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之間,身後馬蹄聲又起。
走罷!雲鏡南剛才和蝶兒談話,放慢了馬速,也為節省一些腳力。此時追兵臨近,重又策馬疾奔。
身後追兵不停,前方道路愈行愈狹,雲霧漸濃,雲鏡南只盼前方有一條下山叉路。
可那路越來越陡,仍無叉道,竟是直指高峰山峰頂。
到最後,三人不得不下馬前行。方才下馬,聽得後面追兵已在數十丈之外,隔著林樹,人語可聞,想來也是下了馬步行追襲。
我走不動了!一沙氣喘噓噓地道。
不行,追兵太近了!雲鏡南轉頭看了看一沙,見他腳都軟了,一步一跌,知其被今日一驚,體中內耗過度,體力不支,到前面那個緩坡,你先藏到路邊,追兵見我們在前面,不會細看。那怎麼行,這不大好吧?一沙是佛門子弟,雖不知江湖義氣四字,但也覺得危難之時棄友而去,甚為不妥。
雲鏡南帶著二人再行一段,剛拐過一個拐角,便將一沙輕輕推向路邊,低聲道伏在這兒,我過一會兒來接你。一沙被推到路邊草中,再無體力爬上來,只得躲入草中。
你還好嗎?雲鏡南問蝶兒道。
蝶兒沒有看他嘴型,並不知他在說話,只是咬牙向上攀登。
一個都不准跑了!良輝的聲音已經很清晰,追兵約在百步之外。
蝶兒身手還算不錯,可畢竟是個女子。雲鏡南將她向高峰上一推,道你先走,我擋住追兵。他不在飛羽城內幹掉良輝,一是怕引起大亂,更出不了城,二也是怕連累藍磨坊。而現在追兵與藍磨坊內已增數倍,達千餘之眾,想要擒賊擒王實不容易。
蝶兒不願獨逃,見他抽劍轉身,亦回到他身邊我不走!雲鏡南心下也不願意與她遠離,此時一夫當關,心裡倍增勇氣,道好,你去看看後面地形,我們且戰且退。蝶兒點點頭,回身勘察地形,下面良輝帶著數百人已呼嘯而來。
你小子敢擺爺爺的道!良輝笑道,我看你往哪兒逃?蝶兒未走十丈便輒回,在雲鏡南耳邊道後面沒路了,是懸崖!雲鏡南心中暗驚。他遇事從不慌亂,眼前沒了退路,只有向前,而飛羽城中兵馬眾多,殺是殺不完的,為今之計,只有擒下良輝。
想到此處,他舉劍大喝一聲,向軍士群中殺去。
那些軍士只當對方是個普通百姓,未作準備,被他抬手間劈刺連環,殺翻十數人。那守城騎將誤放雲鏡南,正要在上司面前將功補過,雖見雲鏡南悍勇,仍帶著百餘名手下圍將上來,良輝頓時被擋在後隊。
找死!雲鏡南見難以*近良輝,暗歎一口氣,大開殺戒。
劍光刀影,他直殺入人群中,手下竟無一合之將。
屍橫山徑,幽靜山林變成屠場,青草紅花之上鮮血迸濺。雲鏡南冒著血霧奮勇上前,步步為營,所過之外,沒有一個活人能從他肩邊越過,竟憑一人之勇將千人軍隊逼得向後退去。
***,算是條漢子!良輝這才明白過來,對方並不是供他圍獵的小鹿,比猛獸更加危險,擒王陣!見鬼!雲鏡南暗罵。
擒王陣的全名是步兵擒王陣,是一種步兵在數量佔優勢的情況下對付騎兵的陣法,平素在軍隊訓練中不是主科,只用來擒拿敵人戰將。聽得良輝一聲令下,軍士們立時編隊站好,十餘桿長槍在窄窄山徑上排成一排,將來路封死。而後面的弓箭手雖了一時列了陣,卻構不成威脅。
因這陣法從來是用於對付馬上將軍,弓箭手可以直接射擊。此時被前方長槍兵擋住,只能拉開弓弦裝腔作勢。
饒是陣法威力不到一半,雲鏡南也再無法將良輝軍逼退半步,反而要應付向自己亂戳的長槍。
良輝見軍士一時拿雲鏡南不下,怒道都是豬嗎?前排長槍端下!前排長槍兵一端下,形勢立轉。後面一排弓箭直指雲鏡南和蝶兒。
雲鏡南不動了,反抗亦是徒勞。他有把握在八步之外接住射來的勁箭,但同時應付十幾枝勁箭,那只有書裡才能看到。
小子,有本事,良某人今天算是開了眼了。良輝見勝券在握,哈哈大笑道,不如留在我帳下做個黑龍騎將如何?多謝城主抬愛!雲鏡南冷冷答道,心中暗罵瞎了你的狗眼,老子好歹也當過幾天黃金龍騎將。那就讓蝶兒過來,你也放下手中的劍。良輝道。
我也想要活命,只可惜良城主的名聲太差。雲鏡南看破對方的勸降計。
你這小子不跟我真是可惜了!良輝搖了搖頭,下令道,女人要活的,男人要死的,放箭。弓箭手們知城主要那女子,二人貼得極近,不敢在遠處放箭,便列陣先逼過來。
雲鏡南將蝶兒護在身後,向山崖邊退去。
把我交給他們吧,或許你還能活命!蝶兒道。
雲鏡南拉著蝶兒站在崖邊,摟著她軟肩道蝶兒,我可能是最後一聲叫你了。他心中想說的話何止千言萬語,到這時卻只說了這麼一句。
蝶兒看著他,亦是淚珠滾動,無語以對,倚在他懷中。
眾軍士見他二人站立處危險之極,怕蝶兒摔入崖下,只得遠遠圍住。
這崖是高峰山主峰峰頂,四下裡看不見一點綠野,只有白雲繚繞。峰頂上雲、蝶二人緊緊相擁,一時忘了身處險境。
雲鏡南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會死在這裡。一曲輕彈,讓他魂牽夢繞,一個絕世女子,讓他如遇伊人。這一切,似乎發生得太快,也結束得太快。但他此時沒有這種感覺。
因為此時他望著蝶兒的臉,便像三生有緣。
也許正是前生有約,在我命絕之時,她才來找我。雲鏡南輕輕地撫了撫蝶兒的臉,笑了笑。
蝶兒從未被男子如此親近,心潮蕩漾,閉眼伏在雲鏡南胸前,等待萬箭穿心的一刻。
二人從容赴死,週遭軍士氣為之奪,一時沒有放箭。
良輝如此粗魯之人亦看出這二人絕非兄妹,惱羞成怒,下令道放箭!雲鏡南輕撫了一下蝶兒的長髮,二人都已讀懂對方的眼神。這一剎那,彷彿過了千萬年。
身邊的風起雲湧,重重殺機,飛花落葉,蟲鳴鳥啼,日出月落……都與二人無關。
這雲海,好美啊!雲鏡南沒有看雲海,橫裡跨出一步,直跨入腳下雲中。
幾乎在同時,蝶兒也一步跨出,沒有一絲猶豫。
一叢箭雨隨後射到。
軍士們射出兩排箭,卻不見了二人蹤跡,齊喊一聲,向崖邊圍攏,向下望去,只見二人如蝶翅枯葉般,正沒入雲中。
在空中,二人的手仍握在一起。
***便宜了這小子,可惜了這個漂亮聾女!回城罷。城主,剛才這小子好身手,不知是什麼來頭?嗯,這樣的高手確實不多。依我看,連韓布都不一定是他的對手。城主,你見過韓布出手?據說他是王朝軍的第一高手。韓布雖然勇武,但稱第一高手恐怕誇張了點。不要提布魯克城的那位,便是鐵西寧,我看也是深藏不露。那個乳臭未乾的毛元太,和他也有得一搏。那城主您呢?你今天話怎麼這麼多?回去繞城跑三圈!……
雲鏡南身在雲霧之中,也不知這崖有多高。落下時帶起的疾風將他的眼吹得睜不開,他也從未感覺到像現在這樣慌亂。看來跳崖這種事情誰都會害怕,哪怕他的意志力再強。
儘管慌亂,他還是記得牢牢握住蝶兒的手。這真的是生命中的最後時刻,我不應該害怕,應該享受人世間的最後一刻美麗!漸漸的,他的眼睛可以睜開了,一睜眼便看見對面那雙明眸。身後景物如倒流的飛瀑,兩個人卻能看清彼此的眼神,心領神會地一笑,忍住相擁的衝動。只有雙手相牽地展開身體,才能讓這美妙浪漫在世間多留一刻。
二人穿過雲層。
一株長長的崖草輕拂過雲鏡南的臉頰,上邊的雲氣露珠飛濺。
水珠輕輕地飄到他眼前,然後悠悠地向下墜去。
怎麼回事!雲鏡南奇道,身邊的山崖突然間靜止了,二人好像浮在空中,不但沒有下墜,反而有時被一股氣流往上托去。
莫非這便是傳說中的飛昇成仙?雲鏡南看了看蝶兒,她同樣驚喜萬分。
哈哈!雲鏡南將蝶兒拉近,在她臉上吻了一下。便是這樣一吻,兩人突然往下疾落十數丈。他不敢造次,忙又回復先前雙手相牽的狀態,於是重新被氣流托起。
抬頭看蝶兒時,她已是嬌羞得滿臉通紅。二人又落了數丈,依晰看見下方有一團黃綠之氣。再落數丈,終於看清那黃綠之氣原來是無數草葉,隨風在崖邊如波浪般翻滾,有些葉子是高大喬木的葉子,顯然是崖頂落下或山下送上半空的,也不知在這崖邊翻滾飄浮了幾天。
蝶兒此時拉拉雲鏡南,對他叫道莫大哥,氣流莫測,快想辦法!她生性靦腆,即使到危急關頭語辭上還極為禮貌。
雲鏡南此時也已想通,這高峰山懸崖必是一個天造奇觀,北風從前方谷地風口處疾衝而出,到崖邊受阻,便直上雲霄。有古人目睹樵子在此飛昇成仙,八成便是因為這股奇異氣流。想來那樵子事後必未生還,否則何以會留下這成仙的傳說。
那些草葉漩渦越來越近,雲鏡南忙收斂心神,觀察崖邊情形。這時氣流已不似初落時穩定,愈來愈急,若再落得十數丈,定會被捲下崖底摔成碎片。
他瞄準下方崖邊一個凸處,調整身形,讓氣流將二人送到那裡,左手一探,右手一拉,兩個人正可以倚在那裡。定睛一看,卻是一塊巨岩一角。
氣流將樹葉打在巨岩石突底部,辟啦作響。兩人緊緊偎依一處,心有餘悸,卻又欣喜若狂,擁在一起,彷彿再世為人。
我……雲鏡南想對蝶兒說點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
蝶兒望著雲鏡南嘴唇,見他欲說還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雲鏡南見她神態可人,索性不說話,擁住她狂吻一通。蝶兒從未被男子這樣親近,初時還本能地推拒,但香舌卻不由自主地迎合上去。
……
二人在奇峰之腰,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方寸之地,兩心相許。待得一陣繾綣過後,再看巖下狂風,巖上雲頂,都覺得不再害怕。
我們該怎麼下去?蝶兒倚在雲鏡南懷中問道。
我可不想下去。雲鏡南笑道,若能在這裡和你呆上一世,那才真是飛昇成仙呢!蝶兒埋在他懷中,未能看到他說話,只顧自言自語道從這裡下去必是不易。我此時本應死了,多活一刻也是賺的。只怕急著下去,反而少享受一刻與你在一起的時光。雲鏡南聽得心中感動,將她香肩摟了一摟。蝶兒知他會意,笑笑又道我不看你,也知你想得與我一樣。雲鏡南心頭又是一陣熱,將臉在她頭髮上摩娑兩下。蝶兒便又道我也是一般歡喜。兩個人相依相偎,不再說話,也不需說話,但卻互知對方每一刻的感受。
幾天裡,二人以崖邊青草上晨露解渴。探手可得處居然有一株叫不上名的野果,二人分而食知,野果雖然青澀,卻正切合二人心境,愈吃愈甜。
到得後來,要等到野果再結只有再過一年,二人也不在意,只用露水維持。心中亦照不宣巖尖上相處的每一刻,都是上天恩賜,何必再多加強求。
這樣纏纏綿綿地過了三天,忽一刻,蝶兒抬頭看看雲鏡南,見他正盯著那些樹葉發呆,嗔道我們在一起,你還在想什麼呢?難道能不能下去就這麼重要嗎?雲鏡南將食指豎在唇邊,噓了一聲,然後調皮地笑笑,對蝶兒道若是能一輩子在一起,為什麼不下去?你有辦法?蝶兒奇道。
雲鏡南看看她胸口,目光游離不定。
你看什麼?我想看看你穿了多少。怎麼了?蝶兒知他不是玩笑,將胸口處的衣裳掩了掩,道我穿了一件外裳,一件長裡裳,別的沒了。讓我看看下面。雲鏡南掀起蝶兒的裙角。蝶兒被他碰到小腿,嚶嚀一聲,嗔道好癢!雲鏡南笑道怎麼穿了三層裙子,這可不像是藍磨坊的舞孃。藍磨坊的姐姐們穿得好少,我可不習慣。蝶兒道。
雲鏡南抓起她一層層裙腳,用手揉搓,神態專注之至。
蝶兒笑道你想用衣裳做翅膀,飛出去嗎?雲鏡南捧起她的臉,輕吻一下,笑道真是冰雪聰明,正是要做翅膀呢!來,脫光衣裳。蝶兒的臉一下紅了,將頭歪在一邊,卻聽得雲鏡南悉悉索索,已經開始除去自己身上長衣。她不敢回頭,又不知雲鏡南要做些什麼,心頭亂跳如鹿。
風涼,我先脫,等我這些弄好了再脫你的。雲鏡南柔聲道。
蝶兒偷眼一看,連耳根都紅了,忙又偏過頭來,本能地攏了攏領口。
脫得一絲不掛的雲鏡南,向手伸向蝶兒如雪的脖頸。
借蝶兒幾根頭髮。雲鏡南小心翼翼地咬斷蝶兒幾根頭髮。
這本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可是他卻很謹慎地看了又看,只撿蝶兒青絲最濃密處,且一次只咬一根。
就這樣咬了數十根,雲鏡南欣喜道夠了,接著便四處找松針斷枝。
蝶兒至此也有些明白雲鏡南的打算,心中雖覺不大可能,但不願拂了他的心意,沉吟一陣,從自己髻上取下一根骨釵,問道這個行嗎?雲鏡南接過骨釵,見那物事精巧異常,看不出是哪裡出產的,只有綠豆芽般粗細,笑道正合用呢!兩人齊心協力,用長髮將衣裳一件件縫起,又密密地加了幾層。蝶兒頭髮雖長,卻也用得差不多了,又取了幾根,方才完工。
輪到你了!雲鏡南一臉壞相地笑道。
你轉過去!蝶兒羞紅著臉道。
好。雲鏡南真的背過身去。
蝶兒在岩石突的狹窄空間裡除去衣裳,身體扭動時難免要碰到雲鏡南。雲鏡南心癢難耐,直想轉頭去看蝶兒脫衣的情景,卻最終忍住——這點連他自己也感到意外,若換作身後是水裳,他便是挨著鼻青臉腫也在所不惜。
一件外裳,兩件短衫……
(譯者按高峰山飛仙奇觀,在世元五世紀方才向世人揭開面紗。時至今日,高峰山飛仙崖成為世界四大名勝之一,與亞里馬羅國的地底草原、維斯妮洲大陸北部的古神族長生山以及婆勝洲沿海的四季火山,並稱四大自然奇觀。)
蝶兒脫得羞羞澀澀,雲鏡南更覺受不了快點啊,好折磨人呢!接著,他便接過來一件肚兜。
你把這件短衫穿回去吧!紗太薄,沒什麼用。雲鏡南驀地聽到自己的聲音,差點不敢相信。
謝謝莫大哥!蝶兒慌亂之下,謝得更是莫名其妙。
……
我可以轉過來了嗎?過了足有半柱香功夫,身後沒了動靜,雲鏡南又問。
嗯。雲鏡南轉過頭來,一眼看見僅穿著一件短衫的蝶兒。那衫只堪堪能遮到大腿處,寬大的領口被風吹得不斷蕩動,蝶兒被冷風吹得面色煞白,在臉頰處卻有兩抹紅暈,極是可人。
天!雲鏡南的某個器官開始不爭氣了。只要是男人,這時有什麼反應都是正常的,何況他只是鼻子不爭氣地出了點血。
你怎麼了?莫大哥。蝶兒見他神色有異,大為擔心,你的鼻子怎麼流血了?是我換衣服時碰的嗎?沒事,這兩天沒喝什麼水……可能,可能是……上火吧!對了,肯定是上火了。雲鏡南此時認為,男人身上最不爭氣的器官就是鼻子了。在此之前,他一直以為是嘴巴,垂涎三尺的那種嘴。
隨著時間推移,二人越來越冷。雲鏡南強鎮心神,不看蝶兒誘人的體態,專心縫製兩人的大翅膀.直忙到太陽下山,山風欲冷,由兩件外套、四五件小衣縫成大布終於成形。二人又將兩知衣帶捲成布索,繫在那大布四角。
趁著夜色,我們下去。天色漸暗,雲鏡南的鼻血漸止。
嗯。蝶兒很緊張。
雲鏡南同樣緊張。他的這個行為直到兩千年後才有人效仿,可謂是前無古人,後兩千年無來者。
沒事的,我們在這巖上遲早得餓死。如果能下去最好,若下不去,挺多便是讓樵子看到一對光溜溜的殉情男女罷了!雲鏡南開玩笑道。
蝶兒藉著朗月之光,還看得清雲鏡南唇型,望著雲鏡南道莫大哥,不管到哪兒,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便知足了。雲鏡南心中一熱,握緊她雙手道別怕,我們不會分開。二人心中所想相通,只願至死不分,至於能不能安全落地已是次一等的事。想到這一層,心中的恐懼大減。
風漸漸地小了,那些亂飛的草葉也稀落下去。
就是現在,我看了幾天,只有這會兒風會小,應該不至於打破我們的大傘。雲鏡南見時機已到,一手摟著蝶兒,另一手抓緊傘帶,抱著我,千萬不要放手!蝶兒聽話地緊緊摟住他。
把我的手也抱住了,我還要拉布繩呢!哦。啊!雲鏡南抱著蝶兒騰身躍起,向下急墜……
落得數十丈,篷地一聲悶響,大傘被疾風沖得大張,幾要崩裂。這時才是雲鏡南最為擔心的時候,他閉上眼睛,心跳狂亂如飛奔馬蹄。
傘沒有破,二人下落的速度也慢了下來,雲鏡南心情稍寬,就感覺到蝶兒身上傳來的柔韌彈性。
誰說溫飽思淫慾,人只要活著都想這個。他歎道。
什麼?蝶兒依稀見他嘴唇蠕動,但這句子她少有聽到,是以看不懂。
我是說,雲鏡南大聲歡呼道,我要和蝶兒一生一世,永,不,分,離!在他腦中,數年來浪跡天涯的生活全未留下什麼印象,即使是與野狼搶食,即使是面對千軍萬馬生死難料,都不能在雲鏡南堅強的心口劃上一絲一痕。唯有他的感情,素箏之恩、憶靈之戀,像兩根帶倒鉤的暗青子,深深紮在骨裡、心中。
這一句誓言,在一個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地方從心底發出,他不是要說給蝶兒聽,也不是說給神靈,而是說予自己。
也就在這一刻,他決定將過去心中的創傷塵封,重新開始生活。
大難餘生,希望如草原的陽光灑向大地,雲鏡南不禁熱淚盈眶。
小心!蝶兒提醒道。
在空中時離地尚遠,覺得墜速不快。這時二人快要落地,墨綠色的大地猶如撲面而來。
抱緊我,不要慌!蝶兒看不到雲鏡南唇語,也無需他提醒,兩手環抱,眼睛緊閉。雲鏡南四下裡找尋卸力的機會,但二人已隨風飄離崖邊數丈,根本無從借力。
眼看便要落地,那崖底卻有數十丈高一條陡坡,是疾風沖卷帶來的碎葉土石堆積而成。
抱緊啦!雲鏡南歡叫一聲,單足在坡上一點,飄開數丈,再落下時再一點。這樣不斷落足彈開,下墜之力逐漸化解。終於咚地一聲,二人落到實地。
莫大哥,我們活過來了!蝶兒歡呼道。話音未落,一大塊傘布從天上罩下來,將二人蒙頭罩住,被大風一帶,將二人扯倒在地,順著坡尾直滾下去。
蝶兒,你手別放在我下面!雲鏡南痛苦地叫道。
莫,莫大哥,小心!蝶兒聽不到他說話。
唉喲!錯了,那不是我的手!別握那麼緊!這是什麼?老天!嗷…………
二人直滾到坡底才停下,掙扎了好一陣,方才從大布中脫出。
二人各拆出自己衣裳,分頭在樹後穿好。雲鏡南的衣服只裂了一處,不大看得出來,他整好衣裝回頭,卻見蝶兒撫著胸口在那兒發愁衣裳都破了……她的衣服都是輕紗質地,自然易破。
雲鏡南笑道不礙事,等出了林子,先雇輛馬車,給你買一馬車新衣裳。***蒲力恭順地聆候聖訓,他剛剛給蘭頓王進了一份奏折。
蘭頓王已非當日雲鏡南在宮中時的少年,身材體態都已成形,比身體更成熟的是他的性格。幾年親政,將這位蘭頓少主磨礪成一個成熟的領袖。
蒲力,你這份奏折好像與之前的諫言不符吧?蘭頓王不動聲色地道,他銳利的目光直逼蒲力,彷彿一下便能看到這位愛臣的心底。
蒲力前一次關於藍河公國的奏折,是在去年上呈的,那是藍河公國公爵憶靈怒殲伊枝殘部後的事。當時蘭頓王龍顏大怒,而蒲力以一個冷靜的政治家的口吻,分析了國內不宜動盪的重要性,並解釋了伊枝部很重要,但已經敗落的伊枝部絕沒有藍河重要的論點。
而這份奏折剛好相反,蒲力極力主張解決藍河之憂.說啊,我在等著你的解釋呢!蘭頓王直指蒲力道,他不能容許臣子在進諫時有任何私心,第一時間內得到的回答離臣子的真心總是要近一點。
回陛下的話。蒲力在進宮之前早就準備好了說詞,臣也知前後政見不符,是身為朝廷重臣的大忌。但臣自問心中始終所持的宗旨並示有變,那便是對國之忠。蘭頓王的身體向椅背上*了*,這表示他對蒲力的回答基本滿意。
臣心中只有帝國利益。在伊枝滅族時,帝國內部兵大徵兵尚未結束,新軍初披戰甲,戰力較弱。是以臣進言安撫憶靈。蒲力偷眼看看蘭頓王,知道自己的話已將這位皇帝吸引住,這才繼續說下去。
如今,帝國大徵兵已經結束,新軍操練頗有時日。而縱覽全局,素箏王朝龜縮兩城之地,無所作為;鐵氏王朝忙於肅整內部,焦頭爛額,隨著素箏即位稱帝,鐵西寧當日誅殺明恆的威信逐漸下降。這正是我國用兵之時。然而,藍河公國在向伊枝復仇之後,不但不為違旨而懷咎安份,反而大肆招募集訓兵馬。為仁政者,願天下人負我,我不負天下人。如今憶靈反骨已露,陛下雖然仁厚,但也不能坐視不理。憶靈補充兵員是事實。那場復仇之戰,公國軍勝得並不輕鬆,兵員損失很大,這種正常補充兵員的行動,被蒲力當作圖謀不軌的論據。
況且,陛下雖未確定本次西征的戰略,但既然將其定名為-巨斧之風-,那定是一次氣勢驚人的大手筆。萬鈞之一擊,必是全力施為,在這樣的情況下,決不容許旁側有分心之處。蘭頓王難得地點了點頭以示嘉許,蒲力的話不著痕跡地拍了他的馬屁,拍得極爽——只有曠世王者才會有一擊萬鈞的氣勢。同時,他也對蒲力的政治軍事觀察力表示滿意。
而且,蒲力像一個流浪香水商人一樣,說出最後一個附贈的優惠條件,陛下,這數十萬新軍,需要一大批將領來為您管理。而戰將,只有從戰爭中選拔。來吧,讓宮女送瓶322年的長山葡萄酒。蘭頓王接受了蒲力的諫言,這個行動你去安排,但願長山之行和喝這杯酒一樣輕鬆。但是,注意,帝國現在還要倚仗林躍伯爵。微臣知道該怎麼做。蒲力輕舒一口長氣。帝國西征在即,對於每一個有抱負的臣子,這都是一個加官進爵揚名百世的好機會。這個當口,他絕不允許掌握自己秘密的人威脅仕途。
讓我的秘密,隨著紅雪大人的血,留在蘇曼吧!他志得意滿地將紅酒一飲而盡。
***蝶兒的衣服實在太破了。
而林子比雲鏡南想像得大,想像中的馬車一直找不到。
因此蝶兒身上……
披著雲鏡南的外衣。
而雲鏡南則冷得發抖。
走了約三個小時,他們終於看見一個三五戶人家的野村。
村中唯有一間草屋亮著燈光,二人來到屋前,聽得裡面笑聲不斷。雲鏡南頑心大起,示意蝶兒不要出聲,二人躡手躡腳地來到窗前。
只聽得裡面談笑的是一對夫婦。
狗兒他爹,別這樣,孩子還在旁邊呢!他才六個月大,懂得什麼?你看他眼睛睜得老大,我總覺得怪怪的。那把燈關了好了!油燈撲地一聲吹滅,卻聽得那丈夫道這是我今天上山打柴時順手摘的野杏子,在懷裡捂到這會兒,你嘗嘗!真甜!唉呀,壞死了,人家一口杏子還沒嚼完!你有東西嚼,我也要嚼點。你和東頭王二嬸家的野貓也差不多了……嚶……此時天色不算晚,但農家人起得早,休息得也早。雲鏡南在窗下偷聽本是為了好玩,此時在月光下卻不竟癡了。一副尋常農戶的生活,在他眼裡,簡直是一個不可企及的夢境。
幸好,我現在有了蝶兒。他向蝶兒看去,蝶兒也正扯著他衣角,低聲問道他們說什麼?雲鏡南不知該怎麼回答,對著月光做嘴型給蝶兒看他們說,家裡衣服好多!蝶兒知是開玩笑,笑著輕掐了他胳膊一下。
雲鏡南呀地一聲叫了出來,屋裡的夫婦立時慌了。
狗兒他爹,外面有人,不會是山賊吧?那婦人顫聲道。
別怕,便是山賊,也管叫他有來無回。男人從床上翻了下來,提高聲音壯膽。
雲鏡南見行蹤已露,拉起蝶兒道走,我們扮山賊去!他一腳踢開屋門,對屋內叫道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過此路,留下買路財!他平時只遇上林中埋伏的強盜,是以只會這麼兩句。其實這句話是在剪徑時才叫的,至於入村打劫時要叫些什麼,他也不知。
屋中那男人更沒閒功夫去分辨這個強盜的專業度,順手抄起板凳,向雲鏡南衝了過來,口中叫道孩子他娘,帶孩子出去!好。雲鏡南順手將迎面劈來的板凳一帶,就將那男人帶翻在地。
那婦人抱著孩子剛衝到門口,想是要向鄰舍呼救有強盜啊,可沒想到自己那牛一樣的丈夫被強盜一下便打翻在地,所以只叫了個有……字便不敢出聲,聽起來怪異之極。
蝶兒不知雲鏡南要幹什麼,但見他動手,也裝出凶巴巴的樣子攔在門口。
大爺這次來,一不要錢,二不要命。雲鏡南取火折點著油燈,坐在板凳上,悠悠道,只要幾件衣服。農家人老實,那男人自知不是雲鏡南對手,又聽他不要錢不索命,便放下心來,顫顫慄栗道俺們家裡沒有新衣服。舊衣服也行。雲鏡南道,羅索什麼!快拿出來,要女人的衣服。那男人還呆在那裡,婦人看到蝶兒,已明白過來,叫道我有,我有。將狗兒塞給丈夫,忙不迭地到櫃裡找了幾件粗布衣服。
蝶兒見衣服雖有幾個補丁,但件件洗得乾乾淨淨,滿心喜歡地撿了兩件。
雲鏡南又道再拿點吃的來!婦人又拿了幾個冷饅頭出來,另有幾根酸菜。
沒事了,你們睡吧。雲鏡南甩手出門,隨手從懷裡掏出張金票丟在桌上。他大難逢生,討個吉利,連金票的金額都不看就隨手丟下。走罷,不要壞人家的好事。雲鏡南笑著拉起蝶兒向外走去。
那男人在背後啐了一口,罵道狗強盜。那婦人撿起金票道這好像是強盜留給我們的。狗強盜的東西我可不要。金燦燦的,怪好看的,我收著吧!兩人連金幣都未見過幾次,更不用說金票。那票卡上兩千金三個字,他們更是不知何意——因為兩千金幣無論如何難以與一件破衣、幾個饅頭聯繫在一起。如果寫著一萬頭牛四個字,他們也許能明白些。
雲鏡南出了村子,正想找個地方讓蝶兒將衣裳換上,迎面看見一個黑影從村口搖搖擺擺地走來。
那是什麼?蝶兒駭異道。
雲鏡南定睛一看,也險些被嚇了一跳。只見那黑影總有兩米高,卻有將近一米是個細長脖子,頂上一個小腦袋,走起路來一搖三幌。
不會是鬼吧?他道。
世上沒有鬼,只有神。蝶兒道。
雲、蝶二人迎著月光,看不清那黑影形貌。只見黑影行到離二人十餘丈之處,也停了下來,然後便大叫起來莫南高人,莫南高人,我就知道你不會死,你是金剛神轉世啊!原來是一沙!雲鏡南笑道。
兩人重逢,一沙喜極而泣,道我那日在山上躲過追殺,後來聽得下山的軍士們說,你們投了崖。心想總是有緣一場,想到崖下找到你們的屍骸,做一場法事……那高峰山山峻異常,繞路只有回到飛羽城附近,轉上向西的大路迂迴。雲鏡南和蝶兒落崖只要幾分鐘,一沙卻足足繞了幾天。
一沙講述完這幾天遭遇,問道你們是怎麼逃出來的?雲鏡南笑道我們可是過了幾天仙人日子……說到脫衣縫傘一節,他看看蝶兒,只說是用自己的衣服縫了大傘。
一沙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哪會計較個中細節,只聽得抓耳撓腮手舞足蹈,渾沒半點修行的清淨心境,叫道居然有這種奇事!你這崖可真沒白跳。雲鏡南凝望蝶兒,動情道當然沒有白跳,這輩子最珍貴的東西,我在跳出去的一瞬間便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