謂的禮尚往來,或許是中國最古老的傳統之一。
趙雨受陸仁之命代表夷州出使東吳,隨隊帶來的各種禮品可不在少數,價值亦不斐,為的不外乎就是和東吳加深那麼一點點的友好關係,而且趙雨在「得知」香香即將嫁給劉備的消息之後,又急忙差人去柴桑陸氏那裡調運了一大批的財物過來另作婚嫁賀禮。孫權作為雄霸江東的諸侯,收了這麼多的禮品,不回上些禮臉面上可掛不住。於是就請趙雨在吳郡先多住上些時日,這邊召陸遜來命之為使,那邊也著人去準備豐厚的回禮,只等準備妥當就讓陸遜帶著這些回禮登船,與趙雨一同前往夷州。
趙雨作為夷州派來的使節,按例孫權是要派出相應的官員作陪的。不過因為趙雨是女子,孫權這邊又是清一色的男性官員,若是派男性官員作為陪使實在是不太合適,可是禮數方面的事又不能失。考慮到香香與趙雨本是閨中好友,而且那天二人見面時趙雨又一直在勸慰香香,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在幫孫權說話,孫權在有那麼一點點無奈的情況之下,先是徵得了吳國太的同意,然後就解去了香香的禁足令,讓香香作為東吳陪使陪伴一下趙雨。反正離定下的把香香送嫁過江的日期還有那麼一段時日,實在不行推遲幾天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老實說,孫權對於陸仁這方面的事實在是有一種不肯被陸仁比下去地心態,免得到時會惹人笑話。說孫權連應盡的禮數都盡不了。
當然,孫權對香香暗中的監視可不敢放鬆。還好,香香與趙雨香天也就是在城中隨便的走走逛逛,要不就是找來衛隊去附近的名勝古跡看看,除此之外連香香平時喜歡的射獵活動都不曾有過,好像是在照顧看上去不懂武藝的趙雨一般。再就是根據監視的人的回報,兩個人在一起地時候與其說是香香在陪伴趙雨,到不如說是趙雨一直在陪香香散心,時不時的總會出言勸解一番。這在讓孫權放心之餘。可生出幾分對自己作出的「正確選擇」的自得之心。
桅揚帆,船離岸。
時間有時總是過得很快地,這一日在吳郡碼頭,香香與趙雨依依話別。直到趙雨的船隊漸漸遠去。香香才垂下揮別的手臂輕輕歎息。歎息過後,香香向身邊的侍從吩咐道:「備車,回府……你,先騎快馬回去為我備足水酒。我這閨中好友一去。我又即將出閣,日後只怕是再見無期了。今天我要喝個一醉方休,誰也不要來管我!」
被香香選中地侍從唯唯而退,拉過馬先趕回去準備。剩下的幾個侍從小小心心的跟在香香身後。卻忽然聽到香香口中低吟道:「摯友揚帆去/重聚再無期/杯酒釋愁悵/我心已無依……」
幾個侍從面面相覷,各自啞然。等到香香登上馬車,侍從們跟在車後時這才悄悄私語道:
「剛才我沒聽錯吧?郡主居然吟起詩來了!」
「別說你。我都以為我聽錯了。想郡主自幼好觀武事。不喜詩辭。今天卻吟起了詩,這……」
「我看是郡主有感於心。又和那趙別駕相處日久的緣故吧?我可聽說那趙別駕是少有地才女呢,連吳候都對她的文才讚不絕口。郡主和她相交已久,多多少少總會沾染些文墨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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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提那邊如何八卦,只說趙雨這邊順流直下,數日之後便已越過秣陵地界,駛入了海中。一直呆在自己艙中不怎麼出來的趙雨,此刻已經換上了平時在夷州常常穿著地輕便衣飾,帶著幾分微笑站在船頭眺望海景。而她地身後已經有人佈置好了桌几與酒水糕點,這已經是趙雨地一種習慣了。
「趙別駕興致不錯嘛,布下美酒美食在此獨處船頭眺望這海景,到讓人有些不敢打擾了。」
陸遜這些天心裡一直壓著很多話相問趙雨,可是身邊那四個孫權派來的侍從又總是跟得緊緊地。今天好不容易碰上那幾個侍從一起暈船嘔了個一塌糊塗,沒有氣力跟在身邊,這才找到機會來和趙雨細談一下。
趙雨淡淡一笑,轉身向陸遜施了一禮道:「別駕這個稱呼趙雨實不敢當。若論輩份,陸中書令是師傅的族弟,也就是趙雨的師叔。就容趙雨喚你師叔吧。」
陸遜搖搖頭:「對我的稱謂如何沒有什麼意義。」
趙雨隨意一笑,又轉過身去眺望海景:「趙雨其實也談不上什麼雅興不雅興,只不過眺望這海天一線的景色,能讓人心中寧靜許多罷了。師叔若有興致,不妨與趙雨一同遠眺一番。」
陸遜點了點頭,與趙雨並肩站到船頭遠眺,正尋思著如何開口,趙雨已先他一步開口道:「師叔只怕是心中有
我吧?那四個侍從現在不在這裡,師叔有話只管問便
陸遜心中一動,問道:「那四個侍從是你在暗中動了手腳?上次也是這四人隨我乘船回吳,並未見過他們如此的。」
趙雨道:「正是,不然師叔要何時才有機會與我相談?也請師叔放心,我不過是讓心腹之人在他們的飲食中放了些輕毒,嘔吐之狀與暈船無異,但絕傷不了他們的性命。」
陸遜歎了口氣,稍一沉思理清思路便問道:「你這次出使東吳,不是受兄長之命來救出郡主,阻止孫劉聯姻之事的嗎?現在你的船隊人丁已入大海直赴夷州,又如何去救郡主?你不救到也罷了,為何還要將我也帶去夷州?現在你我二人皆去,郡主身邊豈不是無人為助?」
趙雨笑道:「兵法有雲,我所欲者。不可令敵所知。當示之以他事,使敵不備,我則可以奇而取之。」
陸遜稍一思索便明白了過來:「原來你出使東吳,根本就是來裝傻的。」
趙雨微笑道:「按師傅地意思,我們是要救郡主沒錯,但是也不能與吳候產生衝突,所以這件事必須是在暗中進行。小雨這次出使東吳便是要讓吳候安心,認為夷州與之後郡主失去蹤影的事情無關。真正要救出郡主的任務,並不在小雨身上。」
陸遜道:「那為什麼要把我也帶走?我若是留在吳郡。到少能……」
趙雨笑著坐到了護舷上:「師叔,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呢?你今日在吳無權無兵,而且時時刻刻都會有吳候的人在監視著你,你真正又能做得了什麼事。幫得上什麼忙?若是稍有差池,只怕師叔你會連性命都保不住。所以師傅此舉就是要把師叔事先帶到夷州去,這樣至少能免去吳候對師叔生出疑心。」
陸遜無言的歎了口氣低下頭去。就像陸仁那個時候對陸遜說的一樣,陸遜再呆在孫權的帳下其實已經沒什麼意義了。充其量不過就是個在夷州與東吳之間跑跑腿的人而已。
趙雨始終眺望著海面,聽到陸遜的歎息聲後微笑道:「師叔,我常常聽師傅提起你是如何如何地才幹過人,只是這樣下去對你真的好嗎?君疑臣則臣必死。師叔你不會連這麼淺顯的道理都不懂吧?」
陸遜歎道:「我又如何不懂?其實吳候本是少有的英傑之主,能屈己待人,得人死力。只是性多嫌忌又果於殺戮……想我自兵敗於兄長之手逃回東吳之後。雖蒙公瑾與郡主一力保薦。卻終究難免被吳候猜忌。若我不得重用本是小事,至多也如公績叔一般終日把玩詩書亦無不可。可是吳候卻多有監者於我,實在是令我寒心。憑心而論,我其實早就有心去投奔兄長,只是慮及夷吳之間地微妙關係,我又不敢輕動。況且吳候舊日待我不薄,我若不能盡報之,又有何面目離開東吳?此番孫劉聯姻看似妙著,實藏弊端,實為吳候與公瑾一失也。我請兄長從中破壞,也算是報卻吳候舊日之恩。」
趙雨奇道:「師傅亦說孫劉聯姻本為妙著,但師叔為何說實藏弊端?」
陸遜道:「此不難解。孫劉聯姻外示於曹,顯孫劉同心,但這哪裡又能瞞得過曹公?不聯此姻尚好,一聯此姻反而示之為心虛之舉,此為一弊;
「兄長於吳本無惡意,吳候若善用商貿之事可盡得夷泉之援為利而鼎足一方,強要相圖實為自損。縱然是與劉備結下姻親,欲行驅虎吞狼之計圖謀兄長,卻又哪裡能瞞得過兄長與劉備?兄長雖然佔據桂陽,終不願與吳候為敵,但劉備則不然。既識破吳候之計,必會反施挑撥,令吳候與兄長互起刀兵,他便可從中取利,而在劉備之後還有一個虎視眈眈的曹公,如此則東吳危矣,此為二弊;
「劉備佔據荊襄,吳候又欲取荊襄各郡,本不應行聯姻之舉方為上。聯姻若立,劉備便可借此混賴,穩固荊襄根基,日後亦難相圖。而吳候又礙於姻親之事不便興兵取荊襄之地。若不顧此而強興刀兵,必若人唾罵。此為三弊。」
聽著陸遜的分析,趙雨不住的點頭。只是陸遜嘴上這麼說,心裡面卻完全是另外一回事,手也不由自主地伸入懷中去撫摸那隻銀釵。其實凡事有利就有弊,關鍵在於如何去掌握其中的分寸,孫權與手下的謀士們並不是廢柴,相信他們都清楚該如何去把握。陸遜說出這麼多的弊端,與其說是在說給別人聽,到不如說是在說給自己聽,為自己這種私心驅使下地選擇找一些合理的借口。
什麼私心?是陸遜想起了與自己脫不開關係的陸蘭之死。今時今日,陸遜依舊忘不了陸蘭在送他離開夷州之前那幽怨落寞地神情,還有在得知陸蘭寧
也不願屈從於命時地震驚。本來這件事也許會就此過是陸遜心底地一個傷痛,可是那一天在陸蘭的墓前,香香在悲憤中對他喝罵出來地幾句話有如一記記重錘擊打在他的心上,他猛然發覺香香身上有著幾分陸蘭的影子,兩個人是那麼地像——一樣是郡主。一樣的要接受家族的命令嫁給他人,一樣的悲傷,還有……可能會一樣悲慘的命運。
正因為有了這樣的想法,陸遜才會在之後的一天去找陸仁,請陸仁設法阻止。而他說出來的這些話,根本就是有些失去理性了,或許該說是失去了對孫權應有的理性。不管是有著什麼樣聰明才智地人,哪怕他是一個冷血到極點的人,一但動了真情只怕都會如此。而陸遜還很年青……
趙雨一直在眺望著海景。幾乎動都沒有動過一下。等到陸遜把話說完,趙雨輕輕一笑開口道:「師叔,不如這回你就去夷州投奔師傅吧。師傅那個諫議中郎的印綬可一直給你留著呢。」
陸遜頓住,沉思了片刻搖頭道:「不行。現在還不行。至少要等我這次出使夷州回到東吳之後再向吳候辭官……」
趙雨道:「如果是那樣的話,師叔你認為你走得了嗎?」
「可是我就這樣一去不回,吳候那裡面上不好看,只怕會直接就引來夷吳戰事。多半還會殃及到陸氏一族!」
趙雨笑道:「其實師傅他已有安排了,師叔你只管安心便是。只不過在此之前師叔你得再死上一次才行。」
「再死一次?」
趙雨忽然取出望遠鏡向遠方眺望,嘴裡卻並沒有停下來:「我們不是要救郡主嗎?只是如果被吳候知道這件事是我們做地必然震怒,劉皇叔那裡也說不過去。按師傅的意思。眼下我們還不宜與吳候、劉皇叔翻臉,所以這件事只能是在暗中行事,而且還要嫁禍於人。師叔你這次出使夷州。其實就是要為之後的嫁禍之計開個頭罷了……哦!他們來了!哎。他們掛的是什麼旗啊!?」
遠處地海面上出現了許多戰船。只是在戰船上懸掛的卻是令人哭笑不得的黑色骷髏旗。陸遜看到這些猛然明白過來,吶吶自語道:「好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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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來月之後。
吳候孫權昨天在吳郡碼頭送香香登船出嫁。今天這才剛剛在府中設下酒宴款待群臣就有水軍將校趕來飛報禍事:「啟稟吳候,大事不好!」
原本熱鬧的大廳頓時安靜下來,孫權急問道:「有何禍事,快說!」
將校喘了幾口粗氣,接著稟報道:「方纔有急報送至,具言郡主地送嫁船隊昨夜在江心一齊失火,多數船隻直接進水沉沒!」
「什麼!?那郡主那!?」
「據水軍生還的送嫁軍士之言,郡主……郡主迫於火勢投身於江,已尋不見蹤跡……」
孫權又驚又氣之下直接就從座位上跳將下來,一把抓住將校的衣領急問道:「為何會如此!?船隊縱然失火沉船,也應尚有餘力救護郡主!」
「主公明鑒!生還軍士具言,至夜忽有數十小船逼近船隊,口稱江賊欲施劫掠……」
「放屁!送嫁船隊盡為水軍精銳,尋常江賊豈敢來犯……江賊!?」
一旁地張昭捋著鬍鬚開了口:「主公,不是江賊。依昭之見,只怕是江北曹公探知主公與劉備地聯姻之訊,收買了江湖亡命施以奸計。吳郡與壽春、合之間必竟只隔一江。若論正規水戰,曹賊是不如我,但如果是江洋水賊趁夜偷襲,確實啐不及防。」
「可惡!曹賊,孤與你勢不兩立!」
正說著,門人忽然來報:「啟稟吳候!秣陵太守差人送夷州來使趙雨至此!」
孫權道:「什麼?趙雨這才離開一月,怎麼又來了吳郡?先請進來再說!」
不多時趙雨被請入廳中,只是趙雨地臉色蒼白,連走路都是由貼身侍女扶著的。一見到孫權,趙雨勉強施禮,禮罷後趙雨用十分虛弱地聲音開了口:「趙雨無能,特來向吳候請罪……」
孫權又吃一驚,急問道:「趙別駕具言請罪?所為何事?」
趙雨此刻似乎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孫權趕緊賜坐,趙雨坐下之後先是喘了幾口氣,這才緩緩而道:「趙雨船隊方出海口,忽遇海賊侵襲。激戰之中,陸伯言為救趙雨……已然身故。」
孫權大驚失色,這時有近侍走到孫權的耳邊低語數句,孫權聽後暴跳如雷:「江賊?海賊?一定是曹賊耍的手段!一定是曹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