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女書商 第一卷 雲起 四十九 解惑Ⅰ
    若茗看完信,久久不能平靜。天錫心中的困惑看樣子已經消除,可是,余應升說的真是正確的嗎?

    她望著面前幽深的湖水,陷入了沉思。余應升不惜犧牲個人名節,不怕萬人毀罵,只為了實現理想,為了國家長治久安,這種行為聽起來似乎充滿了正義,似乎無可厚非,然而,總有一點隱隱的不安盤踞在她心頭。

    若茗枯坐許久,忽然靈光一閃:余應升做出這一切都是為了他所說的「大義」,但是,這個大義只是他個人的判斷,萬一,他錯了呢?

    這個猜測令她有些害怕。萬一余應升錯了呢?他搭上名聲,賭上前途,違背良心,千辛萬苦要實現胸中抱負,可是,萬一他所想的不是對國家最有利的,萬一他所認為的大義根本就是錯的,萬一,他用盡各種手段攆走的那些人手中掌握的才是讓天下長治久安的真諦呢?如果這些萬一被證明是事實,那麼,余應升怎麼辦?東林黨怎麼辦,最重要的,天錫怎麼辦?

    她不自覺地出了一身冷汗。如果余應升錯了,天錫必定會跟著做錯,更可怕的是,余應升混跡官場多年,必定知道怎麼處理善後,可是天錫就是一張白紙,如果理想在他眼前破滅,他該如何自處?

    要不要回信告訴天錫這一點?不,不行,余應升是他尊敬、信任的父親,怎麼可以教他懷疑自己的父親?可是如果不說,萬一錯了。天錫必定會陷入萬分痛苦地境地。

    若茗陷入前所未有的兩難境地,因為這不是她自己的事,而是天錫的。ashu8

    她思想許久,始終沒有善法,只得先收起信。正垂頭邊走邊想。忽然聽見一人道:「原來你在這裡,讓我好找。」

    抬頭看時卻是端卿。道:「我剛去看過憶茗妹妹,氣色很不錯。看來再過一陣子就能大好了。」

    若茗笑道:「都是爹爹一直照顧才能好轉,爹還親自給姐姐做藥膳呢,就連我也不曾有過這種待遇。」

    端卿隨口問道:「你怎麼一個人在這邊?我來了好久也不見你,忍不住過來找你。」

    「我在看天錫的信。」

    端卿愣了一下:「他給你寫信?單給你一個人地?」

    「對,單給我地。」

    端卿心下一沉。知道回了家就能擺脫那個人的影響,可以單獨和她相處,哪想到他們還在通信。天錫進京後並沒有給自己隻言片語,單單給若茗寫信,足見兩個人關係非同一般。

    他壓住心頭惶惑,裝作不經意問道:「天錫去了這麼久,我還說他沒有一點消息,原來是單給你寫了信,把我們都蒙在鼓裡。他說什麼了?」

    若茗有些心虛。低聲道:「原來他沒給你們寫信啊。也沒說什麼。還是為了邢縈鳳地事。」

    「邢小姐的事?」

    若茗見端卿一臉驚訝,才想起這件事天錫只告訴了自己。如今既然已經說出了口,端卿也不是外人,她索性撿大概地向端卿說了一遍,問道:「我的疑慮是不是杞人憂天?應該不至於吧?我回信時就不再說這事了吧?」

    端卿沉思了許久,方才說道:「方從哲一事我多有耳聞,如今朝野議論此事的也不在少數。不過東林黨已然入主內閣,朝臣中也多半是他們自己人,所以這事雖然大家都在議論,卻從沒有人敢在聖上面前捅破,也沒人上書替方從哲辯解,所謂世態炎涼,大概就是如此吧。想當初方從哲得勢的時候,有幾個不去奉承他的?如今他落魄而去,居然連個說句公道話地都沒有。」

    若茗道:「不要說在朝為官,就算是民間,也只認得意之人,有幾個理會那些落魄不得志的?先不說這些,只是我想,如果余伯伯一心一意追求的大義到頭來是錯的,是誤國誤民的,怎麼辦?」

    「我不知道。」

    若茗急道:「哥哥別說笑了,我是認真問你,我現在最擔心的就是,余伯伯費盡心機除掉所有擋路的,若是到最後他發現自己的主張是錯的,到時候怎麼改?天錫又怎麼辦?他那麼信任余伯伯,敬仰東林黨,要是他發現他相信地一切也可能出錯,這打擊他怎麼受得了?」

    端卿苦笑道:「茗妹,我是真真切切不知道,並不是說笑。」

    「連哥哥也不知道嗎?」

    「如果我知道,我怎會閒在家中,百無聊賴?」端卿微微一笑,「我深知官場上這一套我不懂,也無法順應潮流,這才放棄出仕地念頭,安心在家幫父親做事,我這樣一個人,你怎麼會以為我知道怎麼處理這種情形呢?」

    若茗也笑了:「在我面前哥哥就不要謙虛了,我知道哥哥不出仕絕不是因為做不來,而是不想做。」

    「妹妹太高看我了。」

    「我說的都是肺腑之言,在我心裡,還沒有哥哥做不來地事。」

    端卿聽見她誇讚自己,正暗自歡喜,忽聽她又道:「只是天錫他跟哥哥不同,他太過單純,又容易衝動,我真怕他走錯這一步,跟下來就不知所措,痛苦一生。」

    端卿心內一動,小心翼翼道:「你這麼關心天錫……」話未說完自己也不敢再說下去,忙調轉話鋒道,「官場上的事,很難說是對是錯。譬如三黨與東林黨的爭鬥,這麼多年鬧來鬧去,其實未見得哪一方有更多利國利民的舉措,東林黨得勢也好,三黨主政也好,你覺得對平常百姓有什麼區別?」

    若茗想了半天才道:「這陣子與從前似乎沒有什麼不同,百姓的日子還是那麼過著,朝廷裡該鬧的還是鬧著。」

    「對,我的想法就是這樣。除了大奸大惡或者不世出的能人在朝以外,其他這些黨派的手段都差不多,他們的政見、主張之間的差別也都是在微末之處,像前些年張相那樣肯大張旗鼓改革的是極少數。除此之外,什麼大義之類的也都是個口號而已,至少我不認為大義什麼的掌握在某一方的手裡。」

    「你是說余伯伯心裡想的未必正確?」

    「很微妙的問題,我從始至終都覺得朝廷混亂有一半是因為這些黨派互相爭鬥所致,從開國到仁宣之治,政令簡單,百姓過的很好,自從朝臣中有了派系,政令越來越多,百姓的日子反而越過越差。這些年三黨與東林黨水火不容,各自有各自的主見,誰得勢誰就把從前的政令一筆抹倒,朝令夕改,國不成國。其實據實看來,三黨跟東林黨的主意上無外乎那幾條,互相之間沒有什麼大不同,都因為這些內訌,反而苦了百姓。依我看三黨在朝還是東林黨在朝哪有什麼差別!」

    「東林黨人相對來說還是清廉一些吧?」

    「這倒是,」天錫點頭道,「東林黨人大都是飽讀詩書,持身極正的君子,這一點卻是三黨比不上的。」

    若茗鬆一口氣,道:「既然這麼說,東林黨肯定要比什麼三黨要好一些吧,至少不用擔心官員們為了中飽私囊給百姓多添負擔。」

    端卿沉吟道:「如果朝廷沒有黨爭,三黨的傑出人物和東林黨能夠攜手合作,豈不是更好?這樣鬧來鬧去,許多大事都在內訌中荒廢掉了,直鬧到現在,結果就是東林黨認為徹底除掉三黨的人他們才能站穩腳跟,施展抱負,而三黨又認為東林黨跟自己過不去,唯有他們不在朝,自己的日子才好過。今上似乎對朝政並不關切,登基以來黨爭紛然,今上卻並不採取什麼措施,唉,都是為了國家朝廷,為何不能攜手共進?」

    「或者東林黨人看不慣三黨貪贓的行為,無法共處?」

    端卿意味深長道:「三黨雖然有行為不端者,但不是人人都貪;東林黨雖然多是君子,但也有一些投機的小人混在裡面,這些人做過的不地道的事也不在少數。」

    「可是余伯伯心中有大義,一心一意要輔助聖上振興國家,那些人照余伯伯的說法都是為了自己的功名利祿,差別就在於此吧。」

    端卿想了想道:「可是為了完成這個大義,首先要內訌幾年甚至幾十年,百姓怎麼辦?」

    若茗焦躁起來:「照這樣說三黨不好,東林黨也強不到哪裡,那天錫怎麼辦?」

    註:仁宣之治,明仁宗朱高枳和其子明宣宗朱瞻基統治的十一年間,政治清明,國家穩定,被稱為「仁宣之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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