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女書商 網友上傳章節 六十一 香消Ⅰ
    若茗等日夜兼程趕至蘇州時,已經是子夜時分,蘇州城大門緊閉,眾人無法,只得在城外曠野升起篝火,暫避寒夜。

    端卿與凌蒙初並肩坐在一處,談起松雲的病情,凌蒙初歎道:「三弟素有喘疾,據她說幼年時時常咳喘欲死,請了許多大夫都說此疾無法根治,若不是她家只有她一根獨苗,她父母竭盡全力供應醫藥之資,恐怕早已夭折。後來她父母亡故,三弟說生死有命,遂自作主張從此棄了湯藥,開始雲遊四方。抑或是經常走動鍛煉了身體,抑或是心情大好,這些年雖然偶爾引發舊疾,卻從未有危急之時,這次……希望只是虛驚一場吧!」

    若茗忙道:「松雲姐姐為人豁達,心境十分平和,即使舊疾重發,只要安心調養也不會有大礙,凌大哥放寬心吧。」

    眉娘也道:「疾病之事,一半在於心境,你也知道三弟並不是想不開、放不下的人,有了這個底子,天大的病也好了一半了,咱們去了以後好好給她請大夫調養,肯定沒事。」

    「但願如你們所言吧!」凌蒙初仰頭望月,一聲長歎,「三弟伶仃半生,身世可憐,天幸她心胸豁達,從不曾將這些事放在心上,若是這樣的人年紀輕輕就棄世而去,活著可有什麼意思!」

    四更過後,城樓上的看守漸漸走動起來,幾個人忙忙趕去,焦急地守在門前。將近五更時,四野八鄉趕早進城的鄉民也漸漸聚攏來。更鼓響時,吱呀呀一聲響,門卒慢悠悠推開沉重的城門,守候多時地人群立刻湧了過來。1%6%K%小%說%網

    自萬曆末年以來,皇帝疏於朝事。關隘之處的守衛也逐漸鬆懈,是以若茗等人並未出示文引便已輕鬆入城。一路上策馬狂奔,不到兩刻鐘功夫早已到了松雲所在的尼庵。

    凌蒙初不及下馬,直接拿著馬鞭敲打院門,隨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眄奴自門縫中露出明眸皓齒,拍著胸口道:「二弟,你總算來了!」

    幾人幾乎是一路小跑衝進了內室。此時天未大亮,室中紅燭將盡,昏暗的光線令人頓時產生強烈地壓抑感。凌蒙初定睛望去,只見松雲靠著一隻大大的錦墊斜倚在床頭,攔胸蓋著青布薄被,俏臉漲的通紅,櫻唇半啟,艱難地喘息著。

    凌蒙初一見便知情勢不好,失聲道:「三弟,怎麼竟已這樣了!」

    松雲聞聲微微睜眼。勉強笑道:「阿彌陀佛,二哥,總算把你盼到了!若茗姑娘,葉公子。怎麼你們也來了?」

    「先別說這些,你轉過身來,我給你推拿一下,」凌蒙初說著丟下馬鞭,「還記得咱們結伴同游時你犯了舊病,我給你治病的情形嗎?別擔心,只要我按著穴位推拿一番,你再好好休息幾天。很快就好了。」

    松雲果然微微挪動下身子,若茗和眉娘見她行動艱難,忙一左一右扶持著,慢慢將她轉過來,背對著凌蒙初。

    凌蒙初想了一下,伸出雙手沿著松雲的背脊由上向下推拿。一邊說道:「若是力道大了你說一聲。別怕,很快就好了。」

    松雲靠在眉娘身上。輕聲道:「有勞二哥了。你放心,我不怕的,我早已知道有這一天。」

    凌蒙初見她這次犯病非比從前,心裡早已涼了五六分,只是怕她看見了難受,所以一直強撐著,如今聽她如此說,不由得心如刀絞,老半天才答道:「胡說些什麼!很快就好了,等你好了,二哥帶你去南京找湯先生。」

    松雲嘴角噙著一絲笑,顫聲道:「我已經給湯先生寫了信,他就要來了。能夠再見他一面,我便是死也能安心了。」

    「別胡思亂想!等湯先生來時你的病肯定已經大好了,咱們還像上次一樣喝酒談詩,大姐不是會唱曲嗎,咱們請她把湯先生的《牡丹亭》整齣戲都唱一遍,讓湯先生品評一番好不好?」

    眄奴忙道:「對,等湯先生來了你也唱,我不是教過你嗎?」

    松雲閉著眼睛道:「好,你們放心,我無論如何也要留著這口氣等到湯先生。」

    若茗一陣心痛,不由得便掉下淚來。眉娘忙扯了扯她地袖子,若茗忙背過臉在肩頭蹭掉淚痕,笑道:「這麼說我們有耳福了?我這次真是來對了,既能再見一見舉世聞名的大才子,又能聽眄奴姐姐的天籟之音,阿彌陀佛,我這是幾世修來的好福氣!」

    松雲剛剛幾句話已經耗盡了氣力,此時無力開口,只得朝著若茗微微點頭而笑。

    凌蒙初推拿多時,屏息觀察松雲的反應,見她仍然喘息困難,面色漲紅,心知自己已經無力挽回,忙道:「三弟吃什麼藥?」

    眄奴指著案上一隻藥罐道:「請城裡最有名的大夫抓的藥,已經吃了將近一個月了。比才病時好了些,但是每到深夜或者清晨,還是非常難過,呼吸困難。」

    「這個大夫要是不管用,就去常熟、昆山或者太倉這些地方再請大夫來看,我一會兒就動身!」

    端卿忙道:「昆山那邊我們最熟,凌兄別急,我這就動身去請大夫,趕得快的話太陽落山之前就能回來。」說著拔腳便往外走,又回頭問若茗,「妹妹有什麼話要跟叔父交代的嗎?」

    「就說我在蘇州有急事要待幾天,很快就回去。」

    凌蒙初和眄奴都道:「多謝葉兄!」

    松雲掙扎著對若茗說:「你也回去吧,無謂守著我在這裡虛耗。」

    若茗忙道:「姐姐別說話,太費神了。你放心,我在這兒也待不了幾天,有凌大哥給你推拿,沒準兒大夫沒到就已經好了,那時候我就可以放心回家了。」

    松雲知道她是寬慰自己,淺淺一笑。喘疾素來夜間最為沉重,松雲此時再也支持不住,倚著眉娘香肩,昏昏沉沉睡去。

    眾人待松雲睡穩之後,小心翼翼將她放平,蓋好被褥,眉娘不放心,獨自守在床前,其他幾人退到香堂,凌蒙初低聲問道:「大姐,三弟怎麼忽然就病了?」

    眄奴垂淚道:「上回三妹給你寫信說要落髮,就在當晚,她見月色極好,就對我說等我落了發皈依我佛,就要無喜無憂無嗔,不能再動心了,不如趁著今夜月色晴好,好好玩賞一番。我雖然知道三妹素有舊疾,可是她興致極高,再說她看起來也十分健好,所以就沒攔她。那天她獨自在庭中賞月直到三更,又吃了幾杯冷酒,四更時就開始發熱咳喘,我連夜去請的大夫,一直吃藥到現在。」

    「大夫怎麼說?」

    「大夫說不大好,要我及早準備後事。」眄奴淚眼不幹,哽咽道,「都怪我,要是那天我細心些攔著她,就不會有事了。」

    「都是命數,攔也無用。」凌蒙初道,「先前相約同游時,多少次吃酒賞月都沒事,偏這一次就不行。大姐,等葉公子請大夫回來給三弟再把把脈,如果不行就到附近地州縣再找別的大夫來瞧,多幾個人看看,機會總會大些。」

    若茗柔聲道:「凌兄,你切莫過於著急,一個大夫有一種醫治之法,若是換得太過頻繁,對松雲姐姐的病情也沒有益處。」

    眄奴點頭道:「說的有理,我看就等那個大夫開上幾天地藥吃了再說吧。」

    凌蒙初略通岐黃之道,此時要了大夫留下的方子認真看著,眄奴在旁低聲問若茗:「與二弟同來的就是眉娘吧?」

    「對。」

    眄奴面露欣慰之色,道:「果然與二弟十分般配,二弟有這樣的好女子相伴,我也就放心了。看來我們三人中只有二弟有福氣與意中人白首偕老。」

    若茗聞言不由黯然,一個情字令多少人神傷!松雲病危之時還在苦等湯顯祖,眄奴更是削髮出家,自己也為此苦惱許久,究竟什麼時候才能解脫?或許見到天錫時會有一個明確的判斷,可是天錫又為了什麼一直杳無音信?

    辰時未到松雲便已醒來,算來不過才睡了一個多時辰,眉娘歎道:「休息不好怎麼能於病有益呢?你得多睡會兒才行。」松雲苦笑道:「我這病差不多每天只能睡一兩個時辰,只好苦捱罷了,我知道這次凶多吉少。」

    「快別這麼說,葉公子回去請大夫了,凌郎也在城裡多方打聽,有我們在,肯定會照顧好你。」

    松雲笑了笑,閉上眼半晌不語,最後才道:「你們能來,我的第一樁心願已經了了,接下來只等湯先生了。南京路途遙遠,湯先生年紀又大了,唉,實在不該讓他奔波,只是我怕這次不見他,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了。」

    「別胡思亂想,湯先生會來的,你們以後多的是機會見面。」眄奴強撐著說道,「我給你佔過一卦,上上籤,你不會有事地,你還要陪我過完後半輩子呢。」

    松雲正要說話,忽然聽見女童在外道:「相公找誰?」跟著一人踉蹌奔入,高聲道:「松雲,你怎麼樣?」

    赫然是鬢髮斑白的湯顯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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