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姨媽看見我和陶玉拓一起說著話進了花廳,眼睛笑得都快睜不開了。我上前去行禮,她拉了我起來道「自家人別多禮了,你們兩個怎麼碰上了?」
「我不留神在迴廊撞到了宋姑娘,母親。」搶在我說話之前,陶玉拓便回答道。
我看向她,她偷偷對我眨眨眼。話說如果不是生得這樣寬肥,她實在也算得五官秀氣,絕不是醜姑娘。而她樂觀活潑之態又毫無造作,若人真是會心寬才體胖,陶玉拓可就是一個典型了吧。
「你也太不小心了,——瓔珞,」陶姨媽對我道,「這是我的獨生女兒陶玉拓,表字璞真的。」
「叫我玉拓,不要叫我璞真,好難聽的,我不喜歡。」她對我努努嘴。
「不是讓你在閨房好好練琴麼,明日趙家姑媽來,你的琴曲可都練熟了?如果壞了事,你讓娘如何是好?」陶姨媽臭著臉說。
「娘,那趙姑媽根本就是要看女兒笑話,回頭又拿我同那些三姑六婆開心,她哪裡會保什麼媒!」陶玉拓收起笑臉說。
「胡說,趙姑媽也是人脈四通的,她已經知會了齊府,齊府二公子年紀也是合宜的,門第也是當對的,齊家老爺都表示考慮了,這事情如何能作假?」陶姨媽有些生氣了。
「娘,你就如此著急把女兒嫁出去?」陶玉拓也有些急了,「那齊府二公子是一個紈褲慣了的潑皮,你當真不知道麼?他收的小妾都已經有兩三房,還日日流連煙花地,被他爹爹險些打斷腿。我雖生得不如人,可也是清白健全的,你讓我學的東西,我沒有一樣耽擱的。如今你讓我嫁給這樣一個人,女兒情何以堪?」
陶姨媽看看我,有幾分尷尬地道「女兒,不是為娘不疼你,為娘也沒有辦法啊。那齊府雖已不是官宦人家,可仍是大戶,齊家老爺夫人也都是知書達理的,難得他們以德行選媳婦。即便你過去不受特別寵愛,他們也斷不會為難你,你會過得好的。」
陶玉拓冷冷回「娘,我斷不會嫁給一個活得如蟲豸般的男人,你還是讓趙姑媽回了吧。便是終身不嫁,侍奉母親你到老,女兒也絕不違背自己心意。」
我立在一旁看她們母女針鋒相對幾乎燃起戰火,插嘴也不是,不插嘴也不是。抬頭見陶姨媽臉色愈發難看了,趕緊對紅珊使了眼色,她便立刻讓身後抱著布料的文府家丁上來。我小心和顏對陶姨媽道「難得玉拓有這般孝心,陶姨媽也是福氣,可不好動氣的!瓔珞很久都沒見到母親了,現在看見姨媽與玉拓,心中說不出要有多麼羨慕呢!」
陶姨媽又拉著我的手,無可奈何地歎口氣。
我趕緊接著說「瓔珞來拜望姨媽,不曾備得厚禮,只這幾匹料子,姨媽且看看,還入得眼麼?」
紅珊把布料拿出來,放在邊上長方香幾上展開一二尺。陶姨媽微笑道「難得你這孩子這麼有心,這恐怕是錦繡莊的料子吧?玉拓,你看看,瓔珞對你可真上心,還不謝謝人家。」
玉拓摸了摸幾匹料,對我便是莞爾「顏色和料都是我的最愛,玉拓多謝瓔珞姐姐。方才失態了,還請姐姐原諒。」
「哪裡。可以跟娘親撒撒嬌,鬥鬥嘴,你不曉得有多幸福,哪裡還顧得上生氣呢?」我笑。
她不置可否地又笑笑,過來牽著我的手到一旁落座。
這是一個真正的大家閨秀。我聽她的言語,看她的神態動作,明亮而端正的眼神便可以感覺出來。而她的身形,我想如果擱到現代,應當算是一種病吧,也許是因為內分泌紊亂或者什麼原因造成的,不知在崇禎時代,是不是有法可醫。不然,這個女孩未免就太可惜了。
我們坐了大約一個時辰,家長裡短天南海北聊了許多,我估摸著再坐下去快到吃中飯時候了,便起身告辭。母女倆留我吃飯,我婉言謝絕,她們也不勉強,便送我出門。將出門之際,玉拓把一個柔絲軟韌的東西塞進我手裡,我仔細一看,是一隻錦緞手繡荷包。我以為荷包女孩兒家只送給男人呢,沒想到我也有這待遇,滿心歡喜謝了她,收下了。
回到文府,我換了衣裳,坐在房裡又把荷包拿出來看。水紅面上繡的是雪中臘梅,配色悅目,針腳細密,真不知道她一雙小胖手是如何捏著繡花針繡起這麼精細的東西來的。
紅珊端了飯菜進來,見我擺弄荷包,卻輕歎一聲。我疑惑地看向她,她慢慢擺了筷子湯匙,欲言又止。
「紅珊,別賣關子。」我說。
「姑娘,紅珊不願意背後數叨別人,尤其是陶家小姐這等女子。」她悶悶地說。
「她是哪等女子?」這個紅珊,擺出一副不想說又勾人問的態度,真是的。
「陶玉拓小姐父輩祖籍是陝西漢中,她自去年回過漢中以後就變得愛穿新衣裳了,許多人都說,是因為一個男子。」她見我示意,便繼續說,「那男人是漢中第一武館的少館主,叫潘雲騰。陶小姐不知怎麼就碰到他了,好像是他出手從盜賊那救了小姐,幫她奪回了財物或者什麼的,小姐便有心於他了。可是陶夫人說什麼也不同意,帶著她急匆匆就回京了。」
「但是,那潘雲騰可也有意?」我問。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畢竟除了陶家夫人小姐和小姐的丫鬟,沒有旁人見過他。只是……」她想了想,說,「好像這個潘雲騰今年要來京裡參加武試,還是拿武狀元的熱門呢。」
「難怪她誰也不肯嫁了。只但願那潘雲騰也識得她的良處,不然,一片冰心空拋卻,卻是可憐了。」我說完這話,才發現有點不妥,紅珊的臉色微微一變。
「姑娘慢用,紅珊先退下了。」她不待我開口,便欠身輕輕退了出去。
我拿著那荷包,也覺得滿心惆悵。那潘雲騰若有心,必然不會全無表示的。玉拓啊玉拓,世事蒼涼,人心媚艷,你又何苦卻生了一顆玲瓏心呢?
「皇上口諭,宣宋掌籍明日辰時乾清宮西苑見駕!」
我從地上起來,目送傳口諭的宦官離去,心裡又開始打鼓了。距離上次見皇帝,已經過去了一個半月,他似乎已經把我遺忘了。我心裡的疑問卻越來越多他幹嘛那麼聽文家人安排,忙得四腳朝天還肯見我?他為什麼不說破那些關於我來歷的欺君謊言?他又為了什麼非要給我和文禾的婚事製造障礙?我第一次見他,他玩威嚴;第二次見他,他玩曖昧。今次傳口諭召見,不知道又想玩什麼。我以前還可以問文大公子,而現在,文震孟忙,文滄符冷,怕是只有我自己見招拆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