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蒙初將近晚飯時才回,天錫難免問起他的去向,他猶豫一陣子,最後說:「實不相瞞,我去了墨硯坊。」
若茗一驚,他與墨硯坊邢家早就相識嗎?
天錫道:「是嗎?太巧了!墨硯坊邢家的少爺和小姐上午才來過,就連魯學正的下落他們也知道,怎麼,你們早就認識?」
凌蒙初搖頭道:「只見過他們家少爺邢樸初一次。一個多月前他曾到我家,極力邀請我替他們出幾部書。」
「他們的生意做的真夠大的。」天錫笑向若茗道,「連烏程的才子都邀請到了,若茗,你們今後也該多走走,將天下才俊一網打盡才行啊。」
端卿見與書坊相關,忙問道:「不知道墨硯坊請凌兄做哪方面的書?」
凌蒙初想了想,道:「告訴你們也無妨——只是怕跟你們的書有衝突。邢樸初邀我仿著《喻世明言》的樣子,也做一本話本集子。」
若茗聞言不由一愣,這墨硯坊下手如此之快嗎?《喻世明言》上市不過兩三個月功夫,主要在昆山本地發售,她們居然能立時盯緊了這塊肥田,就要分一杯羹了?同行爭競,這麼倒做也無可厚非,只是她們的速度實在太快,竟在一個月前就已聯繫了凌蒙初,委實令人咋舌。
端卿心內所想與她一般無除此之外,更有一種擔心:墨硯坊本來就有官府背景,再加上消息如此靈通。行動如此敏捷,又聽說邢家野心勃勃,曾擠垮了不少書坊,如今盯上話本集這塊,究竟是有心與《三言》作對。還只是為了錢財之利?
凌蒙初見兩人都沉吟不語,還道是他們心有不滿,苦笑道:「我早說步人後塵沒什麼意思,本來不想接,如今既與你們相交,更加不好奪你們的財路,我去回了他們吧。」
端卿忙道:「凌兄誤會了,天下書坊何其之多。難免有題材雷同的,再說做生意地,看見銷路好的題材仿一兩部,搭個順風車也是行裡的規矩,我們怎麼會埋怨?只是好奇墨硯坊消息怎麼如此靈通,馮先生的書上市才一個月,就趕去烏程邀你出山,這份眼光跟魄力難得的很,委實是摸透了行情啊。」
凌蒙初道:「地確是極厲害的書商。想必那時候《喻世明言》只在昆山能見到吧?他們下手這麼快,在各地肯定都布了眼線。單只這費工費時的心力勁兒,其他書坊就難以與之相比,怪道生意越做越大。」
松雲笑道:「更難得的是他們的眼光,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敲定了找二哥你接手這活。說明他們對江浙的文脈十分瞭解,斷定只有你才做出差不多水準的集子,不輸於馮夢龍天錫道:「不知道墨硯坊是誰主持?邢氏兄妹地父親?還是邢縈鳳?我看邢縈鳳多半比她哥哥管用,從她今天的言談舉止來看,的確是個有籌劃謀略的人。1%6%K%小%說%網」
若茗初來時,只一心想找到盜版的奸商,如今橫空又出現一個仿做的,倒讓她措手不及。若是墨硯坊與凌蒙初達成一致。立刻推出一部差不多的集子,不知道對《三言》會有什麼衝擊?她猜測凌蒙初尚未答應邢家,因此試探著問道:「既然都是出書,若是凌兄還未與墨硯坊談妥的話,不然就在我家?都是朋友,有什麼事也好商量。」
話音未落已聽見凌蒙初斷然說道:「不可。」似乎怕她多心。跟著忙又解釋道。「如果你們覺得不妥,我就不攬這樁差事。」
若茗深感奇怪。為何他寧願放棄也不肯與林家合作呢?難道墨硯坊給了更多好處?但瞧他的模樣,又絕非貪利之人。心中狐疑不定,還要再說,忽然瞟見松雲目視自己,微微搖頭,她本是聰明伶俐之人,趕忙住了
端卿道:「凌兄不必為難,你既跟墨硯坊有約在先,只管去做好了。」
凌蒙初沉吟道:「題材跟你們的撞在一處了,我心裡總有種沾人便宜地歉疚。」
端卿笑道:「此言差矣。題材相似古來有之,各有各的妙處,也各自有人喜歡。再說你做的肯定都是新故事,所以這兩部書根本連相似都談不上,怎麼算撞在一處?」
「看書的總共就這些人,買了這本就未必買那本,總是對你們有影響……Www,。」
若茗笑道:「凌兄多慮了。《喻世明言》加印地本子這個月已經上市了,《醒世恆言》月底估計也能出來,這就跟你的書沒什麼衝突了。我猜你現在還未動筆吧?等你完稿,再加上雕版、印刷的時間,少說也得幾個月,那時候恐怕連《警世通言》也做出來了,兩者各佔各的時間,互不相擾,或者還有人因為讀了你的書覺得不過癮,再回過頭來買我們的書呢。」
凌蒙初聽她說的樂觀,不由也笑了:「不管怎麼說,我要是答應了寫這部書,總是有些不厚道,像是跟你們搶飯碗似的。難為你們不計較。」
若茗心說,我倒是想把你也拉到我們旗下,可你不願意,我總不能牛不喝水強按頭吧?
端卿心裡卻還抱著一絲希望。雖說暢銷書上市後必定會引來眾多模仿之作,然而像凌蒙初這樣高明地作者並不多見,稱得上是《三言》一個有力的對手,若是能將他爭取過來,把握豈不更大?凌蒙初既跟我們說得來,或者哪天回心轉意,答應把書稿交給我們也未可知。
天錫笑道:「沒想到短短幾天,咱們都成了書坊的雇工了,若茗,可不要剋扣工錢呀。」
松雲笑道:「你又不是給若茗妹妹幹活,她怎麼剋扣?」
一時眾人散去,若茗跟著來到松雲房中,未及開口,松雲已然笑道:「你是來問我二哥的事吧?實不相瞞,我早知道墨硯坊找他寫書的事,只是他一直猶豫著沒有答應,所以我沒有告訴你。」
若茗道:「既然要寫,與朋友合作豈不是更好些?姐姐,你幫著勸勸凌大哥吧。」
松雲含笑道:「你跟二哥剛認識不久,還不大瞭解他。他這人雖然豪爽,但是科考一途始終不得意,因此性子裡有那麼些抑鬱的意思。你們家地《三言》是馮夢龍做地,馮夢龍與他一向被人拿來比較,他再豁達,也難免存幾分一爭高下的心思,我猜他寧可不寫這部書,也不會跟馮夢龍找同一家書坊出書地,所以我勸也無用。」
若茗詫異道:「此話當真?其實馮先生的為人是極好的,若是有機會給他們引見,必定能成為好友。」
松雲道:「這些都是後話了,目下二哥是不會答應的。一山難容二虎,他要是把書給了你們,別人難免更要大肆評論,若都說不相上下還好,萬一分出了什麼高低,要他情何以堪?他原本就有些不得志,到時候恐怕就更成了一塊心病了。所以我說,他為了與你們的義氣,肯定是寧願不寫的,但如果要寫,必定不會把書交給你們。」
若茗見她說得如此果決,料到事情沒有多少迴旋餘地,歎道:「那就只好這樣了。邢家的小姐看起來是極精明厲害的人物,肯定能把這事籌劃妥當,凌兄不算所托非人。」
松雲想了想道:「邢小姐為人頗為圓滑,不像是以誠待人的,跟你沒法比。若照我的心思,更願意二哥與你們合作,只是他那裡……或者是我太武斷,沒準兒二哥哪天改變主意找你們呢。」
若茗歎道:「你這麼瞭解他,你所說的肯定與他所想差不多少,這事多半成不了。我們不能因為一己之私誤了凌兄的大事,從此以後,這話我們不再提,邢家那邊,凌兄只管照常接洽便是。」
「你和葉公子都是這般厚道,生怕給別人添一丁點麻煩。唉,二哥看起來瀟灑,其實背人處常是一副鬱鬱寡歡的模樣,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勸他才好,可惜了那麼聰敏的心性。只盼他哪天豁然開朗,將這些身外事都拋到一邊,早日解脫。」
若茗只覺一種惆悵縈繞不去。大約人生中的不如意比比皆是,在凌蒙初,是功名蹭蹬,在父親,是後繼乏人,在端卿,是抱負難展,在天錫,不,天錫總處在一種積極昂揚的狀態中,似乎人生對他沒有什麼做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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