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蒙初與牛掌櫃約見的地方是一處兩層樓閣的小酒樓,因為沒到飯時,只有一兩桌有客,饒是如此,牛掌櫃仍然選了一個僻靜的閣子,背對著門坐下了。
若茗和端卿躲在隔壁,這些閣子是用薄板隔開的,因此隱約可以聽見隔壁的動靜,凌蒙初也有意將聲音比平時提高了許多,幾乎是粗聲粗氣問道:「上回說那事你考慮的怎麼樣了?」
牛掌櫃愣了一下,嘟囔道:「幹嗎這麼大聲,外頭聽見了還當咱們吵架,又要招人注意了。」
凌蒙初笑道:「我這不是心急嘛,等你好長時間了,到現在也不給一個准信兒。」
「我前兒有急事出門了,今天早上剛回來,連鋪子都沒回馬不停蹄就往你這兒來了,你還吵嚷什麼。」
「如此說來,牛掌櫃還是想著在下這點子事的?多謝多謝!不知道什麼時候我能拿到書?」
「誰跟你說有書了?再過幾天我給你准信兒吧,這陣子太忙,我還沒來得及去問我那個朋友。」
凌蒙初一陣失望,沉著臉道:「你這不是消遣我嘛!前前後後跟你談了三回了,你老是這麼推脫著,又不說有又不說沒有,到底要怎麼樣?你要是弄不來就乾脆明說,我就找別人了,要是有法子,我馬上把定錢交了,咱們好生做買賣。」牛掌櫃皮笑肉不笑道:「你這人怎麼這麼性急?誰家談買賣能一錘子敲定?我這不是也得現給你跑嘛!」
「怎麼輪到我就得現跑?我太倉那個朋友告訴我說,是你登門找到他,才說了幾句話這事就定下了。到我這裡就這麼麻煩?」
「太倉那邊又另當別論。那時候我朋友剛好托我找個下家把書銷出去,再說人家有買賣櫃檯,在太倉幹這行也有十來年了,我把書交過去有什麼不放心的?你空口無憑,又不見錢又不見鋪子。我怎麼好信你?萬一出什麼岔子我怎麼跟我朋友交代?」
凌蒙初大笑道:「牛老闆這話就不對了!你管我有沒有買賣鋪子,管我是自己個兒賣呢還是到手給別人,只要我把錢如數給你,咱們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你難道還吃虧不成?」
牛掌櫃咂著嘴琢磨了半天,也笑了:「這麼說來你也是二道販子?」
「你呢?」凌蒙初笑呵呵道,「到底是替朋友跑腿呢,還是從中間賺一星半點的?」
「無利不起早嘛。說到底也是為了餬口。」牛掌櫃端起茶盅一飲而盡,「書我手頭地確沒有,不過你要是能現銀交易,我回頭問問我朋友,看他那裡還有沒有存貨。不知道你要什麼書?」
凌蒙初向前趴了趴身子,神神秘秘說道:「我得先打聽一下,你給我的書是不是跟太倉那邊的書一個來路,折扣是不是一樣。」
「什麼意思?」
「牛老闆就別揣著明白裝糊塗啦,上回那批書是什麼貨色難道你不清楚?」
牛掌櫃笑了笑:「那你說是什麼來路?」
「總之不是從昆山林家書坊來的。」凌蒙初慢悠悠說道,「不過足以以假亂真。」
牛掌櫃不置可否。只說:「折扣還是一樣的……,手機站,。」
「好,那我想要兩百本《喻世明言》,再有兩百本《警世通言》。」
「《喻世明言》剩地不多了,一百來本吧。《警世通言》嘛,還沒在市面上銷過,現在風聲有點緊,你就不怕被林家人抓到?不然換一本吧,都是為了賺錢,市面上又不止這兩本書好賣。」
若茗聽到這裡,忍不住低聲說道:「原來他們盜版的還不止咱們一家,真是膽大之極。」
端卿低聲回道:「這個牛掌櫃應該只是穿針引線的。就怕他身後的人大有來頭。」
凌蒙初笑道:「你們還真是手眼通天,什麼書都找得到嗎?」
「市面上流行的吧,你若是找冷僻的書,一本都沒有。」牛掌櫃笑道,「上回我聽朋友說還有徽州同慶堂的《玉嬌梨》、閩南思敏齋的《醉紅記》,總之市面上好銷地差不多都能給你找來幾本。」
凌蒙初一一留心記下。又道:「厲害。看來我找你是找對了。折扣都是一樣的嗎?我若是多進些貨是不是能再低些?」
「那要看你訂的總數是多少了,你也知道。我們的書都是好紙好墨,成本不低,不比麻沙本,不可能一文不值半文交給你。」
凌蒙初見說的入港,他疑心已經去了大半,便誘導他道:「我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市面上有哪些書賣的好,不如你帶我去庫房挑挑?我也想親眼看看書的質量再做定奪。」
「不行,我們做交易從來都是定好了直接送貨。」牛掌櫃一口回絕,「你若是不知道有哪些書,我可以回去列張單子給你挑挑。」
「可是我見不到實物,不敢貿然交銀子。」
「你放心,交錢的那天一定會讓你見到實物。」
「能不能每本書都給我帶一本看看?」凌蒙初心想,多看幾本書沒準兒能摸到一點頭緒,便道,「最好是這一兩天吧,我為你這事在無錫已經耽擱了好久了,該回去了。」
「也好,只要我那個朋友答應,見見書沒什麼問題。」
端卿低聲道:「一兩天就能拿到書,看來他們的庫房就在無錫。」
「要不咱們待會兒跟著牛掌櫃看她去什麼地方?」
「好,等凌兄跟他約定了時間,咱們瞧瞧跟著。看他從哪兒取書。」
凌蒙初也想到了這個問題,試探著問道:「這麼說你這個朋友也在附近了?能不能引見一下,今後必定要長期合作的,你行蹤不定,我不可能每次都等你這麼長時間。」
「不行!」牛掌櫃斷然說道。「有什麼事只能找我,只要咱們約好上貨地日子,我肯定按時給你送到,銀子交貨時付清。」
凌蒙初心想多見幾次面,套出他實話地機率就更大,於是道:「我聽太倉那邊的朋友說,你不是可以等書賣完了再收書款嗎?這樣我周轉起來也方便。」
若茗暗叫一聲糟糕,太倉那邊是一次付清。之後就沒再交易過,蘇州那邊才是先交頭款,貨出清了才全付清,凌蒙初並不知道這個細節,這下可怎麼遮掩?
果然聽見牛掌櫃道:「你真是從太倉知道的消息?」
凌蒙初何等靈透之人,見他神色有異,忙道:「也不止太倉,我做這買賣有年頭了,各地書肆都有我地朋友,零零碎碎聽見不少消息。要不我怎麼知道你在無錫,又怎麼能找到你?」
牛掌櫃盯著他看了半天,才道:「頭一次發貨必須一次付清,之後要是再有合作。錢的事可以商量。」
若茗鬆口氣,虧得凌蒙初反應快,總算給遮掩過去了。
此時凌蒙初已然心如明鏡。牛掌櫃必定是若茗他們追查了許久地販書人,形貌不符應該是他出門時化了妝,可是盜刻這件事肯定不是他一個泥人鋪掌櫃的財力、物力所能為,主謀定然是他口中的「朋友」,可是,怎樣才能查到這個神秘的朋友呢?
他想了想又試探著問道:「你這個朋友也是開書坊的吧?我看過你們之前的貨。紙張還真是不壞,從哪兒進地貨呀?」
「你問這個做什麼?你不是說你家只開書肆,並不印書嗎?」
「哦,我最近琢磨著開書坊呢,反正也是幹這行當的,自印自賣豈不是能多賺點?」
牛掌櫃搖頭道:「未必見得。你要真是自己開書坊印書就知道我給你地書有多便宜了。實話告訴你。這價錢要是換了一般的作坊,連本都包不住。也只好是我這朋友罷了。」
「如此說來你這朋友做的是大買賣?」
牛掌櫃顧左右而言他:「時候不早了,要是沒什麼事就散了吧,明天你到我鋪子裡來取書單。」
「別呀,這幾回都沒機會請你吃個便飯,正好趁著機會吧。」
牛掌櫃推辭了幾句,到底還是沒走,過賣正在上菜,楊歡忽然急急忙忙跑了進來,一疊聲叫道:「掌櫃的,掌櫃地……」
牛掌櫃一臉不悅道:「什麼事慌慌張張地?」
楊歡湊在他耳朵跟前急急忙忙說了一通,牛掌櫃嘟囔了一句:「當真?」跟著站起道:「我有急事先走一步,告辭!」
凌蒙初吃了一驚,忙道:「那我什麼時候去找你?」
牛掌櫃只顧走,到門口時才道:「我也不知道,我有急事,恐怕要出門,再說吧,我回來了去找你。」
「可是你還不知道我住哪兒呀!」
牛掌櫃早已經走遠了,楊歡回頭說了句:「我們掌櫃要你明天把地址留到櫃上。」
事出突然,若茗和端卿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並不敢貿然現身,等了一會兒見沒有動靜,這才到隔壁問道:「怎麼忽然走了?」
凌蒙初皺著眉頭道:「我也不清楚,也許他鋪子裡有急事吧。」
「只好等下次再問了,要不然咱們現在跟過去看看是怎麼回事?」
端卿道:「不妥,如今是正午,街上人來人往耳目眾多,再者楊歡和他在一起,以他的謹慎性子,應該不會去關緊地地方,不如等他落單的時候再跟蹤。」
凌蒙初歎道:「他剛說要出門,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再逮到他。但願不要出什麼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