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黃杏娘來至若茗房中,見她正坐著出神,笑道:「早晨你去找端兒了?門房上說你天不亮就出了門,怎麼走的那麼早?雖然你們已經定了親,但彼此來往還是謹慎些好,家裡那些人都不知道,萬一被他們瞧見,難免瞎猜度,到時候又要惹口舌,以後最好不要早出晚歸,有什麼話揀白天說吧。」
若茗低聲答道:「是,以後不敢了。」
黃杏娘見她神情不快,以為她受了責備不高興,近前輕撫她道:「兒啊,是不是怪娘沒來由的說你?你要知道女兒家一舉一動別人都看在眼裡,不要說現在還沒有說出來,即使閤家都知道,只要沒過門你也不能跟端兒走的太近,這些禮數我想你都是知道的。」
「娘,我並不是怨你說我。」
「那你為什麼悶悶不樂的?出了什麼事?」
「沒什麼事,就是頭有些發悶,身子有些乏,娘別擔心,早些回去睡吧,我再坐一會兒就好了。」
黃杏娘如何放心得下!知道這個女兒素來是爽快人,有什麼說什麼,今日神情可疑,言語吞吐,必定是有事情瞞著自己,她左思右想,獨自揣測道:「難道是你和端兒言語不對拌了嘴?早晨時候他好像臉色也不大好。」
「沒有的事,娘別猜了,快些回去歇息吧,忙了一天了。黃杏娘越發覺得不對頭,想起聽豆丁說若茗今天哪兒也沒去,巴巴地在閨中悶坐了一天。飯也沒怎麼吃,難道她真的和端卿鬥嘴了?這孩子,端卿那麼好脾氣她也能跟人家生氣,真是個急躁性子。一路看中文
黃杏娘覺得有必要開解女兒,轉念一想。孩子們生氣鬥嘴不過是一半天的事,過幾日見了面說笑幾句便又好了,自己何必多此一舉?何況若茗也不是死心眼地孩子,肯定會主動與端卿和解的。想到這裡,黃杏娘笑了笑,道:「好了,你們倆從小一起長大的,端兒那麼照顧你。你可千萬別耍小性子。快些睡吧,娘這就走。」
黃杏娘走後,若茗卻又後悔這麼著急支開了她。有娘親在時,雖然心裡仍是亂糟糟的,卻有一種安穩平和的感覺,如今她走了,豆丁她們也得了吩咐不許進屋,雖然萬籟俱寂,耳邊卻似有幾萬隻草蟲嚶然作響,令她又是焦躁。又是難過。
早晨地一幕又一次浮上心頭。除了父母,端卿真是天底下對自己最好的人。早些時候告訴他天錫求親一事,想必他心中十分難過吧?可他居然不動聲色聽完了自己的心事,還答應幫著在父母面前活動。而且,他不僅說了,也照著做了。
假如自己一開始就知道這個消息,必定會按照父母的安排,選定了日子嫁入葉家,只是,那麼做究竟是為了父母之命,還是為了端卿這個人?
她心慌意亂。千頭萬緒理不清一條出路。答應天錫之時,究竟也是糊里糊塗,天錫既如此多情,自己又與他談的投機,不覺便回了一個「肯」字,如果當時知道這樁婚事。還會答應他嗎?
不會。肯定不會,如果早就知道這紙婚約。她根本不會跟天錫走的那麼近。可是,如果當初不答應天錫,究竟是因為父母之命,還是為了端卿這個人?
若茗覺得頭疼欲裂。原來所有的癥結都在於,根本不知道自己對端卿是如何一種感情。
回想起十六年來的朝夕相伴,他是好兄長,是好朋友,也是最可依靠地人。書坊有難事找他,家裡有難事找他,甚至連天錫求親這樣的兒女私情之事,自己瞞了父母,卻仍然沒有瞞他。
他就是世界上最親近、最可信賴的那個人,只是,這種親近和信賴,是愛情嗎?
遇到馮夢龍的時候,一切都理所當然,她清楚地看見自己的愛慕,可是對於端卿,這份感情太複雜,她理不出一個頭緒。
端卿說過,無論她選天錫還是選他,他都會幫自己達成心願。那麼,究竟該選天錫,還是選他?對天錫有幾分愛意,對端卿又有幾分?原來一切都在混沌之中!
為什麼突然讓自己得知真相呢?為什麼知道真相卻無法做出抉擇呢?從小到大,任何事都是取捨分明,為什麼今天全都亂套了呢?
痛苦更甚,若茗合身倒在榻上,拿繡被蒙了頭。燭光透過被子傳遞到眼皮上,雖然閉著眼睛,她仍能感覺的清冷中的一點暖黃色。
忽然有一個溫柔的聲音說道:「你怎麼了?」
原來是憶茗……
若茗慌忙坐起,勉強笑道:「姐姐還沒睡?」
「本來要睡了,去給娘請安,聽娘說起你好像不大高興,我不放心就過來看看。」
若茗忙道:「沒事,我好得很,可能早上起得早了,稍有些乏,歇一會兒就好了。」
「你別瞞我,」憶茗溫柔一笑,「早晨那麼早的時候端卿哥哥和你就出去了,你們倆肯定有事,我猜一猜難道你們吵嘴了?」
「沒有的事,姐姐別猜了。」
「你瞞不過我地,我從小跟你混在一起,你是喜是愁難道我看不出來?更何況你根本不擅長說謊,稍有一丁點瞞人的事就要紅臉。」憶茗含笑說道,「告訴姐姐,你們怎麼了?難道端卿哥哥欺負你?可是他那樣的好脾氣,怎麼會呢?我又尋思莫非是你欺負她?可是我家妹妹這樣乖巧,哪裡會無理取鬧?我想來想去,實在想不出緣由,好妹妹,乾脆你告訴我好了。」
「真的跟端卿哥哥沒關係,是我身子不暢快。」
憶茗認真打量她一番,搖頭道:「你眼睛不敢看我,分明是說瞎話。好妹妹,不管你跟端卿哥哥怎麼了,都不要跟自己過不去,聽豆丁說你今天連飯也沒好生吃?端卿哥哥一向最疼愛你,你要是有什麼不好,他肯定比你還難受,他要是知道你因為他不肯吃飯,要他面上心裡怎麼過得去?」
「並不是因為端卿哥哥,姐姐放心吧。」
憶茗見她始終不肯說實話,歎口氣道:「小地時候咱倆多親熱呀,不管什麼事你都會告訴我。後來你到書坊幫爹爹做事,我整天悶在家裡,慢慢地就疏遠了,也怪我那時候小心眼,總在心裡跟你比較……妹妹,難道你到現在還在生我的氣,還是不肯跟我說實話嗎?」
「姐姐想到哪裡去了!我真的只是身子不舒服,休息一會兒就好了。」
憶茗明知她是虛詞敷衍,但見她神情十分倦怠,想來心情很是不好,她不忍心再苦苦相逼,便起身倒了一鍾熱水,道:「喝點水吧,我待會兒就走,你好好休息。」
「多謝姐姐。」
憶茗見她只喝了一口,便端著杯子出神,忍不住說道:「剛才跟娘說話,我聽娘話裡的意思也十分中意端卿哥哥呢!妹妹,過年時我們說的話你可仔細想過了?我知道你不好意思提,我可以跟三姨商量一下由她出面跟娘說,你覺得呢?」
「姐姐!別再說這件事了。」
憶茗笑了笑:「不知道你心裡怎麼想的,我可是替你著急呢!端卿哥哥也老大不小了,萬一他家裡這時候給他說了親事,再想什麼就都沒用了。妹妹,你知不知道,端卿哥哥心裡頭可是有你呢。」
若茗一驚,脫口問道:「你怎麼知道?」
「我看得出來。」憶茗想起當時的情形,不覺有些黯然,「端卿哥哥一直不曾談婚論嫁,也許就是在等你。妹妹,如果你們湊成一對,該有多好啊。」
若茗聽她說是猜的,這才放下心來,敷衍道:「婚姻大事自然是聽父母地主意,我現在不想這個。」
「難道你不想找一個知根知底、情投意合的人嗎?」憶茗懇切說道,「大多數姻緣都是憑媒人一張嘴說定的,不知道多少人成了親才發現彼此根本無話可說,更有甚者還成了怨偶!像姐姐和你姐夫這樣由著媒人撮合還能合得來的少而又少,」憶茗想起和吳慎明短暫甜蜜的婚姻,心頭一陣刺痛,「只可惜我命運不濟,姻緣不能到頭……「姐姐……」
「你聽我說完。你姐夫這件事讓我醒悟了許多,人生在世,多少幸福都是曇花一現,如果不及時抓緊,後悔就遲了。妹妹,你和端卿哥哥如此般配,我真心真意希望你們在一起。」
若茗心下惻然,垂頭道:「我知道了,姐姐,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多想了。」
憶茗淺淺一笑:「我知道,我要是不知道這個道理,也不會有眼下地平靜。只是妹妹,姐姐心裡委實放不下你地終身大事啊。」
自從憶茗歸寧,若茗便查覺到幼年時親密無間的姊妹情分漸漸回來,今夜這種感覺更甚,感激說道:「姐姐地話我會好好考慮的,你放心吧。」
憶茗笑了笑:「該說的我都說了,之後就看你怎麼辦。好了,你休息吧,我不絮叨你了。」
若茗送出門外,歸來時紅燭啪一聲爆出一個大大的燈花,深黑色的夜更加寂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