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歌 曲闌干影入涼波 琳琅:流水便隨春遠(2)
    看著同樣進恭王府為奴的琉璃,抱著家人哭得滿臉都是淚,我覺得有些可笑。當我被人送進了恭王府的時候,並不覺得有什麼。若我不進恭王府當一名丫鬟,那麼我也許會過的更糟——或是被賣如妓院,或是被嫁給家財萬貫卻又行將就木的男人當卑微的小妾。

    自小娘親就告訴我,情願當丫鬟。為奴婢,卻能暫時保住清白,若進了妓院或者給人當妾,就連呼吸的空檔都沒了。

    初時,我不叫琳琅,琉璃也不叫琉璃。甚至,那時候的娘娘也只是恭王妃的陪嫁丫鬟。

    主子兩個字對於我們這樣的下等丫鬟來說,就是天,雖然在同一個府邸,卻也不見著主子們的面。

    我安分當我的下等丫鬟,從不多想什麼,沒有朋友,沒有親人。原本以為這輩子也就這樣了,然後琉璃闖入了我的生活。

    初時相見,琉璃怯懦得很,總是被人欺負,臉上卻依舊是那甜美的笑容。我洗完衣服回來的時候,見到了被管事責罵的琉璃,她剛剛洗好的衣服散落了一地,原本的笑臉也消失不見,隨時都要哭出來的樣子。

    我也不過是幫她撿了衣服,從此她就愛湊過來和我聊天,無論我理不理她。最不可思議的是我居然漸漸習慣了她的存在。

    即使後來,我們跟在娘娘的身邊住進了皇宮,琉璃的笑容從未變色過。

    初見娘娘,是在恭王府的紫沙湖邊上。我遠遠的站著,看著她。她則望著那掉落在水裡的繡帕不言不語。

    所謂陪嫁丫鬟,其實算得上是王爺的人,只是時間上的問題罷了。我看她,眉眼淡掃,沒有尋常女子的嫵媚多情,卻帶著別人所比不上的淡漠。似乎,她的一切都只圍著她的小姐在轉。

    我漸漸習慣了讓自己的視線追隨著那女子的身影,不知為何。我也曾細細思索過其中的緣由,卻總是作罷。

    總是很喜歡那個女子。即使是在王妃去世後的一個月內,恭王爺就立她為妃;即使是經受了整個王府上下的議論,我卻一直堅持初衷,發自內心的喜歡她。

    所以在她要在整個王府找貼身丫鬟的時候,我努力的表現,努力的讓她注意到我。

    那日,她的眼略過我,看到了琉璃的笑容時,我竟在她向來平靜的眼裡看到了剎那綻放的光芒,我居然緊張了起來。而後她又收回視線看向我,我朝她露出笑容,淡定自如的笑,其實,我的手心早已濕透。

    然後她讓管家將其他的都帶下去,只留下我和琉璃。

    然後她對我說今天起你就叫琳琅吧!

    於是我有了新名字,我是琳琅,而琉璃也就成了琉璃。

    一開始我們到底叫什麼呢?這些記憶,忽然……有些模糊了。不過那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琳琅,而琉璃是琉璃。

    然後我看著她在閒言碎語中笑得淡定自如,看著她在沒有人見到時候黯然失神,忽然為她心疼了起來。

    漸漸的我才明白,為什麼會如此的喜歡她——因為我總希望自己能成為那樣淡定自如足夠堅強的人。我看著她一步步的朝前走,一步步的跟著她的腳步往前再往前。直到恭王入主皇宮,她當上了皇后。

    每一步,我都跟在她的身後。

    看著她無奈,看著她越發的淡定,看著她偶然外露的情緒,看著她陷入自己的迷夢。兜兜轉轉,其實,只是希望她能得到幸福——只是她的幸福,對於我來說,卻也是一長迷夢。希望她幸福,希望能說服自己不去妒忌,希望能一如從前那樣,安安分分,做她身邊的影子,然後看盡事事無奈,在一邊冷眼旁觀。

    她為帝后六年多,似乎有很多的事情我們都忘了,都已經流年不復。唯一不變的是,似乎是那一日對前王妃的悼念。

    有的時候甚至羨慕去那個已經死去的女子。也只有她,即使已經離開了還可以讓她和他還有他時刻記掛在心。

    初見恭王時,也只是遠遠的一瞥。

    那是一個眉目俊秀的男子,大將之才,王者之風。

    在我還是最下等的奴婢時,我聽著別人說他的意氣飛揚,聽別人說他的少年得意。一開始,看著他和恭王妃相敬如賓,看著那時還是丫鬟的淡漠女子跟在他們的身後,聽著他們談笑風生,看著他們眉眼細緻日見恩愛,直到安寧長公主出生、恭王妃死去。

    他甚至連眼淚都未曾掉過,然後就見他立那時候的娘娘為妃。見他從此漸漸意氣飛揚,家中有娘娘顧著,一路而上,在太子被廢後入主東宮再到進駐皇宮,這期間,也不過是短短的一段時日。

    我其實看不清他。

    沒有過多的交集。因為他的身邊,新來來來去去,從不曾見到舊人哭。而娘娘也越發的不在乎——我甚至不知道她是否真的在乎過。也許這個地方,娘娘最在乎的人是安寧。又或許,她之所以嫁他,也是為了安寧。

    那個細緻溫潤的孩子,總是讓人疼進心。倔強著,也脆弱著。

    偶爾見到他凝視著未央宮的方向不說話,也開始憐憫起他來。又或許他需要的不是憐憫,可我卻只能憐憫他。

    他有太多的女人,而那些女人在這個處處高牆的地方都學會了生存,她們知道怎樣生存才是最重要的,因而都忽略了所謂的愛。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感情,或許,再這高牆院落之內,真的見不到。

    我看著他偶爾為娘娘躁動不安,漸漸的開始期待起娘娘的幸福來。若她能在他那兒找到屬於她的幸福,會圓滿得讓人期待,不是嗎?

    柔和的月光散落了他的全身,我從遠處望去,其實這個男子也是值得人去愛的……

    卻又有人說,居高位者,注定孤單。

    其實,孤單與後,是看他如何作出選擇。

    初見他時,那時的他,還只是上官家的二少爺。

    那日午後的陽光明媚得讓人幾近暈眩,我卻看到那個生來高貴的男子,緩緩的下了湖,只為了撿起到那條繡著山茶的手帕。

    我第一次發現,原來,生來高貴的人也不是像記憶中的那麼難以親近。午後的陽光似乎蒙住了我的雙眼,我看著他出了水面,竟想到了那句「曹衣出水,吳帶當風」的話,傻傻的站在遠處,知道許久之後琉璃在身後喚我的名。

    我入府為奴,他入府為客,原是沒有多大的交集的,有的也不過是幾次遠距離的輕瞥。忽然有一天,我成了新王妃身邊最親近的人,見到他的次數也漸漸多了起來。他與娘娘是舊友,與恭王是同窗。我看著他心思玲瓏,笑顏流轉,可是那個女子卻沒有發現,其實他的笑容迷醉流轉之間只為她一人。

    有的時候會為他心疼,卻又必須將那心疼細碎的隱藏起來。

    即使後來,娘娘入主後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我的心依舊跟著他轉。哪怕是聽到一丁點兒他的消息,就有一股滿足在心底擴散。

    於是這才發現,原來有人的愛可以這般的隱晦。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那日聽到這樣的歌聲,竟然在夜裡一個細碎的哭了出來。他之於我,是一生的愛戀,我之於他,卻連朋友都稱不上,這輩子,我們無法平起平坐。

    卻也只有在寂靜無人的夜裡,我才可以細細的對著那淡薄的空氣喚上一句他的名——

    軒梧。

    軒梧,軒梧,明月小軒窗,鳳凰不棲梧。

    你明白嗎?她是鳳凰,永遠也無法再棲身在你這株梧桐上了……即使你不願意承認,即使你一直都想再次爭取,可是一切都是徒勞啊!

    只是為何你明知是徒勞,卻依舊執意呢?即使你貴為宰相,又如何?

    我聽你喚出一句「未央」,看著你轉身離開,留下的只是滿心的苦澀。

    漸漸的也就不敢奢求了。

    我亦然明白,你的眸光,不會為我轉動。可是我只要守著你,在身後看著你,此生足已。

    忽然有人搖晃著我的身子,耳邊傳來琉璃熟悉的叫聲。我從夢中驚醒,坐起身來,看到琉璃站在我的床邊對我笑。

    她說「琳琅,快起來,我都準備的差不多了,你快起身吧!」

    微微拭去額頭上稀薄的汗珠,朝琉璃露出笑,也鬆了一口氣。

    原來是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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