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人傑 正文 第十章 千里投親
    「坐地炮」放大話冒狼煙,大喊大叫要去兩乘八抬大轎迎娶柳氏姐妹。其實那是酒話、醉話。等他酒醒了,也過時了。恍惚還記得砸「興隆客店」,砸完就走了。回到定襄,他一頭扎進窯子窩,玩得錢也光了,人也虛了,這才去縣衙打卯。縣衙書案遞給他一紙公文,他目不識丁,書案便念給他聽。原來是讓他去太原府保安廳受訓。他罵道「訓甚?訓個毬!白白浪費老子時間!」

    書案告訴他,受訓就該當大官了。原來,閻錫山的副官奉吳氏之命,要千方百計給「坐地炮」安排個頭銜,調出定襄,少在此地惹是生非。培訓一個月,果然去忻州保安團上任保安副司令。保安團司令一正二副,「坐地炮」只是二副中的最後一副。他不甘心,也懶得朝理保安之事。每天簽個到,就在自己屋內飲酒作樂。沒幾天,心裡癢癢了,因為有一個多月沒有沾女人邊了。他沒錢了,不能玩女人了。想來想去,想起柳氏二姐妹。一想起二姐妹那俊秀的模樣,就令他心神不定,渾身奇癢,坐臥不安。但他想,當時就聽說二姐妹將出嫁,如今肯定已出門子。現在自己應趁熱打鐵,去「興隆客店」,找那小老兒敲敲竹槓,敲他一筆銀子,嫖賭之資就有了。有了銀子就又可以逛窯子、玩女人了。

    想到此,主意定。便帶兩個隨從,騎上快馬一溜煙奔向五台山。天黑也沒趕到「興隆客店」。第二天,又走了一個時辰,才來到「興隆客店」門前。三人下馬,直闖客店。

    管家見三個穿軍裝的人硬闖客店問「長官可是來住店?」

    「坐地炮」用胳膊一甩,將管家摔倒在地,管家倒在地上,急忙喊「貴客到!」

    柳士林一聽暗語,急忙從屋內出來,一看,竟是那個冤家對頭。打招呼說「長官有何指教?」

    「坐地炮」把腰上手槍往桌上一拍,說「本司令一個多月前有言在先,要八抬大轎迎娶你家小姐,可讓二人來拜見本司令!」

    柳士林火冒三丈。這不是欺負人嗎?為少惹麻煩,還是強壓怒火,說「司令可真會開玩笑!男婚女嫁是人生頭等大事,豈能開玩笑?司令想迎娶,就該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豈能一句空話定此事?況且,我家女兒早已明媒正娶了,哪裡還有小姐之說?」

    「坐地炮」兩隻小眼一瞪,說「本司令不管什麼媒妁之言,老子就是要迎娶你家兩個女兒,你如何把她們還給我?」

    柳士林正色道「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天王老子也無法。」

    「坐地炮」知道這小老兒不是善茬,瞪著眼說「我正言說話,是看得起你,你可不要激火,如激老子火起,搶了你的女兒,砸了你的小店,我看你還有甚法?」

    柳士林沒見過這麼霸道的傢伙,他也從沒受過這樣的惡氣。就想用「甩頭」打趴他,但一想,不可。還沒有和兩個女兒溝通。硬攻不如軟磨,轉臉呵呵一笑說「事已至此,看司令如何辦,小老兒已無回天之力!」

    「坐地炮」聞聽此言,便一笑說「對嘍,不管親不親,還是好言相敬最好。這麼辦,出點血怎麼樣?」

    柳士林心說,看來還有變通。「坐地炮」說「今日本司令饒你,但是你要出點血。」

    柳士林一想,這本是敲詐!便說「但聽數量,憑我家財力。」

    「坐地炮」用手比劃一個五字。柳士林一驚,故意往小處說「五十?」

    「坐地炮」脖子一歪說「你打發要飯的吶?」

    「五百?」

    「正是!」

    「司令,這麼辦,你就把我這小店賣了吧,若不然,你就一把火燒掉了,怎麼樣?」

    「坐地炮」想,不能鬧僵了,說「如不同意,咱們過晌再談。」

    柳士林聽這小子話軟了,已是中午了,要吃飯吶,就說「行,今日我做東,請司令賞臉!」「坐地炮」比誰都清楚,趁機敲槓子。能敲多少算多少。

    擺上酒菜後,「坐地炮」便往上首一坐,說「柳老兒,最好給咱家找個敬酒的!」

    柳士林明白,這是想要找女人。「興隆客店」從不藏污納垢,哪裡找得到女人?小眼一轉,說「我說司令,你沒提前說明,所以我也沒有提前準備,如去找,請你派手下兩個弟兄去找,小老兒我出錢就是!」

    「坐地炮」心裡高興,他的兩個隨從正在屋外一個小飯桌上吃飯,一聽讓他們去外「找人」,都呲著牙走了。

    這裡就剩「坐地炮」和柳士林二人了。柳士林說「二位已去了,咱們可不可以先喝著?」

    「坐地炮」見酒如見女人,一見酒就腿肚子抽筋邁不開步,說「先喝先喝,等他們個毬!」

    柳士林端起酒杯說「今天先讓我敬司令三杯,司令光臨我店,不勝榮幸,干!」

    「坐地炮」端起酒如喝涼水,二人同乾三杯。柳士林勸酒又勸菜。桌上擺了兩瓶汾酒,六個涼菜。最愛吃的是麻辣粉肚、豬頭肉、涼拌豬肝。「坐地炮」自持酒量過人,大口吃菜,大口喝酒。柳士林又以不同名義勸酒。兩瓶汾酒,喝了一瓶。他吃這裡涼菜覺得味道確實和其他飯館不一樣。不多久,兩瓶汾酒還剩下半瓶。柳士林只會勸酒,從不多喝。這時的「坐地炮」已是醉眼朦朧不分南北了。

    忽然,「坐地炮」抓起桌旁的手槍,說「我,我讓他二人,給我找,找個女人,找回,來了嗎?」

    柳士林按住他說「馬上找回來,馬上回來!」

    柳士林想,大晌午天去哪裡找野雞?不被人罵回來才怪哪。

    「坐地炮」抓起那半瓶汾酒咕咚咕咚對嘴吹了。嘴裡罵道「毬娘養的,還不回來?要等,爺睡著了,才回來,哪還有什麼,有什麼意思?……」

    柳士林在一旁說「司令酒不夠,咱這裡還有那!」

    「坐地炮」一揮手說「有多少?有一毬車?老子,都,都喝了。別怕,我沒醉!」

    柳士林越看心裡越高興。忙說「司令,菜沒上完,還有熱炒呢!」

    「坐地炮」這兩名隨從轉了一圈便回來了,柳士林問「怎麼樣?」

    兩人說「這人生地不熟,上哪去找野雞?我們叫人家罵回來,晦氣死了!」

    柳士林說「虔虔佛教聖地,哪能藏污納垢?好吧,二位,酒菜在桌上,你們二位自斟自飲!我把司令扶上炕,先休息。」

    柳士林把「坐地炮」安頓好,便給二人敬酒。二人遭唾罵心情不好,以酒澆愁,越發悶氣。自斟自飲,很快就酒乾菜淨。柳士林見二人有酒量,又讓人上了酒、菜,便藉故走開,進裡院找柳瑛商量對策去了。

    等柳士林回來,「坐地炮」的兩個隨從已鑽到桌子底下,醉得人事不省。柳士林店內的酒有兩種,一種是本地汾酒,一種是經過柳士林加工的汾酒。加工的汾酒即加了蒙汗藥,藥量雖不大,進到肚中,酒醉加快加劇。縱然酒量大,也難逃醉倒之命運。今天「坐地炮」和手下二人,全喝的是加了蒙汗藥的汾酒。凡被醉倒,沒有五個時辰不能清醒。柳士林又把這二人搬到炕上,收拾好碗筷,打掃地面上嘔吐之污物,便給三匹軍馬添草加料。

    這三人如同吃飽了食的肥豬呼哈大睡。直到晚上酉時還沒醒酒。柳士林看看天,夜色星光燦爛,聽聽外邊,山風呼嘯,已夜深人靜。七月底的五台山人流如潮,到了晚上,風大冷清,人們早就安然入睡。柳士林看時機已到,便和兩個女兒把躺在炕上的三人裝入麻袋搭上馬背,悄悄走出「興隆客店」。讓兩個女兒趕馬先行。柳士林便如此這般安排好管家,才去追趕兩個女兒。

    五台山進出有四條路可走。有三條官道可通省外,這三條官道進出口都有保安團丁把守。第四條道卻是羊腸小道。山高坡陡,九彎十八柺,急肘彎,轉磨彎,這條路只有本地人識路、敢走。沿途沒有一兵一卒,但大山裡多有野獸出沒,一般人不敢夜行。柳士林爺仨就選這條路。大約走了三個時辰,「坐地炮」三人已醒酒了。爺仨把這三人從馬背上抬下來,把三人放出來。三人一看不知到了何處,雲濃星稀,荒山野嶺,昏天黑地。嚇得「坐地炮」撲通一聲跪地求饒,說「我的丈人爹,可饒了我吧,這荒山野嶺,別讓狼把我吃了!」

    剛說丈人爹,柳氏姐妹「當當」兩腳踢在他身上。

    柳士林說「司令,小老兒明人不做暗事,你仗勢欺侮小老兒,逼小老兒不得不出此下策。不這樣,小老兒一家定要受辱,今日押你三人到荒山野嶺,小老兒爺仨才能脫身。」

    「坐地炮」一聽乍起官腔「你敢麻倒本司令,法院要判你殺頭罪。法院不判,老子也要槍斃你!」說罷就去腰間掏槍。

    柳士林笑著說「司令,你三人的槍在這裡。」遂將手槍交給三人。

    「坐地炮」拿過槍就對準柳士林說「快把本司令送回原地,敢說半個不字,就崩了你!」

    柳士林哈哈大笑,從兜裡掏出一把子彈說「有槍無子,是一堆廢鐵。」順手把子彈扔到山下。

    氣得「坐地炮」哇哇亂叫「老子沒槍也能治你,老子要摔死你!……」他剛要站起來,拉開摔跤架勢,柳氏二姐妹當當兩腳又將他踢倒在地。

    二姐妹踢倒「坐地炮」,翻身上馬。「坐地炮」這才清醒過來,問柳士林「小老兒,那二人可是千斤?」

    柳士林說「少說廢話,我今天給你們三人帶來乾糧和酒,可吃可喝。這三匹馬,我出錢買。每匹二十塊大洋。咱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發生的一切事情,是你司令咎由自取。我本無意傷害你,你們也別算計我,祝你們一路小心,恕不奉陪!」說完,翻身上馬,追趕女兒去了。

    三人趟著清晨的朝霧在山野中行走,不時聽見野狼的嗥叫。馬雖是軍馬,沒經過戰場上的廝殺,也沒聽過瘆人的狼吼。馬受驚嚇,止步不前。當太陽從東山邊爬出來時,爺兒仨已走出五台大山。又走了一個時辰,來到太行山一個山口,這個山口便是紫門關。

    紫門關本是萬里長城一個延線關口。這裡山勢凶險,道路崎嶇,城壁設計複雜、巧妙。有三道甕城,四道拱門,內有藏兵洞五個。戰時可儲備軍需物資和伏兵。柳士林年輕時經常過此關。爺兒仨來到關口之前,找了個小山村,先借宿、吃飯。因為爺兒仨走了一夜,人困馬乏,一覺醒來又近黃昏,柳士林給三匹馬加草加料,又從燒餅鋪買來三十個火燒,全餵給馬吃。

    把馬餵飽喝足,這才叫醒兩個女兒。柳士林說「都酉時了,再往後拖,怕後邊追過人來,過不了關。到那時後悔就來不及了。」

    兩個女兒這才起身,也不洗漱。吃完飯,趕赴關口。紫門關是山西和直隸分界線,這裡駐守閻錫山一個排。走進關口,值班兵丁端著大槍奔過來,問「干甚的?」

    柳士林答「出關去直隸。」

    問「為甚這晚出關?」

    答「親屬暴病,連夜出關奔喪。」

    兵丁這才打開關門,用馬燈照著爺兒仨。為了路上少惹事,柳士林已將兩個女兒打扮成兩個髒兮兮的小伙子。破衣爛衫,滿臉污垢,還長著亂蓬蓬的小絡腮鬍。

    眼看就要過關,突然被兵丁用大槍攔下。柳士林以為給銀子少了,於是拿出幾塊銀元塞給兵丁手中說「買點酒喝。」

    兵丁問「為甚騎軍馬?」

    柳士林這才想起犯忌了。因為軍馬和民馬有區別,軍馬屁股上打火印編號。柳士林馬上接話說「二位可知忻州十二團麼?那十二團座司令是咱本家。」

    兩個兵丁說「地方和軍旅兩碼事,我們不認識。」

    柳士林說「你們可知定襄有個摔跤王?」

    兩個兵丁一吸溜鼻子說「這可聽說過。」

    柳士林接著說「他就是閻長官的內侄,咱家的本家侄子。他現任忻州保安司令。他供給我三匹軍馬,快去快回,所以我爺兒仨連夜騎軍馬去直隸奔喪。」

    兵丁聽後,嚇得無話可說,只好放行。說「快走快走,你給我們的五塊大洋,還是你自己留用吧!」

    柳士林收回大洋,笑嘻嘻地出了關。爺兒仨走到天亮,還在山裡轉,見一個小山莊,柳士林說「咱們又走了一夜,該打個盹,歇歇腳了。」

    兩個女兒說「那就去那個山莊吧。」

    爺兒仨敲開一戶街門,說明來意,主人說「來客不易,安排一下房間,就休息吧。要休息幾時就幾時,等睡醒了再吃飯不遲。」

    爺兒仨又睡了一個白天。主人給送來炸醬滷麵,吃完飯,三人又睡了,一覺睡到大天亮。爺兒仨起身用飯,向主人打聽去保定府的道路。

    天沒黑,到了保定府。三十年前,柳士林去藥都販賣藥材,經常來往保定。三十年後,保定府除了敗瓦頹牆,也沒什麼變化。爺兒仨在東關住了一宿,騎馬揚鞭向新安小縣走去。爺兒仨騎著馬一溜小跑,這裡路平道寬,只用了兩個時辰,便到了縣城。縣城橫亙在白洋澱內,三面環水,一面陸地。遠看一片汪洋內藏綠島,近看水波連天一座小城。紅蓮綠柳,鳥語蛙鳴,魚鷹潛底,童叟揖舟,一派神仙境地。

    爺兒仨沒見過這麼大水,見此情此景,嘖嘖讚歎不已。柳士林對柳瑛說「妮子,這可就是你的家呀。比咱那山高坡陡的家強似百倍。」

    柳瑛說「那咱們都搬到這兒好了。」

    柳士林說「你小妮子說得輕巧,誰不知故土難離呀。這兒就是蓬萊仙島,你爹也要回到老山西,摟那醋葫蘆吶。」

    柳媚半晌沒說話,聽爹說還回山西,就說「姐家這麼好,我家就不一定嘍!」

    柳士林說「你家如果不好,那就跟爹回咱山西嘛!」

    柳媚一噘嘴說「爹常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個扁擔扛著走。家再窮也是我家呀!」

    柳士林陪笑說「得得得,爹就陪你守窮還不行嗎!」

    柳媚說「那你捨得扔下你那醋葫蘆?」

    柳士林哈哈一笑說「爹為你姐兒倆操碎了心,爹又把你二人嫁到了異鄉外地,爹還有啥捨不得的?就拿這件事來說,那閻錫山的妻侄還不把咱那小店給燒了?給毀了?爹沒有怕!還不是為你姐兒倆好?」

    爺兒仨在邊走邊聊,招來了行人駐足觀看。有的說「這三個山西人騎的是三匹軍馬!」

    還有的說「你們看,這兩個小伙長得多俊,像戲子!」

    爺兒仨只顧高興了,信馬由韁一下子走到一個馬車店門前。店主以為是店客,趕緊迎出門來介紹咱這店乾淨,沒有虱子、蟣子、狗蹦子,餵馬有槽,飲馬有井。一應齊備……。爺兒仨一看來到客店,翻身下馬。

    柳士林忙向店家躬身施禮,問道「請問店家,我打聽一下,咱縣城東可有個東柳泊村?」

    店主還禮後,用手向水邊一指說「你看那條小漁船麼?那條小漁船就是東柳泊村的,剛剛賣完魚回東柳泊村哩。你們騎馬沿大堤追趕就是。」

    謝過店主,走出縣城,沿澱邊小路緊跟小船而行。柳士林在馬上喊道「船家,可去東柳泊村嗎?」

    話音剛落,只見這隻小船裡飛身跳出兩隻紅臉猴子。這兩隻猴子看見岸上三人,立刻吱吱大叫。「撲通」一聲跳進水裡,三竄兩刨游到岸上。縱身一跳,跳到柳瑛的馬上。姐妹二人一看,原來是和她們相處三年的猴姐猴妹。摟住猴子就親,猴子不失禮,又對柳士林吱吱叫個不停,好像是在打招呼「你們來晚了!」

    搖小船的不是別人,正是孫運達的哥哥孫運來。他見兩隻猴子和來人如此親熱,早猜個八九不離十。急忙划船靠岸。向柳士林施禮說「敢問大叔,可是從五台而來?」

    柳士林說「正是。」

    孫運來說「在下是孫運達的大哥孫運來!」

    爺兒仨一瞄,果然長得和孫運達一模一樣。孫運來沿岸邊划船在前邊帶路。不一會兒,便來到東柳泊村。柳瑛一看到了家,一塊石頭落了地。聽說家裡來客,孫運來「家裡」急忙走出屋,和柳士林寒暄過後,拉住柳瑛、柳媚二人,說「我是你嫂子春妮,嫂子早就盼弟妹來和我作伴呢。」

    然後將二人按到蒲墩上說「先坐下休息,嫂子我馬上點火做飯。」

    柳士林由孫運來陪著,爺倆說得熱鬧。

    爺兒仨沒見孫運達,心中生疑。孫運來便把一個多月前孫運達被抓壯丁之事說了一遍。

    柳士林說「現在可知在哪裡?」

    孫運來說「聽說在保定府關了一個多月裝上悶罐車去了南方。」

    柳瑛、柳媚驚呆了。柳瑛聽了如五雷轟頂,淚水在眼圈裡轉了幾轉,半天才緩過勁來,說「現在是生是死誰也說不准?」

    孫運來說「憑弟弟的功夫,如他想跑,肯定沒問題。弟妹請放心,不會出大事的。」

    柳士林心裡難受。但他必須咬牙,有苦往肚子裡咽。安慰女兒說「瑛瑛啊,別擔心,爹會相面,吉人天相,萬事平安。」

    柳瑛心裡難受,也要強裝笑臉,不能讓爹難受。所以自嘲自解地笑笑說「天塌下來有地接著,中間還有比我高的人頂著。我怕啥哩!爹你放寬心,運達如想逃出,那是不費吹灰之力。」

    柳士林說「對,這才像爹的好妮子哩!」

    柳媚一看這情景,也就不說話了。

    中午飯是蒸窩頭,熬米湯、干煸柳條魚、鹹鴨蛋、還有槐茂醬菜。孫運來又去外村打來白干老酒。這頓飯雖不是山西風味,也是一桌好飯。爺兒仨吃完,再沒精神了。幾天來騎馬勞頓,困乏之極,倒頭便睡了。孫運來兩口犯了難。孫運達被抓壯丁,杳無音訊。弟媳千里而來,撲了個空。

    孫運來就跟「家裡」說「我看還是讓他們爺兒仨回五台,這樣也方便。運達什麼時間回來,再寫信告訴他們!」

    春妮說「你說話也忒省心,人家不遠千里來投親,你忍心再讓人家回去?這人雖沒在家,可這兒也是人家的家呀!我一眼就和她對上眉眼了,我看我這弟媳是個好人家,我們妯娌倆投緣。咱家這五間草房足夠住了,人家是留是走,還得人家說了算!你當大伯子的,少操這個閒心吧!」

    柳士林一睜眼,天擦黑了。只聽窗外澱水嘩嘩響,空氣中瀰漫著水草的清甜味。柳士林伸伸胳膊,踢踢腿,舒服極了。這才拍醒了柳氏姐妹。說「二位小姐,醒醒神吧,別把腦殼睡扁了。」

    柳媚頭不離枕頭說「我還沒睡夠吶!」

    柳瑛說「我早就醒了,就是渾身沒勁。」

    柳士林說「我知道你睡不踏實,說實話,千里迢迢來這裡,卻撲了個空。你說咱們是不是打道回府哇?」柳瑛咬著嘴唇半晌沒說話。

    柳媚趴在炕上,下巴頦貼著枕頭說「爹問你吶!」柳瑛還是不說話。

    柳媚一翻身坐在炕沿上,說「你不說話就是同意回山西!」

    柳瑛氣鼓鼓地開了口「大人說話,你少插嘴!」

    柳媚說「呦呦,你才比我大多少?不就那麼幾分鐘嗎?你還豬鼻子插大蔥——裝象!」

    柳士林看姐倆逗嘴,在一邊嘿嘿一樂說「別逗了,咱們明日回山西,就這麼定了——」

    柳瑛說「人家不定哪天回來,人不死,我等他一輩子。這裡就是我的家!」

    柳媚也鼓起小嘴說「人家還沒去『家』呢,哪能就回山西?」

    柳士林舒了口氣說「既然你倆都不想回山西,你就安心住在這裡。這裡就是你的家嘛。我告訴你,在這裡可不比跟爹在一起,千萬不可耍小性子。要尊兄敬嫂,多做家務,少說話,多幹活。平時莫忘了習練武功,防身護衛,早晚有用處。我呢,你莫擔心,我身體還硬朗著呢,還可以多活幾年。將來你姐妹都有了安身之處,你爹我會勤來勤往,……看我外孫孫呢。你妹呢,身子有孕,要去呂家。我把你妹送到鹽山,找到呂方,我就回五台山去了。」

    柳士林永遠是個歡快的人,他邊說邊笑咪咪地看著姐妹倆。這一席話,卻說碎了柳瑛的心。

    柳瑛哭道「爹爹是命苦之人,人到如今還為女兒操心。連個安身之處都沒有確准。你想想,你得罪人家官家,人家能饒得了你嗎!你回去還不是自投羅網!」

    柳士林點著小腦袋說「怕甚嘛?我先不去『興隆客店』他找得到我?我就不怕這個邪!」

    想想父女離別,柳瑛嗚嗚地哭起來。見柳瑛一哭,柳媚也哭起來。姐妹二人抱頭痛哭。二人一哭,驚動了隔壁的兄嫂。兄嫂急忙進屋,姐妹二人還在抽泣。

    春妮說「妹妹不要傷心,要住,咱這五間草房有你一半,不夠咱還可以蓋。要吃,咱守著白洋澱,有魚有蝦,有蓮有藕。若不嫌棄你就住在咱家,有一件衣服,咱姐倆輪著穿,有一口飯,咱姐倆伙吃。鹽山方面,咱們已去信,啥時有了音信,咱們再去不遲。咱們大家住在一起,過得更快活、更熱鬧!」

    柳瑛說「嫂子的好意我知道,但我爹故土難離。我妹子已經有了喜,她要去鹽山。其實我怎麼辦都可以,只是考慮我爹年紀大,一個人生活不方便。若有三長兩短,做女兒的後悔不迭呀!」

    孫運來接過話說「老伯,依我看,您不如就留在這裡,這裡就是您的家。運達不在有我呢,他是您的兒,我也一樣孝敬您!」

    一席話說得柳士林沒有了笑容。內心激動無比,用青筋暴露的雙手拉住孫運來,說「賢侄,甚話都不用說了,就有你這句話,小老兒我比吃了蜜還甜!但我要帶媚兒去找呂方。只要安頓好媚兒的事,我一定常住這東柳泊村。你們就是我的孩子,你們都是我的親人。這裡也是我的家!……」說罷,柳士林竟高興得嗚嗚地哭了起來。

    孫運來說「老伯,聽侄兒一句話,今晚不走。要走就明天走,我怕天下不太平,兵慌馬亂,行路不安全。如老伯趁夜走,侄兒心裡難受。」不等柳士林開口,便指使春妮說「馬上上菜,我陪老伯喝兩盅。」

    柳士林一輩子兩件事練武、喝酒。一聽說上酒,這小老兒缺牙的嘴便咧開了,那精神頭一下增了幾倍似的,沖柳媚一樂說「今晚咱就不動身了,你大哥陪爹喝酒,讓爹今晚喝個痛快!」

    桌上擺滿了冷盤熱葷麻醬涼拌秋黃瓜、鹵香花生米、干炸辣泥鰍、切肘子。燉鯰魚、一鍋鮮。一瓶老白干,柳士林見酒就高興了。門牙沒幾顆,但有後槽牙,涼菜、葷菜都嚼得動。爺倆你一杯我一杯地喝將起來。柳士林早就耳聞老白干酒,只是久聞無緣。今日得口福,果然味道不一般,干、沖、香、爽。一杯進口,先在嗓眼裡打轉轉,然後咕咚一聲嚥下,渾身潤熱,酒勁雖大,但不上頭。就著酒菜,肚裡滋潤。二人喝了一個時辰,老少沒醉。吃了點飯,孫運來便陪柳士林睡在東房。春妮陪柳氏姐妹睡在西屋。

    兩隻猴子一直在跟柳士林要吃要喝。不但吃了酒菜,而且還偷喝了白干酒。兩隻猴子怕孫運來訓斥,便進了臨時馬棚,騎在馬背上,馬想扔掉它,連蹦帶跳卻甩不掉,最後只得屈服了,因為兩隻猴子會給馬撓癢癢。

    三個女人一台戲。柳瑛姐兒倆和嫂子三人說笑不斷。說了前世說後世,說了眼前說往後,說了喜事說愁事,說了男人說女人,都恨不得將心裡話抖落出來。柳瑛見嫂子是個直性子人,說話投緣,心裡特別高興。眼見嫂子身懷有孕,自己留下來,定能助嫂子一臂之力。不由想起柳媚,和嫂子懷孕時間不相上下,爹能照顧好嗎?三人中只有自己沒有,心裡不免惆悵。三人連說帶笑,不知幾時都進入了夢鄉。三個女人做了三個夢,那夢中的事情誰也說不清楚、誰也不願說。

    當柳士林醒來時,已是日昇三桿。看身邊,不知後生幾時起身走的。一個鯉魚打挺,站起身,下炕洗漱。

    早飯已擺上了飯桌精米稀粥,白面玉茭面花卷。醃地梨,小蔥沾面醬。這樣的飯,柳士林可沒吃過。孫運來用五斤鯰魚換一斤精米,共換了三斤,吃了兩頓。柳士林吃完早飯,準備行程。走到院裡一看,三匹馬打著響鼻正在刨蹄。原來孫運來昨夜爬起四五次給三匹馬加草添料。孫運來沒餵過馬,只知馬、驢、騾夜裡要添草加料,白天才有力氣幹活。孫運來喂完馬,便點火做飯,這時妻子也起來,二人很快就做熟飯。只等兩姐妹醒來。兩姐妹起炕洗漱。柳媚又裝扮成一個小伙子,可那張臉像個俊戲子。

    春妮在鏡子裡看見「小伙子」,指著鏡子說「妹子,你可別介呀,那張小粉臉兒,可要化丑點兒呀,要不,指不定哪家的小閨女兒跟著你屁股後頭轉磨磨哪!」

    柳媚一噘嘴說「嫂子淨逗我,」

    「嫂子就愛看你那噘嘴胖舌的小樣子!」

    爺仨吃完飯,孫運來把馬牽出院外。三匹馬帶了草料,又給柳士林裝了一葫蘆老白干。柳士林拉住孫運來的手說「賢侄,草料就不用帶了,我們爺兒倆只騎兩匹馬就夠了。這匹馬留在你這裡,願用願賣隨你便吧!」孫運來說「這匹馬先讓我餵著,老伯儘管去桑洲,如找不到呂方,您可和二妹回來。這裡就是咱們的家。」

    柳士林淚眼模糊地說「放心,感謝賢侄一片孝心!」

    春妮拉住柳媚,遲遲不忍鬆手。

    柳瑛摟住妹妹,眼淚撲簌簌落在地上,半天才說「路上小心自己的身子,照顧好咱爹!」還想往下說,但已說不出話了。

    柳瑛走到爹跟前,說「爹要保重,路上小心。甚事,可來信。我好放心。」

    柳士林和柳媚接過孫運來牽過的兩匹馬,翻身上馬,沿堤岸而行。突然聽見灰灰的馬叫聲,還夾雜著猴子的吱吱聲。原來那匹馬見兩匹馬已隨主人走,便一個勁揚脖奮蹄。兩隻猴子聽見馬灰灰叫,見主人走遠,解開韁繩,蹲在馬鞍上,打馬追趕。追上兩匹馬,兩猴一躍,便跳到柳媚的懷裡。柳媚抱著猴子哭了。柳士林爺倆把猴子抱了又抱,親了又親。這才示意猴子回家。兩猴子瞪著小園眼,眨巴幾下,竄回馬背,打馬往回走。

    孫運來兩口和柳瑛見猴子這樣重情重義,心情無比激動。

    柳士林爺兒倆騎在馬上,一路觀賞這白洋澱如詩似畫的美景。這時正是荷結蓮子、藕生鮮、魚肥蟹黃歌滿天的季節。蘆蕩深處,一條條載著魚鷹的小船,咿咿呀呀駛過。小船駛過的漣漪蕩起一波又一波,驚飛了水鴨、水鳥。在荷開藕長的平靜水面,蒼鷺在水中遊蕩,鴛鴦在水中戲耍。一路走,一路看。離開大堤,到了鄚州。柳士林年輕時去藥都走過鄚州。柳媚看見鴛鴦想起了呂方,到了鄚州又想起了家鄉。離開鄚州又行了近百里,便夜宿河間府。柳士林還沒進河間城,便在馬上給柳媚繪聲繪影地講草莽英雄竇爾敦的故事、講清朝一品大學士紀曉嵐的故事……,河間府名人多呀。柳士林只管講,柳媚只管聽。其實,她心裡想,什麼時候能到鹽山?他在家嗎?離開河間府來到桑洲。京杭大運河從城邊穿過。自從津浦鐵路穿過桑洲,運河便失去了往日的喧嘯。

    桑洲自古出武士。大人小孩、男女老少人人崇尚武術。這裡拳種繽紛,門派繁多。這裡是藏龍臥虎之地,這裡更是雜技之鄉。常言道,「上至九十九,下到剛會走,練起雜技來,人人有兩手」。農閒時,家庭院落便是練功習武好場所。拿大鼎、猴爬竿、上刀山、蹬罈子、走鋼絲、玩車技,即便農忙時在田間地頭小憩,也要頂鋤頭練平衡、趴在地上拿大鼎。柳士林邊走邊說桑洲的人情事故,講這些,柳媚最愛聽。

    柳士林走到運河邊,見一溜飯館。爺兒倆進了一家飯館,店家端上茶來。

    柳媚喝了一口,說「爹呀,這水夠苦的!」

    柳士林說「快到海邊了唄!」

    爺兒倆又點了飯、菜。店主見爺兒倆進店,就一直在仔細打量這爺倆。聽小老兒口音,是山西腔。但和小老兒一同進來的小伙子模樣兒俊俏,一言不發。細看這小伙,長得真叫漂亮,還留著兩撇小鬍子。從衣著外表看,像個漢子,但從行為動作看,又像女人。這年頭,兵慌馬亂,為何騎兩匹軍馬而來?店主不是別人,就是呂方的大伯。

    呂方的父輩,兄弟二人,大伯在桑洲開字號,開始開當鋪,後改為開飯鋪。原來在城內,後來才遷到運河邊。一個半月前,呂方早晨去運河邊遊玩,從此沒有回來。有人說被兩輛小汽車給裝走了。呂方失蹤,氣得大娘躺在炕上動彈不得,每天看著小猴子玩。

    為了測試這爺倆到底是何人,大伯將大小兩隻猴子拉出來。還沒出屋,老猴便發瘋似的要跑出去。他心裡有了准。

    酒足飯飽之後,柳士林要跟店家結帳。店主推開柳士林遞錢的手「貴客遠道而來,先說明真情,再收不遲!」

    柳士林心裡奇怪,我們吃你的飯,陶我的錢,問我實情卻為之何來?

    「我幹何事,與你何干?住店付店費,吃飯付飯錢。為何要我說我們的事?難道你家店是私家偵探不成?」店家滿臉喜笑地一拱手「若沒有猜錯的話,老先生及公子是從五台山而來?」

    柳士林一聽,奇怪了!這是神仙算卦?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吱」一聲,一個猴子背上馱一隻小猴從裡屋竄出來,跳到柳媚懷裡。柳媚一看,正是原來懷孕那隻母猴。

    柳媚問「那隻猴爹呢?」

    店家才講出實情。「六月中,方兒和孫運達跟著靈車將父母的屍骨遷葬後,二人隨我一起來到桑洲。孫運達在這裡住了兩天,便去新安尋親。第二天早晨,方兒帶兩隻猴子在運河邊玩耍,突然開來兩輛小汽車。從車上下來六七個小伙子,拿著手槍圍著呂方便打。捆住呂方塞進汽車裡。那只公猴見呂方被抓走,衝上去就撕咬那些人。一人開槍,把公猴打死。兩輛車一溜煙兒往北開走了。老母猴跑回家。我當日派店夥計坐火車去天津衛,找了五天,一點消息沒有得到。至今不知方兒身在何處。吉凶未卜。我兄弟一家四口慘死,我們呂家只留方兒一條根。我和他伯母只有一個女兒,我盼著方兒成家立業,留在我們老兩口身邊,養老送終,誰知他又被仇家抓走。一氣之下,他伯母已臥床不起。……」

    說完,老漢老淚橫流。柳媚早就憋不住了,「哇」一聲大哭起來。這個店家就是呂方大伯。他指著柳媚說「這位公子……」

    柳士林忙說「兒啦,快拜見你大伯!路上怕顯眼惹事,特裝扮成後生。我來說,這就是呂方的……」

    呂方大伯忙說「知道了,知道了,不知侄媳來到。」

    一聽說呂方的媳婦從山西來到這裡,伯母高興得坐起身,那病好了一半。拖著身子走出來,抱住柳媚左看右看,看了半天,嘖嘖讚歎說「好好,我家呂方有福,娶了個天仙。伯母活了這麼大年紀,還沒見過這麼俊俏的媳婦哩。!」

    柳媚抱住伯母一邊說,一邊哭「我的命為甚這麼苦哇?我姐倆的命為甚這麼苦哇?老天爺為甚這麼不公平啊?甚事都讓我們趕上了哇?」

    她這麼一哭,勾起伯母的傷痛。娘兒倆一聲高,一聲低,一聲長,一聲短地哭了起來。柳士林心中難受,勸柳媚,不論遇見甚事,都要克制。事在人為嘛,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呂方大伯也來勸解。小猴在柳媚身邊吱吱叫。柳媚摸著剛剛出生的小猴,突然想起自己肚中的兒子,這才止住了哭聲。

    大伯把柳士林領進內室。柳媚跟著伯母回到裡屋。

    一聽呂方被抓走,柳士林自然想到小日本。三年前,呂方一家在張果老山和小日本惡鬥,是不是小日本子來報仇?

    呂方伯父說「當時我派人向北追,無奈人腿跑不過汽車輪子。後來又派店夥計去天津尋找,也沒打聽到任何消息。」

    柳士林分析說「估計是呂方的仇家,這仇家便是小日本鬼子。我分析呂方雖被抓,但絕無血光之災!」

    呂方大伯,問「那為嘛呢?」

    柳士林說「您想啊,小日本鬼子為了要那只藏獒,三年前在太行山那場惡鬥,呂家死四人,小鬼子死十人。這次如要報仇,只要開一槍就報仇了,何必來那麼多人把他抓走呢?」

    柳媚雖然和伯母在一起說話,那耳朵一直在聽對門屋父親和伯父的談話。

    她聽了爹爹的分析,心裡的石頭放下一半。可還有一半不放心哪。便隔屋插話說「爹呀,既然鬼子不會殺他,那抓他又作甚呢?現在又把他關在哪裡?」

    伯父說「既然不會殺他,那小鬼子必有所圖。至於現在把他關在哪裡,這不好說。天津那麼大,奉天那麼遠,把一個人關在任何一個地方,想找到他,那等於大海撈針。」

    柳媚從內屋走出來說「你們不用管,我去找他就是了。」

    大伯說「侄媳婦可不能這樣。現在你就安心休息,養好身子,就是俺們呂家的福分。憑俺呂方一身功夫,小日本奈何不了他。」

    柳士林說「妮子你就安心補養身子,爹伺候你。呂方命大,你放心好了。呂方絕不會有半點閃失!」

    大伯當晚設便宴款待柳氏父女二人。伯母病情好轉,爬起炕來陪著柳媚聊天。柳媚洗漱乾淨,換上女兒裝,更加光彩照人。喜得伯母不錯眼珠地盯著柳媚。

    伯母高興地說「大娘光看你不吃飯一天也不餓得慌!」

    柳眉不好意思地說「看大娘您說的,……」

    為了令大家寬心,大伯連說帶誇這兩隻猴子。呂方大伯特別感概,說獼猴雖不是人,卻精於人,情於人。自打呂方被抓走,公猴被打死,這雙母子猴便不愛吃,不愛睡。特別是公猴被打死,猴媽抱著死去的公猴走來走去,三天不撒手。聞到屍臭,才被我奪過來埋掉了。那老母猴兩天沒吃喝。餓得小猴吱吱亂叫。

    柳媚聽了,忍不住兩眼流淚,說「大伯,您老有所不知,當年呂方在山上擔炭,每天中午在我們小店打尖,四隻猴子都是偷好東西給他哥倆吃。然後才吃我姐倆喂的大棗哇,核桃。它們不是人,卻和人一樣有情有義。」剛誇了猴子,又說起兩匹馬。

    大伯說「這兩匹軍馬,可是蒙古馬。好馬。只可惜,屁股上邊有火印。但不知如何得到的軍馬?」

    柳士林一五一十將三匹軍馬的來龍去脈講說了一遍。大伯聽後,心裡犯嘀咕,如呂方在家,當然留下這侄媳。如今呂方不知身在何處,如留下這美如天仙的侄媳,恐怕往後多亂。誰都知「紅顏薄命」,誰也知「鮮花引得蜂蝶來」。

    想到此,便說「親家,咱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如回山西,不如將兩匹軍馬換成民用馬。你這兩匹軍馬是蒙古馬,我可以換兩匹民用蒙古馬。我想這樣路上更安全!」

    柳士林知親家的本意。就說「這樣更好,省得路上找麻煩。」

    柳士林想,呂方不在家,不能將柳媚留在這裡。更何況,小女兒自小乖巧,更是柳士林的心尖尖哩。酒足飯飽之後,柳士林說「謝親家熱心款待,呂方兒生死未卜,小老兒明日帶小女返回山西。只盼方兒有消息,再給我們去信,如何?」

    呂方大伯說「親家不算空跑一趟,也算咱們認親了。我設法打聽呂方下落。如有音訊,我立馬去信告知。何時生下侄孫,也要給我家來信,也讓我們歡喜呀!」

    柳士林寅時起床,在院裡練了一套太極拳,誰知呂方大伯也早在小院練八卦掌,柳士林一看是八卦掌。二人拳法雖不是一路,卻各自看出門道。都認為對方拳法精湛。於是二人不約而同湊在一起,切磋技藝。大有相見恨晚之意。二人談笑風生,牽手去用早飯。一出院,見門外拴著一黑、一紅兩匹馬。馬渾身毛色油光珵亮。兩前蹄不停地刨著地面。肚帶馬鞍都已栓置停當。用完飯,柳士林和柳媚走出店來。柳媚又化裝成男兒。伯父伯母及店夥計都送出店來。伯母卻拉住柳媚不鬆手。兩眼紅腫,說「姑娘,大娘從心眼裡願意你留下來。將來你身子重了、笨了,大娘照顧你方便。那方兒本是俺過繼子,你不就是俺兒媳婦嗎?你該叫我一聲娘……」

    柳媚多年沒叫過娘了,喘了半天氣憋了半天勁,終於喊出一聲「娘」來。這一聲叫,喜得娘兒倆緊緊地抱在一起,抽泣了半天。

    大伯和柳士林一看這情景,鼻子也一酸一酸地難受。還是硬著頭皮說「好了,要趕快上路了。」

    伯母這才扭著小腳說「閨女別走,大娘我將大事忘了。」說罷,扭著小腳往院裡跑,一會兒又扭著小腳跑出來。左手托一個褡褳,右手提一個面帶,說「閨女別嫌棄,這是大伯大娘的一點心意。」

    店夥計接過褡褳放在馬背上,另一隻面袋卻被那母猴奪過,三蹦兩跳跑回屋裡,伸手抓看袋裡裝的是什麼,一看是桑洲小棗和花生,又拎著袋子跑出來。

    柳士林走過來伸手一摸說「親家這又何必,我又不是缺盤纏。」

    大伯、大娘一起上前按住褡褳說「親家,這些錢本不是給你二人用的,這是給我侄孫用的。這點小意思,算是我們的一點心意,還是請親家快快上馬吧!」

    柳士林無話可說。父女二人上馬,拱手道別。誰知剛要啟程,那隻母猴馱著小猴,抓著袋子吱吱跑出來。一跳,便跳到柳媚的那匹馬背上、和柳媚對坐。店夥計跑過來趕猴子下馬,猴子急了,向店夥計呲牙咧嘴。

    大伯說「猴子和親家有情意,就讓它跟你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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