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小姐見若茗沉吟多時,遂道:「怎麼,林小姐不相信我的話嗎?」
若茗忙道:「姐姐想到哪裡去了。我只是有些擔心,連姐姐都不知道的話,還能問誰呢?真讓人犯難。」
邢樸初插嘴道:「妹子,咱們幫她打聽打聽唄。」
「這個是自然,余公子對咱們如此幫忙,他的朋友,咱們怎麼能不管?林小姐,我回去就幫著打聽,有什麼消息一定通知你。」
若茗忙道謝,又說:「盜版的書做的很精細,要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是仿冒的。我們現在只有幾條線索,一是這家用油墨印書,二是這家活字排版很熟練,三是這家作坊規模不小。不知道無錫有沒有恰好相符的書坊呢?」
邢小姐笑了笑:「你們真是用心,居然能查出這麼多線索。說句笑話,你說的這三條,除了用油墨之外,其他唯有我家做得到了,我還真想不出無錫哪家作坊能比我們規模更大,只是你們怎麼知道盜版之人就在無錫呢?」
若茗見她話裡有些不快,忙笑道:「姐姐怎麼把事情扯到自家頭上了呢!我說這幾條,其實也算不上線索,都是在別的地方東拼西湊得出來的結論,不一定准的。至於為什麼來無錫,是這樣的,曾有好幾個人看見運書的船泊在無錫城門外。」邢小姐沉吟道:「泊在無錫城外?照這麼說,確實有幾分可疑。只是妹妹,能做活字排版的本來就不多。而且這幾年我們家在無錫的生意越做越大,原來地一些書坊沒有出路,差不多都關張了。現今城裡頭只剩下一兩家書坊在勉力維持,都是出些黃歷、經卷什麼的,鋪面也小的很。我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更大的、能做盜版的書坊了。」
若茗見她說得誠懇,不覺也疑惑起來,想起林雲浦曾說過,無錫城原有地幾家書坊差不多都被墨硯坊擠垮了,難道自己找錯了,那姓牛的只是拿無錫當幌子,其實不在此處?
天錫見她面露猶豫之色,知道她十分懸心。忙開解道:「別著急,咱們有的是時間,盡可以慢慢查訪。邢小姐也說要幫忙,還怕什麼?你放寬心,別急壞了身子。」
邢小姐看了看天錫,接口道:「余公子言之有理。林小姐,這事不是一朝一夕能解決的,還是先放寬心,慢慢來吧。」
若茗點頭道:「多謝姐姐寬慰,以後若有什麼事情。還望姐姐不吝賜教才好。」
邢小姐微微一笑:「那是自然。」又對天錫說,「剛才聽說老夫人身體不適?我想去探望一下。」
天錫又不好說母親是躲著不想見她,遂含糊掩飾道:「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老人家身體倦怠。歇歇就好了。現在後面看人斗牌呢。」
「哦,既然如此,更該拜見才是,我們打擾多次,如果不當面致謝,豈不是太沒禮數了?」
天錫無法再推,忙命丫頭先到內室通報,正要請邢家兄妹到後面去。忽聽邢小姐道:「哥,事情都談完了,你先回去跟爹爹知會一聲,我拜望了老夫人就回。」
邢樸初滿口答應,辭別眾人獨自歸家。邢小姐跟著天錫二人,款款來至余夫人的正房。此時余夫人早已得了稟報。命人在門口等著,老遠便回報說:「邢小姐來了。」
邢縈鳳落落大方進了門。瞅準余夫人款款下拜,口稱:「給老夫人請安。」
余夫人頭先幾次只見過邢樸初,滿口談的都是生意上的事,故而十分厭倦,如今乍然見到這麼一個大方、知禮地年輕女子,況且看來十分溫順,她本就是容易相處之人,因而滿臉是笑親自攙她起身,笑道:「你是邢家姑娘?生的真好,就是太瘦了,怪可人疼的,怎麼前幾次沒見你來?」
邢小姐笑答:「出門拜客一向是家父、家兄的事,我一個女兒家不方便拋頭露面的,所以總在家待著。這次想著一定要拜見老夫人,這才壯著膽子來了。聽說老夫人身體不適,可好了些?」
余夫人笑道:「沒什麼不好的,歲數大了,身上容易疼,閒散一會兒就行了。」
邢小姐忙拿起旁邊榻上的美人拳,道:「我給您捶捶吧。」果然有板有眼地輕敲了起來。余夫人忙按住她,笑道:「哪裡能讓你動手呢,丫頭們都在,你快歇著吧。」
「老夫人別推了,孝敬您還不是應當的。」邢小姐笑靨如花,聲音也軟糯了許多,「夫人還不知道吧,我跟倩穎是從小時候的玩伴,常聽她提起您,在我心裡,您跟我姑姑是一樣的。」
倩穎是余夫人大哥地女兒,小時候多得余夫人照顧,感情極為深厚的。此時余夫人聽她提起倩穎,忙道:「你們認識?怎麼沒聽穎兒說過?這孩子,早些說了豈不是更親熱些,也不用你們家三天兩頭跑來說事了。」
邢小姐笑道:「外頭的事都是我哥哥管著,他跟倩穎又沒見過幾回,哪裡知道這層關係呢。其實也怪我,自打知道以後一直說來拜望您老人家,卻一直沒過來,耽誤了這麼久。」
「既這麼著,今天咱們見著面了,以後可要常來常往,這才像是姑侄的模樣。今後但凡穎兒過來玩,我就打發人去接你也來,你可不要推辭喲。」
邢小姐抿嘴一笑:「只要夫人一聲吩咐,我立刻就過來,就怕到時候來地太多又惹您厭煩了呢。」
「瞧這孩子說的,這都是哪裡話呀。」余夫人十分開心。
松雲坐在若茗身邊,悄聲笑道:「這邢姑娘好甜的一張嘴。」
若茗心內也暗暗佩服,看不出邢小姐居然是如此八面玲瓏的人物。談魯匡正之事時何等端方嚴肅,提及書坊事務時幹練、犀利,在老人面前又如此溫順、隨和,怪道哄得余夫人心眼俱開。
邢小姐說了一會兒閒話,又道:「老夫人,剛剛余公子答應了替我們家選書,我想著以咱們家的身份地位,銀兩報酬必定是不稀罕的,那幾兩發霉的銀子錢也沒得玷辱了余家的名聲。所以我琢磨了半天,唯有替老夫人做點什麼,才是最好地報答。我們家有個親戚在關東一帶做買賣,收的極好的白參、茯苓,我們家往常都是從他手裡買這些東西,又用秘製法子做成各樣保養的膏脂,我不敢說天下無二,至少在江浙一帶,再沒有更好的了。夫人若是不嫌棄,我回去立刻派人給您送些過來,夫人這個年紀吃著再好不過了。不知道夫人意下如何?」
余夫人忙推辭道:「選書什麼的,他們讀書人做來不過舉手之勞,要什麼報酬呢!你別跟我客氣,既說了是穎兒地朋友,幫這點子忙難道還問你要東西不成!」
天錫也幫腔道:「魯學正一事已經欠了你天大地人情,怎麼能要你的東西?快別這麼說了。」
邢小姐瞟了他一眼,笑道:「是我話說地不妥當了。我孝敬這些東西來,雖然打著選書的旗號,其實是我打心眼裡愛敬老夫人,巴望她老人家身體康健,福壽齊全,我也好多得她老人家幾分憐愛,哪裡是為了報答你選書呢?別再說了,若是你們不肯收,我就當是老夫人不疼我,今後我再不敢上門了。」
余夫人笑向天錫道:「瞧你這妹妹多會說話,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既如此,我就厚著臉皮收下了,錫兒,你去後面把那件波斯國的貓眼攢珠冠子拿來,給你妹妹當見面禮吧。」
天錫答應著去了,邢小姐還要推辭,余夫人一把拉住她,道:「只許你孝敬我,就不許我疼你?今兒這見面禮我是給定了!」
不多時天錫捧著一個小匣子走來,打開來看時,雖然只是一寸見方的玲瓏小冠,難為中間一顆貓眼倒有黃豆大小,四周圍嵌著十來顆米粒珍珠,少說也值百十兩銀子。
邢小姐慌忙站起,連聲道:「這怎麼敢當!說了孝敬您老人家的,怎麼倒先收起東西來了?這不成了空手套白狼了嗎?」
余夫人乍聽見這麼一句大俗話,忍不住大笑起來:「朱門繡戶的小姐,居然也知道這句大白話!快別推了,也唯有你配得上這件東西,我收著又沒人給,白糟蹋了。」說著親自將貓眼冠綰在她髮髻之上。
邢小姐微笑道:「真不知道怎麼說好了,都是夫人錯愛。」
余夫人左右端詳,滿意笑道:「好看,果然配你。」忽又想起一事,忙道,「說了這麼多話,倒忘了問你叫什麼?」
邢小姐抬眼看了一眼天錫,低聲道:「閨名縈鳳,夫人叫我鳳兒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