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樸初聞言,臉上一派驚喜之色,連連說:「太好了,太好了,有你們家的名望擺著,不愁這書沒人看!」
邢小姐細眉輕佻,低聲道:「哥,咱們明明是來說魯先生的事,你怎麼老扯到選書上來?你讓人家怎麼看咱們?難道咱們是來做生意,一物換一物,脅迫余公子答應咱們不成?」
邢樸初陪笑道:「你別多心,余公子肯定不會這麼想。余公子都答應了,皆大歡喜嘛,還說這些幹什麼。」
邢小姐搖頭歎氣,忙對天錫說:「我哥哥的話余公子不必當真,我們此行斷不是為了選書的事。魯學正為人天下景仰,我們能幫他一把,那是我們的榮幸,哪裡能把這個當籌碼談生意呢?我哥一時心急糊塗,余公子萬萬不可信以為真。」
她越是推辭,天錫越覺得心裡過意不去,忙道:「不,邢小姐誤會了,我答應選書並非為此。墨硯坊的品質在無錫是有目共睹的,你們瞧得起我讓我選書,我有什麼不能答應的?從前不認識說不上話,今天既然認識了,都是朋友,我更是義不容辭了。」
邢小姐仍固執蹙眉道:「不好,你這時候答應,肯定是因為魯學正的事,想著要回報些什麼,斷不能如此。」
「邢小姐實在是多心了!」天錫此刻恨不得她立時答應讓自己選書,急急說道,「我是打心眼裡喜歡墨硯坊的東西。早就想答應的,前一陣子沒空,現在既然回來了,說什麼也要做成,你別再推辭了!」
邢樸初面露喜色……站wap,。忙著勸妹子說:「妹子,余公子說得這麼懇切,咱們還有什麼話說?兩好湊一好,今後都是好朋友嘛!」
邢小姐推不過,這才勉強點頭道:「若余公子不是為了魯學正一事,那多謝了,我回去就派人把資料送過來。」
「行,怎麼都好。我一定盡快選完——對了,開始不是說想請家父做個序嗎?這樣,等我確定了所選地內容,就給家父寫封信,請他把序做好了寄回來,怎麼樣?」
「行,行,太好了,那就拜託余公子了!」邢樸初一臉喜色,連連答應。
邢小姐又看了哥哥一眼。微微蹙眉,卻沒再說話。
若茗在旁看了多時,見邢小姐時時處處比哥哥幹練、果斷,不由暗自欽服。原來墨硯坊也有這麼一個厲害的女子打理,怪道人家的生意越做越大,處處壓人一頭。
天錫原就是心胸坦蕩之人,幾句話下來早講邢小姐認作自己一路之人,因此忙忙介紹道:「邢小姐,這位林小姐家裡也是作書坊生意的,你們也該談談,或者更有話說呢。」
邢小姐認真看了若茗一眼。微微笑道:「當真?是無錫的麼?」
「我家在昆山。」
「昆山?」邢小姐細眉一挑,「可是昆山林家書坊,近來出了鼎鼎大名地《喻世明言》林家麼?」
若茗沒想到她居然一語言中,詫異道:「正是昆山林家,難為姐姐居然知道……Www,。」
「《喻世明言》之前,還從未有書坊選這麼大部頭的話本集子。況且又做得這麼用心用力。我家既是做這個行當的,又怎麼能不知道?想必這部書的籌劃。多有林小姐之力吧?」
「姐姐過譽了,都是家父他們做的,我只不過跑腿打雜而已。」
天錫笑道:「若茗,你何必過謙,難道我不知道嗎?你家這些事,哪一件你不是親力親為?就連馮兄也對你讚不絕口呢。」
邢小姐立刻接口道:「你說的可是馮夢龍?余公子,馮夢龍與你很熟嗎?」
「極其相熟,稱得上莫逆之交。」
「哦。余公子,我有句話,不知道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說吧,不用客氣。」
「我們家早想與馮夢龍合作,只苦於找不到牽線的人,要是余公子說的上話,可否替我們介紹一下?」
「那有什麼難為地,盡在我身上。」
邢小姐又是一笑:「你先別忙著答應,眼下馮夢龍在林家做事,林小姐跟你又是好友,俗話說同行是冤家,我之所以顧忌,就是怕礙了林小姐家的財路。」
若茗忙道:「姐姐別多心,馮先生雖然與我家合作,但也只說了是三言這部書,至於今後的事,總要慢慢籌劃。若馮先生認為姐姐家裡更好,我們斷無阻撓之理,姐姐只管放心與他聯絡便是。」
「當真?要是馮夢龍下一個本子更好,豈不是要蓋過三言,使你們家面上無光嗎?」
若茗原本對她極有好感,沒想到一說到生意之事,邢小姐言語竟如此犀利,她原先好言好語,釋她嫌疑,轉念一想,何必呢?各做各的生意,並沒有妨礙了誰,為何要苦苦解釋,又不是欠了她什麼。遂笑道:「雖然三言一出,江浙為之紙貴,我昆山林家也博足了面子,但是,林家書坊在江南能夠立足,並不是憑一部書,或者一時一刻的聲譽,斷不至於說馮先生不跟我們合作,我們就走投無路的。姐姐放心好了,同行之間雖有爭競,然而世上總不會只有一家書坊,我們各有各的市場,各有各的特點,不至於此消彼長,不能共存吧?墨硯坊出品在昆山雖然很多,但我林家的書在無錫也不是沒有,僅這一點,也可看出咱們並不是你死我活的對頭了吧?」
天錫早已呵呵笑了起來:「若茗,好一番論辯,果然說地透徹!怎麼樣,邢小姐,以若茗胸襟、抱負,你該放下顧慮了吧?」
邢小姐又認真看了若茗一眼,道:「你說的極有道理。那好,既然都說明白了,我就放心聯絡馮夢龍好了,只是不知道他最近手頭還有沒有好的本子?」
若茗正要說《情史》一事,轉念一想,何必樣樣都跟她坦言呢?他們若是決定合作,就讓他們自己談好了,遂笑道:「這個姐姐要問馮先生了,我一直忙於三言的事,其他地並沒有多問。」
天錫會意,也道:「馮兄現在蘇州家裡,你要是想問什麼,我可以寫封信,你們自己去談。」
邢小姐沉吟片刻,點頭道:「好,等我想好了,再請余公子幫忙吧。」
若茗原想與她聊聊書坊的話題,只是一番言談下來,覺得此人並非容易相處之人,便不準備再問,孰料邢小姐停了片刻,主動問道:「《喻世明言》的幾個版本都我看過了,委實做的不錯,林小姐,你家的繡像和套色在江浙一帶算得上數一數二了,連我家這麼大的作坊,繡像的手藝也只能跟你們打個平手。」
若茗不由笑道:「姐姐過譽了,難為你居然把幾個本子都看過了。」
「既然做了這行,免不了時時留心,說實話,只要是江浙有點名氣的新書,我都一一看過了,連那些枯燥無味地時文和童蒙本子也沒有落下。」
若茗聽她如此說,倒又對她有了幾分佩服,不說別的,單只這分恆心,也就十分難得了,怪道她哥哥倒要聽她的主張。忙道:「姐姐真是有心人,我雖然幫著父親做事,但卻只瞧著我們一家,別家書坊的情況知道的極少,今後還要多向姐姐請教。」
邢小姐淡淡一笑:「要是不將對手的情況都摸清楚,又怎麼能讓自家立於不敗之地呢?我這話雖然聽起來不大和氣,但卻是正理。林小姐,請教二字不敢當,你有什麼不知道地,儘管問我好了,我不是什麼小氣人,只要你求到我頭上,我肯定是知無不言地。」
「我還真有一個難題要問問姐姐呢,」若茗笑道,「市面上的新書姐姐既然都看過,有沒有見過一本極像我家出地《喻世明言》呢?」
「極像你家出的?」邢小姐略一沉吟,道,「難道你的意思是說這本書已經有別人仿冒了嗎?」
「哎呀,你真是一點就破!」天錫讚道,「若茗這次來無錫,就是為了這事,他們家的書別人盜版了,在太倉、蘇州都有偽書,無錫這邊我們還沒看呢。」
邢小姐搖頭道:「我沒有見過,要是以後見到了,我一定及時通知你們。若茗微有些失望。墨硯坊在無錫勢力如此之大,要是她沒見過,是不是說無錫並沒有偽書流出?那個姓牛的又沒有線索,難道眾人都找錯了,書並不是從無錫出去的?還是說無錫本地並沒有販賣偽書?
她仔細想想,覺得後一種可能性較大。俗話說兔子不吃窩邊草,既然在無錫做的偽書,在本地販賣的話豈不是太過招搖?那姓牛的行事如此詭秘謹慎,應當不會在自家地盤上留下把柄吧。不過,偽書做得如此精緻,姓牛的斷不是小股勢力,如今放著一個最懂無錫書坊行情的墨硯坊,何不向她打聽打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