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比曇花 第二卷 風雨煉微塵 第十八節 救贖(下)
    東莪轉身慢慢向床邊走回,她剛剛躺下,就聽見門聲輕響,她二人已經走了進來。她們依舊將床帷掛好後,一人扶著她,一人則慢慢往她嘴裡餵藥。東莪只作不醒,待她們喂完藥,整理妥當,二人便再度退下。自此,東莪總是靜等那阿達一人在屋裡的時機,終於有一日,她聽得那個年長女子有事離開,阿達則留在屋裡抹拭灰塵。

    東莪微睜雙目,見到這阿達似乎與自己年紀相仿,此刻正拿著一塊抹布在屋裡躡手躡腳地在每一個傢俱上輕輕擦拭,待到她路過身前,東莪及時「嗯」了一聲,阿達立時撲到床前看她,驚喜道「姑娘醒啦?」東莪以手輕撫額頭低聲道「這……這是哪裡?」那阿達一臉高興,正要說話,又像是忽然想到什麼,忙打住了道「姑娘好好歇著,我這就去找人來。」說罷便要轉身。

    卻聽東莪道「這是哪裡?我……」露出一臉驚慌神色,便要掙扎起來。阿達忙回身扶了道「姑娘不用害怕,這是個獨院,離宮裡遠著呢!」東莪眼光迷茫,看她道「宮裡?我是從宮裡來的嗎?」阿達道「我也不知道,只是聽……你還是歇息吧!」她不再往下說,想扶她睡下。

    可是東莪緊握她手,道「你……你不要走開好不好?」阿達看她一雙妙目中滿是驚恐,不由的大起憐憫之心,便道「你不用怕,我就在這裡陪你。」東莪輕輕點頭,這才放開她手。阿達伸手為她整理了一下額前的頭髮,道「你睡了很久,大夫一直說你會醒,可你偏偏沒有,後來他又說,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醒,把眾人的心都說的吊了起來,這會兒,你偏偏又醒了。」她掩嘴輕笑道「這大夫也真夠糊塗的。」

    東莪道「我睡了多久了?」阿達側頭一想道「總有十四五天了,我來時你已然躺了幾日。」東莪道「你是宮裡出來的嗎?」阿達道「是,是吳總管忽然喚我偷偷出宮來的。」東莪道「吳總管是哪個?也在這裡麼?」阿達道「吳總管是皇上身邊的,這裡便是他的下宅。」東莪又道「那我……我也是從宮裡出來的嗎?」阿達目露驚愕神情道「你不知道麼?還是不記得了?」東莪搖頭道「我只覺頭痛的厲害,什麼也想不起來。」阿達道「這會兒還疼麼?」東莪張口要說,可見她一臉純真,不由得微微一愣,垂首道「現在已經好多了」。

    只聽阿達道「那就好,你昏迷了這麼多天,可別留下什麼病根才好。」她輕撫東莪的手,輕聲道「我聽到安總管與濟什說……哦,濟什是咱們這兒守院子的。我聽到他們偷偷地說,是皇上命人悄悄地把你從宮裡給救出來的,至於為什麼是「救」,我就不知道了。可是看了你的樣貌,我又好似有一點明白,皇上對你可著急的很呢。前陣子隔天就來,這些日子倒是隔的有些長了。」

    東莪臉色發白,垂首道「這院子有好多人看守著麼?」阿達道「嗯,有濟什帶著人在另一個側院裡待著。姑娘放心吧,這兒,再不會有人來為難你了。」

    東莪淡淡一笑,目光沉定下來,停在一處,不再說話。阿達在一旁看她柔光如玉的潔白面容中,隱隱含有一絲憂傷神色。她的心底不知什麼緣故,竟對面前這個少女產生極大的同情與憐惜。她轉身自床旁的梳妝台上拿過一面鏡子,遞到東莪面前,道「姑娘,你瞧,你雖然大病了一場,可是一點也沒有變化,還是這般美麗。」

    東莪向鏡中茫然注視,只見鏡中這人雙目雖黑亮之極,可是眼神卻顯得軟弱渙散;秀眉雖如描畫一般倩麗,可卻不自禁地微微顫動,顯露驚慌焦慮的心情。這是她嗎?她長長歎息,將鏡子輕推開,停了一會道「我想起來。」

    阿達忙道「這怎麼行?姑娘還是先躺著,等大夫來看過了,再起來也不遲呀!」正說話間,門外腳步聲細碎,那另一個年長女子已走了進來,她看到東莪已醒,卻並不如何驚訝,只快步上前道「阿達,不要吵著姑娘了。」然後轉向東莪道「您先歇息一會,奴婢去給你您請大夫來。」說罷,輕推阿達,立時走了出去。

    過不多時,果然便有一位大夫前來為她診脈,阿達二人為她放下床帷,隔簾伸手給那大夫診斷,那人把了一會脈,便即出屋,年長女子尾隨他一同出門,阿達跟在她後面,悄悄朝東莪擺手,讓她不要擔憂。

    過了一會,她們二人一同走回,阿達一臉喜色,年長女子卻表情淡漠道「大夫說了,姑娘的病已經好了九成,只是身子還是虛虧中,最好不要隨便走動,將些藥再補補,便能無礙了。」她看看阿達,又道「奴婢叫仁秀,這是阿達,都是專門侍候姑娘的。以後姑娘有什麼事,只管吩咐就是了」。說罷,微微鞠身行禮,輕拉阿達退了出去。

    這以後,她二人每日為東莪定時送藥,每回也都是阿達手捧藥盤,仁秀在一旁照看東莪服藥,她極少說話,有意無意間也似乎總是盡力將阿達拉在自己身邊,不讓她與東莪單獨接近。東莪冷眼旁觀,只故作不知。

    眼見時日漸過,天氣悶熱之中,東莪也終於康復了。這日午休後,她悄然起身,正走近門旁,卻見門虛掩處,那個仁秀依舊手拿繡架坐在門外的長廊邊上。東莪微一遲疑,伸手推門,秀仁聽到動靜,忙站起身來,道「姑娘有什麼事,叫我一聲就行了。」

    東莪低頭看到她手中的繡樣,接過手裡,見到一叢清雅的雛菊栩栩如生,色澤鮮麗。她極輕的歎了一聲,將它還給仁秀,道「屋裡悶,所以出來走走。」仁秀道「這會兒外面熱著呢,若姑娘不嫌棄,就在這裡坐坐,走廊一邊倒是時有微風。」東莪點了點頭。她忙取出懷中的手帕想在長椅上抹拭一番,東莪卻伸手攔了,道「這有什麼,我又不是什麼尊貴的人。」她自行用手在椅面輕撫一下,坐了下來。

    她抬頭見仁秀在一旁垂頭看她,便笑道「你也坐呀。」仁秀這才慢慢地在她身側坐下。東莪看看四周,道「這是一座獨院麼?」仁秀應「是」。東莪又道「你在這裡很久了嗎?」仁秀沉默了一會才道「請姑娘見諒,奴婢有很多不知道的,雖是剛來不久,可是來時,已然得到警告,不能和姑娘說的太多。若是姑娘一定想知道,他日,一定會有人能告訴你的。」

    東莪向她看了一眼,點頭道「嗯,我明白了。」她不再說話,站起身來,轉向房內走去,仁秀看著她的背影,卻上前一步柔聲道「姑娘不用擔憂,至多……再過兩日,便有人來看您,到時不就都知道了嗎?」東莪身形微微一頓,這才慢慢走進房間。

    果然在隔日後的傍晚時分,那個可以告訴東莪一切的人,終於來了。

    此時的東莪正在房中獨坐,她的身後,房門無聲開啟又被輕輕帶上,一人慢慢走至她身後,站立不動,並沒說話。

    窗外落日的餘暉自窗間斜射而入,向屋內撒落了一層層薄薄的金色光芒。這柔和的暈光使一切看起來安寧恬靜,分外溫馨。

    可是屋內的二人雖無一言相交,卻都覺空氣忽然凝重,幾乎要壓的人透不過氣來。半晌,只聽東莪幽幽然道「你這樣隻身靠近我,就不怕我再刺你一刀嗎?」那福臨靜了一靜,只道「你的身子,真的沒事了嗎?」東莪道「還沒有機會謝過皇上救命之恩,可是,東莪身困此境,與那樣的地牢之中,好似也沒有什麼分別。只是自一個牢房轉到另一個牢房而已。不知道皇上用意何在?」

    福臨不答,卻道「你先在這裡住些時日,將來……朕會為你再做打算,他們有什麼不盡心的地方,你只管說就是。」東莪微微皺眉,轉頭看他。

    卻見他並不回視,反而避開她的目光,在屋裡走了一圈,四下張望道「這裡雖不及宮內舒適,可是朕也會叫人為你一一添補……」東莪打斷道「你是說要我在這裡住一輩子麼?」福臨卻道「朕怎麼可能讓你在這樣的地方住一輩子呢!將來……朕自有安排。只是眼下,你卻是一定要留在此間,」東莪道「為什麼?」

    福臨這才轉過身來看她,雙眉微皺道「你還想做什麼?知道朕自母后手中救你,有多麼不易嗎?朕的人遲去半個時辰,只怕你便已經沒有性命了。」他滿臉焦急,又道「朕費了多少苦心安排,才得以將你偷偷換出地牢。如今他人雖以為你已死,可是朕也是要時時不忘小心在意。為防萬一,雖然早已得知你甦醒過來了,即使多想來看望你,也得生生忍住,就怕頻繁出宮,將她的人給引到此處來。你還不明白朕……我……朕的心意嗎?」

    東莪聞言沉默不語,卻轉開了目光。福臨一時脫口而出,臉上紅一陣青一陣,這時卻也有些懊惱,看她沒有說話,方在桌旁坐下。靜了一靜,這才道「朕知道你吃了大苦,滿腔委曲無處渲洩,這才會……其實寶華寺那日,朕受傷也深,要不然斷不會放任你在那種地方苦苦掙扎。朕一直被太醫圍著,每日還要裝做若無其事的上朝,也是十分困難才能熬過來。」

    他輕輕歎息,又道「好在如今你我,都總算是平安過來了。過去的事,朕……我對你也是心中有愧,你好好將養身子,往事已矣,如今要想的是如何過以後的日子。」

    東莪忽然輕輕一哼,低聲道「……往事……已矣。」福臨瞧不見她臉上神情,聽她說話,便靠近一些,將她的手輕輕握住,道「我當日曾問你,為什麼要來!經過這些天,我卻也想明白了。我知道這些年你過的很不好,我又何嘗不是如此……往後,咱們……咱們可以在一起……就都……不再孤獨了。」他說完這話,只覺原先一動不動的東莪忽然渾身一震。

    他此時就近看著東莪,只見她潔白的皮膚在夕陽的映照之下,盈亮如玉,弧形的濃密睫毛低低垂下,正自輕微顫動。他一時間情不自禁伸出手來,去觸摸東莪的臉頰。輕觸之下,卻見東莪霍然轉頭看他,福臨與她四目相接,只覺這目光冰冷如斯,便像是一桶冰水至上而下,將他淋得遍體通透,使他立時清醒過來。他呆在當地,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卻見東莪慢慢站起,走至窗前,看了看外面的景色,道「就要入夜了,皇上還是請回吧!」

    福臨忙點頭起身,走過她的身旁,又在她身後停足道「你要好好保養身體,朕隔幾日,便來看你。」東莪輕輕點頭,他這才走出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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