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人傑 正文 第十三章 頤指東南
    呂方騎馬走了兩天就進了太行深山。他專走無人敢走的小道。又走了兩天,來到五台山下「興隆客店」。客店還是由岳父本家堂弟掌管。從這位堂叔嘴裡得知,岳父和柳媚前時回來,沒敢在「興隆客店」落腳,就上了五台山,現在不知去向。呂方把那匹軍馬牽到後院,急忙趕往五台山。

    俗通師叔一見呂方到來,抱住呂方左看右看,說「好孩子,你可回來啦,師叔一直在打聽你的行蹤。聽你岳父說,你被仇家擄走。我想,你不會出事,嘿嘿,果然給師叔說著了,可是運達這小子至今還沒有消息,我想,也不會有啥大事吧?」

    呂方便把下山這幾個月的所見所遇細說一遍。

    俗通師叔聽了說「好小子,有種,幹得好!善仁大師已知你回來,只等你快快去吶!」

    呂方隨俗通師叔三步並兩步走過了大殿,來到禪房,善仁大師正在坐禪。呂方跪在地上,靜靜等待師尊的教誨。過了一會兒,善仁大師微微睜開雙眼說「是『真平』嗎?」

    呂方答應「是徒孫『真平』。」

    善仁大師說「坐起講話。」又說「近前講話。」呂方爬起身,貼近師尊。善仁大師雙眼如電,仔細端詳呂方。伸出右手在呂方頭上摩挲一陣,說「話不說,事就多。不說話,事更多。」

    呂方不明此話事理,說「徒孫兒不忍馬上離開師尊,想和師尊多廝守會兒。」

    善仁大師說「徒孫之心老衲知曉!你下山不足百日,心慈手軟,能傷不殺,令佛祖欣慰。但此番下山,你要一路東南,見廟拜佛,見寺入院。再行學藝半年左右,方可圓滿。到那時,你功力無人可比,老衲認可,也就放心了。兩山不能相遇,兩人卻能相見。該誅者,當誅,除此害,為國民,亦是中正不該亡矣!切記!切記!下山去吧!」

    善仁大師起身,佛袖回到內堂。

    呂方看師尊下了逐客令,就隨俗通師叔走出禪房。呂方問「師叔,師尊所言是何意?」

    俗通笑笑說「你還得拜師學藝半年左右,半年出師向東南,這時可能又遇見你的仇人。你就要出手果斷。大師之言,寓意深奧,有些事情現在無法詮釋,只有你遇到此事方可領悟其本意。」

    俗通師叔陪呂方下山,一路走一路說,把最近柳士林父女如何遭受凌辱,如何逃出山西原原本本告訴呂方。呂方聽後,對「坐地炮」一夥為非作歹氣得咬牙切齒。

    呂方問道「師叔可知他爺兒倆現在何處?」

    俗通師叔說「這件事本是師叔我開殺戒所為,山西三義教不敢惹我,卻遷怒給柳士林老兒為我代過,老衲心中不安吶!如今他父女遭追殺,哪敢寫家書?所以師叔也不知他父女身在何處。」

    師徒二人邊走邊說,眼看快到「興隆客店」,俗通師叔說「方兒,你要多加小心,在『興隆客店』周圍亦有『三義教』耳目。」說罷,從腰身裡取出十塊大洋遞給呂方,說「路上盤纏,計量著花。明日可一路東南方,遇寺即可進,定能收你為徒。師叔送你到此,我即返山了。」二人分手,俗通回山。

    呂方四更起身,騎上軍馬一路東南而行。呂方膽大心細,早聽見身後邊有馬嘶蹄聲,估計離他三里遠處有人馬跟蹤。呂方一會兒打馬飛奔,一會兒又信馬由韁。兩耳卻在仔細聽著身後的聲音。緊跟呂方的這兩個人,正是「三義教」派的殺手。在呂方剛到「興隆客店」時,他們就發現這匹軍馬正是「坐地炮」的坐騎。所以,他們一直盯著這匹軍馬的行蹤。這二人一看呂方昨日傍黑從五台山上下來,今日四更騎馬而行,二人騎馬緊隨其後。深秋的後半夜露濕霧濃,被山風一吹,呂方的外衣單薄,冷得渾身發抖。這時天已快亮,呂方騎在馬上,有些昏昏欲睡。呂方想甩開二人,找個地方再打個盹。來到一條岔道,找到一處路邊小山洞,把草料袋一鋪,一手牽著馬,側斜著身子,一會兒便沉入夢鄉。聽見雞鳴聲才醒。收拾好草料袋,往馬背上一搭,一栓,騎馬前行。等太陽升起來時,在一個小山村燒餅鋪買了十個燒餅,自己吃了四個,喂軍馬六個。和掌櫃的要了碗白開水喝,催馬繼續趕路。這條路蜿蜒曲折,呂方也不問路,隨馬而行。走了兩個多時辰還沒見村,這時軍馬不再向前走了。呂方知道這馬該吃草喂料了。就把馬牽到山澗邊,讓馬啃澗邊枯草,呂方躺在枯草上小憩。接著又趕路,一直走到下午才見一小村莊。找一路邊小店,買飯餵馬,晚上住宿。

    第二天早起,又打馬前行。走出半個時辰,爬上一個高坡,來到一處山埡口,這匹軍馬一直灰灰地叫,打響鼻,就是不往前走。呂方忽然想到,是不是前邊有大獸出現?呂方仔細一看,前邊有兩匹高頭大馬,馬邊還站著兩條黑影。這裡雖是官道,山高路窄,呂方一下子明白了,跟蹤呂方的兩個人走到前邊截他。呂方想,事已到此,既來之則安之,下馬而行。

    呂方走到兩匹馬跟前,二人沒有讓路的意思,呂方拱手說「借二位光,讓我過去!」

    這二人也不說話,「嗖」一下抽出刀來,說「看這傢伙讓不讓你過去!」

    呂方看天,天已大亮。再看這兩個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年紀都在三十歲左右。他們頭纏黑巾,身穿深藍色裌襖,腰紮緊身板帶。一派練功習武的打扮。二人眼中冒著凶光。

    呂方走上前一拱手,哈哈一樂說「二位老兄,咱們是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你我無仇無怨,何必拿刀動槍?不知二位想要點什麼?」

    二人晃著砍刀說「咱甚也不要,就要你說實話!」

    呂方說「那請問要我說什麼實話?」

    高個子說「我問你,我們的吳司令可是不是被你所殺?」

    呂方知道,吳司令就是「坐地炮」,順口答應說「是我殺的怎地?不是我殺的又怎地?」

    高個子說「是你殺的要你拿命來,不是你殺的,讓你說出實話來!」

    呂方說「我一不拿命,二不說實情,你二人又能把我怎樣?」

    高個子說「那就不客氣了。」說完舉刀便砍。

    呂方本不想傷害二人,所以就閃、轉、騰、挪躲避刀鋒。嘴裡還說「二位大哥不仗義,兩人動刀欺負我一個手無寸鐵之人。」

    這二人也不答話,一刀緊似一刀地砍向呂方,砍頭、剁腳帶斬腰。雖然刀帶風聲,但卻不是絕命刀。所以呂方只躲也不還手。這二人砍了半天,也傷不著呂方半根汗毛。

    呂方想,我和他們玩得太差勁,一個「空心旋子」,跳出刀圈,說「二位住手,有話好說。」

    二人停下刀,說「講出實話,便繞你性命!」

    呂方說「那個『坐地炮』是我殺的,若不信,我的坐騎就是他的軍馬!」

    二人又仔細看看軍馬,便說「是你殺的,你如實把那過程給二位爺講一遍!」

    呂方說「別囉嗦了,我承認是我殺的,不就可以了嗎?還說那麼囉嗦有嘛用?」

    二人說「那還有五個弟兄也是你殺的?」

    呂方想,什麼五個弟兄?馬上順水推舟說「啊,對,那五個弟兄也是被我所殺!怎麼樣,還問什麼?」

    大個子說「既然是你殺的,你就應該把殺他們的過程說清楚。現在你就跟我們回山西,咱們到那裡也算有個交待!」

    呂方想,麻煩了。這一承認還出了麻煩。問我細節,我哪知道?如跟他們回去,一問細節准露餡。那他們還要繼續跟蹤調查。把我也搭到裡頭還解決不了問題。事到如今,那也看你二人的造化了。

    二人不耐煩了,說「怎麼樣,跟我們走吧!」

    呂方說「跟你們走?幹嘛去?老子還有事哩!」

    二人說「你小子有膽殺人,無膽承擔。可別認為我二人好欺,惹老子急了,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呂方故意激火說「你也別惹老子,老子急了也不是好惹的!」

    二人說「看來是敬酒不吃吃罰酒!看刀!」說罷,那刀帶風聲過來。

    呂方現在也不躲閃,一個「錯手掌」拍在那高個子手腕上,只聽「啊呀」一聲,那把刀噹啷啷飛落山澗。矮個子一看高個子受了傷,就提刀直奔呂方,用刀尖直戳呂方心窩。呂方見那刀尖似到非到之時,飛起一腳,踢在那小子的手腕上,一聲「唉呀」左手握住右手,蹲在地上。被踢飛的刀落下時,刀尖不偏不倚斜紮在一匹馬屁股上,馬一疼,便驚叫起來,前腿跳起來灰灰大叫,這馬一叫,呂方那匹軍馬也叫起來,它用後蹄踢那匹受傷的馬。一蹄把受傷馬的嘴踢豁。這匹軍馬撒開了歡,又跑到另一匹馬前,直起身子,用前踢去刨馬頭,這匹馬的一隻眼給刨傷。這匹軍馬把那兩匹馬給打跑了。

    呂方看二人受了傷,本無意加害他們。誰知這兩人都是亡命徒。一人撿起一塊碎石一齊砸向呂方。雖然都讓呂方躲過,卻也氣壞了呂方。呂方又一想,剛才打鬥時這二人始終沒有出狠招,算了,咱們得饒人處且饒人。所以,這二人衝上來時,呂方也不還手,憑這二人擊打。這二人左一腳右一腳,一拳重似一拳。這些拳腳打在呂方身上,也只不過是蚊叮蟲咬一般。呂方佯裝被拳打倒,躺在地上「唉呀」一聲便死過去。小個子俯下身一摸呂方的鼻子,沒氣了。又一摸身上,也冰涼了。

    小個子說「壞了,壞了,我們將他打死了!」

    大個子也過來,一摸呂方說「沒想到這小子這麼不經打,這可咋辦?」

    小個子說「那咱們快跟教長說,殺害咱們吳司令的原凶找到了,只是被我二人打死,一具死屍——」

    大個子說「算了吧,我看這小子不會是元兇,咱們教長心裡清楚。把人家打死,人家地方報案,拘了咱們可咋辦?」

    大個子看看周圍山野說「咱們把他扔下山澗,餵了野狼,不就省事了嗎?」

    小個子說「咱們這麼做有點不仗義!」

    大個子說「事已至此也只有這樣了。」說罷,這二人抬起呂方,一邊走一邊說「死去的兄弟,對不起了,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忌日。可惜你死得不明不白,也由不得我了。」說罷,二人喊了一聲「一二」,一撒手,將呂方扔下山澗。

    呂方趁二人齊喊號時,一個「挺屍」,用輕功絕技,輕輕墜向山澗。山澗離上邊官道足有十餘丈,當快要墜底時,正好有一顆山崖樹,圓頭松,呂方順勢落在松樹頂上。呂方便坐在樹頂上休息,一休息,便睡著了。

    呂方在夢中聽見軍馬灰灰叫,還有人高喊。一睜眼,卻見山澗底軍馬正在揚脖打著響鼻。還有幾個尼姑在澗底向他指指劃劃。呂方想,這兒有尼姑,必有尼姑庵,如有尼姑庵,此處不遠便有寺院。那我該去寺院找方丈討點吃食。想罷,向澗底一看,還有三丈多深。那匹軍馬正在下邊。呂方施展輕功絕技,一個倒翻身,跳下樹。當身子向上時,正好騎在馬背上。這時有三個尼姑背著荊筐採藥,一看躺在山崖松樹上的小伙子一個跟斗翻下來,如同四兩棉花落地,恰好騎在馬背上。個個讚歎不已。用敬慕和愛憐的目光看著呂方。

    呂方不敢正視她們,在馬上抱拳拱手說「請問仙姑,此處是否有寺院?」

    三位尼姑用手指指東南方,說「有十餘里路,半山有一座『飛雲寺』。」

    呂方謝過眾尼姑,打馬直奔寺院。

    這軍馬撒歡似的一陣小跑,轉過山澗,直奔東南,又向山上跑,果然有一座尼姑庵。門楣上寫著「慈雲庵」。轉過姑庵,再向北看,一座高山。高山山腰,正對著一座寺院。走了一會兒爬山路,才到寺前,山門上有「飛雲寺」三個大字。呂方來到山門,把馬韁繩隨意搭在馬脖子上,大步走向石階,叩響山門。一個小和尚從門縫裡探出頭來問「施主做甚?」

    呂方說「拜見方丈!」

    小和尚說「都在做功課,不可打擾!」

    呂方說「我可等。不過,小師付,我一夜勞頓,肚子在抗議,可供點早膳?」

    小和尚指指天說「早膳?你來晚了。午飯,你又來早了。那你等吧!」

    呂方說「可讓我的馬吃點草料?」

    小和尚說「立秋百草結籽,現在都深秋了,遍地都是草料,放馬尋找吧,何愁無食?」

    呂方心想,出門這是第一寺,所指寺院就是這座了。他雙手合十,站在台階上耐心等待方丈。那小和尚早將山門關閉,自回禪房做功課去了。寺院建在半山腰,北面高山直插雲天。山上流下一溪水,淙淙細流被圈在一池塘內。這座池塘就在寺邊。寺的右邊是松濤林柏,裡面建有高僧圓寂的塔塚。寺的左邊是收割完莊稼的山地、梯田。這裡四周種有果樹,有柿、桃、李樹等。果樹側邊,是一片楓林,正是楓林紅葉層林盡染之時。那匹軍馬跑到田里,吃著谷草,口渴了又跑到池塘裡飲水。馬吃飽喝足就跑到山門前。見呂方站在山門前一動不動,用頭拱拱,見他不理它,便跑到山門石階下,靠著山門前一顆銀杏樹蹭癢癢。眼看已近正午,山門「吱」一聲又開了,小和尚將呂方領進寺內。呂方先向功德箱內投入兩塊銀洋。點一炷香,納頭便拜。拜罷,又隨小和尚轉入後堂。見一長眉老和尚正在誦經。呂方想,這便是方丈了。

    呂方倒頭叩拜道「方丈在上,小徒在此有理了。」

    老方丈年不過七十歲,雙眼一睜,光亮一閃,問道「施主可有要事?」

    呂方說「小徒隨山游水,遇寺進香,今日路過此處,拜見方丈。」

    方丈說「拜我何來?如進香者,可隨小僧去膳房用餐、客房歇息!」

    呂方說「我從五台山而來,師尊曾頤指東南,教我逢廟拜,逢寺進。雖沒詳細告我真情,我想,可能與『飛雲寺』有關。故而到此寺,討個明白。」

    方丈說「不用討明白,住本寺便了。」說罷一揮手,小和尚立刻引呂方轉到客房。客房安排好午飯一海碗小米干飯,一缽子白蘿蔔豆腐菜,還有一碗山蘑菇清湯。呂方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了,三扒拉兩咽把飯吃的場光地淨。拍拍肚子,只有七成飽。小和尚收拾好碗筷,送上一壺棗葉銀杏茶,喝了兩口就去看那匹馬。軍馬已被牽到寺後馬廄。

    馬廄裡餵著五頭小叫驢,兩匹棗紅馬。五頭小叫驢是「飛雲寺」百畝寺田的主要勞力,那兩匹馬可是和尚出入寺門的腳力。呂方看看馬已安置好就走出山門。一看西北烏雲壓山,亂雲飛舞,刮起了西北風,眼看要變天。呂方返回客房時,果然下起了雨,雨中夾雜著冰雹,下了一地。呂方端起棗葉銀杏茶,連飲三杯,放下杯子仰面躺在炕上,睡著了。他夢見了分別近三個月的孫運達,二人摟在一起,盡敘離別之情。二人又騎馬回到白洋澱,看見大嫂、大哥、柳瑛,還看見妻子柳媚,柳媚懷裡抱著一個男孩,那孩子已長到三尺高了,連聲叫他爹爹,他雖高興,高興得哭了,但卻不能應聲。睜眼一看,自己躺在客房,再看屋內,小和尚點上蠟燭,桌上擺上晚飯。兩個金黃色的玉茭面窩窩頭,一碗紅蘿蔔小米湯,還有一碟鹹菜。

    小和尚說「今晚變天,特給施主一件僧袍。讓施主吃得飽,穿得暖,好好休息。」

    呂方說「謝謝方丈關心。」

    呂方常年練功習武,早已成習慣,不論多忙多累,總是定時起身。這天睡到寅時不到,便一個鯉魚打挺,穿好衣服。剛開一點門縫,一陣風夾雜冷子吹進門來。小冷子被吹得沙沙響,天突然降溫。眾寺僧照常練功。集體練一陣拳腳後,便分散自練或對練。刀、槍、劍、棒……十八般兵器在寒風中上下飛舞。有些僧人打著各種拳腳,不分流派,各取所長,而突出專長。呂方想,看來本寺方丈能融通百家之長,補己家之短,這個方丈肯定思路開闊,善體民意。於是呂方跳到一邊,輕舒雙臂,遠蹬近踢,閃轉騰挪,練自己的功夫。他練得正酣暢淋漓時,忽聽一聲斷喝「哪來的偷兒?竟敢偷學我寺功夫?給我拿下!」

    呂方一驚,身邊已圍上來四個高大威猛和尚,伸手就抓呂方。呂方也不還手,只一縱身,就跳出包圍圈。抱拳道「我乃住寺客人,想向列為師兄學習,得罪了!」

    這四個和尚也不答話,重新包圍,施展各自拳腳。呂方看這些和尚出手凶狠,但均是點到為止。見此情景,也就應付還招。雖然四個和尚對打呂方,呂方使了幾下鴛鴦連環腿踢倒兩個。這兩個和尚就趴在地上哈哈大笑。剩下兩個,一個被呂方用纏手扔在地上,另一個被呂方一掌拍在左肩上,坐在地上不起來。

    那個高聲斷喝者乃是本寺總管,一看呂方不費勁便打敗他四個手下,這時他才走上前,抱拳嘿嘿一笑說「師弟,我這廂有禮了。方丈請你到後堂回話!」原來是總管導演的一場鬧劇。

    呂方到後堂,方丈正在練功。方丈練完功,說「天隨人意,我不留天留。這天一變,往後可是越來越冷了。今冬便在本寺過。本月初,善仁師兄曾派人來,讓你來寺和老衲學『神虎術』。今日看你功夫,果然名師之徒,老衲怕功夫不深,誤人子弟。」

    呂方聽方丈話中有話,撲身倒地跪在方丈面前,說「善仁師尊指派小徒而來,小徒功力必定有不足之處,萬望方丈指教!」

    方丈說「想從師,先靜心,方能安然。學好『神虎術』半年少,八個月正好。不知可否?」

    呂方說「一切聽從方丈安排。」

    方丈說「既如此,且聽老衲按排,自明日起,白日隨寺人一樣,練功、幹活。晚膳後來此地練功,如何?」

    呂方點頭稱是,拜過方丈隨總管走出後堂。

    夜裡呂方躺在客房,時時思念著大伯大媽、師兄運達、運達的哥、嫂和柳媚父女。把該想的親人都想了一遍。聽見巡夜寺僧的梆聲,才合眼入睡。

    這天白天,外邊還在下著小雨,寒氣越來越重。呂方所住客房又大而且只有他一人,所以屋內空曠,便在屋裡練功。練得身熱,又在炕上盤腿打坐。打坐時間長了,又起身活動,竄到房樑上練輕功。從午飯挨到晚膳後,才去後堂。方丈正在房內等他。

    方丈說「藝無止境,學海無涯。你受我善仁師兄指點苦學三年,功夫很深。大師還要你繼續學習,看來功不止,深無境,將來必有實用。今日由老衲傳授你一種『神虎術』。此術歷史久遠。相傳齊國二十五世君主齊景公偶在深山見兩隻白虎在奇妙游戰盤殺、怪吼威嚇驚人。故『神虎術』為春秋時期齊人所創。『神虎術』錘煉陰陽二神和丹田縱橫提吸,以達立體變身旋滾發變波浪神力。『神虎術』分兩大功法,一為寶陽功法,一為寶陰功法。這些均為極其陰怪毒絕的功法。到目前為止,老衲所知,會此術者不過十數人。此種拳術,功法特殊,臨戰實用。對你今後對決大有裨益。你要耐心,不可浮躁,雖有家難之苦,現在卻要全力以赴,以最短時間學好此術!」

    呂方叩拜道「師尊放心,小徒一定潛心學習,傾心用功。」

    方丈說「今日學習,先講功、法、氣、神梗概和應用。凡人之精氣,意在丹田。丹田氣可支全身,『神虎術』氣韻丹田,可力千斤,巧功運乎,又可四兩動千斤。今天老衲先演示一下氣在丹田之法。請看,老衲身後這八仙檀木桌,我可用掌吸力,且任由我動。發動功力可讓它隨我前後左右平動。」說罷老方丈開始運氣發功。眼看那八仙檀木桌離地而起,隨方丈身形而動……。方丈立即扭轉身軀,八仙桌如被磁石吸住一般。

    呂方看罷,叫一聲好。方丈一擺手說「寺內不可喧嘩。」

    方丈放下八仙桌說「在拳腳和器械打鬥中,丹田氣用得好,便可使出精妙之法,克敵制勝。『神虎術』即講究動態中體現打鬥藝術。講究省時省力省功。充分運用好丹田之氣而達到以小制大,以弱勝強,最終取勝。『神虎術』全招分徒手、器械。交手又分近身戰和夜戰。在實戰中又分護身和暗器。在搏殺中講究以陣腳為基準,用拳、腳、穴、滾等不同技法相配合,綜合靈活運用,以高妙、神絕之招法取勝。精通『神虎術』,在擊打中就能體味大活丹田之運用的絕到之處。『神虎術』搏殺三十法,還有護身擒拿百招。要能純熟此術,半年尚少,只能學此搏殺絕技所以老衲要延長學業時間。好,老衲今講到此。從今日起,每天晚膳後來此地學習。五天學一術。希你丟卻私心雜念,靜心靜氣和老衲學習『神虎術』。今日開篇第一套,就是……」

    轉眼間,呂方在「飛雲寺」學了月餘。天氣越來越冷,不久下了一場鵝毛大雪。呂方同和尚清掃院內和山門外大雪,回房中溫習方丈教授的「神虎術」套路和功法。和尚做功課,呂方就去寺內糧倉掰玉茭粒。

    下第二場雪時就到年關。呂方在「飛雲寺」過年。這天晚上,大家都停止了功課。聚在膳房度除夕。膳房專門做了除夕飯。這頓飯是「炸麵筋拌粉絲」、「醬蘿蔔絲拌花生渣」、「蔥花拌豆腐」。每人一碗本寺釀造的米酒。舉杯共祝「飛雲寺」功長課深,佛法綿長。酒過後,吃了一頓「白菜粉條」餡的水餃。迎接新的一年到來。

    正月十五雪打燈,又下了一場大雪,大雪過後,迎來了春天。

    開春,呂方便和和尚們起早練功,然後去田里拔莊稼秸稈、翻地保墒。谷雨來到便在地裡播上種子。每天勤勞耕作,晚上和方丈苦學。又過了兩個月,「神虎術」招法學到一定階段,時間就到了六月。

    農曆六月,滿山翠綠,蜂飛蝶舞。這天晚上練完功,方丈對呂方說「你已學會此術,明日早可下山。」

    呂方跪在地上說「師尊,徒兒所學功夫還差甚遠!徒兒應再學一時才走!」

    方丈捋鬚嗔笑道「這已延長兩月,所學足夠。我知你思親心切,其實你早想走了。但無奈老衲沒有發話,你真正應該下山的日期就是明日。」

    呂方說「師尊能掐會算?」

    方丈手拈長鬚道「實不相瞞,在你沒到來之前便差俗通前來,一切早與老衲說知。」

    呂方聽罷心胸豁然開朗,面向西北磕頭感恩師尊暗中相助。

    方丈說「此次下山之前,老衲要考考你的功力,要親考功力!」說罷,方丈坐在一旁看呂方演練。

    呂方先練一套「神虎術」套路。接著演練「神虎術」的三十法、護身擒拿百招。又演刀、槍器械套路,從演練到收式,氣不喘,心不跳,面不改色,沒出一滴汗。

    方丈看罷,心裡說,果然是塊好料,可惜不能留在本寺。說「演練得不錯,練功為的是強身健體,學以致用,融會貫通。方為學會。」說罷,指著那檀木八仙桌說「試你功力,演練一下如何?」呂方頗有為難地說「師尊,我學藝不精,功夫淺薄,恐難如方丈希望那樣!」

    方丈說「由淺往深,由難轉易,就是飛躍。甚事都如此,你怕何來?」

    呂方說「那我就演練一下看。」呂方馬上安神定氣,運足大丹田之氣,用手掌輕輕撫摸那紫檀八仙桌,一提丹田,立刻似有一股磁力通過臂流向掌心。一提掌,那紫檀八仙桌如有人在地下托起一樣,輕輕隨呂方手掌而移動。呂方一收丹田,那紫檀八仙桌平穩放回原處。

    方丈說「好,看你功力已成,明日下山。你要『逢山開路,遇水搭橋』,你是俗家弟子,有一幅佛家心腸。這次下山,要你遇事果敢,出手利索。除奸滅霸,出手無情。」

    呂方想想說「請師尊放心,遇事徒兒知如何處置就是。」

    方丈說「明日寅時下山,不必告訴其他人等。路上信馬游韁最好!」

    呂方說謝方丈後,返回客房,已經深夜。

    夏天夜短天長。呂方起身時,天已微亮。輕輕走出客房,到馬廄牽出那匹軍馬,從小門走出「飛雲寺」。翻身上馬,沿山路慢慢向山下走去。呂方騎在馬上,看遠山如黛,近山如翡翠。走到山下,過「慈雲庵」,這裡流水潺潺,鳥飛蟲鳴,令人心曠神怡。呂方想,如能在這仙山聖地居住,也不妄為一生。呂方一想起師尊的卦卜,自己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想起死去的父母,更激起復仇的怒火。想起離別已久的師兄、妻子、岳父,黯然神傷。親人們你們在哪裡?去哪裡尋?又去哪裡找?

    這時太陽冉冉升起,給東山頂上的薄霧披上彩霞。走過「慈雲庵」,拐過一座山,沿崎嶇山路繼續往東南方向走去。

    快到中午,拐過一座高山,來到一路邊小村。村口有一處賣燒餅小鋪,呂方買了十個燒餅,自己吃了四個,把六個餵了軍馬。又把軍馬牽到小河邊啃青草,呂方便倒在柳樹蔭下打盹。忽然,聽見遠處傳來一串槍聲,一個鯉魚打挺站起身,跳上軍馬循槍聲而去。呂方想,在這深山野嶺,哪裡有人用快槍打人?不是土匪就是官兵在欺壓百姓!跑了沒有五里,見山澗下,一匹騾子馱著個受傷的女人,兩個尼姑扶著她,急急忙忙往西奔跑。山路上一個老尼姑用佛塵迎戰兩個惡煞般的人。這二人,手掄著鋼刀一齊殺向老尼。這老尼年約五旬,身手矯健,行動敏捷。但出招不狠,只有招架之功,無有還手之力。

    呂方一看此景,快馬奔到跟前,一個「飛鷹歛翅」跳下軍馬,一剎那,便站在老尼和那二人中間,一抱拳說「二位,何必以多勝少?以強凌弱?何況又是位出家之人?」

    那兩個惡煞一個約三十四五歲,身高體壯,留一撇小黑胡,上身穿黑綢對襟衣,下身穿黑綢緊身褲,頭上包一黑巾。另一個個頭不高,只有二十多歲,穿戴和那人一樣。二人都長一臉橫絲肉、肉眼泡、大嘴茬子。年紀大的見呂方從中「打橫」不屑一顧的看了呂方一眼,說「在哪兒撒尿——露出你個毬來?你是干甚地?」

    呂方聽了也不生氣,說「朗朗乾坤,清平山野,何必以兇殺為快?」

    那個年輕小惡煞說「教長,咱們殺一個也是殺,殺兩個也是殺,一桿子撥不著的「山貨」也來湊熱鬧,咱們一齊作了算了!」說罷,便舉手開槍打呂方,老尼「嗖」一下甩出佛塵,「叭」一聲把手中槍打掉。那年歲大的惡煞一看傷了弟子,便舉槍對準老尼,呂方一個「箭步」趕上,一腳把手槍踢飛。這二人見來人身手如此凌厲快捷,知道來人功夫高強,急忙輪刀便砍。

    這兩個黑煞之一就是山西「三義教」的教長、人稱「絕名閻羅」。

    呂方也不還手,只是躲閃說「二位何必動野?有話好說!」

    站在一邊的老尼雙手合掌說「我佛以慈悲為懷,化干戈為玉帛,豈不善乎?」

    「絕命閻羅」說「老子從來不信你們那套!老子殺人如麻,誰人敢阻攔老子之路,老子格殺勿論!」

    呂方不聽也罷,這一聽,可氣炸了肺,激著了火。呂方一動真功,運用「神虎術」空手奪刀術,只一招便把那「教長」手中的刀奪過來。順手用刀面拍了一下「教長」的脊背,「教長」便倒在地,呂方緊跟一腳,把「教長」踢得只有出氣沒有了進氣。那個小惡煞一見「教長」被打死,兩眼都紅了,這個年輕的惡煞要為「絕命閻羅」報仇,掄起刀來直奔呂方。呂方這時也不躲閃,飛起一腳直踢那把刀,只一腳,那把刀被踢斷兩截,「嗖」一聲落到山澗。呂方又一腳,把那小惡煞踢飛到山澗裡。

    呂方回頭對老尼說「請庵姑師傅快快走吧!」

    尼姑手執佛塵說「謝謝施主出手相救,阿彌陀佛,多念我佛慈悲!」老尼轉身追趕已遠去的兩個徒弟。呂方彎身揀起兩把手槍,裝進草料袋,騎馬繼續向東南方向趕路。

    六月,灣道山村是很美的。山上樹木蔥蘢,紅花伴著綠草;梯田上谷子、玉茭迎風搖曳,蟈蟈趴在豆葉上振翅高歌。村南山澗涓涓清流,蛙鼓齊鳴。村北七里河,潺潺流水,魚兒逐波。

    柳媚抱著剛剛一歲多的小兒,心裡充滿了希望,充滿了**。這小兒一生下來便與眾不同一頭寸長濃密黑髮;生下來便睜開雙眼向人嘻笑。只有餓極了才哇哇叫兩聲。柳士林高興,高興得只顧咧嘴笑了。白天,兩眼不錯珠的看著外孫。夜裡,做夢還和外孫拉嗑。王娥娥一家更是高興,柳媚奶水少,為了這個孩子,她東家要幾個雞蛋,西家要碗羊奶,或把剛做完月子的媳婦叫過來,給小兒喂幾口。肖翠翠熱心腸,小孩子的尿布、屎褯子,連換帶洗,她一人包了。還用女兒的小衣服改了幾套嬰兒服,給小兒做了幾雙冬、春穿的老虎頭娃娃鞋。

    在皇台鎮,經常有外地口音的生人,打聽這個,詢問那個。周顯光聽到這些消息,就告訴柳士林,柳士林清楚這些外地人十有八九是山西派來的。他想,這樣下去,會給周家造成影響,或出現麻煩。孩子也過了週歲,其實現在可以離開這裡了。可是又一想,現在帶著孩子去找呂方,不方便。只有把孩子寄放在這裡,由自己去直隸桑洲找呂方。只有找到呂方,一切事情就迎刃而解了。但又一想,呂方長著兩條腿,誰知道他現在在哪裡?就是現在寫信,也不方便啊!柳士林決定隻身回山西去尋呂方。於是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柳媚。

    柳媚說「你一個人回五台找呂方,不行,還是由女兒陪同去才放心。」可轉念一想,自己和父親去找呂方,那孩子怎麼辦?扔不下,捨不得!柳士林執意去山西尋找呂方,柳媚仍不同意。後來柳媚又一想,孩子每天吃不了多少奶,大部是喝羊奶或喂玉米糊糊。孩子給誰帶都可以。想到此,跟爹說「爹呀,我想好了,咱這孩子不認人,跟誰都可以,喂甚都能吃。我想把孩子托付給周大哥一家,孩子保準受不了罪!」

    柳士林說「那孩兒雖好喂,你可知道人家幹不幹哪?你以為喂個孩子就像喂個小狗哇?那是操心費神、擔驚受怕的事!」

    柳媚說「這些我都知道。大嫂做夢都想有個孩子,我讓她照看咱的孩子,保準高興!」

    但真要把孩子留下,柳媚又低頭不語,半天不說話了。她心裡不是滋味!

    柳士林看柳媚低頭不語,知道她心神不定,說「要不咱把孩子帶上回山西?」

    柳媚最後一咬牙,說「不,先把孩子留給大嫂,等咱們找到呂方,再來接他!」柳士林看柳媚下定決心,也就點頭讚許。柳媚等大哥大嫂從山上回來,就把自己的想法說了一遍。

    周顯光說「妹子,我說心裡話,不願讓你爺倆走,怕什麼?不就是來幾個人麼?他敢在咱這灣道山這一畝三分地鬧,還有他好結果?」

    王娥娥說「我捨不得你爺倆。是啊,應該找到孩子他爹,這可是一個家呀!您爺倆堅決回山西去尋孩子爹,那孩子我可看定了。孩子在我手裡就和在你懷裡一樣,決不會受半點委屈。只等你找到孩兒他爹,把孩子再接走。」說到這兒,王娥娥就抹了眼淚。

    柳媚說「嫂子,咱們還會見面的,別哭哇!一哭我也憋不住掉淚!」

    肖翠翠從山上回來時,背了一捆青草。這青草是喂驢餵馬的好草料。一聽說柳媚爺倆回山西,大嗓門叫起來,說「回山西找啥呀?就找孩子他爹?我看別找了,他大老爺們都不找老婆孩子,還要滿世界去找他?孩子沒問題,有我和嫂子看著,這孩子決不會受半點委屈!你爺倆一定要去,那就去吧!」

    周顯光又找柳士林說「大叔,我的本意還是不去的好。四百年前咱們是一家。俺們就是從老槐樹底下遷來的,不是外人。安心住在這裡,和自己家一樣。」

    柳士林說「賢侄也不用勸了,大叔明日去心已定。指望你照看好孩子,這就是我最大的心願。孩子還沒名沒姓,權當你自己的小兒,將來萬一我們有個三長兩短,大叔縱死也可瞑目了。」

    周顯光一聽這話,扔下嘴裡的煙袋鍋,撲咚跪在地上說「大叔之話可折煞小侄!我全家可盡心照看好孩子。非分之想周家可不敢有,只等大叔和弟妹找到呂老弟,我會將孩子養好親手奉還。」

    柳士林一把扶起周顯光說「這件事就這麼定!明早我爺倆即動身返回五台,多則幾月,少則十幾天,即可返回。一切都要賢侄費心盡力!」到了夜晚,三個女人可熱鬧了。這個哭那個叫,又哭又鬧又是笑。這三個人一夜沒睡覺。夏天夜短,天濛濛亮,周家大人孩子都起了炕。柳媚梳洗完畢,往日白皙的臉上抹了幾道鍋底黑。頭上罩了一條蘭花毛巾,一身土布衣褲,儼然一個山野村婦。柳士林自打來到周家,從不刮鬍子,任由長了一臉絡腮鬍。他本來就瘦,那臉如刀條,再蓄上鬍子,就只剩下兩隻眼了。

    爺兒倆吃了一頓面魚湯,黑豆玉茭面窩窩頭,柳士林吃完飯就準備上路。柳媚吃了幾口飯,就返到屋裡,抱起孩子把奶頭塞到孩子嘴裡,讓孩子吸吮。兩眼流淚,淚水滴到孩子的臉上。吃會兒又抱起來親,親了又哭。那眼淚如同斷線的珠子,辟辟啪啪落在孩子的小臉蛋兒上。柳士林進屋看了看孩子,就走出屋。王娥娥和肖翠翠站在屋外不聲不響陪著落淚。老猴和小猴躲在一邊也看著柳媚抱孩子。

    周顯光在大門外牽著一匹騾子靜靜地等著柳士林爺倆。這匹騾子是從本家堂弟周顯成家借來的。柳媚看看窗外,輕輕放下孩子。俯身看看孩子,又緊緊地抱在懷裡,親了親又放下,這才扭頭奔到大門外。

    柳媚走到大門外馬上又返回來,向王娥娥和肖翠翠二人面前一跪,說「小妹這次回山西,或者去桑洲,山高路遠,凶吉難測。孩子剛滿週歲,就托付給二位大嫂。如果我們能順利返回,咱們姐妹還能相見;如有不測,娥娥大姐就將這孩子當你的親生!能拉扯他長大**,我死也無憾!」柳媚話一出口,這三個女人又抱在一起痛哭起來。柳士林只好返回院子勸三人。

    柳媚剛走出院子,老猴馱著小猴吱吱追出屋子。柳媚抱住小猴說「乖,聽話。我去去就回來,回去吧。」老猴這才拉住小猴躲在一旁不動。柳媚出門跨上騾子,柳士林跟在後邊,下坡過澗,走出村。老猴揹起小猴下坡追下去,從此,這兩隻猴子再沒有回來。再也沒人看見兩隻猴子。

    皇台鎮東西方有一條官道。這時天已大亮,緊抽慢趕,吆喝著騾子,沿官道向西北方向走去。山道崎嶇,車馬不多,走過幾道山崗,太陽就升起來了。太陽一升,就曬得燥熱。柳士林小步跟著騾子後面,濕透了衣衫。走到山底小河邊,爺兒倆捧起河水喝。小憩一時又急忙趕路。柳士林人在走路,心在想事。兩眼看著前方。他清楚,這條路上還沒有安定,那件事表面上看起來無聲無息,其實危險也許就在眼前。

    趕騾子不過走了兩個時辰,眼前突然閃出三個人來。這三個人,個頭不高,腰板挺直,動作幹練。像是習武出身。頭戴黑巾,腰扎板帶,年紀不過三十多歲,有個年紀小的乳毛未乾。這三人每人手裡握一把鋼刀。三人站成三角形,年紀大一點的用刀一指柳士林說「小老兒,你還認識咱家嗎?」

    柳士林故意揉揉雙眼說「咱家眼花認不出來你是那個洞裡爬出來的。」其實他早就認出來,這小子便是山西「三義教」的教長王喜魁,江湖人稱「絕命閻羅」,因為這小子武功、輕功特好,一般人在他手裡十有八九命送黃泉。

    「絕命羅閻」說「老傢伙,此案全由你家惹出,快年餘沒有結果,今日本教長親自出馬,便是要尋你這『神拳柳』,今日無論如何要得一個結果。」

    柳士林說「你想怎地?」

    「絕命閻羅」說「識相的,跪在地上讓小爺綁,這叫冤有頭,債有主,咱們一碼歸一碼。如不這樣,別怪小爺手中的刀。」

    柳士林一歪頭說「咱們前世無怨,近世無仇,我不知怎地得罪了你?」

    「絕命閻羅」說「吳司令被害,我的手下多人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此案難道你不清楚?」

    柳士林這才嘿嘿一樂說「哦,我當何等驚天大事,不就死了個『坐地炮』麼?他咎由自取!至於你手下那幾個冤魂,那也是咎由自取,怨得了何人?」

    「絕命閻羅」說「既然你清楚此案,你就擔起這個罪名吧!」

    柳士林說「那就隨你的便吧!」

    論功夫,柳士林可不在乎這三個人,但論力氣,柳士林年過半百,氣力不足,但柳士林有一顆永不言敗的雄心。這三人如能輕取柳士林,那也是假話。更何況柳媚一身功夫也不是白給的。

    這三人圍住柳士林揮刀便砍。柳士林開始是躲閃,一個彈跳,跳出圈外。從腰間『嘩啦』一聲抽出那九節鞭,說「看,這九節鞭可是你手下的武器?」「絕命閻羅」一看九節鞭正是手下的武器,那氣不打一處來,掄起刀便砍。柳媚一看這架勢,忙從背囊中取出一把短刀,和這三人混戰在一起。

    「絕命閻羅」功夫出名,他的刀法又快又狠,他的輕功也是上乘。所以爺倆戰三人,佔不了便宜。這三人想輕取這爺倆,也不實際。五人戰在一起,四把刀寒光閃閃,那掛九節鞭打得呼呼作響。真是挨著死,碰著亡。「絕命閻羅」一看三人戰兩人不能速勝,如戰時間長了,恐遭小老兒的毒手。所以暗暗從懷裡抽出上了膛的小勃郎寧手槍,到關鍵時刻一槍結果了這小老兒。柳士林耍著九節鞭,應戰三人,兩隻小眼卻早看著「絕命閻羅」的一舉一動,就在「絕命閻羅」想勾機時,一粒彈子正打在「絕命閻羅」拿槍的那隻手腕上,哎呀一聲鬆開手,手槍落在地上。「絕命閻羅」身邊的徒弟見師父受到暗算,瞬間抽出手槍甩手一槍,正打在柳士林的胸口。柳士林一捂傷口,一個趔趄,把那九節鞭嘩啦一聲甩出去,一頭栽在地上。可憐老英雄柳士林沒來得及和女兒打一聲招呼,便倒在血泊之中,又被踢下山澗。

    開槍打柳士林的是「絕命閻羅`」的得力弟子,自以為立功,又用槍瞄準柳媚騎的那匹騾子。正在此時,忽聽背後一聲炸響,這小子如同一捆柴禾,倒向山溝。這一搶正是周顯光從他背後開的槍。原來,周顯光見柳士林爺兒倆走出村子,便返身回家取那桿獵槍,騎著毛驢在後邊悄悄跟著。他知道,這爺兒倆路途凶險。到關鍵時刻,他要挺身而出。天快晌午時分,他見三人掄刀殺向爺兒倆,揪著心,藏在一塊岩石後,慢慢靠近這三個人。當他見一個小子掏槍時,他就瞄準了這個小子。這小子開槍,他也摟動板機。他跑上前去,「絕命閻王」回手一刀,把他砍倒在地,他拚命大喊「柳妹子——快跑吧!」

    柳媚見爹爹被人開槍打死、踢落山澗,一時不知所措,聽見周顯光的喊聲,她才回過神來。她看見周顯光倒在血泊中,緊擰雙眉,騎著騾子衝過來,要決一死戰。「絕命閻羅」一看,現在只剩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女子,「絕命閻羅」想用軟法子逼柳媚下地。柳媚騎在騾子上,回刀便砍。這二人只是嘻嘻笑,不還招。前躲後讓,挑逗柳媚。

    就在這時,從山上走下來三位尼姑。這三位尼姑是從外地化緣返回,看見兩個男子圍住一個騎騾子的女子,一位年長的尼姑對「絕命閻羅」施禮說「二為施主請了,何冤何仇血濺山野,卻又為何調戲良家婦女?」

    「絕命閻羅」抬頭看看三個尼姑要打抱不平,嬉嬉訕笑說「老子願意調戲小娘們,你們喜歡也來和老子耍麼!」

    年長尼姑怒目圓睜說「乾坤朗朗,豈能任爾等胡作非為!」

    「絕命閻羅」說「你們如願意,可與老子耍耍。別看我們兩個人,保證使你們滿意。如若不願意,請你屎虼螂搬家——滾蛋!」

    這老尼一甩佛塵說「無恥之徒,今老尼要教訓你這不良之輩。」說罷,揚起佛塵便和「絕命閻羅」戰在一起。另兩個尼姑勸柳媚快走。柳媚報仇心切,掄刀參戰。「絕命閻羅」的小徒弟一看四人圍戰師父,也掄刀上陣。

    四人戰「絕命閻羅」師徒二人,二人有些吃力。老尼怕戰多有失,也不願傷及任何人,所以暗示兩尼姑帶柳媚快走。人一走,戰事也便休了。這「絕命閻羅」主要戀戰對象是柳媚,主要注意力是柳媚。三尼姑一動手,打得「絕命閻羅」顧東不顧西。正打得火熱,那兩個尼姑緊護柳媚順山路向下走。一看柳媚已走出圈外,「絕命閻羅」持刀便追。老尼卻用佛塵攔住去路,「絕命閻羅」年輕,武功又好,老尼修行幾十年,那功夫已達爐火純青之地步。趁老尼喘息之時,「絕命閻羅」便撿起地上的勃朗寧手槍,順手三槍,一槍打傷一個尼姑的手臂,一槍打穿騾子的耳根,第三槍打中柳媚的臉面,柳媚「唉呀」一聲,就伏在騾子背上。騾子耳根挨一槍一驚,順山坡一氣跑下。沒受傷的尼姑扶著柳媚跑,另一尼姑右臂受傷,急忙用手帕紮緊,緊追騾子。老尼一看「絕命閻羅」開了槍,掄開佛塵打向他開槍的手,這小子手疾眼快,躲過佛塵,將槍扔在地上又輪刀殺向老尼。

    「絕命閻羅」右手被柳士林用彈子打傷,右手掄刀吃力,他的徒弟掄刀要殺老尼。老尼武功雖高,但心懷仁愛,不忍動殺戮。看柳媚三人已走遠,所以,老尼且戰且走,只為拖延時間。呂方聽到槍聲,催馬趕到,話不投機,這才動了殺機。呂方殺死「絕命閻羅」和他的手下,出了這口惡氣。卻不知「絕命閻羅」就是山西「三義教」的教長。「三義教」群龍無首,這個殺手組織也就名存實亡了。對「坐地炮」之死也就無人過問了。雖然吳氏夫人心中耿耿於懷,但也只能打碎牙往肚子裡咽。從此,山西少了一個「絕命閻羅」,地面從此清淨了。

    呂方騎馬悠閒,心中舒暢。在這深山野嶺之中,看到的是山花爛漫,聽見的是百鳥飛鳴。走在小溪旁,行在山林中,呂方突然悟出一個道理,為什麼寺、庵都建在深山老林?就是因為山高林密,小橋流水、鳥語花香、少埃塵、多安閒。在這裡,閒時荷鋤勞作,安心誦經布道。食天賜五穀,飲地湧甘泉,垂身練體,益壽延年。呂方遐想今後,不知不覺走到下午。急忙打馬找一店舖,想打尖休息。誰知走了一程又一程,卻不見一村一鋪。繼續前行,一直到太陽落山才走到一個大村鎮,一打問,這個大村叫皇台鎮。呂方尋了一家小店,吃飽喝足便休息了。

    周顯成十五歲跟父親趕馱子。爺兒倆趕騾子去山西馱煤炭,兩天一趟。把馱回來的煤炭送到山下灰場、磚窯。爺兒倆一趟能趕十匹騾子,一次能馱兩千斤,能掙兩塊大洋。這十匹騾子都是石灰場主和磚窯主的,但要他們餵養。三年前,父親不幸去世,周顯成就自己趕十匹騾子去山西馱煤炭。

    周顯成比周顯光兄弟小,是本家堂叔的大兒子。周顯光兩天前從周顯成那裡借騾子,周顯成答應後就趕九匹騾子去山西馱炭。柳士林爺兒倆回山西這天,周顯成正好趕馱子回來。看看天色陰沉,就吆喝著騾子加緊趕路。正走之間,卻見從山邊跑來一匹騾子,仔細一看,卻是借給周顯光的那匹黑毛騾子。這匹騾子為何驚慌地向自己跑來?周顯成一看,這匹騾子耳朵流著血,再看身上有黑血痂。摸摸騾子,卻沒有大傷。但為什麼只見騾子不見人哩?周顯成忽然想到,這爺兒倆是不是出事了?因為他知道,這爺兒倆是避難來到灣道山。到底得罪何人,周顯成不知道。周顯光大哥對這爺兒倆特好,這爺兒倆肯定不是孬人!周顯成這麼一想,就著了急這爺兒倆可能遇害!如果遇害,這山邊、澗道定有屍體。周顯成也顧不得趕馱子了,一邊走一邊四處尋找。他一會兒上崗一會兒下澗。那騾馱子一會兒走,一會兒停。一直走到太陽扁西,他才發現地上血跡,沿血跡下到澗底,終於看到柳士林滿身血,仰面躺在澗底。打一聲口哨,那匹受傷的黑騾子順山道跑到澗底,周顯成把柳士林的屍體橫搭在騾子背上。又沿路尋找,在酸棗樹叢中發現兩具死屍,他把這兩具死屍翻過來細看,這兩具死屍無外傷,衣著也不像本地人。繼續向前找,在溪水邊終於找到了周顯光的屍體。周顯成抱住大哥的屍體就嚎啕大哭起來,他見大哥當胸有碗口大的傷口,周圍血肉模糊,他扛起周顯光的屍體,提著那桿鳥槍,邊走邊哭。那匹黑騾子迎面走來,周顯成把大哥的屍體也搭在黑騾子背上,一邊哭一邊趕著馱子回家走。

    王娥娥見柳媚爺兒倆一出村,心裡如同長了小草。又見周顯光扛著鳥槍騎著驢隨後出門,那顆心就懸起來了。這孩子也怪,見他娘和姥爺出門不哭不鬧,快晌午時大哭大鬧。餵奶不喝,哄著不睡。王娥娥就更加坐臥不安了。這孩子哭累了,就在她懷睡著了。王娥娥心裡更毛燥了。肖翠翠忙裡忙外,一刻也不停閒。吃晌午飯時,孩子醒了,王娥娥餵羊奶,他往外吐。不喝不吃就是哭!

    王娥娥說「這孩子平常不愛哭哇,今天邪門了,怎麼哭起來沒完了?」

    肖翠翠說「我看這孩子不是病了就是中邪了!」

    「你淨瞎說,這麼點的孩子中哪家子邪?」

    肖翠翠說「你看吧,也許出啥事!」

    王娥娥沒有吃午飯抱起孩子走出家。她認為孩子熱,就走到村外,在一棵白果樹下乘涼。一到白果樹下,孩子馬上不哭了,王娥娥心裡也踏實了一點。周顯光平時不愛說話,也不能問他,問他也不說。周顯光究竟幹什麼去了?王娥娥不知道。但她知道,周顯光肯定是保護柳媚爺兒倆去了。但為何到現在還不回來?女人擔心男人決不向好處想。王娥娥就是這樣,她擔心丈夫遇到不測。王娥娥抱著孩子靠在白果樹幹,山風陣陣吹拂,清涼而爽快。王娥娥兩眼發澀,合眼就睡著了。孩子也偎在她懷裡又睡著了!

    周顯成緊扶著馱兩具屍體的黑騾子抄小路往家趕。走到家時,見那匹小毛驢正往家裡走。到灣道山村口時天就全黑了。他把領頭馱子栓在村口,急忙往村保家裡跑。村保是周家族長。族長就是一村之長,他說出每句話,全村大人小孩都要聽從。

    周顯成一邊哭一邊喊「爺爺呀爺爺呀,出了塌天大禍了!」

    村保是個年過五旬的精幹小老頭。他從屋裡走出來問「出了啥事,這麼驚慌?」

    周顯成喘了口氣,這才把事情說了一遍。村保一聽,急忙說「你快去村外看好屍體,我去顯光家!」

    村保到了周顯光家,對王娥娥說「顯光家,爺和你說句話!」

    王娥娥聽村保要跟他說話,那顆心就像要飛出來一樣。抱著孩子往外走,兩腿如篩糠一樣,邁不開步。「大大大,爺爺呀,有有啥事?」

    村保兩眼看著孩子說「爺有話和你說。你你先抱好孩子……」

    肖翠翠急忙從裡屋跑出來說「嫂,讓我抱孩子!」

    村保說「顯光家,你要挺住,大孫子出事了!」

    王娥娥一聽,「撲咚」一聲摔倒在地上,過了半天,又「哇」一聲大哭起來。肖翠翠抱著孩子、拉著女兒,躲在一邊哭泣。

    村保說「還有,孩子的姥爺,二人遭人暗算。可孩子娘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事情發生了,就只好看眼前了。現在,爺兒倆屍首已被顯成用騾子馱回來,就在村外。現在天熱,咱們緊要之事是先辦喪事。你們有什麼打算?」

    王娥娥木然地搖搖頭。肖翠翠抹著淚眼說「爺呀,我嫂現在頭昏腦脹,什麼也說不出來,一切後事爺就當家做主吧!」村保主持操辦了周顯光和柳士林的喪事。把周顯光和柳士林的棺材殯埋在東山崗周家祖墳。柳士林是山西人,但周家既不知他家的準確地址,也不知他的名號,所以村保就讓周顯成在他的墳前樹了一塊無字碑,等待後人續字。

    喪事完畢,村保對王娥娥和肖翠翠說「我有一句話要對你們說。顯光家,你還年輕,去留自便,爺我決不攔你。但這個孩子權當咱周家的根脈。如你要走,你必須守孝三年,把孩子拉扯大,一切花銷由咱村幫你。三年後你走,就把孩子交給顯亮家。」

    王娥娥一聽跪在地上說「爺,我聽你的。我活是周家人、死是周家鬼,這孩子就是周家的根。縱有千難萬險我也要把孩子撫養**!我離不開這個孩子啊!」

    村保說「既是這樣,那爺可就不管這孩子姓張姓李了,我就讓他姓周!取名姓周名玉!就叫周玉!」

    村保轉臉看著村民們說「我還要告訴大家,從今往後誰也不許議論周玉`的身世,誰要嘴淺,我讓他家一輩子入不了咱周家的族譜、也不許入咱周家的祖墳!」

    從此,周顯光有了後代。這個孩子就是周玉!

    呂方在皇台鎮住了兩宿。這天離開店家打馬下山時,路過一座山崗,卻見一家出殯上山。一行孝子頭戴孝巾,身披孝服,哀嚎悲切,喇叭聲咽。眾人抬著兩口棺木!呂方奇怪,誰家一天走兩口人?又想到自家,自家不是一天被害死四口人嗎?想到此,不覺潸然淚下。呂方哪裡知道,這兩口棺材中其中一口就長眠著他的泰山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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