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接到李明珍的來信,讓二生就留在北京,不必回灣道山了。曉琬看完信,高興得直哭。
賀家梅流著眼淚說「今晚咱全家慶賀慶賀!」
孫運達拿出瓶「老白干」說「為慶賀我小孫子能留在爺奶身邊,我給二生起個大名,叫周洪濤!你們說,怎麼樣?該不該喝二兩?」
大家都說「應該!」
孫運達說「好!今晚小玉、曉琬你們多喝點!」
第二天,賀家梅給二生報了臨時戶口。
賀家梅現在離職在家,一心一意照看二生。別看二生長得乾瘦,肚子容量很大,一頓飯能吃兩個小饅頭。飯後玩累了,還要把專供孫運達的一斤牛奶全喝光了。不過半年,二生長得胖頭大臉,身高體壯。二生生來嘴巧,自己會倫輩,整日爺爺、奶奶、媽媽地叫,把人叫得心花怒放。叫別人只有一個稱謂,單單叫周玉大聲叫「叔叔」,小聲才叫「爸爸」。周玉聽了,心裡膩歪。曉琬要二生改口,二生就是不改。周玉脾氣隨和,後來就默認了。
二生一天天長大,也一天天不安生。賀家梅想,二生三歲了,何不教他童子功?賀家梅開始每天給二生練彎腰、踢腿。一個月後,練劈叉,三個月後練拿大鼎、蠍子爬。每天練完功,就給他拿一摞小人書來看。二生喜歡看《三國誌》、《西遊記》、《水滸傳》、《小英雄雨來》、《敵後武工隊》……看完小人書,便模仿孫悟空、關雲長、林沖……擺出小姿式、小動作、那一招一式逗得賀家梅開懷大笑。二生是她的「開心果」。
二生四歲,長得虎頭虎腦,人見人愛。會踢腿、彎腰、小翻。周玉見二生是塊料,便在四合院裡挖一個小坑,填上沙子,讓二生練跳功。二生四歲,會空翻和打旋子。孫運達一休息,便來調教二生練功。二生學啥會啥,比周玉小時更聰明。孫運達老兩口一見二生,心裡有多少糟心事立刻就沒了,有點小病小災立時就好了。
這一年六月,天地突變,一場精心醞釀的運動終於爆發。人們的一切希冀、一切習慣、一切願望,統統都被打得七零八落。
孫運達赴朝歸國時已是某軍軍長,一九五五年被授予中將軍銜。一九六四年調陸軍學校任校長。同年,周玉和孫曉琬轉業到公安部。周玉任刑偵局副局長,孫曉琬任治安局某處處長。文革運動一開始,孫運達被造反派拉下馬、周玉和孫曉琬靠邊站。京城所有學校都停課鬧革命。臂戴紅袖章的革命小將一夜成為「世界主宰」。他們打、砸、搶、抄、抓,要剷除舊社會、舊制度,要打倒一切,推翻一切。周玉和孫曉琬只是中層,造反派要他們指正、揭發、就地鬧革命。只有賀家梅在家每天帶二生練功,這時只能偷著看小人書。上街買菜,看會兒大字報。不久,局勢越來越糟。這年一月,各地從上到下奪了權,兩派雙方動了刀槍,槍聲不停、武鬥不斷!孫運達被關半年,有關他的大字報就貼到他的家門口。賀家梅氣得沒了脈搏,醒過來在家裡罵大街。
孫曉琬跑回來說「娘,你還不如帶二生回灣道山哩,我怕這裡今後發生大事。」
賀家梅說「天能塌還是地能陷?」
孫曉琬說「原定運動只搞一年,現在都快一年了,還沒有停止的跡象,我看現在已控制不住局勢了。……」
「你爹還關著哩,我能放心走人?我和周玉隔三差五去看他,眼下還挺自由,也沒人敢鬥他,那些造反派鬧得再凶,可都怕他……」賀家梅又說「要不這樣,為了孩子的安全,我把二生先送給他媽。可是怕他媽那裡也不平靜。反正比這兒安全。就這麼辦,我先把二生送回去,馬上回來。我得時刻聽到你爹的消息呀!」
孫曉琬說「明早我送你娘倆上火車,快去快回。」
賀家梅坐火車回順城。很多車廂都坐著被紅衛兵遣返回鄉的各類分子。被遣返對象的周圍都有紅衛兵看守。這些人老態龍鍾、鬍子邋遢。女人則是被剃成陰陽頭,大熱天她們都罩上頭巾或戴頂帽子。賀家梅看見這些情景,心裡直「撲通」。二生沒見過火車,在車上來回跑,又是唱又是跳,賀家梅滿車廂追著他。到了順城,坐班車趕到皇台鎮時已近黃昏。
賀家梅這是第二次回家,第一次是解放後的第一年,那時回家是榮歸故里;她想起了王娥娥、周顯亮、周顯成……他們幾人在一起的情景還歷歷在目,戰鬥的友情,就好像近在眼前。如今,他們四人中已有兩人作古!這次回家,卻是惶惶之中的無可奈何。她拉著二生來到大哥賀家仁的院裡。二哥犧牲後,二嫂解放後也過世了。賀永新轉業到城裡,隔壁那套老宅子便無人居住。
大哥大嫂一年到頭在隊裡幹活掙工分,落得一身好體魄。大嫂馬上點火做飯。二生沒吃完飯就困得睜不開眼睛了。
兩個侄女兒和侄女婿來見姑姑。山裡沒有電,點著煤油燈說話。兩個侄女婿沒說幾句,就說起文化大革命。他們說,老百姓都說文化大革命,把功臣戰將統統打倒,全國都亂了套。皇台鎮公社已被城裡紅衛兵奪權。他們一走,權又交給原來的領導,全公社基本沒太大亂,生產、工作基本正常。眼下又來一批紅衛兵,他們貼大字報、大標語,說皇台鎮公社是死水一潭,沒有革命幹勁,沒有觸動走資派靈魂,沒有打倒地、富、反、壞、右……那一小撮人。他們到處煽風點火,唯恐天下不亂,結果讓社員們給打跑了。社員們大罵這些紅衛兵是吃飽了沒事幹——撐的!侄女、侄女婿文化不高,卻挺會說道,陪姑姑一聊就是半夜。
第二天,一個侄女揹二生,一個侄女提包袱,把賀家梅娘倆送到灣道山村。
聽說賀家梅帶二生回來了,全村人像趕廟會一樣來看望當年的女八路和周家的「小福星」。到了晚上,周顯成和大隊幹部來看賀家梅。李明珍白天上課,晚上陪賀家梅。她對賀家梅無法稱呼,只好以「您、您」來尊稱。嬸嬸在一旁看著這娘倆抿嘴笑。賀家梅第一眼看見李明珍,就被李明珍俊美的外貌、端莊的舉止吸住了。果然是個做事果敢、說話乾脆、工作認真的好媳婦。李明珍看見了這位當年抗日的女八路、女戰士,說話辦事依然浸透著當年的颯爽英姿,心中無限感慨。
二生來到這裡,馬上和菊兒在一起玩耍,過家家、爬牆頭、上樹逮「知了姥姥」、去澗水邊看鴨鴨。
李明珍陪賀家梅去周家祖墳祭拜了周顯亮、王娥娥,然後送她到皇台鎮汽車站,這天夜裡坐火車返回北京。
賀家梅回到家,把街門一插,一個人在屋裡聽聽收音機,看看書,練練拳腳,做一個人的飯,眨眼過了一天。時局更嚴峻了,大字報四處開花,她這條胡同不時有紅衛兵的身影。從灣道山回來的第三天,一夜之間如同變了個天地。在她住的門外牆上貼滿了大字報,大字報直指孫運達。大字報標題是「草寇出身的孫運達是我校的頭號走資派」。在人少之時,賀家梅悄悄走出門來,把大字報的內容一字不拉地看了一遍,最後她分析評價這張大字報是牽強附會、掐頭去尾、移花接木、道聽途說的胡說八道!她看看無什麼人,便將大字報撕下一張來拿回屋看。她以為無人注意,其實街道主任卻看得一清二楚,他馬上叫來紅衛兵。紅衛兵趕過來,指著賀家梅說「撕革命大字報就是反對文化大革命,就是反對黨的方針路線,就是反革命!」
賀家梅只說了一句「不實事求是」,就被一幫紅衛兵揪鬥。一個紅衛兵問「老太婆什麼階級出身?」
街道主任說「好像是富農出身。」
頭頭一揮手,高呼口號「堅決鬥垮斗臭這個富農婆!」
幾個女紅衛兵走上前,擰住賀家梅的兩隻胳膊,彎腰駝背,擰成「噴氣式」。當場開始了「群情激奮」的批鬥大會,一時口號翻天。「噴氣式」對一般人一時難以承受,但對賀家梅、孫運達自小練功之人卻是小兒科。所以賀家梅任憑這些紅衛兵對她擰臂撅身,氣定神若。因為對孫運達的所謂揭發和批判,均為不實之詞,所以賀家梅也不聽那些紅衛兵批什麼、叫什麼、喊什麼。正在此時,頭髮蒙住了臉和眼,頭髮隨氣流上下飄動,刺得臉難受,就順勢一揚頭、一動身子,把兩個女紅衛兵震個趔趄。周圍紅衛兵和圍觀人們馬上高喊口號,對她實行專!兩個男紅衛兵挺身上前,替下女將,擰住賀家梅的雙臂。
賀家梅說「剛才是我活動一下身子,不是故意的!」
兩個男紅衛兵瞪著血紅的雙眼說「老實點」!
兩個人都在二十來歲,乳臭還未干,擰住賀家梅的兩臂,暗暗用力。賀家梅覺得這二人暗自用力,所以也用內功發力。稍一用力便將兩個紅衛兵甩出一丈遠。這一下,氣得紅衛兵頭頭哇呀大叫。一下子湧上來四個高大威猛的紅衛兵,伸出拳頭、抽下腰上的皮帶、劈頭蓋臉打過來。賀家梅先是左躲右閃,這四個人更生氣了,他們把皮鞭輪得呼呼山響,卻傷不到賀家梅一根毫毛。賀家梅年過半百,在抗日戰爭中鑽山洞、住壕溝,身上落有病疾。所以不過五個回合,體力漸漸不支。這時那四個紅衛兵的拳腳如雨點般擊打在賀家梅身上,她已不知道疼痛。她能夠還擊他們,但她不忍心,她有殺手鑭,但那樣會傷害了他們。他們還是孩子,不懂事的孩子。她沒有還擊,終於無奈地倒在了地上。他們還是咬牙切齒地打。她沒有倒在敵人的槍口下,而是倒在了一群乳臭未乾的紅衛兵革命小將們腳下。
周玉下午五點從父親那裡回來的,剛走到家門口,發現有幾個上了年紀的人正在嘖嘖歎息。周玉預感自己家中發生了什麼不測,急忙撥開人群,卻見媽媽渾身是血,躺在地上。周玉抱住媽媽哭了「媽媽呀——怎麼啦?媽媽呀!」周玉心涼了,渾身如進了冰窖,哭不出聲來。他把母親抱進四合院,進了正房屋,把母親放在炕上,哭著給曉琬打了電話。
文化大革命造**群分裂,父子分派,夫妻反目。周玉和孫曉琬二人就分成兩派。二人對當前文革運動看法相孛,對父親的問題認識上不一,在生與不生兒女問題上嚴重對立。現在自己把二生養大了,原來是周玉的親生,孫曉琬心中不平。這樣一來,二人心中已有了隔閡。孫曉琬參加了造反組織,有時對外調查案子,一去十天半月,有時為抄大字報,她通宵達旦。周玉理解他,所以從不阻攔,更不過問。
孫曉琬馬上騎車回來,看媽媽被打得遍體鱗傷,痛哭失聲。但一想,不能大聲哭,讓造反派知道,自己要遭批鬥,所以抽抽泣泣地說「你說怎麼辦?」
周玉說「我得調查,不能就這樣把人打死!」
曉琬說「我說也甭調查,一是查不清,二是無法可依了。」
周玉說「那也得問問街道主任,他肯定清楚此事。」周玉連夜去找街道主任,街道主任推得乾乾淨淨,他說他去辦事處開會去了。街道主任催促說,現在天熱,必須趕快火化。
曉琬說「街道主任不說實話,我看明天就發喪得了。」
周玉說「那也得告訴咱爸,再通知咱媽的單位!看爸能不能回來,讓他們老兩口見最後一面?」
曉琬說「我看現在告訴不是時候,現在去告訴,讓咱爸心不安,或許惹出什麼婁子來!」
周玉說「我不忍心就這麼讓咱媽走了,連親人都不讓見面?」周玉讓曉婉給媽清洗傷痕,換上新衣。周玉連夜去陸軍學校,把不幸消息告訴父親孫運達。
孫曉婉用溫水擦拭母親身上的血污,然後換上裡表全新的內衣。在查看身上傷痕時,前胸和後背全是大塊紫瘢、淤血。看著母親身上纍纍傷痕,不由得思緒萬千,開始懷疑這場運動的歷史功過。曉婉九歲生母春妮被敵人殺害,是叔叔和嬸嬸把自己和周玉當成親生兒女收養。有一口好吃的,都留給兄妹二人,買一塊布,給二人做新衣裳。為了撫養兄妹二人,他們不要自己的親生。為兄妹二人操心勞累,從無半點怨言。如今,「媽媽」卻倒在了這和平年代,兇手卻是一群革命小將。這樣的革命,是革誰得命?曉琬不由對這場文化革命有了另一種看法,她要反思。
曉琬邊哭邊給媽媽換上她最喜歡的解放軍服、還戴上了軍帽。為寄托哀思,又拿來一沓舊報紙,用剪刀剪成古銅錢狀的冥紙,然後在媽媽頭前點燃。跪在地上又哀號起來。她想念二生,二生見奶奶不會動了,一定失聲大哭。可惜呀,最疼愛的孫子卻不在奶奶身邊。
周玉回來時已是午夜一點,周玉進屋氣憤地說「看門狗不讓我進,兩拳打倒他我就闖進去了。我把媽媽去世的消息一說,爸爸就愣住了。那個看門狗追過來說,給領導打電話了,領導不同意孫校長回家!我還要打他,他撒腿跑了。一會兒,來了四個警衛,說回家也要等天亮派車回去。所以我騎車就先回來了。」
見曉琬把媽媽裝殮好,周玉又跪在地上點燒紙,失聲痛哭。曉琬說「小聲點呀,隔牆有耳啊!」
周玉瞪起血紅的大眼說「老子死都不怕,還怕他們聽聲?」
天剛亮,吉普車拉著孫運達回家來。隨同來了四個全副武裝的警衛。
孫運達看看老伴靜靜地躺在炕上,撲過去,撫摸著老伴的臉,老淚縱橫,淚水摔在地上吧嗒吧嗒直響。一邊哭一邊說道「你走得太快了,太快了!你經受了人間苦,你也經受了戰爭中的艱險,你熬出了頭,卻沒逃過這一劫!好日子可在後頭,你卻無福享受哇!」
周玉和曉琬跪在地上陪父親哭喪。一聲聲呼喚,一行行淚水,四個警衛也難過得低頭垂淚。
孫運達說「玉兒,拿筆紙來,我要寫一份明證!」周玉起身遞過筆紙,孫運達想了想,便在紙上匆匆寫了三頁。寫完後交給四個警衛說「請你們過過目,證明我沒有搞文字串供!」
四個警衛看後說「請孫校長收起。」
孫運達把幾頁證明交給周玉,說「你想辦法盡快將此材料交給順成一中。這是我給安玉國同志的證明材料!安玉國是一名愛國華僑。四零年被我俘獲,成為我抗日部隊的地下工作者。他在順城日軍中任翻譯,經常提供重要情報。後去北平任日軍華北總部翻譯,我調天津搞地下工作,他仍然和我單線聯繫。解放戰爭,上級指示他設法打入北平國民黨軍調處,繼續為我軍提供情報。他能說善辯,多才多藝、精通日語和英語。解放戰爭勝利,他回到部隊。五零年又赴朝參戰,回國後被安排到省教育廳。五七年被打成右派,五九年下放到順成一中。這次運動,他會首當其衝必遭厄運,……」
孫運達接著說「你們還年輕,今後前程遠大,要把二生撫養**。我們老了,燈油也熬干了。人死是自然規律,希望你們處理你媽的喪事要從簡從快。如局勢平穩了,你們二人一定要把二生接回來,接回來,爺爺想二生啊!可惜……你們要教育他,長大要做一個正直勇敢的好青年……為父這一生,辦過一件錯事,就是你和你,你們二人的終身大事,是我一手包辦的。但是事已至此,不可挽回。就希望你們二人團結一心,過好後半生,爸爸對不起你們啊!」
周玉和曉琬聽話音不對,齊聲說「爸呀,您不要說這些話,眼下遇到了挫折,說不定烏雲幾時就過去了,爸可要往寬處想啊!」
孫運達說「我一生清白,我捫心無愧,對得起黨和人民,對今後有信心!只是你媽走了,我還有什麼意思呢?我們倆不能同生,但願同……」
周玉和曉琬抱住孫運達說「爸可不能那樣想,媽走了,還有我們呢,我們倆會很好地伺候您!」
孫運達如同受了委屈的孩子,老淚縱橫。他掙扎著立起身來,俯身仔細看著賀家梅,說「周玉、曉琬,給四個警衛做點早餐去!」
二人去小廚房做飯。孫運達用被把賀家梅蓋好,此時他氣運丹田,那十指立刻如鋼釘一般。回手伸出二指對準自己的「絕骯穴」一點,立刻閉氣,直身站立不動。待四警衛發現時,已全身冰涼。周玉和孫曉琬抱住孫運達哇哇大哭,四個警衛不由耷拉著腦袋嗚嗚地抽泣。
賀家梅生於{民國元年壬子年}一九一二年農曆五月十八日丑時,享年五十五歲。
孫運達生於{光緒三十年甲辰年}一九零四年歷農五月初一日未時,享年六十三歲。
正是小滿時節,一群臂戴紅胳膊箍的革命小將突然衝進灣道山村大隊辦公室。他們先在牆上貼滿了大字報,指名點姓要批鬥漏網右派——李明珍。接著就用架在汽車上的高音喇叭廣播大字報內容。大隊幹部都各司其職下地幹活去了,只有大隊會計在辦公室值班。正好砂石場幾個小伙子去大隊取工具,不由分說就把大字報給撕了,小伙子們指著紅衛兵說「我們聽廣播了,干革命不用救世主,你們該回那兒回哪兒去,別在我們大隊念喪經。我們還忙著哩!」
這三十幾個紅衛兵可謂是南征北戰、經風雨見過世面的「老革命」,圍住這十幾個小伙子要論革命理、講革命經。三句話交鋒,就「戰鬥」在一起。別看學生人多,看著體壯,其實都是囔囔貨。他們四肢不勤,五穀不分,那裡比得上這十幾個壯小伙?整日裡臂掄、肩扛、背頂干重活。一交手就被這十幾個小伙打得哭爹喊娘。這十幾個小伙本是李明珍當年的學生,雙手一叉腰,喊道「告訴你們,小子們聽著,這裡不是順城,這裡不許你們打砸搶抄抓!你想批鬥俺李老師,先過過俺們這一關!」
這三十幾個紅衛兵各個抱頭鼠竄,跳上停在路邊的汽車,回到了皇台鎮。汽車剛到皇台鎮,正碰上大隊書記周顯成。紅衛兵中有人認識他,呼啦一下把他圍住。一個高個子紅衛兵說「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正好找到你了,你說怎麼辦?」
周顯成來公社辦事,結果個個辦公點都空無一人。正想回家,卻碰上這群鼻青臉腫的紅衛兵小將。周顯成問怎麼回事,那個高個子紅衛兵就把被打之事說了一遍。周顯成為急於脫身,就好言安撫。這群紅衛兵主要目標是李明珍,周顯成說「李老師是我大隊人,如何處理你們無權說東道西。」
高個子說「書記此言差矣!這個漏網右派其工資、戶口都在我們順城一中教職員工花名冊上,去你大隊本是勞動改造。不想她反動之心不死,又在你大隊搞資本主義復辟。是可忍,孰不可忍!……」
周顯成說「小將們,你們聽我說,李老師身在我大隊,就由我說了算。剛才那位小將說的話,我越聽越糊塗……」
高個子紅衛兵說「你本是一個走資派,當然你糊塗。這個漏網右派在你大隊正在實行『三自一包四大自由』,正把灣道山大隊一步一步拉向資本主義深淵!你是急先鋒!」
周顯成說「我本無文化,也不懂那深奧的理論,咱只知,社員多勞多得,生活就好,就這些!」
高個子紅衛兵說「今日我勒令你,明日必須交出漏網右派——李明珍!」
周顯成一聽革命小將的口氣,就順口說「好吧,明日看李老師在不在家,如在家,一定來你們這裡報到!」
紅衛兵小將在大隊辦公室和社員打鬥時,李明珍正在上課。她聽見高音喇叭廣播,沒聽清什麼內容,就沒聲音了。中午回家,嬸嬸告訴她,那些戴紅胳膊箍的學生是來抓她的。
一會兒,周顯成從公社趕回來說「沒辦成事,卻遇見一夥紅衛兵,這些人還會來!是不是先停停課,過過這些日子再開課?」
李明珍說「怕什麼?停課又坑了這些孩子們。」
周顯成說「那你得提高警惕,他們會隨時來。」
第二天,李明珍正在講課,忽然闖進一群紅衛兵,不由分說,擰住李明珍就往外拽,學生們嚇得喳喳叫,新分來的老師馬上跑去大隊叫人。李菊兒和二生同歲,每天跟李明珍去學校上學,見他們抓媽媽,衝上前又撕又咬那群紅衛兵。小學生見李菊兒和二生撕咬紅衛兵,也一起撲向他們。有的拉住李明珍的胳膊,有的抱住大腿,有的掄起小拳頭擊打那些紅衛兵。可小學生力量太小了,都被他們打倒在地。學校一片混亂。
周顯成正在大隊開會,研究最近發生的事情,正說話間,那個女老師上氣不接下氣地闖進大隊辦公室,指著學校的方向說「紅衛兵來了,他們抓住李老師!」……
周顯成一聽就明白了,一揮手說「走,咱們快走,絕不能讓他們架走李老師!」
這伙紅衛兵架著李明珍往村外走。在山溝山峁上幹活的社員看見一夥紅衛兵架著李明珍,馬上扛著鋤頭、帶上傢伙撲下山來。等周顯成帶著人趕到時,社員們已把住路口。這伙紅衛兵見路口被堵,就先禮後兵。
那個高個子紅衛兵向社員點頭哈腰,說「革命的社員同志們,我們在執行革命任務。這場文化大革命是革命和非革命的生死鬥爭,這場鬥爭由我們偉大的舵手毛主席發動,是一場嚴肅的政治鬥爭!請社員同志們讓開路,讓我們過去,謝謝啦!」
周顯成走過來說「你也太不講信用了,昨天咱們說好由我安排,看李老師在不在家。誰知你們不打招呼就去抓人,你們還有組織紀律麼?」
那高個子紅衛兵說「你一個走資派,有什麼資格和革命小將說話?我們知你陽奉陰違,所以不能聽信你的話!我們必須採取果斷措施,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要急風暴雨式的,這就是我們革命的宗旨!請你下令,讓社員讓開路,放我們過去!否則發生的一切後果,由你承擔!」
周顯成說「這麼辦,你先放李老師,讓她安排好她婆婆和兩個孩子的事。」
高個子紅衛兵說「你別逗我們了,我們是革命戰士。不是三歲頑童。」
正在這時,七里河砂石場那撥小伙子跑過來,昨日正是他們和這伙紅衛兵交的手。這伙紅衛兵可知這伙壯漢的厲害。他們人手裡拿著鐵掀、三股叉、橛頭,大老遠就喊「來我們這裡放肆,打他個毬娘養的!」
這伙紅衛兵小將昨日吃過這些人的苦頭,心裡早就嚇毛了。高個子紅衛兵指著周顯成說「我鄭重警告你,誰敢攻擊紅衛兵小將,就是對抗文化大革命!同志們咱們不論一時成敗,撤!」
他們放下李明珍,擠過人群,四散而逃。社員們忙喊「追他娘的!」
周顯成說「嚇走他們就可以了!」
原來周顯成昨日回家後,聽說砂石場社員打跑了這伙紅衛兵。所以今早就去砂石場,說「一有情況,你們就抄起傢伙,嚇走他們就算達到目的。」
李明珍回到學校。周顯成對她說「你不能上課了,你先躲一時吧!過了這幾日,你再回來。何必總在風口浪尖上過日子?」
李明珍說「躲得了一時還躲得了一世?」
周顯成說「什麼叫避開鋒茫?過個把月,找不到你,他們又不可能整日在咱們這兒……這就躲過去了。」
李明珍說「那他們會遷怒到你身上!」
周顯成說「我一個大隊書記,說是個走資派,也是個小小走資派。怕啥?可你不一樣,他們把你抓回一中,誰知出什麼惡果?我聽說你們學校的安玉國吧,在四0年我就認識他,他雖給日本人當翻譯,可他經常把重要情報傳給咱們抗日隊伍。對,他單線聯繫人就是老孫,孫運達。他是咱們地下工作者,後來到北平,也是提供機密情報。為抗日戰爭、解放戰爭、抗美援朝,立下了汗馬功勞。現在他被順成一中的造反派打得皮開肉綻,鬥得不**形,被關在日本建的地下碉堡……。我想好了,為防夜長夢多,今天下午,把你們四口轉移到一個安全地方去。…」
中午,李明珍帶二生和菊兒回到家,嬸嬸說「可嚇死人了,那些帶紅胳膊箍的比小鬼子還凶哩!你可回來了!勸你還是躲躲吧!」
李明珍說「我怕耽誤學生課程。」
嬸嬸說「那個小老師教得挺好,你走後不會耽誤孩子們學習。常言說,光棍不吃眼前虧。你就先躲躲,我看家!」
李明珍說「不行,要走咱一家一起走,把您留在家裡我不放心。」
正說話間,周顯成走進屋子說「全家先避避難,沒啥,過這陣風咱再回來。啥也別拿,那兒什麼都現成,把門一鎖,走人——」
李明珍說「孩子們還沒吃飯了呢!」
周顯成說「吃的喝的都給準備好了,在路上吃。趁紅衛兵小將中午休息,咱們快走!」
李明珍拿幾十斤糧票和零花錢,又收拾大人孩子的換洗衣服就攙嬸嬸上了車。二生和菊兒早被抱上車。這是灣道山大隊唯一的一掛雙套馬車,每年繳公糧,進順城,拉糧送肥都是這套馬車。車把式每天趕車到處跑。
剛出村,李明珍問周顯成「大叔,咱們今天去哪兒?」
周顯成沖嬸嬸一擠眼說「到時你就知道了!」
嬸嬸也不知把他們拉到哪兒去,就問「我說他大叔,你別賣關子,逗悶子,到底讓我們去哪兒避難?」
周顯成支支吾吾地說「不能說,到時你就知道了!」
嬸子只哼了一下鼻子說「先告訴你,你把我們弄太遠了我可不去!」
周顯成說「老嫂子,你罄好吧!」
嬸嬸大半輩子就活動在巴掌大的地方,連女兒家都沒去過。她那一雙小腳,也不願意遠離家門。
二生和菊兒一句話也不說,他們清楚為什麼要離開家,只是默然地看著蜿蜒的山路。此時天熱,但山裡時有吹風,在山裡走路還是涼快。車把式吆喝著馬車一溜小跑。走了兩個時辰,太陽轉臉向西,來到一座大山腳下。向北看,山峰直插雲天,山頭上白雲繚繞,半山腰蔥蘢一片。在樹叢中有一座灰牆青瓦寺廟。一條山澗流水,又拐過一座高山便不見了那座寺廟,卻看見山澗上橫跨一座石橋。過了石橋,有一院落,院落裡有十幾間瓦房。庵門上眉刻著「慈雲庵」三個大字,門邊雋刻著兩條幅「青燈古庵靜去塵囂,誦經修道終成正果。」
車把式「吁」一聲停下車。周顯成說「咱們到了!」
這時,院落大門一響,走出兩個尼姑,向前施禮說「各位施主,何方來客?」
周顯成說「請你們師太說話!」
不多時,從院門裡走出一位老尼姑,年約五十幾歲,面白體勻,年紀雖大,臉上卻無一條皺紋。看得出,此尼姑年輕時可是羞花閉月、風情萬種的絕佳美人。只是鼻樑上一道傷痕,十二分人才去掉了六成。
老尼一見周顯成便說「呃,周施主可好?敢問為何來這許多大小施主?」
周顯成嘿嘿一樂說「山那邊亂,來此處避難,這幾人可不是外人!」
柳媚父女來灣道山避難時,周顯成就認識這父女二人。柳媚之父中途被害,是周顯成把柳士林屍體馱回灣道山葬埋。周顯成每月去西山馱煤,路過「慈雲庵」,得知柳媚受傷,被慈雲庵師太所救,遁入佛門。當時因為周顯成每月路過此地,所以有關周玉、王娥娥、肖翠翠諸人的情況,他都一一告訴了柳媚。柳媚要周顯成對她遁入空門之事要嚴守密秘。所以周顯成從沒和別人透過一句有關柳媚的情況。王娥娥等人都以為柳媚早已不在人世了。
此時最驚訝的莫過肖翠翠。見老尼姑過來施禮,也不答話,就兩眼死盯著老尼姑的臉說「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原來你在這裡!啥也別說了,我可見到你了!三十七年啦,我的天哪!」說完,自己先嗚嗚地哭起來。李明珍見嬸嬸哭得傷心,心裡奇怪。
那師太卻說「老施主不必難過,過去之事讓它過去吧。只談今日,不談往事。如何?」
嬸嬸一聽,大叫一聲,指著李明珍說「你快過來,去!她,她是……」沒等嬸嬸說出下句,老尼扭頭對兩個尼姑說「快快幫施主收拾東西,請施主用膳。兩個小施主尚小,可安排側室休息!」
二生、菊兒在前邊跑,李明珍攙著嬸嬸走進庵院。把娘三兒按排吃飯,又走出庵門,幫車把式挑水飲馬。一個尼姑端飯讓周顯成和車把式在庵外用膳。李明珍從澗邊挑水回來對周顯成說「大叔,怎麼回事?今天這事我怎麼越看越糊塗?」
周顯成卻說「我越看越清楚!」
李明珍說「師太和嬸嬸到底是嘛關係?」
周顯成說「明珍吶,有些事你早有猜想,過去的事也沒人跟你講,一天半晌你就會明白,有啥話以後再說。我們吃完飯,餵好牲口,趁時間還早,我們就要連夜返回咱村——」
轉眼二人吃完飯,準備走。周顯成說「明珍吶,你們安心在這裡呆幾天,等那伙紅衛兵走了,我再派車來接你們。」說完他一騙腿上了馬車,車把式甩了個鞭花,兩匹馬躬身向前,過了小橋,一拐彎,一溜煙不見了。
李明珍娘四人被安排在庵堂的東側房。因為兩個孩子和嬸嬸都吃了飯,二生和菊兒早睡覺了。李明珍一邊吃飯,一邊思前想後。嬸嬸說「那師太是咱的親人,為啥就不肯相認了呢?難道說這些尼姑、和尚一入門就六親不認了?」
李明珍說「嘛親人?」
嬸嬸長歎了一口氣說「這麼多年的窗戶紙我沒捅透。其實,那個老尼姑就是你婆婆!就是周玉的生身母親,二生的親奶奶呀!」
李明珍這才想起周顯成為嘛說話吞吞吐吐,原來是這麼一段情由。嬸嬸便把三十七年前的往事一五一十細說了一遍。李明珍聽了半天沒說話,只是暗暗流淚,心裡如同翻江倒海,思前想後,認不認這個婆婆呢?如認吧,自己早和周玉離了婚。不認吧,身邊二生可是人家的親孫子,這是人家的骨血!
李明珍想了想說「嬸,您說是讓我認呢,還是不讓我認?」
嬸嬸說「孩子,你要認,因為你還帶著人家的孩子!況且你離婚沒離家,你當然還是人家的兒媳婦。」娘兒倆聊到半夜,給兩個孩子又重新蓋好被,才吹燈睡覺。
第二天清早,老尼練完功去看李明珍一家。她問訊說「施主一宿可安生?」
李明珍說「晚輩一宿休息得可好了,這裡氣爽清新,夜裡寂靜無聲,可是修身養性的好去處!我娘休息得也好!」
老尼面無表情,如對陌生人講話一樣,說「如來庵,可居住長久日子。本庵二十餘畝土地,可去勞作。今老尼有一打算,兩個小施主正是啟蒙之時,一日也不可荒廢學業,本庵有師可教。從正課小學教起,一直可教到中學。小施主與老尼有緣份,老尼願教三五更功法。可習武強身,不知二位施主可允否?」
李明珍說「感謝長輩教誨!」
嬸嬸則瞪眼說「咱從小幹慣了莊稼活,俺閒不住。你放心,咱倆差不多是同歲人,咱幹得動活。你說教兩個孩子識字,那正好。習武也行,反正都是你們家的人,你怎麼安排怎麼辦!」
老尼姑不接話茬,只說「若二位施主無異議,從明日就開始吧!」
嬸嬸聽不懂說的半文言話,便大聲說「我聽不懂,你山西味兒太濃!」
老尼唸了一聲「阿彌陀佛」,低頭退出門外。
兩個孩子聽說白天上學,早起、晚上練武,高興極了。老尼退出不多時,領來一個小尼,此小尼年約二十多歲。老尼對李明珍說「此小尼高中畢業,剛剛脫俗一年,可教兩位小施主。」
嬸嬸卻斜著兩眼看老尼,說「我說柳家妹妹,你就不認俺啦?」
嬸嬸拉過李明珍說「她可是你的兒媳婦呀!還有你的小孫孫,你入了佛門,就六親不認了?啊?」老尼一甩手走了。把嬸嬸氣得呼呼喘粗氣。
李明珍說「嬸啦,人家出身脫俗,可能不染紅塵事了。」
嬸嬸說「不行,二生,你去跪在你奶奶跟前叫奶奶!」
二生瞪瞪眼,馬上跑出門外,抱住老尼大腿,口裡喊著「奶奶,奶奶」。老尼站立不動,扶起二生,兩眼淚汪汪看著二生,一邊搖頭一邊擦淚,說「小施主,白天和那老師學習,晚上師太教你們學武藝,去吧!」
這天傍晚,灣道山大隊派車把式接李明珍回大隊。李明珍一想,事發突然,是不是發生什麼大事?車把式只說請回大隊。李明珍見車把式不說實話也就不再追問。向嬸嬸打了招呼,又和師太告辭。
老尼單掌一豎說「阿彌陀佛,天災人禍,好人一生怕有難,你去吧!老尼盡心教兩小施主就是!」
李明珍沒敢多想,坐上馬車就走了。
今年雨水充足,山上坡地都應時種上了莊稼、栽上了紅薯。七里河八十畝坡地麥子長勢喜人,眼看豐收在望。周顯成和大隊幹部估產,每畝最少產八百斤。每戶社員平均能分夏糧三百斤。
周顯成把李明珍一家老少四口送到百里之外的安全之地,連夜又折回來。在家瞇糊一個時辰,就帶幾個社員趕到西山小學外挖魚鱗坑。李明珍從六三年就制定下植樹規劃。每年春天在西山校外種植桃樹、杏樹、梨樹、核桃和栗子樹。她根據果樹結果時間不同,栽種果樹。六三年栽種的三百棵桃樹,已經結果,開始變賣成錢。杏樹明年也將有收穫。計劃用五年時間種下一千棵果樹。等全部果樹開花結果時,灣道山小學的學生就可以免交一切費用。而且,還要把積蓄下來的錢,蓋一所更好的、更漂亮的學校。再有一年,西山崗便種滿了果樹。今天,周顯成帶頭來挖魚鱗坑,就是來完成李明珍的規劃任務,其主要目的是為了防止那些鬧事的紅衛兵再來學校搗亂。
灣道山大隊坐落在山與河之間。南山叫饅頭山,不高不險。東山叫棋盤山,山不高卻是懸崖峭壁。北邊靠七里河,河岸砂石南北五里寬,河中是潺潺流水東去。其實周顯成不但帶隊看護學校,在這山山峁峁都布下了眼線,只要那群紅衛兵或生面人,不管是南來北進,東突西繞,都有社員盯著他們。就在這時,有社員趕來報告,說昨日那個高個子紅衛兵去七里河坡地看麥田,他和社員們說這塊地是資本主義溫床,指著砂石場說,這是明目張膽地走資本主義道路。社員們和他鬥起嘴來。
周顯成說「這小子想幹什麼?歲數不大心眼不少!他這是搜集罪證材料!可別把他打了!」
周顯成馬上趕到砂石場。此時那個高個子紅衛兵已向皇台鎮方向走去。
周顯成見他一人,心中狐疑,緊追幾步說「喂,革命小將,你慢點走!咱們見過兩次面,也沒通報姓名。」
高個子紅衛兵扭過頭說「哦,是支書!我叫什麼無所謂,我們這次來皇台鎮,主要是來抓漏網右派李明珍,和支書您老人家無關!看是不是把她交給我們,我們學校的右派,都受到了革命的大批判,觸及到了靈魂。唯有這個漏網右派,想逃避群眾運動!」
周顯成說「我看這麼辦,關於李老師的事,你們就別管了。」
高個子紅衛兵說「我說話不算,你跟我去和戰友們說!他們在皇台鎮等我呢!」
周顯成心裡想,我親自和小將們做做思想工作,也許能答應。
二人邊走邊說,一轉眼快到皇台鎮了。周顯成又一想,我求他們幹啥?跟他去皇台鎮幹啥?扭身想回灣道山,說「紅衛兵小將,我還有事忙——」剛往回走了幾步,那高個子紅衛兵喊「革命小將們,出來吧!」一聲呼喊,三十幾個紅衛兵從山坡後鑽出,趕上來七手八腳將周顯成摁住。高個子紅衛兵說「你個死不悔改的走資派,你今天想回大隊,沒門!什麼時候交出那個漏網右派,什麼時候給你一點自由。走!押他回公社!」
周顯成此時後悔不迭,唉,打了一輩子鳥,今日卻被鳥兒啄了眼睛。
原來這伙紅衛兵已偵察到李明珍被轉移,所以引出老支書「自投羅網」。
周顯成跟高個子紅衛兵走了多時,不見回來,社員們懷疑出了問題。幾個大隊委員帶一夥社員就追到皇台鎮。先去皇台鎮中學尋找,不見人影。後又找到公社,還是沒有人影。找到派出所,派出所值班民警說「聽說這伙紅衛兵押著老周頭,向他要人,他不答應,就拉向鎮東邊去了。是不是下了山?我可沒看到!」
這幾人風風火火順路向東追去,一直追到山下,仍不見一個蹤影。大家又返回來,見人就問,一直打聽到供銷社。
一個營業員說「這夥人剛剛開汽車走了,他們是從老地堡裡鑽出來的。你們去看看吧,那老周頭卻沒見出來……」人們馬上衝到老地堡。這座老地堡就是當年抗日大隊、兒童團站崗值班的地點。這座地堡上下兩層,上層已存放公社建築隊的廢舊物。舊桌椅、破門扇,腳手架、灰斗沙筐。下層沒有存放東西。人們下去劃火柴一看,周顯成直挺身子,胸前背後兩塊大木板夾著他。人們忙叫喊,周顯成一聲不應,近前一摸鼻息,早就冰冷發涼。
這伙紅衛兵把周顯成押到皇台鎮,他們怕社員追來,所以想了老半天才想到老地堡。他們把周顯成押到底層,點起蠟燭,開始審問。立逼周顯成交出漏網右派李明珍。
周顯成自始至終一句話「藏在哪兒,不告訴你們!」
急得這群紅衛兵如同猴子吃辣椒——上下冒火。這夥人好話說了一大筐,無效果。髒話罵了一大車,不怕!看周顯成軟硬不吃,那高個子紅衛平眼珠一轉計上心來。小時候,大舅經常給他講神鬼故事。有一次給他講了古代所用刑法。有一種刑法是把罪犯夾在兩塊木板中,用兩把油錘同時敲打夾板。不消十下,罪犯定會氣絕身亡。用這種刑法,罪犯一不流血,二不見傷痕。百姓叫「大劈棺」。他讓同夥找兩塊木板,把周顯成夾在中間,沒有油錘,就用石頭咚咚連敲幾十下,再看周顯成,果然一聲沒吭停止了呼吸。高個子紅衛兵一見出了人命官司,忙招呼人們跑出老地堡,上了汽車,一溜煙跑了。
人們把周顯成抬到派出所,派出所民警一看嚇得就要跑。社員們圍住他說「你得給驗驗傷。」
民警戰戰兢兢檢查了周顯成週身上下無一點傷痕。這個民警和周顯成很熟,他哭著說「老周同志沒受毆打,無皮外傷、淤血傷,他怎麼給折騰死的,無法說。我也不是法檢,沒權定論,我只能寫個檢驗過程吧!」
大隊委和社員抬著周顯成的屍體回了家。
周顯成小時候趕馱子,後來參加抗日戰爭、解放戰爭,是一位機智勇敢的革命戰士。
他生於{光緒三十四年戊申年}一九零八年五月初三,死於一九六七年四月初八,終年五十九歲。
周文治此時正在廣西支左,接到父親去世的加急電報,星夜兼程。周文治見到李明珍,姐弟二人跪在地上大哭不起,陪弔喪人員一起哀號。在商議發送規格時,周文治考慮自己身份、當前形勢,要求從簡。李明珍不同意,她要求大排大幹。
大隊幹部說「周書記幹了一輩子革命,一生清白,一生剛勇。不明不白地走了,就要大排大幹。因此決定,不扎紙人紙馬,要排七。要二十四台大棺罩,死得冤枉,要拜四方。」
六三年發大水,大隊還存有剩餘的紅松木,木匠打一口「六塊頭」壽材。從第一天去世算,一直弔喪七天這叫排七。村裡人們結婚有花轎,去世之人出殯用棺罩。棺罩,木框制,長方形,套在棺木外。木框外罩上籃、黃色的布,上用絲線繡出各種圖案。男用棺罩繡金麒麟,女用棺罩繡玉鳳圖。抬棺罩分八抬,十六抬,二十四抬。二十四抬就是二十四人抬棺罩,這是最氣派的喪事。抬棺罩不直接進墳地,而故意繞道走,就叫拜四方。
到了第七天上午,灣道山全村一齊出動。周顯成在村中輩分大、威信高,所以能走動的都參加了出殯儀式。
這天,八大吹鼓先,周文治摔盆打幡,李明珍抱著哭喪棒,披麻戴孝在後。周顯成二兒、三兒,大兒媳、二兒媳和本家侄男侄女在二十四抬兩邊護衛。再後就是不同輩份的孝子哭喪隊,還有親朋摯友的弔喪人群。這支隊伍浩浩蕩蕩排了二里多長。一路吹吹打打,哀號漣漣直奔皇台鎮。從皇台鎮西口進鎮,沿街兩邊擠滿了人群。這些人都認識周顯成,對周顯成的去世表示深切哀悼。有的在沿途點上燒紙,有的在路邊擺上香案、糕點、白酒。還有的人家在路邊給發喪人群涼上白開水。發喪隊伍,從西口到東口,在東口爬上山,來到周家祖墳。吹鼓手又吹起了情思哀憐的大悲調,這才揭去棺罩,緩緩放下棺木,在眾孝子的悲嗆聲中徐徐埋入墓坑,棺木下葬,入土為安。
周顯成下葬第二天,賀永新和何雲良開車來到灣道山,對周顯成的不幸去世表示深深的哀悼,對迫害周顯成的紅衛兵元兇一定要查明,找出主謀,到運動後期,嚴肅處理。
周文治對何雲良說「何主任,那紅衛兵是不是還要揪鬥我李大姐?」
何雲良支支吾吾地說「革命小將的革命行動,我們不能出面干涉,隨遇而安!當然可以做做工作!」
周顯成事件發生後,紅衛兵小將再沒來灣道山煽風點火、抓「漏網右派」。
後來,李明珍把發生的一切都寫信告訴周玉。周玉對周顯成被迫害至死表示無比憤慨。周玉和孫曉琬抽假期來看二生,拜見了老尼。第三趟,老尼才認了周玉、孫曉琬和李明珍。老尼抱住自己的兒孫哭了整整一天。又抱住肖翠翠——姐兒倆哭訴了半夜。
二生十歲,老尼說,庵裡不留十歲男兒,把他安排到「飛雲寺」,拜老方丈為師。這個老方丈便是當年的侯仁。侯仁得知二生是周玉的兒、孫運達的孫兒,更加盡心竭力。他安排三個和尚教二生課程。這三個和尚,一個是大學講師,兩個是知識青年。白天二生上學,晚上和侯仁在佛堂外練功。侯仁把自己的真功毫無保留地傳授給了二生。師太起早貪黑精心培育李菊兒,李菊兒聰明伶俐,潛心練功,掌子功、拳腳、輕功、各種器械練得精熟。二生、菊兒在這裡讀書、練功八年。九年後,二生離開「飛雲寺」回到了北京上學、李菊兒考上順城一中。三年後,二人雙雙考上大學。……
周顯成去世後,大隊工作由一名大隊委員接任。召開支委會,決定把李明珍調出學校來落實「六三規劃」。正當各村鄰緊鑼密鼓搞兩派、打內仗時,灣道山村卻腳踏實地搞生產,落實下年生產、工作任務。
李明珍這時什麼也不怕了,天塌地陷由他去,一心一意搞生產。她把下半年計劃安排了四項。第一項,繼續擴大砂石場的生產規模。下半年,由每天出砂二百方,擴大到四百方。這是因為七里河砂質好,北京一砂石公司也要求供貨。振動篩由原來兩台擴大到四台。因為當前修路需大量石子、石渣,所以又購一台鍔式粉碎機,把篩出來的鵝卵石擊碎,按不同規格加工成不同顆粒的石渣。第二項,將山上沒種上莊稼的梯田,全部栽上晚茬紅薯。因為今年天旱,紅薯耐旱,產量高。等刨紅薯時,大隊建一座澱粉加工廠。用澱粉漏粉條,曬粉皮。每斤粉條可買到八毛,產品銷往東北等地。生產澱粉的下腳料,賣給社員餵豬。第三項,灣道山遍是山川丘陵,長滿酸棗叢。秋天,計劃嫁接三千顆酸棗樹,三年後可掛果,長出皮薄肉厚、營養豐富、既是補品又是食品的脆棗。第四項,組裝一台柴油發電機,發電功率達一百二十千瓦。白天供砂石場用電,晚上供全村生活照明。
前三項順利完成。第四項因大隊資金不足,走信用社貸款,跑到年底才批下來。但工程卻不能在當年完成。
這年大隊結算,河坡地八十畝全年產量十四萬四千斤,其中夏糧小麥收六萬四千斤,晚茬玉米收八萬斤。果木收萬元。砂石場淨收入十二萬。粉條廠不到結算時候,預測也能收入三萬元。春節前,灣道山十個老光棍有四人成了親。就因為灣道山村有了梧桐樹,才招來金鳳凰。
一九六五年,全大隊工值達八角,一九六六年,工值達一元二角。一九六七年,果樹結果,林木成材,砂石廠擴大,農業增產。這一年,工值已達二元三角。灣道山大隊一舉成為皇台公社首屈一指的響噹噹的富裕村。
李明珍教學已接碩果。六0年以來已畢業七十多名學生,十五人考入順城一中,三十人考入公社中學,還有十人參軍。十幾人落榜,在大隊生產勞動。在每年聯校考試競賽中,灣道山小學的學生成績都名列前茅。
一九六八年春,一百二十千瓦的柴油發電機組裝成功。在李明珍的指導下,又將電線架設到各家各戶。這一天傍晚,在眾人歡呼聲中,李明珍啟動了發電機,瞬間家家電燈明亮。大山裡無數個村莊世代點油燈照明,今天,灣道山村第一個用電「點燈」。
李明珍在這年規劃有三項。一是將砂石場挖砂形成的砂坑改造成四個養魚塘。把七里河水引到養魚塘,用河水裡自然魚養殖;去水庫購買鯉、鯽、鰱百萬尾魚苗放到養魚池。兩年後,魚苗長到二斤重再出池塘。二是在緊挨河坡地圍沙造地,建一座養豬場。建六座沼氣池。今後每年將梯田全部栽種紅薯。紅薯出了澱粉,澱粉漏粉,薯渣餵豬,豬屎尿收進沼氣池發酵,生出沼氣可取暖做飯。沼氣渣是上等肥料,返到河坡地,施肥小麥。這是一組比較完整的生物鏈條。三是大隊集體積累達到一定力-量,要把灣道山村的房屋重新規劃。為少占宅基地,統一蓋成二層小樓,通上沼氣、自來水、按上電燈、接上電話,灣道山村大發展、大變化!……
這年底,灣道山村通了高壓電,極大地促進了農副業大發展。周文治復員回家,擔任大隊黨支部書記,配合李明珍落實每年規劃,一步一個腳印,扎扎實實發展灣道山村的集體經濟。到文革十年結束,相繼建了「果品加工場」、「石灰場」、「預制件廠」、「拖拉機運輸隊」等多項副業。因為集體經濟發展,灣道山村勞力嚴重不足,就把鄰近大隊剩餘勞動力招來當農工。一九七六年末,灣道山村年淨利潤達到五十五萬元。每個工值達到三元六角。
十年浩劫,大部分社隊都陷入派性爭鬥,各級領導班子癱瘓。唯有灣道山大隊卻如身在世外桃源,同心協力搞生產,一年一個樣,十年大變樣!
在這場「浩劫」中,賀永新真正經了風雨見了世面。
周玉為完成父親的遺願,專程把父親寫的證明材料交給賀永新。此時他才知道姑姑和姑父在一個月前,被迫害致死,猶如晴天霹靂,令他悲傷萬分。等他去順城一中時,安玉國已在十天前悲慘地死在了當年日本修建的地堡裡。這時他才感悟到,人生多坎坷。他雖然從小加入革命隊伍,但他的思想、他的認知是幼稚的,不成熟的。只有現在,到了不惑之年才真正認識了世界,認識了自己。反思過去,爭名爭利,嫉賢妒能,小肚雞腸,深深自責。「人生不帶來,死不帶去」這是人生的醒世格言。想想這些格言,任何人間難事都能化解。
運動初期,他靠邊站,看兩派爭權奪利,心裡不是滋味。運動中期,他被推舉縣革委會主任。雖然這時兩派鬥爭激烈。他不偏坦任何一方,極力平衡兩派關係。運動後期,他擔任縣革委會主任、縣委中心組書記。他不允許極左思潮的姿行,堅決拿下極左思潮的代表人物。何雲良在文革中造反派迫害文教口的老幹部、優秀教師、廣大群眾,已達天怒人怨之地步。另一個是縣公安局長,他拉幫結派,用手中的專政工具殘害打擊不同派別的廣大群眾。他堅決把二人拿下。調何雲良去礦山機械廠當廠長,調公安局長去縣農辦當一名普通工作人員。賀永新這一舉措,震懾了派性十足的人,鼓舞了廣大人民群眾的革命熱情。
賀永新肩上的擔子千鈞重。抓工作突出重點,抓好革命,更要抓好生產。
何雲良自從去了礦山機械廠,已深知自己的錯誤嚴重,決心以實際行動痛改前非。這是一個靠貸款發放工資的千人大廠,對他來說是一個陌生的工作環境。但他有一股「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靜下心來與廣大工人和技術人員學習,深入瞭解礦山機械製造、生產工藝流程。他放手發動群眾,克服派性,團結一心,為改變礦山機械廠的落後面貌獻計獻策。把精力用在發展生產上去。僅僅用了二年時間,把一個派性十足的爛攤子廠,變成團結奮進、生產蒸蒸日上的先進企業。這一年,是建廠十五年來第一次完成年度生產計劃。何雲良在賀永新的下,大膽給廠先進生產者發了年度獎。從此,這個廠月月生產任務飽滿,年年完成縣經委下達的生產任務。
賀永新力排眾議,在農業口樹立了灣道山十年生產大變樣這桿旗幟。在工業學大慶、農業學大寨的群眾運動中,組織工業口參觀、學習礦山機械廠消除派性、團結一心抓生產的先進事跡。組織農業口參觀學習灣道山抓農業、促副業、改天斗地的先進經驗
賀永新思想認識又有了一個新的飛躍。只有生產搞上去,人們生活才能提高,思想得到昇華。一切不合實際的運動都是阻礙生產力發展的攔路虎。灣道山有了李明珍矢志不渝的精神,才有了山村十年大變樣。礦山機械廠有了何雲良,用他的深刻的教訓,才有今天的創業精神,礦山機械廠才走上了正軌。
粉碎「四人幫」後,賀永新擔任了順城縣縣委書記。除重要會議外,他擠出時間就深入廠礦企業、農村社隊、調查研究、體察民情,千方百計落實黨的各項方針政策。他抓了影響順城的幾宗大案要案,落實平反冤假錯案。他親自落實順城一中的右派案。通過省外辦,請求外交部幫助,把安玉國同志在日本的親屬從日本請到順城參加由他親自主持召開安玉國同志的平反昭雪大會。在皇台公社,他主持召開了平反落實政策大會。把殺害周顯成同志、安玉國同志的元兇緝捕歸案。因為這批紅衛兵當年不滿十八週歲,所以從輕判處。那個高個子紅衛兵當年只有十六歲,判處五年徒刑。
最亂的一九六八年夏,順城發生兩派千人文攻武衛,死傷近百人。賀永新親自參加調查,剝絲抽繭,衝破派性阻力,抓捕首惡分子,最後進行了司法公判。
賀永新擔任了順城地區地委書記,他親自帶隊去灣道山給李明珍落實政策。他給李明珍帶去了補發二十年的工資。他誠懇求得李明珍對他過去的所作所為給以諒解。希望李明珍不但在農業戰線上碩果纍纍,希望她在文教戰線上大顯身手。懇請李明珍去地區師範學院擔任行政院長,但被李明珍一口回絕了。
李明珍不接任,一定有她的打算。便問「李老師還有什麼要求?」
李明珍說「先說補發工資款。這二十年我沒在順城一中上一天課,所以補發的工資我不要。再說規劃。我要用二年時間,採用大隊補貼、社員為主、群策群力的方法,把灣道山社員房屋全部翻建成二層小樓。規劃有了,籌集資金也差不多了,就差兩大建材。鋼材大概需要三百噸,水泥需要千噸,木材嗎,我們七年前封山育林,有些成材,可以間伐……。圖紙請地區設計院設計,施工我們請皇台公社施工隊承建……」
賀永新說「我以為你可能痛痛快快去師院報道,誰知你還有這麼一個夙願。關於補發工資,這是在編行政計劃,一個蘿蔔一個坑。你不要也要由你按排。關於你的規劃,我堅決!這是給咱們地區樹立一個社會主義新農村的標桿!請馬上把鋼材、水泥的噸數,規格,寫個明細表。」
「你能從計劃外調撥一些建築材料,比給我落實政策還高興哩。有了建材我們秋季就可動工。」
「落實政策是應該的。調撥建材也是應該的。不同性質的兩個問題。」
賀永新問「嬸嬸和兩個孩子還在西山裡居住?」
「自六七年到七六年,嬸嬸在『慈雲庵』住了整整九年。倆孩子在那兒一來上學,二來習武!」
賀永新驚奇地張大嘴巴說「什麼什麼?不是在西山?在什麼地方上學、練武?」
李明珍說「周顯成叔叔給安排的地方,離這兒百里。菊兒在『慈雲庵』,二生在『飛雲寺』!」
賀永新說「啊,原來是這樣!我知道了!」
「我每個月都去一趟,周玉和曉琬每年都去兩三趟!」
賀永新說「我說你為何如此安心?原來兩個孩子在那裡既上學還練武!現在還在那兒?」
李明珍說「不,三年前就回來了。二生回北京上學,考上政法學院、李菊兒考上地區師院!」
賀永新拍手叫好說「好哇,你們不聲不響地為國家培養兩名大學生,實在令我汗顏。看我那兩個孩子,高中沒畢業,……咳!我也不去看嬸嬸了,等你們蓋好新房,我再去挨嬸嬸的數落!時間不早了,我也該回城了!好吧,我盡快讓計委給調撥一批建材指標。這補發工資還是交給你處理!」
李明珍把落實政策補發的工資全部交給大隊會計把錢下在小學名下。
不久,地區計委下達一百噸鋼材和二百噸水泥指標。李明珍馬上按規劃開始翻建灣道山部分社員房屋。
第二年開春,地區計委又下達一批建材指標。灣道山又翻建一批小樓。夏天,計委下完計劃。這年秋天,按規劃建成三橫三縱六條街的灣道山村。全村街道筆直、寬闊、全是整齊劃一的二層樓房,一家一戶獨家小院。節省出三十五畝宅基地,可供今後誰家添丁增口蓋房使用。
李明珍這幾年一年更比一年忙。她忙活了灣道山村規劃建設後,馬上籌建翻蓋小學。僅用了一年時間,就蓋了有十二個教室的兩層小樓。這個學校設施比較先進,教室明亮,一律是日光燈,桌椅全是購買新式樣的。為了提高教學質量,配備了電化教學設備。不但如此,整個校區全部安裝上自備兩噸取暖鍋爐。冬天再也不用劈柴和煤點火生爐子了。學校建成不久,皇台鎮中學因為生源超過原計劃,便分來三個年級六個班在灣道山學校上課,鄰近幾個自然村的家長也把自己的子女送到彎道山學校。因此灣道山小學已經有了小學六個年級、初中三個年級學生。縣、市教委及時給灣道山學校配齊了教職員工,組成了灣道山聯合學校。灣道山小學原來那位小學老師任聯合學校校長。李菊兒從師範學院畢業分回灣道山村,擔任聯合學校副校長,李明珍任聯合學校黨總支書記。李明珍對來灣道山聯合學校工作的教師規定教師額外享受授課津貼。凡外村來的學生,只要能在課餘時間參加學校義務勞動者,可和本村學生一樣,享受減免學費和課本費待遇。
李明珍每年都要上新項目和改造原來項目。砂石場現在運、篩、裝車全是機械化,人員沒增幾個,產量卻翻了一番。在原來創辦的預制件廠前後道工序,又建了兩個廠。一個拔絲廠,把粗徑鋼筋拉伸成細徑鋼筋,供預制件廠生產用。把生產剩下的鋼筋頭,用來生產標準件,所以又建了標準件廠。原來造成的八十畝河坡地,現在用推土機、挖掘機又順河岸推砂造田百畝,經沙、土調和,綠肥養護,都變成了肥沃良田。這些河坡地,既不影響河水奔流,又不影響水利工程。每年以每畝遞增百分之五的速度而創豐產。
養豬場擴大了一倍。離養豬場不遠又建了一個奶牛養殖場。計劃將來養奶牛千頭,所產鮮奶可供順城市民、一部分當地消化。今後奶牛場將鮮奶加工,生產奶粉、奶茶、多種奶製品來供應市場。
當各村在轉變生產模式,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時,灣道山村委會多次召開群眾大會,群眾不同意走一家一戶的道路。因為灣道山在十幾年前已走上了集體承包、統一結算制,灣道山村早就有雄厚的經濟積累,有群眾信任的帶頭人,他們可以照樣發家致富,而且可以經受市場經濟的風雲變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