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人傑 正文 第十二章 智斗武田
    和孫運達分手的第四天早晨,呂方帶猴子去運河岸看千年老槐樹。

    相傳隋煬帝的龍船行到桑洲地界,讓宮女在運河兩岸栽下幾百株小槐樹,以示紀念。古槐至今已有千年。呂方站在大槐樹下,看著三摟粗的樹幹,遮陽傘一樣的高大樹冠,浮想聯翩。兩隻大猴帶著剛出生一天的小猴三竄兩跳就爬上老槐樹頂。呂方怕傷到小猴,急忙呼叫老猴下來。

    就在這時,不遠的槐樹蔭下站著四個小伙子。一見呂方,遠遠一抱拳說「呂師父近來可好!」

    這一聲問候把呂方問了個丈二金剛。又一個人說「是這樣,我家老闆姓武,久仰師父大名,特想請呂師父搭個班底。」

    呂方問「想搭嘛班子?去嘛地方?」這四個小伙子不再說話,架住呂方就往旁邊一輛小轎車裡塞。

    有一個說「請呂師父先受點委屈,見了咱武老闆就知道了。」

    憑呂方的功夫,就是八個這樣的小伙子也扭不住呂方。呂方是個喜性漢子,也是藝高人膽大,心裡想,且先忍了這伙無理之徒,我要看看這些人悶葫蘆裡裝的嘛藥!那兩隻猴子一看呂方被人抓走,立刻猴毛乍起,呲出四棵尖牙,就要戰鬥。其中一個小青年揮手就打,公猴上前就撲,那人身手利索,不知何時還握著手槍,順手一槍,打在公猴的胸膛上,公猴一哆嗦身子,躺在地上不動了。呂方見打死了公猴,兩眼一閉,一陣眩暈。那隻母猴發瘋似的撲向開槍的人。呂方馬上從車裡高喊「快回家!」這母猴聽見呂方喊它,回頭看了一眼呂方,揹著小猴、抱著老猴就跑了。

    呂方在車裡大罵「你們是嘛東西?幹事也太絕了,為嘛殺我的猴子?」

    幾個小伙也不答話,指令司機「開車!」

    呂方被左右二人夾在當中。呂方這才明白,這夥人是小日本鬼子!可能就是三年前在阜平那場惡鬥中逃走的那個小鬼子!呂方又一想,他們要報仇,為嘛不開槍要自己的命吶?可能想變法折騰我,折騰夠了再殺我?好,正好,我要報殺父母之仇!我也想找你們,你們卻找上門來了!

    汽車在泥濘的官道上走了有兩個時辰,進了天津地界。呂方經常來天津,所以道路熟悉。汽車走過楊柳青,開進天津北馬路。又順海河岸邊,開到小白樓。小白樓這裡外國人多,建各式洋房別墅。小汽車最後停在一座三層小樓門前。這裡是日本平野株式會社駐天津辦事處。呂方被四個小伙子押下車,關進二樓一間房內。呂方剛坐下,對面走過一個人,這人正是和呂方打過二年交道、三年前被藏獒咬傷的那個小個胖子、日本少佐武田糾夫。此人頭很大,左邊半個臉被藏獒咬翻了,後來做了整形手術,但還留有淺顯疤痕。

    呂方想起死去的父母姐弟,怒目相視。

    武田看呂方一臉怒氣,忙說「慢來慢來,先請呂師父坐下,有話好說。」

    呂方說「咱們是水火不容,有嘛話可說?」

    武田說「中國有句話叫不打不相識。三年來沒見面,老弟武功應該更有長進了。三年前發生的那場災難,我心裡也不痛快。你家慘死四口,我們一下死去十口。應該說就算扯平了吧。我非常欽佩您一家的忠烈。在那場惡鬥中我受了傷,過了三天,我又跑去,在那兒我祭掃了您父母的墳墓,可憐我手下十人屍骨無存。也就罷了。我今天請你,有一個想法,不知老弟可否答應?」

    呂方邊聽邊琢磨武田話中味道,這小鬼子不知又耍嘛心眼?

    武田繼續說「過去的事,讓他一筆勾銷。從今天開始,看咱們能否合作。我希望你留在我們這裡。如果你有心,可以教教我們武功。特別希望能學到你家傳的功夫,如何?」

    呂方終於聽明白了武田的真實意圖。「騰」一下子站起來,說「我們呂家功夫,是中國人的功夫,就是中國人,也內外有別!別說你是小鬼子了,這件事——沒門!」

    武田嘿嘿樂說「呂老弟不要發火,你不教,我早預料到了。那我請你就住在這裡,省得雲遊四方,活像個討飯的叫花子!」

    呂方說「我們中國窮,但我們有志氣。我寧可當叫花子,也不住你這個鬼子窩!」

    武田說「呂老弟請不要義氣行事,你就住在這裡,安心休養。有吃有喝,你既可操練武功,也可鍛煉身體麼!」

    呂方說「這裡再好,也不是我家。我也不會寄人籬下!」

    武田說「中國有句俗話,這叫『請神容易送神難』。」說完,武田和周圍隨從點了點頭,對呂方說「恕不奉陪了,請老弟就屈尊在此吧!」

    呂方見武田比三年前瘦多了,可能是三年苦練,練掉了那身肥肉。呂方想,我先呆在這裡,看看這悶葫蘆裡還裝的嘛藥。

    海河沿岸的小白樓,是列強租借地。這裡建有歐式、美式、俄式各式各樣的小洋樓,房屋尖頂,窗戶以花格圖案組成,而雙層玻璃隔熱隔冷,冬暖夏涼。呂方所在這座小洋樓,原本是白俄一家在此居住,不知什麼原因,舉家遷往哈爾濱。這套俄式洋樓變賣給關東軍駐天津辦事處。對外卻稱是平野株式會社駐天津辦事處。現在這裡的主人就是武田。他對內部是行動課長,對外裝扮成一個流浪漢。他們的主要任務就是竊取中國的軍事、經濟、地域諸多情報,把情報整理後立刻用電報報告關東軍總部。

    三年前,武田因為沒有得到那條名犬,而受到頂頭上司的一頓臭罵。派他南下一路跟蹤,結果在張果老山幾乎全軍覆沒。藏獒忠心報主,郁死在主人身旁。他這才知道,別說是中國人,就是中國的一條狗,都這樣忠烈。要想佔領中國,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頂頭上司至今仍不死心,一定要抓住呂家後代,要搾出他們的祖傳秘笈。所以他一直跟蹤呂方。呂方和孫運達到五台山,他們也跟到五台山。五台山是閻錫山的天下,五台僧人也不是好惹的。所以他派人監督呂方二人的一舉一動,從沒敢越雷池半步。後來才知,呂方二人每天只是往山上擔炭,沒有拜師學藝,所以他放心了。他希望能夠抓住呂方,逼迫他傳授祖傳秘笈。這種拳如果能夠傳播到大日本帝國,大日本帝國足可以縱橫天下無敵手了。三年過去了,功夫沒有白費。他終於將呂方抓到手。

    呂方住在樓上,這間房面南朝北,門扇用鐵皮包鑲,窗用指粗的鐵棍加固。室內佈置很客氣,一套沙發,一台木製茶几,一張榻榻米。有一個洗手間。除了大件不易搬動的東西外,能夠順手拿的東西沒有。憑窗外看,是一片綠毯般的草坪。草坪裡栽種著石榴棵、桃樹、杏樹,甬路兩旁放有花草盆景。在院南邊門口停放一輛黑色的王八蓋子似的汽車,武田如有急事,便穿得西服革履,人模狗樣地坐這輛汽車外出。呂方被抓,坐的就是這輛汽車。

    每天給呂方送三頓飯,這三頓飯換三個人。早晨送飯的是個高麗人,因為他走路和另兩個人不一樣,走路時兩腿輕快,看樣子是個跆拳道手。早晨送來飯,他客客氣氣,點頭哈腰,退出屋門外。中午送飯的是個日本人,高個頭,精瘦子,此人像個練空手道者。晚上送飯的是一個大胖子,上樓下樓喘粗氣,不是相撲就是舉重運動員。呂方不管那些,一天三頓飯,不吃白不吃。反正天塌有地接著,怕啥哩!

    過了一天,武田登門造訪說「老弟,仇也了啦,情也到啦。咱們為何不能成為好朋友?」

    呂方說「這話說得過早,咱們仇沒完結,繼續報。情何有?談不上!」

    武田說「咱們如果能成為朋友,就可以在一起切磋技藝,咱們都可以進步。我那十幾名弟子,由你來當教頭。你就在這裡教練他們,我每月可以給你五百大洋。這樣的好事,打著燈籠也找不到哇,怎麼樣?」

    呂方知道武田繞彎子想讓自己傳授呂家秘笈。呂方說「武田先生,你打錯了算盤。我乃一個雜耍藝人,沒有什麼真功實技。我也做不了日本教頭。那錢再多,可我無福享受哇!你還是另請高明吧!」

    武田聽了不著急、不上火,慢條斯理地說「中國有句話,叫『事在人為』。凡事都不可能一成不變。什麼古訓,什麼家規,都是可以改變嘛!」

    呂方說「你就死了這條心吧!我是一個堂堂正正的中國人,我必須謹守家規祖訓。我如果把祖傳秘笈教給你們,我這不是欺宗忘祖嗎?我還配當個中國人嗎?」

    武田笑嘻嘻地說「你真是一個可敬的孝子賢孫!就憑這點,咱們也要當個好朋友。但不能當仇人。如若想不通,你還可以慢慢想。那就不打擾了,告辭!」

    說罷,深躬一禮,走出房門。武田走出房門,下了樓,到了草坪。幾個手下跟過來,他就上了黑王八蓋子汽車。一聲笛響,開出了院子。呂方依在窗戶前看個真切。然後他就在屋裡輕輕練了幾套拳腳,然後坐在沙發上休息。天氣悶熱,隨手拿一把蒲扇搧涼,心裡想,到時候這也是一把利刃!看小鬼子還耍嘛手段?

    第一天,高麗人頭頂托盤送早餐。托盤上放著油條、豆漿。高麗人把托盤放在茶几上,手裡那雙竹筷子不鬆手。

    呂方說「喂,高麗人,你不把筷子給我,我怎麼吃飯?」

    高麗人說「自己有手自己拿!」呂方伸手去取,那高麗人一閃身,馬上來個「側面虎」,接著一記側勾,想勾倒呂方。

    呂方看動了招,馬上一轉身,用一招「海底撈月」,便將高麗人的腳踝抓到,順勢一擰腕子,叫聲「起」!一下子把高麗人送出兩丈遠。摔得趴在地上,看看呂方沒進攻,這才爬起身。把筷子放在茶几上,說「承讓了。」紅著臉走了。

    中午送飯的是個高個子精瘦的小鬼子。小鬼子在托盤裡放著一盤花卷,一盤「青椒炒肉」。把托盤一放,抓住一個花卷就吃,用那只髒手大把抓肉吃。呂方知道,這是善者不來。靜靜地看他吃。誰知他端起盤子連抓帶扒把「青椒炒肉」吃淨。呂方看著好笑,又想用什麼招法?呂方正思量,這小鬼子卻拿起瓷盤向呂方砸來。呂方伸出食指和中指,順勢一夾,反手一擰,又將盤子砸過去。正砸在小鬼子頭上,只聽「啪」一聲,瓷盤被小鬼子的頭擊得粉碎!這小鬼子扭扭脖子,像蚊子叮了一下。呂方知道,此人會使「鐵頭功」。小鬼子也不說話,突然伸手去抓呂方。呂方躲過。小鬼子又改用拳擊,呂方也不接招。這小鬼子一看呂方不還手,用拳、腳、膝、肘,來擊打呂方頭、胸、襠。他使用的是泰拳招法,此拳出招凶狠,能傷人致命。但打了半天,卻如同打在石頭上,自己反倒疼得直咧嘴。

    見擊打呂方各部位無反應,他只好「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哀嚎「我今天栽了!」

    呂方問「你是高麗人還是日本人?」

    那人說「我是大大的日本人。」

    呂方氣不打一處來,說「你也費勁不小,我饒你這次,但要留下個紀念。」

    呂方抓住他後背,如同抓小雞子一樣,扔出了屋外。暗中用了「拆骨拳」之招法,小鬼子脊椎骨被呂方抓錯了位,立即癱坐在地上。

    呂方說「你平靜修養二十天,再來找我,滾吧!」

    小鬼子已無力走動,像個皮球滾著下了樓梯。

    晚上送飯的是個日本胖子,體重比兩個呂方還要重。他知道早、中午兩個送飯的都敗在呂方手下,他有點不服氣。他真想一把抓住呂方,把他當作一塊麵團揉。晚飯給呂方加了飯和菜,他端著托盤進了屋。走到呂方跟前一施禮,說「先生,今晚可多吃點。」上邊說這話,下邊就動了手腳。他穿著大皮鞋,一腳踏在呂方的左腳上,用力一踩,呂方肯定會嗚呀叫喚。誰知他踩在呂方左腳上,毫無反應。

    呂方說「胖鬼子,你知道爺中午沒吃飯,就多送點乾糧。可夠孝順的,在這裡我謝謝你啦!」

    呂方笑瞇瞇地說話,輕輕抬起腿,把這個胖鬼子抬起有三尺高。呂方一用力說「看招!」一腳就把這個胖鬼子扔出一丈遠。胖鬼子來不及用招就重重地摔在地板上。他那身架又大又重,把地板砸裂了,半天爬不起來。呂方嘴裡吃著饅頭,說「你有種,你爬起來,小爺等著你哩!」胖鬼子爬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出屋。

    武田本意是試探一下他們的武功,逼呂方用「拆骨拳」,能夠從中悟出點道理,哪知去了三人全吃了虧。武田手下有十二人,三個高手都吃了大虧。武田心中納悶,呂方這小子以耍雜為生,沒有太高的武功。為什麼這麼輕易地傷了我三名高手?中國有一句話,「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難道他這三年不單是往五台山上擔炭,還暗暗練了三年真功?這更不能輕易放他!這是一條猛虎!武田賊心不死,還要派幾人試一試呂方的真功。最後再親自出場。他告訴手下,要死死盯住呂方,千萬不能讓他跑了!

    這一天早上,呂方開始在屋內練功。盤腿打坐,練靜氣功。輕舒丹田氣,壯筋舒骨。凝神貫注,深化意境。門外守衛呂方的小鬼子,知道呂方練功,但不知呂方練何種功夫。他對前三人受挫,幸災樂禍。對呂方的功夫,七個不服八個不憤。自恃自己拳擊出身,還有柔道功底,所以總想和呂方試試身手。他拉開鐵門,見呂方靜坐如癡,緊瞇雙眼,如胎泥塑。呂方早知有人準備偷襲,卻紋絲不動。這個小鬼子看呂方如醉如癡。以為他露臉的時機到了,一個箭步撲向呂方。以為他的搗皮拳定能擊昏呂方、打倒呂方。誰知他拳出風到,一拳擊在呂方的臉上,呂方只用手一拍,如拍蚊蟲一樣,將小鬼子的硬拳拍開。只聽一聲慘叫,小鬼子的右手已被拍酥,疼得在地上打滾。

    呂方也不睜眼,只說了一句「沒有武德!傷筋動骨,自作自受!滾吧!」

    呂方這一掌叫大力金剛掌。這一掌就是拍在鵝卵石上,也被拍得粉碎。何況練拳擊的一個肉骨手?

    武田開車回來,得知有一個手下被呂方一掌拍碎了右手,氣得大罵這個手下。然後開車送他去醫院接骨。武田這才知道,呂方這三年得了真傳,萬萬不可小瞧。現在他必須親自試一試呂方的真功。他想,如果這條猛虎變不成自己手下工具,那就不能不考慮呂方的後果。決不能給自己留下後患。中國有句古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呂方被囚在二樓,時刻盯著小鬼子的一舉一動。他透過窗戶觀察武田的舉動和行蹤。特別對那輛王八蓋子汽車感興趣。武田自己開車,上了汽車,鑰匙一擰,汽車就嘟嘟響,把圓盤一轉,汽車就轉彎開出小花園。武田開車回來,下車帶上車門,去他辦公室。呂方看得清楚、記在心裡。

    武田這幾天正在搞北平駐軍的軍事情報。正在偵查塘沽港的國民黨海軍動向。他每天早出晚歸,回來後要把情報整理好,再用電報發送給關東軍總部。眨眼功夫把呂方關了快兩個月了。不但勸服不了他,反而被他打傷了四個手下。而且還要派人專門守護他,給他吃喝。長此下去,實在難以招架。所以他決定,馬上和呂方交手,決定去留。……

    武田趁今日有時間,走進呂方房間,先寒暄,然後轉到正題。他說「呂老弟,這幾年功夫大有長進,如果你認為合適的話,咱們是不是過過招,交交手,切磋技藝。以武會友,點到為止。如果你勝了,咱們做個好朋友。如果你敗在我手下,你,你就應該聽從我的安排。」

    呂方聽了,哈哈大笑,說「你說話可算數?」

    武田說「用中國話講,『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呂方想,隨你怎麼說,我自有一定之規。就說「既然如此,我也提個要求。」

    武田說「那你說說看!」

    呂方說「既然是比武,那就要有個規則。中國規則你應該懂,叫五打三勝制。如果你三場勝了,咱們就不用打了,我輸了。如果是我後三場勝了,就要打足五場。我提個要求,我輸一場,第二天你開汽車讓我逛天津城。」

    武田轉著小蝦米眼,琢磨了一會兒,打哈哈說「老弟所說,當然可以答應。不過我想不通,你輸一場,為何要我開車逛天津城呢?」

    呂方說「人家輸了,心情不好。人家雖然來過天津,但從沒逛過天津大街,什麼百貨大樓哇、天祥樓、勸業場。沒逛過!還有『狗不理包子』、『十八街大麻花』,沒嘗過這些好吃的。就是看看天津衛。」

    武田心裡說你甭打小算盤,勝敗都難逃出我的手心。心裡這麼想,嘴裡卻說「可以可以,其實我也沒有好好看過天津城啥模樣。正好咱倆可以好好欣賞欣賞天津衛。」

    呂方說「什麼時間開始過招?」

    武田心說,你死到臨頭了,還這麼急著過招。嘴裡說「今日你好好休息,明日上午九點開始。」武田下樓,馬上召集手下,把和呂方商量的細節告訴手下,讓手下分析呂方的想法和意圖。七嘴八舌說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套完整的想法。只在防備呂方藉機逃跑這一問題上大家取得了一致。

    武田說「只要有逃跑動機,格殺勿論!」

    第二天九點,呂方被兩個小鬼子簇擁著走下樓,來到後花園草坪上。這裡是小鬼子練功習武之地。藍天,白雲,風和日麗。走出囚室,呂方吸著新鮮的空氣,感到身上輕鬆無比。

    武田很早就在後花園演練各種拳術,設計用什麼招法打敗呂方。他換上了中國練功服上身襻扣正襟白綢褂,下身黑絲綢燈籠褲,腳穿雙鼻子灑鞋。武田先伸兩臂,又踢腿,做了幾個健身動作,然後對呂方說「老弟,今天咱們比武過招,點到為止。但我有言在先,你不能用你家的秘笈拳來拆股卸胯呀!」

    呂方想,你還是怕我用「拆骨拳」,想激我,我不上當。呂方還是穿來時的衣服,柳媚給做的土布白褂,土布毛藍褲,腳穿千層底布鞋。兩個月沒剃頭,頭髮長了兩寸長。小鬍子密密麻麻圍住那張嘴。讓外人一看,活像坐監獄的罪犯。

    武田看著呂方,皮笑肉不笑的想,再關他幾個月,就會失去那股子銳氣!他在心裡暗暗祈禱上天,保佑他今天一定要取得勝利。

    呂方看著武田那傲慢樣子,說「放心,我如使『拆骨拳』,甘願認輸!」

    武田說「好,我相信你。那麼你先出招吧!」

    呂方說「我們呂家從不先打第一拳!」

    武田說「好!」

    好字一出口,武田如猛虎下山。上出肘拳,下走邊腿,膝蓋直搗呂方下身。呂方見武田出手凶狠,本想接招。但一想,如一接招,武田肯定知其真功。所以,呂方一個後翻,遠離了武田的掌、肘、腿。武田一看,呂方只躲閃,馬上來個「大鵬展翅」,一頭直衝呂方。呂方這次沒躲,用掌輕輕一按,便接了武田這一掌。武田一看呂方接招,順勢一個空心旋子,想用腳踢呂方的頭。這一腳踢在一般人頭上,那會腦漿迸裂,一命嗚呼!呂方想,給他表演一下,讓他看看。呂方裝作躲閃不及,故意讓武田踢了一腳,踢在呂方頭上,沒任何感覺。呂方卻立刻來了一個「殭屍」,直躺地上。武田見呂方中了一腳,心裡高興,站在遠處看呂方。他的手下,見呂方被踢倒在地,一片歡呼。幾個小鬼子呼拉跑到呂方跟前,一摸鼻子還有氣,過了有半袋煙工夫,呂方才吭吭哧哧翻了個身。武田走上前,一拉呂方說「老弟,怪我出招重了,請原諒!」

    呂方說「老兄,你功夫精道,我自愧不如。你勝了。」

    武田只用了兩招取勝,心中暗自歡喜。嘴裡卻說「小弟你謙讓了。」

    呂方爬起身來,搖搖晃晃,說「我輸了。」

    武田這才讓手下護住呂方回樓上靜養。

    武田高興得一夜沒睡好覺。兩招制勝,實在想不到。為了慶賀自己的勝利,把手下全召在一起,讓他們抽關東煙、喝關東酒、唱日本歌、跳日本舞。第二天早晨,武田讓手下押著呂方上了汽車。武田親自開車逛天津城。汽車先沿海河岸走,過了金湯橋去北站,從北站回來去勸業場,然後又開向李七莊。這輛黑色王八蓋子汽車在市井亂竄。呂方坐在車上,眼睛好像看著市景,其實真正的注意力卻盯在武田的手和腳上。他一直觀察汽車如何行走,那兒是油門,哪兒是剎車,那兒換檔?

    這武田看見呂方注意他開車,就說「看來你對汽車感興趣,我告訴你,這是油門,這是離合,這邊是剎車。將來你和我在一起,包你會開汽車。開車簡單。」

    呂方說「我笨手笨腳,嘛也不懂。哪能開汽車?只覺得稀罕罷了。」

    過了一天,武田又早早在草坪上等呂方。呂方被兩個小鬼子看護著走出來。上場便交了手。武田已胸有成竹,所以一上場便使出真招。這次用了十個回合,把呂方打倒在地。武田這時才知道,今天用了十個回合打敗呂方,看來呂方確有功夫。這一場勝利,使手下看得真切,佩服武田課長的功夫。

    第二場武田勝利後,又用一天時間開車陪呂方在外遊玩。這次看了三條石,這是九河匯口。後又開到楊柳青,看了看京杭大運河。呂方高興,這是一條通往桑洲的官道。武田在車上,為了顯示自己開車的技能,專門講解了汽車的工作原理,呂方裝傻充愣。武田就講什麼是方向盤、離合器、油門、剎車、啟動等等操作原理。武田還停下車讓呂方看他演示。

    武田說「只要你留在關東軍總部,馬上給你一輛新車讓你開!」

    呂方笑笑說「俺可不敢開這玩意兒,說不定它撞到哪哩!俺可怕呢!」

    第三場比武開始。武田想,眼看就要勝利,需格外小心。武田又回想第二場比武,呂方功力卻比三年前大有長進。就憑呂方身手功夫,和自己比,還差點距離。所以當晚就思考用什麼辦法打敗呂方。最後他想,明日比試除臨陣應招外,要用空手道,跆拳道,泰拳等綜合套路應對。

    呂方也想,兩次比武,自己落敗。武田並沒看出真假。今日之戰,不能輕取,要多回合取勝。以免引起他警覺。武田做夢也沒想到,這一場比武,呂方只用中國的鴛鴦腿,兩隻手做輔助,來對付武田的組合拳,武田竟無法快速取勝。跆拳道本身也是腿腳功夫克敵取勝,但對呂方的鴛鴦腿卻沾不到半點便宜。改用泰拳對付呂方的鴛鴦腿,還是無濟於事。呂方三歲練雜技,腰腿功何人能比?又擔三年炭,腰腿強鍵,何人能比?後來又和俗通師叔學了摔跤二十招。這些招法,全要用在自己的腰、腿、身法上。呂方一會兒用拐子連環腳,一會兒又使左踢右勾八卦連環腿。這腿起來那腿接應。運用起來毫無空檔。武田無法靠近呂方。更打不到呂方。氣得武田頭都大了。前兩場易如反掌,今日卻眼看自己就要敗下陣去!正在思考之際,被呂方的一記霸王腿從上往下直壓,硬生生地讓呂方一條大腿把武田壓倒在地。論體重,武田頂一個半呂方,這武田硬漢子讓一條腿壓倒在地,那臉馬上紅得如豬肝色。

    第二天,二人又比武。呂方用了一記大力金剛拳中的「一炮沖天」術,把武田打出一丈遠,而且半天沒爬起來。呂方和武田打了四場,二比二平。

    呂方說「下一局甭比了,算我輸了。」

    武田也就順坡下驢,不再比武。二人打個平手,武田無話可說。武田連敗兩場,第五場雖然不再比武,這是呂方給自己留個面子。這下卻引起了武田的警覺。從打鬥、招法、內功看,呂方功夫深而不露。論真功,只能在自己之上。如何能征服呂方,武田卻毫無辦法。現在已養了兩個多月,還養多久?呂方死硬不吃。如實在無法,只能採用最後一手。

    連著兩個晚上,武田只在自己屋裡喝悶酒。這一夜,武田命令手下嚴加看管好呂方,不可懈怠。他自己喝多了酒,早早昏睡過去。呂方小勝武田,心裡並不高興。本能三招兩式打敗這個小鬼子,而自己卻是故意拖招。後來還是想通了,用這種辦法迷亂了小鬼子的心思。師叔經常告誡說,做啥事都要小心謹慎,千萬不可操之過急,小不忍,則亂大謀。有膽有識又有謀才是英雄。想到此,呂方才安神入睡。在夢中夢見了柳媚,柳媚撲在他懷裡,痛述思念之情。站在不遠處,岳父懷裡抱著一個嬰兒,笑瞇瞇地看著他和柳媚。嬰兒瞪著一雙大眼,驚奇地看著他,喊他「爹爹」。他高興地驚醒了。原來是南柯一夢!

    他自言自語「我當真當爹了?我當真有兒子了?」一看窗外,黑隆隆一片。

    他想,何不趁此時走了?他穿好衣服,摸出兜裡的幾顆石子。在五台山上,師尊傳授了暗器的使用方法和技巧。呂方和孫運達在上山下山擔炭時隨時演練,終於練成了善仁大師傳授的真功。今天可能就要實戰應用。呂方一切準備好,突然拉開燈。故意低聲呻吟,驚醒了睡在外屋的兩個看守。

    兩個小鬼子拉開門問「師父有事?」

    呂方緊鎖眉頭,指指肚子說「可能是昨天吃多了,又晾著了肚子,現在痛得厲害。」

    一個鬼子指使另一個鬼子,說「你下樓取藥。」那個鬼子就下了樓。這個鬼子小心地走進房間,呂方走上前一個封喉,二指一錯位,這個小鬼子一聲沒吭地躺在地上。取藥的小鬼子上了樓,一推門,見同伴躺在地上,就要喊。呂方一掌端在下巴上,小鬼子張著大嘴,不能說話。呂方又一掌,這掌砍在小鬼子的脖梗上,「撲咚」一聲倒在地上。

    呂方這才關上燈,拉上門,像狸貓一樣,走下樓來。走向停在甬路上的王八蓋子汽車旁。拉開車門,看看點火開關還插著鑰匙,放心地關上車門,又走向大門口,想開大門。原來,每天晚上武田都派一個人巡夜。呂方不知有人巡邏。這個巡夜的小鬼子手裡拿著開大門鑰匙。一見門口有人晃,小鬼子便奔過來。走進一看,是呂方,就想喊。呂方一彈石子,正好打進鬼子的嘴裡。用腳尖一蹬小鬼子的下身,立刻就斷了氣。呂方走到大門,左手頂住大門右手握住門鎖一叫勁,便把門鎖扽開。推開大門,返身走到汽車旁,一手扶方向盤,一手用勁推車。慢慢把汽車推到馬路上,這才上車打火,踏住離合,一加油門,汽車便向前跑起來。因為手腳配合不好,走了有幾十丈遠,又滅火了。重新打火,汽車的嗡嗡聲驚醒了武田。武田跑出屋一看,院子裡的汽車沒有了。武田炸屍般一喊,小鬼子們驚慌失措地跑出來,追到馬路上,見汽車已被開走。武田一邊開槍一邊拚命地追趕。呂方重新打火,又蹬又踹,過了一會兒,汽車順利啟動,等武田幾個人追過來時,汽車已跑遠了。這輛汽車象喝醉了酒,走在馬路上,搖搖擺擺。因為正是黑夜,馬路上無人。租界有巡警巡夜,一見是日本人的汽車,都遠遠的躲開。呂方開了一會兒,汽車才聽他的使喚。一路向西飛奔。

    呂方從小隨父母來天津撂場子賣藝,對天津大街小巷非常熟悉。天津沒有一條正南正北的大街,即使是黑夜,呂方也能辨別方向。今天打算一路西行,去保定府白洋澱,去找孫運達。可是如何才能找到孫運達,這卻難壞了呂方。

    這輛黑王八蓋子汽車一路奔跑,沿途大車小輛都給它讓路。開到午時,來到一處。這裡是雲水相連,天水合一。呂方猜測,這可能就是白洋澱了。可又一看,這麼大一片水,去哪兒找孫運達?無縣名,無村名,無地址,這不是大海撈針麼?開車又走了十幾里,汽車一下子不動了。呂方想,八成是沒汽油了。不能開的王八蓋子車,等於死王八。看看四周無人,就把這輛汽車推到水裡。呂方只好步行去找孫運達了。

    從半夜到現在,水米未打牙,想找個飯館買頓飯吃。一摸兜,兜裡沒有錢!這可怎麼辦?呂方實在沒法了,只好討要吃飯吧。沿大堤走著,沒有看見一個村落。為防水害,村莊都建在離水面較遠的高地上。呂方只得沿堤走。

    忽然,聽見岸邊的蘆葦蕩裡有人說話,趕緊湊過去一看,是一條小船。船上一男一女正在吃中午飯。中午飯是玉米面窩窩頭,熬小魚。二人有說有笑吃得正香。

    呂方飢餓難挨,只好在岸上喊了一句「喂,大哥大嫂行行好,現在有人無錢買吃喝,請賞口吃吧!」

    這二人停止了說笑聲,抬頭一看呂方,見是一個蓬頭垢面的小伙子,說「喂,年輕輕的不幹正事,憑啥學討飯?」

    呂方深行一禮說「我哪裡是討飯的叫化子?我本是行路人,盤纏已用完。離家還遠,現在無吃無喝,所以向二位討要!」

    漁家說「呃,原來如此,那就請上船來,同吃吧!」

    呂方說「謝謝大哥,只是小弟骯髒,怕沾污別人,還是給口飯讓我在岸上吃吧!」

    漁家看這個小青年還挺有自知之明,就從船上遞給他兩個窩頭一碗熬小魚,一雙筷子。呂方謝過後就埋頭吃飯。一會兒便吃光了,從岸邊捧幾口水喝,抹抹嘴說「謝謝大哥大嫂救我一難。」

    漁家說「喂,聽口音你是桑洲人,你來這裡幹什麼呀?」

    呂方說「來此地主要是尋找自己的哥哥,但現在連地址都不知道,看來無法找到。只好返回桑洲。」

    漁家愛管閒事,就問「你那位兄長姓什麼叫什麼呀?說說看,或許我們認識哩!」

    呂方說「姓孫,叫運達,和我年紀相仿。」

    漁家說「姓孫?在這周圍十幾個村子裡姓孫的只有一家,他叫孫運,孫運來!」

    呂方說「對,他哥哥叫孫運來!」

    漁家說「巧了,我認識他哥哥,他就住在東柳泊村西,可東柳泊村離這裡還有二十里水路。若走旱路,要五十里。你今日如何去呢?」

    漁家停了停又說「那咱們好事做到底。我告訴你,孫運來前幾天被官府抓進局子裡去了。你若去,請坐咱們的小船。但我只能送你到半路。到那裡如有過路小船,還可捎你去,怎麼樣?」

    呂方高興得連連稱謝,然後又急忙問道「不知孫大哥犯了何罪被抓進局子?」船家只搖搖頭,沒有說話。船艙裡還沒有魚,漁家也不打魚了,劃起船搭著呂方向澱中而去。

    漁家兩口拚命划船。用了一個時辰,就劃到澱中一個孤島上。孤島上有人,岸邊停著兩隻小船。

    漁家說「來客人了,你們給送過去吧!」呂方又上了另一條船。漁家兩口就划著船走了。

    呂方在船上問道「這船是不是上東柳泊?」

    船家看了他一眼說「你就安生坐著吧,船到了你就到地點了。」

    呂方看船家划船特快,而且是兩個人一齊劃,也不和他搭話。呂方就坐在船頭看風景。一會兒是荷花池,滿池荷花;一會兒穿過蘆葦蕩,蘆葦蕩裡一會兒飛起一隻野鴨,一會兒又驚飛一群水鳥。在蘆葦叢中,野鴨用蘆葦編窩,臥在上邊孵卵。小船走得很快,澱裡的其他小魚船一見這條船,就遠遠的讓路。這條船不管是荷花池,還是菱角窪,橫衝直闖。衝散了荷花,撞跑了菱角。呂方見二人神情不對,心裡打起了小鼓。他不怕,到想看看這條船到底想幹嘛?這條漁船又走了半個多時辰,才靠岸。

    這兩個划船者走到呂方跟前,說「小子,為了安全,你先受點委屈。」說罷二人掏出小手槍,對準呂方,然後從船艙裡抽出麻繩,把呂方捆綁。

    呂方說「喂,我說二位,我犯什麼法了?為何不說明事理就捆人?你們根據哪一條?」

    這兩人說「你不知道嗎?你找的孫運來是我們當地的共匪頭子!我們早就聽說,最近有人從桑洲來找他,那不就是你嗎?我們在澱上早佈防了化裝暗哨。那兩個船家就是我們偵緝隊的人。他們說你是找孫運來的,所以要抓你!」

    呂方聽明白了,中了人家的圈套,說「我可是找孫運達的,我又不認識孫運來呀!」

    這二人說「那我們不管,人家說抓你,我們就抓你。閒言少說,跟我們走一趟就知道了。」

    這二人押著呂方進了局子。呂方一邊走,一邊想,好!剛出虎穴,又進狼窩。我倒要看看這狼窩是什麼樣?進了局子,那二人交差,領了賞錢便走了。兩個挎槍的巡警把他拉到一間屋子,給他鬆了綁,讓他坐在審訊椅上,問「叫什麼,幹什麼的,家住哪裡?」

    呂方就如實跟他們說。一個人問他「來這裡找孫運來是不是來搞串通的?」

    呂方說「我什麼也不知道。想知道,先給我來點吃的。不給我吃飽了,我什麼也不說。」

    一個巡警馬上端一盤花卷,一碗雞蛋湯說「吃過了,快回答長官的問話,爭取寬恕。」

    呂方吃罷了飯說「我告訴你們實話,孫運來——我不認識!」

    「那你找誰?」

    「我找的是孫運達!」

    「那你找孫運達,孫運達是孫運來的兄弟,那不等於找孫運來嗎?」

    呂方說「放你娘的狗臭屁!有人找你爹,就等於找你娘?因為你爹和你娘是兩口子,所以找你爹就等於找你娘?」

    這個人氣紅了臉,一拍桌子說「你他媽口出不遜,可見是頑固不化的共黨分子!來人,拉下去,給他五十皮鞭!」

    呂方嘿嘿一笑說「敢打我的人還在他爹的腿肚子轉筋哩!」

    這一句暗罵人話,氣得這個長官哇哇大叫「拉下去,打!打!」

    進來兩個小警察,上去就抓住呂方的兩胳膊,呂方一生氣,就把這兩個小警察扔出去一丈遠,摔在地上。

    氣得長官掏出手槍,說「我看你是活夠了!」

    呂方說「誰他媽的敢動老子一下,我立地讓他腦袋搬家!我再和你們說一遍,我根本不認識孫運來,我也不知道他是幹什麼的。我只認識孫運達,孫運達和他哥相識不過兩個來月,你們可以找孫運達對證。事情不明,就想亂抓人,你們還有王法嗎?」

    有稜有角的話一說,嚇得這幾個人面面相觀,誰也不敢動了。他們從調查情況看,認為呂方說的屬實。為了把情況落到實處,決定讓呂方和孫運來見一面。

    巡警說「見面可是見面,你不許說話。」

    呂方心裡說,看見孫運達就認識孫運來。把呂方拉到看守室,呂方一眼就看見孫運來,和孫運達長的一模一樣。呂方沒吱聲。孫運來看了看呂方,臉上毫無表情,看了幾眼,就被拉走了。從行走步伐看,已受了嚴刑拷打。警察局一看情況屬實,只好放了呂方。

    呂方說「光放我不行,我身上無錢,不能住店,不能吃飯。你們得給我錢,不給我錢,我就不走了,反正你們這裡有吃還有住!,」

    警察局頭頭知道碰上硬茬了,只好掏出一塊大洋扔給呂方。看來警察也是怕橫的、怕硬的、更怕不要命的!呂方在城裡住了一夜。天亮早起,邁步走出了縣城。邊走邊打聽,用了一個半時辰,來到了東柳泊村。他推推院門,院門閂著,他就在門外喊,半天才有人答聲。

    柳瑛揚著山西腔,問「哪個?」

    呂方說「大姐,我是呂方!」

    柳瑛不相信自己耳朵,又問「你是哪個?」

    呂方大聲回答「我就是呂方!」

    柳瑛這才聽出呂方的口音。趕緊從屋裡跑出來打開院門。開了門,兩隻猴子竄到呂方的肩頭上,吱吱叫喚。見到了久別的主人,顯得格外親熱。柳瑛面帶愁容,沒說話,淚珠撲簌簌地往下落。呂方知道家裡遇到災難!春妮嫂聽說呂方來了,挺著大肚子忙給呂方倒水。呂方落座,敘說了各自最近事情的變故。柳瑛說孫運達被抓壯丁剛走三天,爹帶二妹就來到東柳泊村。爹帶柳媚去鹽山的第二天,警察局以抗稅罪、煽動罪,把大哥孫運來抓走,連那匹軍馬也給牽走。至今已關了兩個月。呂方說,孫運達離開桑洲第四天,我在運河邊被小鬼子抓擄到天津,被他們關了兩個多月,昨日才逃出魔爪。

    述說完各自遭遇,柳瑛問呂方「你怎地找到這裡?」

    呂方說「甭提了!」呂方就把兩個月的關押和昨日遭遇說了一遍。

    柳瑛說「你這可是歪打正招,他們幫了你的忙!」

    春妮嫂聽了很驚奇,問「你見到你大哥了?」

    呂方說「見到了,可他不認識我。警察也不讓我說話。證明我們倆沒關係,後來就把我放了。」

    春妮嫂關切地問「你見他身體如何?像不像受過刑的樣子?關在哪裡?」

    呂方說「大哥身體還可以。凡正在那裡沒有好。關在哪?我可不知道,但讓我找,我能找到。」

    春妮嫂說「他們說你大哥犯了大罪,要判大刑!我說,不就是帶頭抗稅、抗租、抗捐嗎?有啥大不了的罪?還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說你罪大就罪大。說你罪小就罪小!」

    柳瑛歎了口氣說「咱們三個命都苦哇,一家人難得團聚。不過,方弟你可去桑洲。如爹爹在桑洲找到大伯,把小妹留下,你倆可團聚。但是,因你不在,也許爹把妹帶回山西。你回桑洲也白回。不過你最好別去,也許小鬼子早在桑洲等著你。……」

    呂方說「我怕他個逑!」吃了晚飯,呂方去澱邊洗個澡,和兩隻猴子就睡在西屋,柳瑛和春妮嫂休在東屋。

    第二天,三人又說起大哥的案子。聽人說警察局以抗稅罪抓了十幾個人。因為保定府監牢人滿為患,一旦保定府監牢騰出監捨,就將孫運來等人投送保定府監牢關押。

    呂方說「咱們是不是想想法子,或者托托熟人,花點銀子,把我大哥贖出來?」

    春妮嫂說「咱們去哪托熟人?別說找不到,就是找到了,咱們也掏不出那麼多銀子!」

    柳瑛沉默不語。呂方說「姐有嘛打算?」

    柳瑛說「咱倆進城,設法打聽準確。不就給看守幾塊大洋嗎?然後回來再商量具體辦法。」

    呂方知道姐有打算。暗暗稱讚柳瑛,有膽量!有氣魄!真乃女中豪傑!

    春妮嫂說「看就看一下,不要惹事。現在我就你一個親人了,我不能沒有你呀,柳瑛!」

    柳瑛說「大嫂別前怕狼後怕虎,如我一人,你可為我操心。現在有呂方在身邊,就什麼都別怕了。此事如果幹成,大嫂你要有心裡準備,大哥不能在你身邊,他要在外躲避一時。你先做個準備,今晚上我倆就去——」

    春妮嫂說「你們為他去賣命不值得,還是聽天由命吧!」

    柳瑛說「大嫂可不能這麼說,我大哥幹的事可不是光為他自己。我看出來了,他是為大多數窮人說話辦事!這樣的人不救出來,我們問心有愧!」

    大嫂一邊哭一邊說「這不難為你二人嗎?讓你們擔驚受怕!這事如被官家抓住,可是殺頭大罪呀!」

    呂方說「嫂子,常言說,『事不公,有人管,路不平,有人剷』。放心,沒有金剛鑽,我們也不敢攔瓷器活!要管、要剷,就要有把握,還要有膽量!」

    呂方和柳瑛二人更換了夜行衣,柳瑛化了男裝。趁夜色二人划小船進城。到了城裡已近半夜。此時已近深秋,夜色涼爽路上無人。憑記憶,呂方想起來那天在警察局西邊一個小門裡和孫運來見面。來到那裡時,小柵門已關,院裡已無燈火,但監房還點著油燈。呂方又仔細認了認,認定無誤,一縱身,上了小房。沿房看了看點燈房間,縱身輕輕一跳,就落在地上,往裡一看,小房裡關的正是孫運來。呂方看準之後,就跑到小柵門,用二指一彈,就將那插鎖彈開。開一個門縫,柳瑛一閃身進了院裡。這時走過來一個看守,倒揹桿大槍,邊走邊吸旱煙。還沒回過神來,就被呂方一個拆骨法,把下巴額給摘了勾,光瞪眼看呂方不能喊叫。呂方又用拳在他背上輕輕一頂,他就癱在地上,呂方把他拉到牆角,從他身上摸出一串鑰匙。呂方在院裡做接應,讓柳瑛拿鑰匙去挨門開鎖,一連打了十把鎖,放出四十多人。柳瑛帶這些人悄悄走出院子,然後四散逃跑。呂方斷後。人多雜亂,還是驚動了警察。在這裡值班的一共有三個,被呂方打昏一個。兩個提著大槍大喊大叫。呂方從身後當當兩腳把二人踢倒在地,上前把二人拉到一邊,先端下巴,不能說話,又摘大胯,不能奔跑。看看沒有後患了,這才追趕柳瑛和孫運來。三人划小船回到東柳泊村。春妮嫂見了孫運來忍不住失聲痛哭。一邊哭一邊給他拿幾件應時衣裳,囑咐幾句心裡話,就送出家門,上了小船去澱北容城三姐家暫避一時。

    呂方見大哥划船已遠,便和柳瑛大姐、春妮嫂告別,決定去桑洲。兩隻猴子追著呂方,呂方把猴子轟回院裡,才離開東柳泊村。

    呂方走了兩天,天黑前趕到大伯家。大伯、大媽一見呂方回來了,高興得又是哭又是笑。

    特別是大媽,拉住呂方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兒呀,你可再也別走了,自那天你被小鬼子抓走了,你大伯也沒心思做生意。我也整夜睡不著覺。兒啦,這次你還走不走?」

    呂方望望大媽,又看看大伯,說「大媽,你說我不走行嗎?特別是那小鬼子,肯定又會來這裡找事!」

    大伯說「孩子,大伯心裡清楚,這事也由不得咱們。你岳父帶你媳婦來,結果你大伯無臉說話。在自己家門口,一個大活人就沒有了!如人家跟我要人,我可怎麼說呀?你岳父寬宏大量,沒有難為我。可越這樣,我心裡越難受哇!你不在家,我也沒敢留她,人家爺倆又回山西去了。說起來,我這心裡就別提多難受了!」

    大媽「哇」一聲又哭起來,說「人家千里來咱家,你這老頭子就沒主動說讓媳婦留下。我那媳婦長的多水靈、多俊氣呀?我可打心眼裡就喜歡。都是你大爺,死不開口留人家,我又不當家,說話不佔地方,我怎麼辦哪?我命苦哇!」一席話說得呂方也為之動容。

    呂方跪在地上忙給大伯大媽施禮說「大伯、大媽,二老的想法我都清楚,可我是不孝之子,不能久留二老身邊。我,我是命該如此,我對不起二老哇。!。」

    大伯拉住呂方說「孩子,起來吧!為咱們老呂家,你不能留在大伯大媽身邊。你要去山西五台,去找你媳婦,你去伺候好她,她快給俺們添孫子了!什麼時候世道太平了,你就回來。雖然我們倆都老了,也許還會見到我們的孫子哩!」大伯頓時淚流滿面。這二老哭了說,說了又哭。三人說了半夜心裡話。

    天剛亮,大伯牽來一匹軍馬,他說「前幾天總有人盯著咱這個店,我心裡就發怵。兩匹軍馬,是你岳父爺兒倆來時騎的。我給他換成兩匹民用馬,這樣一路安全。留下這兩匹軍馬我賣了一匹、留下一匹!」

    呂方聽了大伯的敘述,知道大伯膽小,笑笑說「我不怕啥軍馬、民馬,只要能騎就是好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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