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行軍,我們走得非常艱苦。沒走多遠,天地間便開始大雪紛飛,能見度急劇降低,每每在最艱難的時候,還鑽出一些冰雪龍族怪獸來騷擾,行路便更加困難。走到下午四點時,天色已近黑,劉誠終於首先撐不住了,要求停下來紮營。
草草紮起了營後,靜唯輪值在外守候、劉誠和虹至楓則坐下來狼吞虎嚥了點軍用乾糧,又喝了點保溫桶裡的熱茶,身體終於暖和了起來。劉誠也從剛才的瀕死模樣變得生龍活虎,思維變敏捷了不少,忽然說:「我們好像很吃虧。」
我抬頭問:「唔,此話怎講?」
「這裡既然是回龍君的『遠世孤立的理想鄉』,多半就是個他能完全發揮作用力的保留空間、私有結界之類的地方吧。在這種地方,也許他就如神一般的存在,要風就起風,要雪就有雪,把我們折騰於股掌之間。」
「他剛才無意透露了一個信息:我們四人是他看不透的。這一點或許會是有利之機。」虹至楓緩緩地說:「我倒是不懼他有什麼手段。
只是覺得他是因為想近距離與我們接觸而特意沒有下重手,刻意給我們四人留了一條前進之路,其心叵測啊。究竟他使出全力有多麼厲害,真是難以想像。自我獲得聖將之銜後,還從沒遇到過如此無法估量的對手。」
「那種私有空間,我倒能造出來,不過是在精神層面上,物理實體的可遠遠不行。」我搖了搖頭說:「很難想像,如果這樣大的一個世界都是他一手所建,他會強大到什麼程度?但我更難想像,如果有聖將進入這個世界呢?」
「你從來不試圖把過於強大的人拉進自己的精神世界是對的,你的力量太薄弱。」虹至楓說:「這個世界究竟是怎麼回事,現在猜測還為時過早。但你不要把聖將二字看得過於神奇……一方面來說。聖將是很多人的畢生追求,另一方面來說。真正的聖將層次又是難以言喻地。
我認為,那個人即使能構建如此大的保留空間,也不意味著真正實力會強大到無法應付。」
我搖頭說:「不明白你地話。」
「不用刻意明白。」劉誠安慰道:「那是屬於他們聖將世界的神話,我等凡人不必自尋煩惱。」
過了一會,虹至楓正準備出去換靜唯進來休息時,遠處又傳來了一陣驚天動地的咆哮聲。我們連忙衝出帳篷一看,在風雪之中有十幾個碩大的怪物身影正向我們撲來。那十幾個大型怪物酷似遠古化石中的猛犸,也是通體白毛。嘴邊伸出兩根長而彎曲的獠牙,面目猙獰醜惡無比。在它們身後還跟隨著一百多個小怪物,但與它們相比顯然毫無威脅性。靜唯呸了一聲,罵道:「混帳,讓人喝口熱茶的時間都沒有!」
「砍掉它們之後好好休息吧,之前平安太長時間了我還覺得不自在呢。」虹至楓拔出劍來,回頭對我和劉誠說:「保持好陣型。不管出現什麼情況也要好好躲在我們兩個主攻手後面!」
忽然天地之間又出來那個回龍君溫柔渾厚的聲音:「你們四位配合得不錯呀,一直走到這裡。也許過了這一夜我們就能見面了呢,西西。」
這聲「西西」可連虹至楓和靜唯都定不住,倆人齊齊打了個哆嗦,還好不影響正面迎戰。不料回龍君又說:「看到你們如此勇猛,忽然想提前和你們交一交手了呢。請看看我這一招………………」
他稍稍停頓了一下。柔情萬種地說:「接招吧——天地乖離!」
溫柔得變態地聲音在四野中迴盪,傳入我耳中後,就如有大錘在我耳邊狠狠敲擊了一記銅鑼一般,使我胸口氣悶難當,一時氣血沸騰,雙眼視力也似乎出了問題。眼前的世界忽然間被耀眼的金光所覆蓋,迅速變幻為兩個彼此偏離的世界,離我較近的事物都在掙扎、錯位、崩潰、磨合……
這不是視差,更不像是腦震盪產生的幻覺——如果是那樣,應該是整個世界都變得錯位。然而遠處的山峰雪地都沒有問題,只有我身邊大約五十米方圓地區域出現了這樣奇異的景象。衝在最前面的一些怪獸似乎也被這一招所捲入,它們的身軀也錯位成了幾個殘像,頓時哀嚎著癱倒在冰原上。然後後面的怪獸卻安然無恙!
我本以為這一招會十分厲害。然而除了世界錯位之外,卻感覺甚微,好像根本沒挨過這一記一般。虹至楓和靜唯卻好像受創很重,直到後面的怪獸快衝到面前時才回過了神來,奮力衝上前去,不一會便結束了戰鬥。
戰鬥結束後,虹至楓地臉色變得很難看,他忽然釋放出了一個靜音障壁,說:「有古怪,很大的問題。」
靜唯忍不住問:「你也感覺到了?」
「我也是如此。」劉誠頹然舉手說。
「你們究竟怎麼了,不就是出現點幻覺麼?」我拚命搖了搖頭,睜開眼看了看,說:「已經沒有視差了,你們都好罷?」
「不是視差那麼簡單。」劉誠驚奇地問:「你沒有感受到力量的下降?」
我更奇怪了,問:「什麼下降?下降什麼?」
「我們的力量全都下降了,嚴重下降。」虹至楓低聲問:「難道你會不受影響?」
「真的很奇怪呢,西西。」天空中又傳來回龍君的聲音:「那我再試試看好了。」
耳邊又響起了絕命地銅鑼聲,世界再次在耀眼的金光中分崩離隙。
虹至楓、靜唯和劉誠都痛苦地跪在了地上,只有我仍佇立無恙,只是耳朵給那銅鑼聲震得出現了嚴重耳鳴的現象。雖然完全可以佇立不倒,虹至楓卻非常隱蔽和貌似無意地扯了一下我宇航服下擺處的呼吸管,把我也拉倒在地上。回龍君這下終於滿意了,嬌笑(天哪,男中音嬌笑的情形)道:「鄙人是和平主義者,這一招不會對你們的身體造成損害。
多來幾次實際上也無妨。不過還是給你們留些氣力趕路好了,我也留點力氣。在前面安心等你們來喲!」
這句話說完後,變態的逆天強者回龍君終於暫時消失了。我一骨碌爬了起來,問:「究竟出了什麼事?」
靜唯頗為驚恐地說:「力量大為下降,我現在大概只有六級的程度。」
虹至楓點頭說:「地確是這這樣,我地力量下降得也很厲害。」
我張口結舌地說:「你們是在開玩笑吧。」
「不是開玩笑,我的魔法力亦大幅度下降了,就好像到了十多歲在東海地方悄悄修煉魔法地時候。」劉誠搖頭道:「這招『天地乖離』很可能是一種空間魔法,利用了空間錯位的原理。把我們的空間座標予以一定程度的傾斜,造成我們的神力之源部分被轉移到虛空位面……」
「不要白白費力用科學原理來解釋這些了,你說的很多東西介於科學和玄幻之間,自己還覺得可笑?」虹至楓白了他一眼,說:「我們都很明白其直接效果了,挨一次差不多就要降一級的程度,實在是太惡劣了。」
劉誠說:「我也許能想辦法解除其影響。不過大概需要很長時間。」
「不要白白費力,此時不能讓他看出我們有辦法解除詛咒。」靜唯說:「否則他連續來幾十個『天地乖離』,就得由大將軍拖著我們走了。」
我難以置信地搖頭說:「怎麼會這樣,我沒受影響啊。」
虹至楓苦笑了起來:「我此時才想起來韋小寶當年對你的評價。你原來是個無屬性地奇人。」
「很高嗎?」
「不,他說無屬性的人,根本就不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之上。」虹至楓說:「存在即合理的話。那大概一定是為了什麼使命而來的。現在我明白了,你就是為了這個回龍君而來的。」
接下來的五個多小時裡,我們一直在堅持行軍。途中遭遇了十多次險情,大點的險情由我召喚NEO轟殺,小一些地便全體動手剿滅。有驚無險地行進了三十多公里,輜重行李已丟得精光時。終於看到前方的冰原上有一座通體閃爍著紫色流光的冰峰。我停住腳步,問:「是那裡?」
虹至楓點頭說:「邪惡的氣息非常強盛,是那裡沒錯了!」
「我馬上就要死了。」劉誠癱倒在地上:「我要好好睡一覺,你們誰都別打擾我……」
「誰叫你自詡為『儒將』從來不鍛煉身體的?看大將軍就要比你好得多。」虹至楓刺了劉誠一句,轉頭對我說:「可以拜託你和公主守夜嗎?我得好好看護著他,這傢伙要是有個好歹,事情就更難了!」
此時我當然不會有什麼意見。於是虹至楓迅速在冰面下刨了一個雪坑,把劉誠拖了進去好生看護著。我本想在旁邊挖坑。靜唯卻把我拉到了遠處,問:「你這是幹什麼?讓他分心在兩個人身上麼?遠一點,我保護你。」
我抗議道:「誒,現在好像該我保護你?」
「你現在力量比我們強,比我們有效,但不代表著你比我們更有警覺性,更會戰鬥。」靜唯轉過身向前走去:「我去看看就回來。」
靜唯卻遲遲沒有回來,我等了大半個小時,開始擔心起來,便去找她,結果在一公里外才發現她正在雪地上豎著一塊碑前呆呆佇立。碑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小篆字,不知寫地是什麼。我看了一會,問:「你看得懂?」
靜唯稍微遲疑了一會,說:「我的漢文素養可比你好。」
我並不想揭露她連巴斯克冰的名字都叫不通泰的老底,可她的臉色實在是非常奇怪。我忍不住問道:「上面寫的是什麼?」
靜唯苦笑了一下說:「這上面好幾千個字呢,你指望我一兩句話給你說完?」
「是很重要地線索吧?如果是那樣的話,越早知道越好不是嗎?我去把虹至楓和劉誠叫來一起看?」
靜唯搖了搖頭說:「不必了,明天起來再看也沒有關係,劉誠現在很虛弱,可折騰不得。你如果實在想看,我們就在這裡休息吧,躺著邊休息邊看。」
我倆一同動手。很快在石碑前挖出了一個雪坑,把挖出的雪堆在後方擋風。兩人半躺到雪坑中。在我們的小世界外,零下數十度地寒風恣意怒號著,不時傳來恐怖的怪聲。靜唯找了個舒服地姿勢伸展開身體,說:「遠世孤立的理想鄉,這裡也有些像呢。」
我點了點頭道:「無數英雄豪傑追求一生,所想要地也不過便是這方寸安生之所吧。如此說來,覺得那回龍君更深不可測了,他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為什麼來到這裡?」
靜唯說:「這石碑上就記載著答案,想知道的話,我慢慢翻譯給你聽吧。」
「哦,何謂翻譯?」
靜唯支支吾吾地說:「我自幼家貧,讀不起好學校,所以漢文水平雖然比你高,但還沒達到很高的程度。這些小篆,我只認得一半多吧,而且不太連貫。」
我賠笑道:「那也夠了,劉誠准認識,權威的由他來解釋吧,你揀看得懂的告訴我先。」
靜唯定神看著石碑。過了好一會才緩緩地說:「他們用地是年號記年法,類似我們用的遠征時間,因此看不出從地球出發時的公元時間。
但這裡顯然沒有無忌祖師存在的記錄,應該比無忌祖師進入天界更早。
他們隸屬一個叫『烏克薩』的組織,這個組織是什麼樣的也沒有記錄。
航行了六十多年之後,來到了尼普爾海姆。原來這個星球的原名不是費裡亞人起地,而是他們起的。」
她又愣愣地看了一會,說:「在六十多年的航行中,這股烏克薩軍征服了許多無人行星,消滅了四個低等文明,一直沒遇到像樣的抵抗,但也沒找到他們理想中的目的地。直到來到尼布楚後,烏克薩軍才決定把這裡作為他們遠征地終點。然而。烏克薩軍的人數很少,在漫長的征途中一直是用隨時可以製造和毀滅的低等生物軍隊為自己衝鋒陷陣……」
我沉聲道:「是龍族?」
「看起來很像是這樣。」靜唯繼續解讀了下去:「但尼布楚此地的高等生物卻已有了相當先進的文明,儘管比烏克薩還落後幾百年,但勢力遍佈整個大行星,實在不是只有五百多人地烏克薩軍可以輕易降服的如不計後果地大量生產也許是龍族那樣的怪物傀儡軍,則可能吞噬個星球,達不到烏克薩軍以此為家的目的。於是,烏克薩軍用了很大的力氣,終於在收服了一個很小的土著民族作為自己的傀儡隨從,並把這個民族命名為費裡亞……」
我苦笑了一下說:「果然是這樣,真是一個很美洲化地名字。」
「費裡亞族儘管勢力弱小,但多數人身體極其強壯,並且有相當程度的智力,不像龍族樣以殺戮和吞噬為唯一目標,而且基因對與主星的相差不遠,適合指生產。烏克薩很快生產了上造成費裡亞大軍,用兩年時間征服了尼普爾海母IV,獲得這個遠比主星地域廣闊和資源豐富的行星的控制權,建立了等級森嚴的議會制國家……後面有一些形容當時輝煌局面的文字,看不太懂……為了有效繁衍人類的勢力,烏克薩開始用技術有計劃地大量克隆人類,出於備戰的考慮,新世代的克隆人生產計劃中95%是男性,核心議會中的唯一女議員在創始四年提出恢復男女比例平衡議案後被神秘暗殺,她的這份議案也就不了了之。到了創始八年時,尼普爾海母IV上有了八百萬人類,其中女性不到三十萬。因為克隆技術高度發達的緣故,這並不影響人類的生殖傳承,但在輝煌勝利之後卻缺乏明確發展方向的那個太平盛世,卻客觀造成了墮落的加速。」
我頗為神往地念叨著:「八百萬光棍對三十萬女人啊……」
「因為缺乏明確的發展目標,傳統被廢棄、身為上層階級主要部分的烏克薩本身在長時間征戰中兩性觀念顛倒等諸多問題,社會開始動盪。同性戀成為很普遍的現象,而且是以烏克薩主導的核心議會向下推動地。一些有識之士看到了和平時代風氣惡化的危險,提出了製造類似女性地低等生物以解決生理發洩渠道的方案,並且付諸實施。試圖通過恢復兩性交往和生殖恢復傳統,糾正社會風氣。然而人心的墮落已無法彌補。強大的高位同性戀階層一貫極度仇視女性的勢力增長,因此堅決反對新開發的類人類女性的『精靈』物種的存在和流通,沒過多久便通過了議案,集體斷絕了精靈地兩性生殖能力後,將它們驅逐到了長島、冰島等一切蠻荒無人之處。但在此之前,已有大量下層人民與這些生物有了感情,此事造成了下層階級的普遍不滿,並且引發了創始十一年的下層暴動。」
「原來我們的精靈盟友還真是與生俱來的性玩具。」我不由歎息道:「不知會不會成為將來的問題。」
靜唯搖搖頭說:「將來的事。現在考慮不到啦,還要聽嗎?」
「繼續講下去。」
「底層人民地暴動是雖然經過了長期的準備和籌劃,並且得到了精靈和部分費裡亞軍團的呼應協助,但終究不是生來即為戰士的烏克薩集團的對手。一年之後,暴動完全平息,在暴動中有三百萬底層人民傷亡,費裡亞軍團和精靈的損失也在五百萬以上。」靜唯慘笑了一下說:
「這是什麼樣地暴動啊。純粹就是一面倒的屠殺之戰。」
我也搖頭歎息道:「強者對弱者只有制裁,沒有憐憫和同情,這大概就是烏克薩的處世之道吧?」
「暴動之後,以烏克薩集團為主的上層集團對當時的情況進行了檢討,內部分成了三派,分別代表保守勢力、改良主義者和激進分子……」靜唯皺起了眉頭。轉過頭說:「後面的有上千字都看不明白,沒辦法說了。最後約略提到在亞什沙漠那裡發生了戰爭中最後最激烈地一次戰役,但還是看不明白。」
「你的漢文水平……算了算了。」我想到自己實在沒有批評她的資本,放棄了譴責的打算。即使是目前所知的這些情況,亦可謂是震驚天地的秘密了。我和靜唯都迅速沉浸在對那段歷史的徜徉中,許久許久沒有說話。也不知過了多久。靜唯忽然打了個哈欠,說:「過了這一夜就會知道最後結果了,睡不著吧?」
我點點頭說:「嗯,看來是很難入眠,但那樣的話明天不好應戰哪。」
靜唯忽然說:「那做點什麼事好睡覺吧。」
「做什麼事?」我笑著向她看去,大咧咧地問:「穿著這麼厚地宇航服,你還企圖勾引我不成?」
本來只是一句玩笑話,可靜唯卻忽然嬉笑一聲取下了自己的頭盔。
說:「那就勾引一回吧,還不趕快把頭盔取掉親親我?」
她不知使了什麼法術,半敞的雪洞忽然與外界隔絕了,氣溫也變得不再寒冷。我滿心狐疑地脫下了宇航服墊在身下,向邊與她聊天邊摸清楚她究竟在想什麼。但不料在這個倉促而就的理想鄉中,享受剎那間安全和溫情的想法卻很快壓倒了理智。糾纏了一會之後,靜唯推開了再次撲上去的我,閉著眼睛說:「這樣就足夠了,保持體力。」
我心裡一凜,頓時理性全復。經過一番糾纏,精神放鬆了不少,睏倦也終於襲上腦來,有些想睡的意思了。但看著靜唯顫抖的肩頭,我忽然覺得自己該做些什麼。伸手在她臉上一拂,果然一手冰涼的淚水。
我不由歎了口氣,貼近了她說:「既然如此不情願,何必勉強自己。」
靜唯連忙擦了一下淚水,轉過身來裝作若無其事地說:「沒有勉強自己,剛才我可是在認真地勾引你。」
我搖頭說:「假的,明顯是假的。只有背負了難以承受的重負的人才會這樣勉強地微笑,你騙不了我。」
靜唯說:「因為你經常這樣,所以特別瞭解吧?」
「明天就是我們的故事的終點了,有什麼話都不必顧忌一口氣說出來吧。」我聳了聳肩,說:「例如陳琪的事,我現在已無法為她安排了,只能相信就算自己有什麼不測,寒寒等人也會幫我安排得很好。我們現在唯一的任務和心中唯一該想的只是明天可能遭遇的大敵,而不需要背負任何其他的東西。你有什麼耿耿於懷的,儘管說出來吧,會輕鬆一些。」
「如果這件事與你有關呢?」靜唯望向我,語氣中的冰寒完全不似日常:「你能確保自己不受影響?」
「盡力而為吧,我想不會有大問題的。即使再罪孽深重,現在也不是需要我們背負的時候。」我微微地笑了起來:「炸了北京,害死自己的結髮妻子,然後又累得全人類血淚流淌了三十幾年至今未平,現在我都不再掛記了。如果能過得明天這一關再說罷。」
「本來我想永遠都不告訴你的,但剛才改變了主意。再不講也許沒機會了,忽然間我不再想裝作若無其事地把這個秘密俺蓋下去。」靜唯落寞地說:「你剛回甘德爾的那晚,不是什麼都想知道,為什麼事後又不再追查?」
我的呼吸和心跳急促了起來,過了好一會才很困難地開口說:「你想起了些什麼?」
靜唯淒然道:「全部想起來了,那些足以殺死我的回憶,全部都想起來了。在巨大的痛苦和強烈的罪孽感中,首先出現在腦海中的是我與心愛的人開始作戰的情形。他很自不量力地要保護我,但卻讓我很感動。」
我攤手說:「跟其他男人的歷史就不必跟我提啦。誒!你說的是……」
心頭一種古怪的感覺掠過,我剎那間臉色大變:「你!!!」
靜唯的表情複雜了起來,緩緩地說:「記憶恢復的片段和次序顛倒錯亂,我用了好些時間才完全整理好自己的思緒。與那個心愛的人相識相知的一幕又一幕在眼前飄過時,感覺是那樣的幸福和滿足,但那些幸福的片段卻又沉浸在深深的悲哀和罪孽中,讓我好生經受了一回煎熬。
我與他初見的時候,是在一個寬敞少人的火車站中……」
我的聲音止不住顫抖了起來:「你送他了什麼東西嗎?」
「嗯,那是別人托我送給他的,是一個帶通訊功能的掌上電腦。」
靜唯衝我苦笑了一下:「咱們這算是接上頭了嗎?大哥,你把這些事也記得很清楚呀!」
「但我還是不明白事情地始末!」我激動得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
「究竟是怎麼回事?我從不少人處得到了許多模稜兩可地消息,卻沒有一個人能完完整整地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靜唯低頭看著自己被捏得發白的手指。淡淡地說:「剛到你手下做事時,我以為自己不會再愛上別的人了。只會永遠懷念那個再也記不起來的大哥,用那種刻骨銘心的思念彌補自己內心的空缺。後來你逐漸走入了我的內心,我在感受到幸福之餘,卻時常覺得自己很可恥。原本認為自己雖然是個身份卑賤的,為眾人冷落地廢棄公主,好歹是個立身公正清白的人,可你攪亂我內心的同時,亦讓失去了心靈的貞潔。真是個十足可惡的傢伙啊!然而,你回來的那天晚上,經過長時間的回憶和整理後,我終於明白過來:儘管我在不同地時期愛上了不同的對象,但那兩個對像卻只是同一個人。你不是我此生唯一的最愛,卻是我此生唯一的男人。」
她說得很拗口,但我卻完全明白了她的意思。上世紀五九年至六六年之間的那個我與現在地這個我遠遠不同。就算是六七年七月事件前後的我,如今看來亦判若兩人。謎底似乎解開了,但有更多的迷又出現了。我唯一能做的只是伸臂去把她攬在懷裡,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她冰冷的內心。過了好一會,她才問:「很喜歡那時地我?」
「喜歡得不得了。」
「如果有人殺了你的這個初戀愛人呢,你會怎樣?會不會天涯海角也追殺去報仇?」
我的心一涼。困惑地說:「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小的時候生活條件很差,身份又低,許多想要的東西都不能擁有。養父母教育我說,人要知足,有許多東西永遠也不配屬於自己,就不必去奢求。後來養父母死了。我的親生父母也死了,我偶然遇到了與自己同一天出生的同父異母地親妹妹,才發現人和人的境遇真是不一樣呀。」
靜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親生父母對她並不很關心,她從小獲得的關愛大概不比我更多,因此對我親熱得很,我也很喜歡這個妹妹。她就如商店廚窗裡的洋娃娃一樣可愛呀,渾身穿著的衣服。帶著的包包都是沒有牌子的,看起來也不像一眼看去就會覺得很名貴的那種。但是我知道,那些東西就算腰纏萬貫也買不到,都是位階最高的達官貴人才配擁有的專門定製品。你笑什麼?」
我實在是忍不住臉上的笑容,搖搖頭說:「難怪你後來在南京跟我逛得像是上輩子做了一輩子鄉下人一樣。這麼說來可奇怪了,你當時偷偷跑到南京,又跑到北京來找我,居然沒首先去逛街。」
「那時你多新鮮哪,首先想的是跟你在一起嘛,如果真能跟你在一起,說不定也馬上出去逛了……」靜唯正說得興高采烈,忽然醒悟過來:「你少打我的岔。」
「明明是你一說逛街就興奮了的。算了,你接著說名貴包包的事吧。」
「妹妹知道我喜歡後,送了我不少東西,表面上說是她不用的,實際上許多東西根本就是新的,她對我的好我都清楚。但即使是那樣,依然有許多東西是我不配擁有的,就是有也不能穿戴著上街的,身份高下差別如此。不過妹妹很有當家主的希望,她接任了家主的話,我一定能完全返回陽光下的日子。誰知道那時遇到了你。」
我面上仍是乾笑著,但已經有些笑不出來了。她的話清晰地驗證了李靜當日的供詞,如果李靜說的完全屬實——而那顯然已是板上釘釘無需她額外說明的事實了——靜唯有一個叫做長崎春華的妹妹,這個妹妹當時將接任當時的長崎六世家主。而且我的耳朵不曾聽漏一個事實:靜唯雖然承認了她就是我當年的初戀情人,卻說在車站的那次相見是我們地初次相遇——那顯然是與事實不符的,究竟錯出在哪裡?是我記錯了嗎?那是不可能地,當時的每一幕我都清清楚楚,事實上虹至楓和劉誠亦在行動中見過第一個在我面前自稱「五月」的女孩,我只要往回走一公里把他們從雪洞裡拖出來問話便可驗證了。
然而我內心卻越來越害怕,害怕自己是否已做了不該去做的事。去揭開不該去揭開的傷口。眼前的存在無論當年曾與我有過什麼樣的過去,在她以現在的身份到我麾下從事以來。我與她之間地感情已足以銘記終生。即使把初戀時的回憶加在她身上,亦不會有過多的改變,而萬一發掘出了什麼……
「是一種好強的心情吧,那時。」靜唯出神地盯著上方,渾若無人地說:「她幾乎什麼都讓著我,對我在親情之外,簡直有一種象貴客一般的客氣,可我不喜歡。當我遇到你。開始喜歡你後,心裡隱隱感到一一種奪取了妹妹也極喜歡的事物的竊喜。儘管那樣地想法很不應該……」
我的身體無意間向後退了過去,直到靠上了雪壁才醒悟過來,瞪大了眼睛說:「你是在開玩笑,是不是?我只見過一個五月,你無論如何也無法合理解釋,不信我們現在就去把劉誠和虹至楓拖出來對質。他們當時一定見過你…」
「他們顯然在雷隆多時代以前沒見過我,不是嗎?」靜唯搖頭說:
「要改變當時的你對事物的看法並不困難,很簡單的精神影響而已。而且我和她其實是有幾分相像的,只是平時打扮之後顯得很不一樣。車站地送別,是我代她去的。之後與在火車上的你網絡聊天,則是我倆合夥進行。發現妹妹非常喜歡你後。我忽然產生了一種不該有的爭奪念頭,於是後來悄悄地到南京找你。本來當時尚未認真,但你的表現讓我陷了進去。」
我定神道:「豁出去今晚不睡了吧,說清楚。」
「十九歲生日那次我搶了先,事後雖然婉言騙過了春華,但她似乎對我已有了戒心。年九月征討伽南的前日。她派我去執行一件毫不重要地小任務。直到晚上返回,我才發現她已偷偷離開。偷看了她的日記後,我發現了她的目的。剎那間,突然全身被從沒有過的憤怒充滿了。我覺得她欺騙了我,偷竊了我的東西。她已經奪去我二十年的幸福了,不能讓她連我最愛的人也搶走!於是,我也偷偷潛入了人間,來到了你家。卻看到了令我心碎地一幕,她已躺在你的懷抱中了!」
我再也笑不出來了,亦無法相信她此時還在開玩笑,只得問:「後來發生了什麼?」
「後來我躺到了你的懷裡,你沒有察覺,又擁抱了我。」靜唯淡淡一笑:「所以說我唯一的男人就是你。」
我張了張口,那句話幾次欲脫口而出,卻又強行忍耐了下去。此時所知已超過了我事先的預計和心理承受能力,我實在是害怕再聽到什麼剎風景的事了。儘管這是一種逃避的態度——再可怕的事也已發生了幾十年,是改變不了的事實,但我此時真的寧願自己失去六感,除了靜唯是我的五月之外什麼都不願意接受。然而事實終究不能逃避,靜唯宛然一笑:「你沒有逼我說,真的很感謝你,但實在沒有隱瞞的必要。就在我和你雲雨歡好的時候,妹妹在廚房裡割破手腕自殺了。」
我的腦子眩暈了一下,然而內心有無數的聲音警告我不要再追問下去,於是喃喃地勸解道:「那……那並不關你的事……」
「這樣說時,自己也很難受吧,畢竟最初是與她相見和產生好感。
你不必再勸解什麼,那都是我的錯。妹妹發現我後悄悄地讓你昏睡了過去,然後來到廚房中與我大吵了一架。吵著吵著,我們第一次撕破臉動了起來,在廝打過程中,我用力把她按倒在地上,失手把她的顱骨壓碎了。當時我憤怒不已,完全沒有察覺到,只以為她是普通的昏去,完全沒有管她便到了臥室裡。待我回到廚房裡時,被那裡的慘狀嚇得幾乎瘋了。那以前並不是沒有殺過人,但自己的親妹妹這樣死在面前……」
我低聲喝道:「夠了!」
靜唯慘笑著搖頭說:「你知道嗎?廚房裡到處都是她的血,地板上有她指甲的抓痕,她當時不知道痛苦成什麼模樣!但以必死之身再破壞我的事已無任何必要,她是在何等的屈辱和不甘中抓起餐刀結束自己的生命啊!」
「胡說,你在胡說!」我忽然在她的言語中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你當時已以武名冠於天界,她也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吧?如何能在隨意的廝打中……」
「為了防備GDI的監測,我們都是以人間血脈潛入北京的。正因為如此,彼此力量都大為減弱,控制力減弱更大,我並不想傷害她,但事實上是我害死了她。」靜唯說到這裡,竟然微笑了起來:「我當時大概嚇傻了吧,怎麼聯繫人來處理現場都記不清了,其中只幹了一件清醒的事,便是跪在地上求他們不要殺害昏睡中的你。」
我呆呆地看著前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我該相信麼?還是繼續欺騙自己說:這些都是假的?
空氣寂靜得掉一根針都能聽見。過了許久,靜唯忽然說:「剛才對你說的,全都是騙你的。」
「啊,什麼?」我瞠目結舌道:「這種事情也能……」
但心中隨即一沉——那怎麼會是騙我的!靜唯不是那種隨意可以編製天衣無縫的謊言的人,這席說話也是最能解釋一切的最正答案,還有比這個更接近真實的答案嗎?
「天明就是決戰了,你一定要當這是一個玩笑,不要放在心上。」
靜唯蓋上了面罩,面上的寒霜迅速被宇航服內的溫暖空氣化凍。她滿臉都是那些解凍的淚水,勉強笑著對我說:「希望最後能給你留一個好印象,所以就開個玩笑好了。心情很沉重嗎?不要太認真——太晚了,睡吧。」
說完這句話後,靜唯很快就陷入了夢想。然而我的內心卻久久不能平靜,她適才的說話就如回龍君對我們施放的那兩記禁制一般,深深地動搖了我的內心世界。儘管在物理世界上,我因是無屬性之身,絲毫沒有受到回龍君打擊的影響,可我的內心世界卻因靜唯的這一席話產生了無數裂隙和錯位。數十年來想像和回憶的種種,似乎都錯了?
我喃喃地自言自語道:「天地乖離,乾坤錯位,好厲害的一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