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提上前抻手在這老者鼻下一探,回身向東莪點了點頭。東莪朝床上看了一會,伸手將他的眼睛輕輕合攏,然後轉身向屏風後走去,阿提也跟著她回到屏風之後。過了好一會,才聽得屋外有人隱約問道「王爺還在睡麼?」有侍女答是,那人手拿燭燈走進屋來,燭光照在他的臉上,正是濟度。
只見他輕輕走到床邊,向床內探身,忽然燭燈掉到地上,立時滅了,屋內回復一片陰暗。那濟度氣急敗壞大叫道「快快……快來人呀!」屋外頓時湧進兩個侍女,濟度轉身一人一記耳光罵道「快去叫人來。」兩個侍女馬上跑出屋去了。
不一會功夫,便有數人進到屋裡,同時將窗上的簾子全部拉起,屋內頓時一片光亮。一時間,眾人詢問、哭泣之聲不絕,亂作一團。東莪向阿提示意,將後門打開一條縫,正要走出。阿提一拉她的衣襟道「要不要殺了她?」說著往地上那婦人一指。那婦人已經醒了,睜著一對驚慌的大眼看著她二人,東莪伏身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話,伸手解開她身上的捆綁,頭也不回走出屋去。
阿提滿心疑惑,走出幾步再轉身回看,只見那婦人已站在屋外鎖好屋門,此時正轉頭向她倆注視,卻沒有要叫人的意思。
東莪與阿提走到大屋之側,立時看到許多人在院內奔跑來去,那老者逝世的消息一出,王府中頓時亂做一團,她們二人身著侍女服飾,自進府時的後門走出,誰也沒加留意。
她們在王府外會同泰爾奇,三人一路不停,回到城外小屋,東莪自回房裡,掩上房門。阿提將進府後發生的事告之泰爾奇後,在東莪房外等了許久,可是屋裡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她只得輕推房門,走進房去。
只見東莪已將換過裝束,正坐在窗旁,聽到聲音,回頭看了她一眼,並沒有說話。阿提在她身旁站了一會,道「格格還是休息一會兒吧。」東莪搖頭不答。
隔了一會,阿提又道「這濟爾哈朗謀害你阿瑪,死有餘辜,格格不用放在心上。」東莪抬頭看她一會,問道「吳爾庫尼給你的那封信呢?」阿提一愣,忙答「當時處境危險,我看過之後,便即……燒了。」東莪轉頭看向窗外,不再說話。
阿提輕聲道「有許多細節,我並沒有向格格細說,沒想到格格居然會知道。」東莪沉默良久,忽然道「我……並不知道。」阿提奇道「那你……那格格和濟爾哈朗所說的……」東莪轉身看她,道「那些是我編造的。當時我若真看到那太醫有什麼詭秘行徑,第一個想到的必定是告訴阿瑪。那些年,太醫對阿瑪而言是何等重要,我那時年紀雖小,這點道理卻是明白的,怎麼可能任由這種事情發生呢!」
阿提滿心驚詫,怔怔地看看東莪,說不出話來。東莪眼中閃閃發亮,說道「我只是……只是在設一個賭局而已。阿瑪身後雖受侮辱,可是人死無知,有些事……對他對我都不是那麼重要。但是……但是我想賭一次,看看阿瑪因病而終是天意使然,還是陰謀……所至!」她說到最後幾個字,幾乎一字一頓,眼睛直視阿提。阿提只覺她目光如刀,不由自主退後一步。
只見東莪目光冰冷,在她臉上停頓,說道「阿提,你……恨我阿瑪麼?」阿提全身一顫,雙眼不由自主微微下垂,卻聽東莪又道「即使你恨他,我此刻也想聽你說說看,只今天而已,你我二人能不能坦誠相待。我對師傅師兄都曾經說過,我願意為阿瑪承擔一切。何況,你曾救我一命,又助我報仇,及時提點我。可是,如今我忽然想到,你先前對我的冷淡也許才是你真實的樣子。你恨我阿瑪,面對他的女兒卻又是怎樣難受的心情呢?」
阿提緊緊咬牙,不發一言。東莪向她注視半晌,歎息道「你姐妹一生,因我阿瑪而變,即使要恨,也是天意,我……我也實在無力改變什麼。你不願說,那便聽聽我的所想吧!」
東莪停了一停,緩緩說道「當年在喀喇城中,那個太醫施針之時,我……就在阿瑪跟前。現在想來,恐怕吳爾庫尼……她也在近處吧!她目睹一切,對前因後果心知肚明,可是……可是卻任由事態發展,任由我親眼看到!她說她——愧對於我!!!那我又當如何愧對阿瑪呢?」她緊緊咬牙,不讓眼淚流下,可是雙目已經滿蓄淚水,卻始終直視阿提,一動不動。
阿提全身無力,與東莪對視,眼中漸漸流出淚來,跪倒在地,哽咽道「格格……」。東莪不徐不疾,依舊說道「她受制於人,做的一切均自認為不能自主。可是她可曾想過,當我終有一日得知真相,做女兒的我面對阿瑪,卻又要如何自處?當年救下她生命的這個人,卻是留她性命謀害自己阿瑪的真兇!」她慢慢站進身來,看似神色不動,但兩行淚水終於順著臉頰慢慢滑下,滴落在地。
她走到阿提面前站定不動,並不低頭去看她,只是直視前方道「倘若沒有遇到你、倘若沒有做這個決定……這一切,如今都已不再是我所想了。這世上永遠存在著無盡的圖謀,而我,卻是再也不能沒有目地的前行了。所以……任何知道我的、曾給予我「關照」的人,我都會去一一拜訪。」
她停頓下來,將目光投在腳邊的阿提身上,又道「可是,我不能原諒自己,就像不能原諒你姊姊一樣,雖然我兩手空空,勢單力溥,可是,我卻不能再受你的恩施,亦不再是你的棋子。我說這番言語,只想讓你明白,身為阿瑪的女兒,我不能再受你的恩惠,但也不能去深究吳爾庫尼她對我的所為……只是,我愛新覺羅東莪,從此與你互不相欠,今日起,你報你的仇,我報我的「恩」吧」。
阿提抬起淚痕滿面的臉,仰頭看她,抽泣道「格格,阿提與格格初遇時起,確是回憶起眾多傷心往事,也一心憤慨,可是經過這些日子,阿提對格格已然全無怨意……如今……阿提只想留在格格身邊,世道艱險,倘若格格有什麼……」東莪打斷她道「我要走的,是要抱著必死之心而行的道路,可是,我情願死在別人手中,也不會再靠你相救!」阿提錯愕止聲。
東莪冷冷凝視她道「你記住,倘若,倘若你再次出手,我絕不會放過你。」阿提嘴唇微顫,再也說不出話來。
東莪不再看她,轉身走出屋去。屋外泰爾奇目光沉痛,向前一步,擋在她的面前。東莪抬頭看他,二人均是一言不發,對視良久,那泰爾奇慢慢垂頭,往後退開。東莪不再停留,逕自下樓,順著屋邊的小徑向山下走去。
午後,博果爾正在房中看書,忽然一個下人輕輕走進房內,躬身道「王爺,門外有人遞進來這個貼子。」博果爾伸手接過,只見一張白紙上空無一字,右下角卻畫著一隻蜻蜓形狀的風箏。
博果爾皺眉道「是誰遞的?」那僕人答道「一個身著黑衣的人,帶著笠帽,相貌看不清楚,這會兒正在側門等著,聽聲音是個年青女子。」博果爾心中一動,向那個風箏看了幾眼,忙道「你悄悄地帶她從邊門進到後院來,不能讓人見到了。」那僕人應聲去了。
博果爾焦急等待,過了一會,那黑衣人由僕人帶領走進房裡,站立在房中不動。博果爾忙揮手叫那僕人離開,親自去關上了房門,轉過身來,卻見這黑衣人將頭上笠帽拿下,這人容貌清麗,一頭黑髮結成長辮垂在胸前,卻不是東莪是誰!
博果爾上前握住她手道「姊姊,你可叫我好找!這幾個月裡,你去了哪裡?」東莪道「我遇到一些事,離開了京城幾日,剛剛回來。」博果爾拉她坐下,又道「可把我給急壞了。我派去保護你的那兩個人,讓那個和你一同的漢人抓住過,這個該死的奴才居然把你的身份給說了出來。急的我這段日子到處找尋你的消息,只怕……只怕……」他說罷眼中一紅。
東莪道「我如今不再和那漢人在一起了。對我而言,倒是好事。」博果爾道「真的?那太好了,姊姊身份尊貴,與這些漢人一道確是不大妥當。」東莪道「我來找你,是有一件事想你幫我。」博果爾道「是什麼事?姊姊只管說。」
東莪沉吟一會,方道「我想進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