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您醒了?」
我端著溫水進了她的寢宮時,她已經從床上坐起。她的手微微摁著太陽穴,似乎很頭疼。將手中那盆溫水放下後,端起方才放在桌上的醒酒湯走到她的面前,遞上前去,道「娘娘,將它喝了,您會好些。」
她看了我一眼,沒說什麼,端起那碗湯喝了下去。而後,她將空碗遞給了我,隨口問道「琳琅,現在什麼時候了?」
「回娘娘,現在是卯時三刻。」我收好碗後,擰好毛巾為她拭面。
她起身,正待站起,卻覺得昏眩,我忙扶住了她,且聽她交代道「琳琅,今日就說本宮不舒服,那些俗禮就免了。」
我扶她坐回床上,應道「是,娘娘。奴婢這就去交代下去。」
將毛巾放回水裡,正準備離開她的寢宮,忽又聽到她在身後問道「琳琅,昨個兒是誰扶我進來的?」
我回頭,恭敬道「是皇上抱您進來的。」
「沒事了,你下去吧!」她聽了我的話呆愣了一下,隨即吩咐我下去。
我離開了她的寢宮,並帶上了門。
帶上門的時候,看著那張淡雅的臉在我的面前消失,歎了口氣。隨即端起地上的水盆離開。
皇宮的走道曲折無比,我走在這已經熟悉萬分的走道上,總會想起當初那恭王府的走到。那也是一段曲折的走道,卻終究比不上這迷疊的皇宮。
腦子裡總浮現出娘娘那張臉,然後在心裡拿最初的那個恭王妃與之做對比。其實很清楚兩者之間不能比,畢竟不是同樣的人,不是麼?
「琳琅琳琅,你還記得嗎?那天夜裡皇上抱著娘娘的樣子,若說他對娘娘無情,我可不相信。這下好了,娘娘不會進冷宮了。」琉璃邊擺弄著山茶花邊咋呼。
我微微側臉,看著琉璃高興的笑,忽然有些羨慕她。如果我也能像琉璃那樣把一切簡單化就太好了。
未央宮裡,每個人都覺得娘娘比較倚重於我,卻沒有人知道,娘娘其實很寵琉璃,在許多細微的事上都可以表現出來,只是那些人忽略了罷了——琉璃可以在她的面前沒大沒小,琉璃可以在她的面前不守規矩,琉璃可以在她面前笑得無辜放肆。
我從不嫉妒琉璃,甚至和娘娘一樣羨慕她。
在這個地方生存不容易。即使娘娘很保護琉璃,若出了什麼大的差錯,不僅會害了自己,還會害了娘娘。在這裡久了,我學會了保護自己,不讓自己成為別人的工具,可是琉璃卻依舊活得開懷。
「琳琅你幹啥不說話?我說錯了嗎?不會啊,我看那日皇上看娘娘的眼神就覺得他肯定對娘娘有情——不知道是不是像書上寫得那般,愛已深入骨髓?」琉璃兀自幻想了起來。
我沒好氣的看了她一眼,道「琉璃,你又亂看書了?皇上和娘娘的事畢竟是主子們的事,我們管不了也不能管,知道嗎?」
「哦……」琉璃哀怨的看了我一眼,為山茶花灑水,嘟嚷道「琳琅你還真無趣。」
我淡笑,瞥了她一眼後,低頭繼續為花澆水。琉璃所說的情愛,我可遇不可求。有的人生來高貴,而我卻只能遠遠的看著他,甚至連奢求都不敢。
我端著茶水漸漸靠近娘娘的寢宮,遠遠看著,就看到了那個天底下最高貴的男人站在未央宮不遠處,因為夜色的緣故,身邊除了太監德福外,就沒有其他人了。
我漸漸靠近,德福攔住了我的去路。
「德福公公安好。」我笑,沒有問他為何攔住我的去路。
德福為人素來不驕,只是眉眼帶著憂慮道「琳琅姑娘,你先不要上前去吧!免得打擾到皇上。」
「可是公公,娘娘還在等我端著茶水回去。」我聽了他的話皺眉。
德福有些為難的看著我,我們兩個對視著,忽聽到皇上的聲音傳了過來——
「德福,不用攔著她。」
德福聽了這話,側開了身子,我端著茶水和他錯身而過,緩緩向前,走到他身邊的時候,服身道「皇上萬福。」
他沒有理會我,只是輕輕道了聲「嗯」,我從他的身邊緩緩錯開,一路朝未央宮而去。走了幾步後,忍不住回頭,對上了他略帶滄桑的眼,迅速的回過頭。
月色映出他俊美如昔的臉,竟發現流年不復。
不知道哪個宮裡傳出了琴聲,和著歌——
擊鼓其鏜,踴躍用兵。土國城漕,我獨南行。
從孫子仲,平陳與宋。不我以歸,憂心有忡。
爰居爰處?爰喪其馬?於以求之?於林之下。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于嗟闊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走到娘娘的寢宮門口時,她正巧拉開了門,見到我淡笑道「琳琅,你聽到那歌聲了嗎?」
我點頭,道「回娘娘話,奴婢聽到了。不知是哪個宮傳出來的呢!這歌唱的可著好聽。」
她不再說什麼,走進屋去。在我放下茶水正待離開的時候,聽到她說「琳琅,其實這樣的歌是最悲涼的。」
「娘娘,奴婢有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我回身,恭敬的立在她的身邊。
「講吧!」她笑了笑。
「皇上他……一直都在未央宮外邊。」我的語氣平靜無波。
「是嗎?」只見她拿著翡翠碧玉梳的手僵了一下,隨即又若無其事了起來,「整個天下都是皇上的,他愛呆哪兒都行。」
我聽了她的話心下微微發澀,恭聲道「娘娘早些安歇,奴婢就在門口,有什麼事兒您叫一聲便是。」
「你先下去歇息吧!」她道。
我退出了她的寢宮。
我怎麼會不知道呢?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這是多少人可遇不可求的?在這個地方的女子都知道,這樣的誓言只是黃粱一夢,若記在了心底,就傷了自己。
偷偷的在柱子後面朝方纔的方向望去,竟發現他還在那裡沒有離開。輕歎了一口氣,回了自己的屋子去。
琉璃不知道什麼時候摸進了我的屋子,爬上了我的床。
「琳琅,我睡不著。」琉璃抱怨道「不知道是哪個宮裡的,居然唱那樣的歌。」
「不好聽嗎?」我輕拉她披散開來的髮絲。
「好聽是好聽,可是你不覺得很哀怨嗎?」琉璃拉回自己的頭髮,蹙眉,「不知道會不會吵到娘娘——哦,琳琅你剛才有沒有看到皇上啊?我看他在那個地方站了很久了。」
「看到了。」我拔掉固定著頭髮的髮簪,青絲披散開來。
「皇上對娘娘真是太深情了。」琉璃感慨道。
我的手頓住,看向琉璃,道「琉璃,我累了,你回你自己的屋去吧!」
琉璃見我趕人,不滿的扁嘴道「討厭,人家還沒說夠呢!」
「快回去休息吧!你忘了嗎?明天我們還要跟著娘娘出宮去呢!」我起身,走到琉璃身邊,推著她離開。她聽了我的話,這才想起明天是什麼日子,也就不再抱怨,趕忙回了她自己的屋子。
明天就是前王妃的祭日,這幾年下來,每到這天娘娘都會帶著我們出宮去祭拜她。關於她,我其實瞭解的不多,也很少聽娘娘講,只知道她是安寧長公主的親娘,其他的一無所知。
到這,忽然想起了當朝宰相上官軒梧——那也是一個天下少有的美男子。
每年的這天,去祭拜王妃的人除了娘娘,便是上官軒梧。
腦海中的人物忽然亂了起來。
而後漸漸入夢,夢裡竟然回到了初入恭王府的情景。若想起了,那已經是很多年前的舊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