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兵荒馬亂的年頭,誰願意棄家拋子走遠路,於是廚子、鏢師、使喚的老媽子全部漫天要價。這還罷了,曲姐這些年也賺了不少金銀,咬咬牙就豁出去了。可沒想到,一路士兵匪橫行。那些高價延聘的鏢師護院,死得死,逃得逃,曲姐又將工錢漲了一倍,才勉強留住幾個鏢師。縱是如此,防得了匪卻防不了兵,十來個當紅姑娘中,有兩個被搶上山去,生死不明,倒有六個被騎將硬索了去做姨太太。「真像戲文裡說的,賠了夫人又折兵啊!我好不易在飛羽城落下腳,心想再往前走就更沒生意了,古思大人那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會更沒生意的。身邊的積蓄損失了一大半,幾十口子張著嘴等吃喝呢,我只得用剩下的錢勉力挺起個鋪面開張。」可是飛羽城不比王城,沒有那麼多閒官闊少。原先一個頭牌舞孃,一夜值幾十金幣,到飛羽城降到五個金幣仍少人問津。到了現在,價錢一降再降,每日掙的只夠大家的伙食費和脂粉錢。「現在姑娘們撲個粉都拿粉盒在下巴下裝著,唯恐浪費了香粉。」曲姐一副虎落平陽的頹相,牽著雲鏡南的手,訴盡苦水。「人活著都不容易啊!」雲鏡南簡直快感動得哭出來了——曲姐在這麼困難的情況下還把備用金全拿出來借他,他將小包推回給曲姐,「曲姐,我不缺錢。這小包還你,另外給你點金票先撐一陣吧。」曲姐接過他遞來的五千金幣金票,手都激動地抖散了。要知道,按飛羽城藍磨坊現在的價格,就算連她也出去接客,每日不停,也要一年才掙得到五千金幣。當然,從生理學角度,每日接客根本不可能做到。「放心吧,曲姐。只要你碰到我,藍磨坊總會重新興旺的。」雲鏡南安慰道,「我這兩天趕路趕乏了,只想聽聽曲。」「好勒!正好現在坊裡就一個彈曲的上得了檯面!」曲姐今日有如撥雲見日,喜滋滋地出房而去。雲鏡南在香榻上倚著,曲姐前腳出門,他後腳就迷糊著打起盹來。藍磨坊本就是一個旅人最好的歇腳處。曲姐輕掩房門,暗笑道「老娘真是厲害,用幾塊碎金子引出五千金幣,重要的是,藍磨坊可要有戲了!別看阿南身上穿得普通,可手上那枚戒指就不只值幾千金幣,算我眼毒!……我怎麼把自己想得這麼勢利?重頭想過……阿南真是好人啊,我們藍磨坊和他的淵源既是幾千金幣就能衡量的?嗚嗚,好感動!沙子入眼了。」***箏聲如飛雲繞坡,如高山流水,或若玉珠洩地,或若春雨斜潲,雲鏡南在半夢半醒之中如入仙境。幾天前,他還睡在長草叢中,現在卻是滿室皆春,花香盈鼻,盡情享受著這久違的糜醉。雲鏡南閉著眼,聽著箏音,漸漸醒了。雖然醒了,卻不忍睜眼,生恐一睜眼便又回到現實世界,便馬上要離開這如夢天堂。曲終。尚覺餘音繞樑。收箏,起身,裙帶悉索。雲鏡南忍不住想看一看這彈箏舞女。他睜開眼睛。於是進入另一個夢境。眼前這個少女,顯然以為他睡著了,早將箏收好,準備出屋。此時見他醒了過來,不好出去,便又重新坐了下來。雲鏡南對美女的眼界可謂廣,因此很少有美女能打動他。眼前的少女,卻讓他的目光久久不願遠離。那少女的臉,並不是素箏那樣標準的瓜子臉,卻一樣有柔和的臉廓線。她也不像水裳那樣英氣,眉宇間卻能看出柔弱中的堅強。她和憶靈更不是同一種型,卻同樣具有單薄、引人憐惜的氣質。她五官的細緻,讓雲鏡南丟開一貫對美女的挑剔。眼簾低垂,卻如梨花帶雨,隱有波光;不顰不笑,嘴角處卻天生已含著如泣如訴的神情;鼻尖上更是減一分多一分都不行,線條柔和如水;青絲如烏雲般傾洩,幾縷垂於胸前,也若能說話的樣子。雲鏡南如癡的目光從少女宛若半透明的耳垂向下移動。在她身上,他能看不出一點缺憾。那是可與水裳媲美的長腿,王朝難得一見的頎長身材,一樣富含著活力的健康身體。如若不是心中有愧,他一定會覺得這少女的容貌堪稱第一,超越憶、素、水等女子。「你叫什麼?」他問道。那少女沒有回答。他又問了一遍,這次那個少女抬眼看了看他,答道「蝶兒。」雲鏡南不知該再說些什麼。門吱呀一聲打開,曲姐急急火火地衝了進來「阿南,不好意思。另一個客人在找蝶兒。」雲鏡南笑道「我要替蝶兒贖身。」他這句話出口,自己也嚇了一跳。今趟去王城,一路艱險難料,依一般邏輯,他不會再帶上任何麻煩。現在身邊已有一個一沙,居然還要帶上一個引人注目的女子,這一行人實在太招搖了。「這個……」曲姐為難了。雲鏡南一下看出端倪,直指問題要害「那個客人是誰?」「是良輝,本城城主。他半個月前看上了蝶兒,要納入室中。我們藍磨坊現在這個樣子,怎麼惹得起他啊?這個良輝,每年要納幾個小妾,每年也要死幾個……我以為半個月沒聲音,他該是忘了這事,誰知……」曲姐解釋道。蝶兒在一邊認真地看著曲姐,突然扯著曲姐衣服道「不,不……」說來說去便只有一個不字。雲鏡南在離王朝之前便知良輝其人。那是一個殘殺成性的戰將,以軍功坐上城主之位,身領銀龍騎將勳爵。良輝在戰爭中的殘忍程度堪與紅雪、韓布媲美,當然智略遠有不足,但是他的殘忍是發自內心的一種需求,天生的一個瘋子。古思和雲鏡南談起這個人時,總是用一種很鄙夷的語氣,稱其為「那個哼著天狼曲解剖活人的人」。天狼曲是王朝的一個詞牌,也是幾千年後引發搖滾音樂靈感的古曲詞牌,以瘋狂盡情的歡悅著稱。「曲姐,你見多識廣,應該知道良輝這人的德性。蝶兒絕不能落在他手上。」雲鏡南說這話時眼望蝶兒。蝶兒認真地看他說話,眼中看到一線生機。「呆會兒我將良輝引開,你帶著姑娘們走。」雲鏡南道。「什麼!」曲姐當然會猶豫,這個鋪子是她用盡一萬多金幣積蓄撐起的,一旦放棄,便再無翻身本錢。雲鏡南從懷中掏出僅剩的一張金票,塞在曲姐手裡「這是一萬金幣。我知道,這裡的錢離整個坊和贖蝶兒的錢還差一些,可是,你就準備在飛羽忍氣吞聲地過一輩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