
天錫說了一會子,見若茗總不應聲,這才笑道:「罷了,說這些你也不喜歡聽,若茗,我好久沒給你寫信,你怪我嗎?」
「不怪你。就是有些擔心。不知道出了什麼事。」
「還不是朝廷那些鬧心事!年後的情勢對我們極其不利,父親已經報了拚死一搏的決心。東林黨人在一起商議了許多重要舉措。這些事有一點傳到魏監耳朵裡就是家破人亡的慘禍,所有參與此事的朝臣都約好不出京城,不向外傳隻字片語,父親是其中地重要人物,我這做兒子的自然要竭盡全力襄助他,所以我不能向你透露一個字。若茗,你不要怪我,這些都是關乎國運的大事,我不能有半點猶豫。」
「我沒有怪你,我知道你肯定有事脫不開身。」
「還是你瞭解我。」天錫欣慰地笑了,「只要你不怨我冷落你,我就安心了。最近形勢越發不好,我這次也是偷偷出京,若茗,最好不要讓別人知道你我走這麼近,否則說不定會連累到你。不久前我已經把母親安置在天津一個年伯家裡,要是這次父親出了事,希望母親能夠躲過這一劫吧。」
若茗大吃一驚,連忙問道:「怪道上次我們去的時候沒見到伯母!會出什麼事,有這麼嚴重嗎?」
「你去過無錫?」天錫隨口問道,不等回答又急急忙忙說了下去,「這件事非常複雜,我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總之是父親要率領東林黨人彈劾魏忠賢。魏監氣焰沖天,內與客氏相勾結,外有三黨餘孽輔助,稍有不慎恐怕就要丟掉性命。」
若茗大驚,忙道:「這麼嚴重?難道沒有別的辦法嗎?」
「毫無辦法。」天錫搖頭道,「國難來臨之時,文官死諫,武官死戰,這都是為人臣者分內之事,即使為此賠上性命,也是理所應當。唉,只是我擔心,即使父親他們搭上性命也換不回天子的醒悟。」
若茗原想趁著父親不在時把自己對親事的想法告訴天錫,沒想到一開口便說到了這裡,此時只得將私事放到一邊,靜聽他說下去:「我這次來其實是公事,要不然我也不能出京。近來魏監羅織罪名,陷害我黨中諸賢,黃尊素等人已經被帶進昭獄嚴刑拷問,還有一些人在他的籌劃之中,但還沒有動手。家父預備搶在魏監下手之前聯合在朝地黨人一同彈劾他,但是此舉凶多吉少,萬一聖聽被魏監蒙蔽,言路不通,諸賢都是他報復的目標。所以,家父準備在江浙各處安排一些安全妥當的所在,若是彈劾不成就立刻辭官,把魏監意圖陷害的朝臣都隱藏在這些地方,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以後總有機會扳倒奸臣,輔佐聖上。」
若茗這才漸漸明白,想問問情況,又覺得這是東林黨的機密大事,自己一個外人不好過問,便把話嚥下去了。
天錫察言觀色,笑道:「你放心,對你我絕不會隱瞞。我這次來準備在蘇州附近找一處妥當地所在,萬一有什麼不測好安排那些人過來暫避一避。我順道到昆山,一是來看看你,二來昆山的丁仲元屢次捎去書信向家父示好,家父命我談談他的口風,看他可不可信,如果靠得住就可以在昆山也安排一處所在,有當地縣令庇護,應該更加妥當。」
若茗情知這些朝廷中事自己插不上嘴,便道:「你諸事留神就好。」
「你放心,我自有打算。還有一件,就是年前我心裡跟你說的,提親這……」
若茗忙攔住他道:「這件事我也正要與你商議。」
天錫笑道:「怎麼,怪我來得晚了?」
「不,天錫,我後來認真想了想,當初對於這件事我思慮不周,行事太過孟浪,我想,我想……」
「你想什麼?」天錫頓時緊張起來,「出了什麼事?你是不是還在怪我這麼長時間沒有跟你聯絡?」
「不,我沒有怪你。」若茗慌忙辯道,「只是回來之後,發生了許多事……這幾個月來我靜下心來想過很多次,越想越覺得當初過於輕率。天錫,我與你十分投機,但是,即使到現在我也不明白這是否稱得上刻骨銘心,能不能支撐我們共度此生。」
天錫倒抽一口涼氣:「你後悔了?」
「不,我只是怪自己當初思慮不周。天錫,請原諒我出爾反爾,婚姻是一輩子的大事,我希望在徹底明白自己的心思之後再做決斷,希望作出決定之後沒有絲毫遺憾,我不希望因為我的糊塗給你帶來困擾。天錫,這件事只有你我心中所想相同,只有我像你待我一樣待你,才有可能幸福美滿,目前我還做不到這點。天錫,你怪我嗎?」
天錫目光炯炯看了若茗許久,坦然一笑,道:「若茗,我相信你不是變心。原本我這次過來就是要對你說,朝中政事變幻莫測,我個人前途吉凶難卜,只能把親事向後拖延一段時間。沒想到你想地比我更多。雖然出乎我的意料,但是若茗,我相信你不是變心。好,既然你這麼說,我等你。無論多久我都等你。」
注,天啟皇帝喜歡做木匠活計,寵信太監魏忠賢,對於朝事極少用心。他任命魏忠賢為司禮監掌印太監,即宦官所能承擔的最高職位,並由其掌管東廠。魏忠賢得勢之後賣官鬻爵,極力拉攏朝中大臣。齊楚浙黨原本就與東林黨政見不合,天啟初年一直受到東林黨排擠,故而不少三黨中人轉而投靠魏忠賢。更有無恥之徒公然拜魏忠賢為乾爹,為天下人所不齒。這個階段從天啟三年延續到天啟七年,直到崇禎皇帝登基後才徹底剷除魏忠賢。本文因情節需要,故將這個階段移至天啟皇帝最初登基之時。
注,客氏,天啟皇帝乳母,極受寵信,野史多傳其與天啟帝有私情。客氏是魏忠賢在宮中的對食,魏忠賢也因客氏之力受到天啟帝寵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