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若茗和端卿準備了幾色禮物,登門拜訪余老夫人。
余家大宅的門廳沐浴在初升的日色中,仍如去年時堂皇、端正,只是雙扉虛掩,透出幾分冷清之意。若茗來到門前,居然沒有門人上前過問,不得已扣著門上雙環敲了幾下,才有一個青衣小帽的僕人飛快地跑來問道:「兩位有什麼事?」
若茗依稀記得這僕人曾經見過,便道:「你不記得我們了?我們是你家公子的朋友,去年曾經在此住過一陣子的,今日特來拜望你家老夫人。」
那僕人想了半天,恍然道:「想起來了,是去年八九月份的時候在這兒的吧!你們來的不巧了,我家老夫人不在家。」
「老夫人什麼時候回來?到時候我們再過來吧。」
僕人笑道:「這小的就不知道了。剛出了正月老爺就遣人把老夫人接走了,也沒說什麼時候回來。」
若茗吃了一驚,連余老夫人也去了京城?究竟出了什麼事,為什麼都是一去不返而且毫無音訊呢?
端卿問道:「你可知道你家公子什麼時候回來嗎?」
僕人道:「這個更說不准了,老夫人走的時候好像說我家公子秋天時候要回來考試,您二位那時候過來就肯定能見著他了。」
端卿見再問不出什麼了,只得告辭。若茗心中疑惑更盛,再想不出究竟有什麼事把余家一家人都絆在了京城,況且以天錫的性子。如果不是天大的事,怎麼會一點消息也沒有呢?難道余應升出了什麼變故?
端卿見她垂頭不語,溫言勸說道:「妹妹不必太過擔心,既然是余世伯派人接他們進京,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一路看文學網我猜可能是余世伯孤身在外太久,希望一家人能夠團聚吧。」
若茗道:「我並不是擔心,余世伯位高權重且又老於官場之道,有他在,余家不會有事。我只是有些疑惑,為什麼天錫一丁點消息也沒有呢?你也知道,他一向是心裡藏不住事地人,這不像他的為人。」
「也許他手頭事情太多了。一時忙不過來?你不是說他與東林黨那些人走得很近麼,近來朝廷似乎又有變動,以他的性子肯定不會置身事外,再說余世伯年紀也不小了,許多事大概都需要兒子幫忙,所以他一時顧不上寫信吧。」
若茗知道他說這些都是為了寬慰自己,心下感動不已,兩人既沒有可做之事,便商議著不如到凌蒙初那裡,與眉娘談談講講。消遣一天。
凌蒙初此時關著書房門獨自在內潤色稿件,眉娘見他兩個來了,笑道:「多謝你兩個來陪我,這些日子凌郎一進書房我就百無聊賴。三個人在院中向陽。隨意講些別後情形,眉娘道:「你們知道嗎,松雲妹妹好像真的要出家了。」
若茗驚詫道:「當真?我曾收到過她一封信,並沒有說起。」
「當真,是最近一封信裡她跟凌郎說的。她與他湯文若先生分別之後,自度今生再沒有見面地機會,原本就有些傷感,再加上她與眄奴都是孤苦伶仃的人。天天相伴著一起吃齋念佛,不覺就有了棄世之意。」
「凌大哥為何不勸勸她?」
眉娘苦笑道:「松雲心意已決,勸不回來了。這樣未必不是好事,松雲半生執著都為了一個湯先生,與其因為無緣廝守傷心過完後半生,不如念幾卷經書。求一個心平氣和。」
若茗歎道:「只是可惜了松雲姐姐那樣聰敏果決的人。」
端卿靜聽多時。觸動心事,不由說道:「你我也不必為她感歎。焉知她不是心滿意足呢?她最大的願望就是結識湯先生,做湯先生的知己,這些她都做到了,即使後半生青燈古佛,有這些美好的記憶留在心裡,人生已經圓滿了。」
眉娘笑道:「一向以為葉公子不談風月,沒想到葉公子也是我輩中人!松雲若是聽見這話,必定引你為知己。」
端卿淡淡一笑,道:「我也是最近才醒悟到,原來人生在世最大的幸福就是與意中之人共度一生。可惜,只有極少數人能這麼幸運。我想松雲是幸福的,她不但遇到了自己地所愛,而且與之傾心相交,雖然只有短短幾天,也足以盤桓一生。」
若茗從未見端卿說過這種話,不由聽得呆了。
眉娘越發驚奇,道:「這番話真令我刮目相看,原來我們這些自稱性情中人的遠沒有你看的透徹!」
端卿正要答話,忽聽一人道:「柳姑娘好雅興,怎麼不見凌先生?」
若茗急抬頭看時,原來是邢縈鳳盈盈走近。因為她對此間極為熟悉,腳步又輕,所以兩個丫頭都沒看見……
邢縈鳳見到若茗,吃了一驚,脫口道:「怎麼是你們?」話一出口忙又糾正道,「好久不見,怎麼來了也不到我家坐坐?」
若茗道:「我們昨天才到,正打算這一兩天去看你呢。」
「是嗎?歡迎之至。」邢縈鳳笑道,「怎麼只有你們三個,凌先生呢?為何不出來陪客?」
眉娘笑道:「他正忙著潤色書稿,每次一到這時候就在書房裡待三四個時辰不出來。若茗他們不是外人,不論什麼陪客不陪客的。」
邢縈鳳道:「說到書稿,我正是為此來的,上次凌先生說很快就能交稿,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
「應該很快吧,」眉娘想到她差不多每天都要來看看,顯見是對這件事十分關心。於是問道,「不然我叫凌郎出來?」
「凌先生正在忙著,不太好吧?」邢縈鳳遲疑了一下,跟著卻又道,「也好。我把事情敲定了,今後幾天就不用再來打擾了。」
眉娘果然敲開書房門把凌蒙初也拉過來了,邢縈鳳忙起身道:「凌先生,是不是《拍案驚奇》馬上就能交稿了?」
凌蒙初笑道:「再有六七天吧,個別回目需要再斟酌,我還得查查有沒有白字、別字。」
「白字別字就由我來校吧,先生也能省點力氣。」
「不,還是我自己來吧。正好趁此機會再把通篇看一遍。」
邢縈鳳掄起五指默默算計了一番,鬆口氣道:「再有七天交稿的話,我立刻安排刻印,雕版、繡像、印刷再加上裝訂,六十天左右緊緊張張能印出一批來,剛好趕在小端午與大端午之間,也好。」
若茗禁不住問道:「為何要趕在端午?」
邢縈鳳一邊算計,一邊匆忙答道:「今年是新皇登基改元的第一年,端午地龍舟賽肯定比以往聲勢浩大,江浙一帶都是水鄉。像無錫、蘇州、杭州、太倉、蕪湖這些地方必定會吸引大批客人前來遊玩,如果趕在這時候把《拍案驚奇》印出來,銷量肯定大得多,影響也更廣。足以令墨硯坊技壓群雄。」
端卿和若茗驚奇之餘不禁都生了敬服之心。邢縈鳳能做到這點,一來是熟悉書坊流程,二來是審時度勢,能立刻抓住要害,他兩個經營書坊多年,卻都沒想到利用改元這個大好機會,可知從來都不缺乏商機,獨具慧眼的卻只有一兩個人罷了。
邢縈鳳匆匆說完。頓了一頓又道:「你們也是做書本生意的,不妨也趁這個機會推幾本新書吧。」話雖如此說,神色卻有幾分不快。
若茗心想,難道她是後悔把這麼重要地商機透漏出來了麼?忙道,「倒沒有特意要趕這個機會,不過我家最近正在做馮先生的新書。我離家時已經開始雕版。從時間上算地話正好也趕在端午前後上市。」
端卿心中所想正與若茗相同,見她此話意在撇清。也道:「我家一直在刻樂譜,原也不是能令洛陽紙貴的題材,不用趕這個時機。」
邢縈鳳淡淡一笑:「我只不過是建議罷了。」
眉娘心思靈透,早覺察到微妙地氣氛,笑道:「邢姑娘真是水晶心肝玻璃人,事事都籌劃的如此妥當,怪道你父親事事都倚重你。邢姑娘,若茗他兩個剛才說起天錫,不知道你有他的消息沒有?」
邢縈鳳搖頭道:「最近沒有,不過我正月間曾經托人給他帶過一些土儀,他吩咐來人向我問好。」說完看著若茗笑道,「怎麼,連你也沒有他的消息嗎?」
若茗只得答道:「過了年就沒有了。」
邢縈鳳又是一笑:「我猜最近幾個月他都顧不上這裡吧。」
「為什麼?」
「你難道不知道?他沒有寫信說過嗎?」邢縈鳳雙目炯炯,「如今東林黨正跟東廠鬥得你死我活,余伯伯首當其衝,斷不能脫了干係的,我猜天錫正幫著父親四下活動,他跟著余伯伯這麼久,必定知道不少內幕,所以不能隨便與外人聯絡,怕走漏了風聲。」
若茗聽她說的合情合理,不覺信了七八分,道:「你說地是,大概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才沒有消息。」
「你整天忙著生意上的事,又沒有為官地親眷,這些事情自然不大瞭解。」邢縈鳳道,「我有幾個從兄弟在京中為官,認識余伯父和天錫,所以才知道一星半點。只是天錫也太謹慎了,連你也不肯說一聲,你肯定很擔心吧?」
「那倒沒有,只是忽然斷了聯繫,有些疑惑。」若茗一語既出,不覺也有些心驚,為何一直以來都只是疑惑,擔心之情卻不是很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