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著話,忽然聽見凌蒙初在外問道:「二弟,你們都在嗎?方不方便進來?」
松雲忙道:「你們進來吧,若茗她們都在。」
隨著話音,凌蒙初領著天錫和端卿走了進來,想是已經告知他兩個的緣故,兩人一進門就忙向湯顯祖行禮,口稱:「晚生見過湯先生。」
湯顯祖笑道:「免禮,都坐吧。」又向凌蒙初道,「都是青年才俊,越發顯得我老朽無用了。」
天錫兩個謙遜不迭,幾人閒話許久,至飯時方才散去。
飯後松雲與湯顯祖約了打棋譜,凌蒙初回房寫稿,眉娘得空,便陪著若茗三個在外閒逛,天錫早憋了一肚子疑惑,迫不及待問道:「怎麼松雲妹妹跟湯老先生這麼熟?我記得他們之前不是不認識嗎?」
眉娘笑道:「你們幾個都在疑惑此事吧?是這樣的,三弟一到常州,立刻四處打聽湯先生下榻之處,好容易知道他在這間客棧落腳,三弟便立刻跟了過來,然後以琴聲與湯先生結識,又以圍棋和詩文與之相交,短短幾天功夫,就與湯先生結成了忘年的朋友。」
「松雲真是個妙人兒!」天錫拍手讚道,「沒想到她能找到如此風雅的法子,我真要甘拜下風了!」
「三弟思想此事已經多年了,好容易這麼一個機會,怎能不用心用力安排周全呢。一路看中文」
天錫奇道:「想了多年?怎麼,松雲早就有了結識湯先生的心思?」
「說來倒也可笑可歎,三弟雖然此前與湯先生素未謀面。但她平生最仰慕的便是湯先生,《牡丹亭》未出之前,就對湯先生地文才讚不絕口,稱他是天下第一等的才子,《牡丹亭》一出。她更是讀的如癡如醉,非但將曲詞全默記在心,更為此學了昆曲,連聲腔、曲譜都背了下來,時常以杜麗娘自喻,還把湯先生看作天底下最懂情、最能極情之妙處的大聖人。」
天錫忙道:「我知道了,松雲因為這一段心事,這才殫精竭力。想盡辦法見到仰慕已久的大才子,還要投其所好,將琴、棋、書、畫都錘煉到十分造詣,打動湯先生一片愛才之心。所以她才將常州之行看地這麼重要,掐著日子算計,生怕當面錯過。」
眉娘道:「對,你說的半點不錯,三弟為了這次見面,足足準備了幾年,無一處不考慮得周到。其實依我看來。三弟對湯先生豈止是仰慕,簡直是愛慕到極點,恨不能日日夜夜追隨先生身邊……www,。若不湯先生已年屆六十,不可能再生婚配之意。她簡直就要把自己嫁過去。」
「此話當真?」端卿不由動容,道,「年齡未免有些懸殊,何況湯先生也是有家室的人。」
天錫讚道:「有情者正該如此!哪裡管得了什麼年紀、家室,要我說這等良緣,我們只該極力撮合。」
眉娘笑道:「不成,就連三弟也知道不成。年齡還在其次,湯先生名動天下。而且有家有業,此時若再生枝節,弄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子進門,豈不是落一個輕薄的話柄?」
天錫忙道:「不,為人不可如此拘泥,且不說我朝風氣開化。才子佳人原該成雙。就說古人吧,白樂天不還娶了年輕的妾室。留下一樹梨花壓花壓海棠的佳話嗎?」
眉娘搖頭道:「三弟既然愛慕湯先生甚於自己,怎麼會甘冒天下之大不韙,令湯先生為難呢?她絕沒有以身相許的意思,只是渴望結識湯先生,更加希望能與湯先生忘年相交,有機會在他身邊盤桓幾日也就足夠了。」
端卿歎道:「只是松雲再快活,也不過只有幾天地功夫,過一陣子湯先生返回臨川,她又要傷心了。一路看小說網」
若茗從頭至尾靜靜聽著,心內無限感慨,此時聞聽端卿之言,只覺得無限淒楚,低聲道:「可憐她一片癡心,不過換來數日相聚,再相見就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一句既出,幾個人都覺傷感,默默走了許久,眉娘勉強笑道:「世間聚散難以預料,焉知三弟此後就沒有機會再見湯先生呢?」
天錫深吸一口氣,道:「要我說何必怕世間那些庸人怎麼說,即使不嫁,做一個女弟子,追隨湯先生左右豈不是也好?反正松雲孤苦伶仃,凡事都是自己作主,也不怕誰憑空出來阻攔。」
端卿沉吟道:「恐怕也不妥,從未聽說誰人收什麼女弟子。再說松雲是個爽氣坦率的人,她既愛慕湯先生,必然不屑於隱瞞,到時候鬧得人盡皆知,我只怕要擾的人家室不寧。」
眉娘歎道:「正是如此說呢,前幾日凌大哥問起她時,她也是這麼想,所以寧可自己獨自走開傷心,也不願糾纏湯先生,令他為難。」
若茗忙問道:「那她就以後準備怎麼辦?」
「她說有了這些天的相處,後半生單靠回憶就足夠了。」眉娘想了想道,「至於其他打算,她沒告訴我們,我猜她可能還是繼續雲遊吧,這樣也好,固守在一處心情更容易鬱悶。」
「我們有什麼能做的嗎?」天錫急急問道。
眉娘搖頭道:「我們一點兒忙也幫不上。」
見眾人一臉黯然,眉娘忙又道:「各人有各人的命,三弟的路是自己選的,對她來說,這應該是最快活的一個結果吧,你我就不要白在這裡難過了。」
若茗轉念一想,也是,焉知松雲不覺得幸福呢?雖然只有幾日相聚的時間,然而能與心上人相知相念,此生地確已經足夠。松雲既已達成心願,又何必為她難過呢?誰說幾日的相知比不上長相廝守呢?古人不還說「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嗎?想到這裡,她微笑道:「眉娘說得對,我們該為松雲高興才是。」
端卿也點頭道:「思來想去,也唯有這個結局了,好在松雲與湯先生相知一場,也不負她多年相思之苦。」
天錫兀自不死心,道:「何必怕別人怎麼說呢?我去勸勸松雲,既然如此愛慕湯先生,就守著他千萬別撒手,不管有幾天緣分還是幾年緣分,既遇上了,怎麼能輕易放棄?」
眉娘道:「你何必以自己的心思揣測他人呢?三弟都已經想好了,何苦再生枝節,令她不能靜心?」
天錫急道:「我怎麼忍心看她後半生孤苦伶仃……」
若茗見他較真,忙勸道:「你莫再說了,松雲既已有了打算,就讓她依著自己的意思來吧,你不是常說人生貴在適意嗎?她遂了自己地心願,你怎知她不快活?」
天錫原還要再辯,見是若茗開口,這才長歎一聲,道:「好,我聽你的,不插手此事。只是若茗,要換了是我,我必定力爭到底,絕不顧忌旁人怎麼說。情愛原本是兩人之間的私事,旁人有什麼權力去管?何苦在乎那些閒言碎語?若茗,你信我,我不會像松雲一樣瞻前顧後,只要我心裡拿定了主意,誰也不能讓我放棄,你放心。」
若茗沒防備他忽然扯到自己,忙低了頭,心內說不出是喜是羞,只覺得眼前的男子性子張揚的可愛,卻又隱隱透出幾分可慮。
端卿雖不全明白天錫話裡的意思,但也嗅出幾分親密的味道,不由一愣,心說:「怎麼了,才幾天功夫,他們怎麼已經親密到說這種話的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