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五便是秀女們進宮的日子。
寅時,蘇怡的房中已經開始忙亂起來。
「你,去把水端進來,預備小姐梳洗。」
「你,還有你把櫃子裡新制的宮裝拿來,仔細別碰壞了。」
佟兒一邊忙著指揮小丫鬟們做事,一邊親自打理著蘇怡的髮式。她幫蘇怡挽了個彎月鬟形髻,發後用赤金五彩蝴蝶壓發,選了支翠嵌珠寶頭簪,又從窗前剪了半開的芙蓉花,斜插在發間。
宮裝是請京裡名繡坊的師傅制的,用的是水紅亮緞粉紫鑲邊的玉蘭花紋。配著翠綠水滴耳環,清新雅致中又有一份說不出的華貴。
「好了。」佟兒仔細的打量蘇怡。平日裡小姐偏愛清淡的顏色,今日可是進宮的大日子,顏色不宜太過素雅。如今這一盛裝,更顯的小姐艷色奪人,不可逼視。佟兒對自己的手藝滿意極了。
「小姐,我敢說今日你一定能艷壓群芳,雀屏中選。」
蘇怡不置可否,中選,自己巴不得落選呢。可是,卻不能將這番心思流於人前。
「好了,看你比我還緊張。」蘇怡拿起一碟棗泥糕,就著紅豆粥用了起來。
正在說笑間,小丫頭珍珠走了進來。「二小姐,車馬都已齊備。老爺和夫人在正廳候著呢。」
「知道了,我這就去。」蘇怡緩緩起身,注視著自己住了十五年的閨房,心頭湧上了濃濃的愁緒。這一去,不知道幾時才能回到這裡,若是落選也就罷了,要是選上了,真是一入宮門深似海了。
佟兒知道蘇怡此刻所感,禁不住上前,輕輕握住了她的手。蘇怡微微一怔,繼而回以微笑。
來至正廳,蘇老爺和蘇夫人已在上座。見蘇怡出來下人忙備好墊子,蘇怡便端端正正跪下去磕頭。
「快些起來。」蘇夫人親自來扶,臉上是久違的親切和喜悅。
蘇老爺打量著這個女兒,對她今日的服飾裝容甚為滿意,逐點頭道「你往日的裝扮到底太素淨些,今日這樣,才不失千金小姐的體統。」
蘇怡心上不以為然,口中只得稱是。蘇老爺又吩咐道「你此去切勿以家為念,莫像你姐姐……」自知失言,連忙打住。
一時氣氛尷尬,蘇夫人忙出來圓場。「佟兒,小姐的衣物都收拾妥當了嗎?」
「回夫人的話,都收拾妥了。」
「好好服侍小姐,若短銀子打點,只管寫信來。」
蘇怡不欲再往下聽,她微微欠身。「女兒去了。」便轉身朝門外走去。
坐上馬車,蘇怡仍覺得心裡堵的慌,她本來就沒有奢望過今日有一番依依的惜別,但卻也沒想到雙親會是如此冷漠。三年前,姐姐臨上京去,她在一旁哭的泣不成聲,卻被父親怒斥了一番。天大的喜事,有什麼好哭的,身為大學士家的千金,能侍奉聖上是天大的榮耀。
那一刻,她才明白,雙親予已金尊玉貴的生活是要付出代價的。為了榮耀門楣,幸福是隨時可以拿來犧牲的。女人的命運從來不由得自己掌握,
那一刻,她決定將真心隱藏在冷漠之下,將淡然疏離的面目現於人前。可此刻,她還是隱藏的不夠好,不夠深,會心痛,會落淚,會怨恨……
馬車緩緩的駛離蘇府,駛離這個記錄著她愛與恨,歡笑與淚水的地方,駛向不明的未來。而她,將展開另一段前途未卜的人生。
「小姐,前方就是桃渡橋了,過了橋再往前幾里,就到皇城下了。」佟兒的聲音從身側傳來,驚醒了恍若夢中的蘇怡。
「桃渡橋?」蘇怡喃喃自語,腦海中飛快的閃過一些景象。
上元燈節,他帶她去去放荷燈。被人群擠散了,她蹲在河邊哭。一回頭就瞧見了他,手裡拿著一串冰糖葫蘆。那年,他七歲,她五歲。
除夕夜,只因她的一句戲言,他和她避開滿府的親眷,手拉著手逛街。回來後面對臉色鐵青的父母,他將一切攬到了自己身上。那年,他十一歲,她九歲。
及笄禮上,他第一個看到她挽起髮髻的樣子,愣愣的半天沒有說話。第二天,他悄悄塞給她一個錦囊,裡面只有廖廖一句話。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那年,他十七歲,她十五歲。
明晨丑時,桃渡橋頭。那日的字跡猶在眼前,可誓言卻被無情的命運深深埋葬了。
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蘇怡憶起往昔,心痛落淚。少欣哥哥,是我負了你。
「那日後,有表哥的消息嗎?」蘇怡開口問道,她知道佟兒懂的。「表少爺等了一天,回去後鬱鬱寡歡。整個月都忙著請醫吃藥呢,聽說是積了郁氣。」
蘇怡默默無語。半餉,她才開口。「佟兒,他怨我嗎?」佟兒搖搖頭。「小姐有小姐的難處,表少爺是懂小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