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仁大師親自帶隊試「孫運達」和「真平」的武功,這在五台山是開天闢地第一回。胡堆兒和呂方越想越高興。如同吃蜜那麼甜。二人越高興,腳步越快。用了半個時辰,來到山下。看「興隆客店」門前張燈結綵,沒進門口,卻聞到木香燻煙裊裊,喜氣盈門。
剛邁步進門就聽人喊「新郎官到!」
二人打個愣怔。從門側跑出四個後生,兩個後生架住胡堆兒,兩個後生架住呂方,生拉硬扯關到一個房間更衣。換上紅袍長衫,戴上禮帽,十字披紅雙插花。接著,門外響起了辟啦啪啦鞭炮聲。鞭炮響過,鑼鼓嗩吶奏起來。此時什麼時辰,不知道,大估摸也到了子時。哪有晚上成親的道理?
按風俗,男婚女嫁,要對雙方的生辰八字。如命合,則可准成婚,選定黃道吉日為完婚時間。這次卻選在子時,這可是違忌之舉。這也是柳士林無奈之舉。
山西總督閻錫山,祖籍五台縣河邊村。他一生娶過四房姨太,在山西娶兩房。結髮太太徐氏,結婚多年不能生育,自愧於閻氏,極力慫恿閻錫山再納二房。自古大同出美女。閻錫山手下副官奉老太爺之命去大同選回一美女吳氏。吳氏當年一十六歲,長得果然美如天仙,博得老太爺的喜歡。老太爺花重金為閻錫山買下吳氏。在山西有個風俗,凡是買來的婆娘,只要進了婆家門,永遠不許和生身父母見面。吳氏自幼父母雙亡,長兄嫂撫養她長大**。吳氏很有心計,和副官當時就提出條件,要為其兄嫂一家在太原府置辦一處房產。吳氏被納為二房後,副官卻不敢在太原府購買房產,改在定襄縣置一套房產。此事就怕被閻長官知道。吳氏看木已成舟,也只好點頭讚許。吳氏哥嫂從大同府遷到定襄,副官又溝通地方,給吳氏大哥安排到縣府當一帳房先生之職。這些事,始終瞞著閻錫山。
吳氏大哥有點文底,人還忠厚。膝下有一子,卻是個歪瓜劣棗。這小子和其姑姑同庚,名叫吳勝勝,自出娘胎就是個孬種。自小不讀詩書,愛打拳摔跤。小小年紀,沾花拈草,惹事生非。打架亡命,無人敢惹。山西後生有三種出路,一是自幼進私塾,識文斷字,參加科考,得個一官半職。或當晉商。二是練功習武,帶兵打仗。第三是什麼都不幹,只好土裡刨食。
吳勝勝隨父母舉家遷居定襄,他卻如魚得水。他既喜練武,又善摔跤。而定襄又是有名的摔跤之鄉。吳勝勝身高不過四尺五寸,剛過二十歲,身子就發福了。胳膊粗的賽牛腿,大腿粗的賽牛腰,臉蛋子胖的賽豬膘。他身矮重心低,又有武功基礎,又有一把子牛勁,學了定襄的摔跤特技,如虎添翼。連定襄三代摔跤王都不是他的敵手。定襄人給他起了個綽號「坐地炮」。「坐地炮」一來是有名的摔跤王,二來是閻總督的「妻侄」,大家都懼怕他三分。很快,他就成了定襄一霸。「坐地炮」閒來三件事;一是喝大酒,喝了酒人事不省。二是打麻將、推牌九,賭輸了就動武。三是逛窯子、玩女人。玩了女人不給錢。吳氏得知此事,大驚失色。急忙指使副官快給侄子安排個事由。如讓閻總督知道了可會惹出塌天大禍。副官不敢怠慢,馬上讓定襄知縣給「坐地炮」落實當馬弁事由。馬弁就是跟在縣長屁股後的跟班,協助地方治安。平時無事就在縣衙當值。
自從「坐地炮」當了這個小小的地方官,狐朋狗友便多起來。狗膽也大起來。他不但賭、嫖,而且還欺男霸女。有一天,他喝得醉熏熏闖進一家新婚人家,打跑新郎,進入了洞房,氣瘋了新郎。一時把定襄小城鬧得烏煙瘴氣。
這天早晨,「坐地炮」當值。幾個狐朋狗友邀他去五台山遊玩。「坐地炮」沒游過五台山。時值初夏,天高氣爽,正是遠足遊玩的好時節。定襄到五台山寺廟群,騎快馬要走一天的路程。這一天「坐地炮」幾人沒趕到五台山寺廟群,就住在半路客店。這幾人在客店喝了一夜酒,第二天上午趕到五台山下,酒還沒醒。上山之前,先把馬匹寄餵在客店。「坐地炮」幾人路過「興隆客店」門前時,一個隨從說「吳長官,你年輕有為,想不想娶個好婆娘?」
「坐地炮」酒氣熏天,昏昏沉沉,強打精神,說「哪,哪個毬不想?」
這隨從說「要說定襄縣,凡有點美色的女人你都見過,有的還玩剩下了。我說的這雙小姐妹,百里難找,千里難尋,只怕你無福享受。
「坐地炮」睜開一雙小眼兒,說「你說,她她她就那麼俊俏?」
隨從說「可比西施,比貂嬋,我看都比得過。」
「坐地炮」心情激盪,那酒醒了一半,說「老子就要享受個鮮!她,她們在哪裡?」
隨從隨手一指說「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那在哪裡?」
「就在這『興隆客店』!這個客店,在五台山下首屈一指,客房多,來往客廣。慕名而來的騷客誰也沒看到過這一雙姐妹。這一雙姐妹,平時可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卻都有一手好針線活。而且灶台手藝更棒,煎、炒、烹、炸,樣樣在行。她二姐妹只有中午在灶間造廚,客人不許進灶間,端飯送菜都由店主一人跑堂。這二姐妹又識文斷字,還練就一身好功夫哪!」
「坐地炮」一聽,大蛤蟆嘴一裂,哈哈大笑,說「讓你吹得上天了!這兩個真有這麼好,本,本人定要娶過來,而而且,一娶就要他娘的兩姐妹,供老子享受享受!」
隨從說「就怕你沒這份福份,聽說這柳氏二姐妹早就名花有主了!」
「坐地炮」一瞪那雙小眼,說「誰?誰這麼有艷福?是商家還是兵家?」
隨從說「不是商家,也不是兵家。好像是許配給五台山兩個俗家弟子?反正還沒定准,當然我這也是聽說,沒準沒準。」
「坐地炮」說「說甚哩?嫁給倆個『二和尚』?那我還作甚?」
隨從說「你要想討要這一雙姐妹,就要先下手,快下手……」
「那怎地叫快下手哩?」
隨從就如此這般一說,「坐地炮」醉眼矇矓地說「你,你說這麼辦行,咱,咱就這麼辦!」
快到中午,「坐地炮」一夥人抬著布匹綢緞等彩禮,趕到「興隆客店」。
柳士林正在房中靜坐,聽說來了一夥潑皮,個個酒氣沖天,口稱來求親。柳士林一聽,氣的小臉焦黃。跑到門口,連捲帶罵把這夥人打出門外,順手把那些彩禮扔到街上。
「坐地炮」哪裡受過這等窩囊氣?借酒力就要發作,隨從按住他說「千萬別惹事,惹了他,你的事就算完了!」
「坐地炮」說「怕他個毬!惹急了老子,扒了他的房,砸了他的店,搶了他的一雙姑娘!」
隨從說「這客店可有五台山的股份。你可不敢胡來!你可在這四周放話,就說你是他的姑爺,過天要明媒正娶。要來兩乘八抬大轎,一下子娶走兩個姑娘!這樣,小老兒周圍人就不敢娶他的兩個姑娘,別人也不敢和他攀親,那時你就可以獨享其樂了。」
柳士林早就聽說這個「坐地炮」是閻錫山的妻侄,他在定襄縣橫行霸道,無人敢惹。閻長官卻並不知此事。柳士林本想清除這個惡霸,為定襄縣除害,但又一想,還是少惹是非為好,自己已經一大把年紀,快快辦完兩個女兒的婚事,就算萬事大吉。想到此,他急忙從後院上五台山,去找俗通住持商量此事。到了下午,柳士林便返回「興隆客店」。這一天正是五月初四。
「坐地炮」雖被柳士林打罵走,卻並沒走遠,躲在飯館裡飲酒作樂。「坐地炮」自詡是「興隆客店」的上門女婿,不久即可迎娶云云。酒後又在「興隆客店」不遠處窺視,果然見兩個擔炭人進出「興隆客店」。為觀察仔細,這幾個潑皮就選在「興隆客店」鄰近一家小客店,邊飲酒邊樂呵邊窺視「興隆客店」。端午節中午,柳士林把二女選婿之事和胡堆兒、呂方挑明。柳士林多喝幾杯便睡著了。呂方和胡堆兒擔炭上山,二姐妹追到半山送粽子。二姐妹一出門就讓「坐地炮」一夥人看見了。「坐地炮」這夥人一直追到半山,又跟著追到山下。「坐地炮」樂瘋了。他長到二十多歲,在大同看見過無數美女,卻從沒見過柳氏二姐妹這麼俊俏的小佳人。不管書上寫得如何,卻沒有親眼所見最為直接。他酒醉心不醉,夢想著馬上迎娶這美如天仙的柳氏二姐妹。和這些狐朋狗友連夜返回定襄,他醉爛如泥,趴在馬背上走了一夜。……
胡堆兒二人被推進客廳,見中堂掛著金黃的雙喜字,兩個穿紅衣,蒙紅蓋頭的女人站在一邊。胡堆兒、呂方各被拉到一個女人身邊,驗證大姐小妹之後,司儀喊「一拜天地」!四人拜天地。「二拜高堂」!兩個後生按住胡堆兒和呂方的腦袋齊拜,店主柳士林正坐對面。接著又喊「夫妻對拜」!兩兩對拜,「送入洞房」!兩對新人隨即被推進了兩個洞房。二人才知,這就叫洞房花燭夜。
二人下山時打鬥了一個時辰,出了一身臭汗,肚子早就咕咕叫了。當務之急是吃飯、喝水、睡大覺。進了洞房,茶几案條上擺上了幾盤點心,有桃酥、有豆糕、還有油酥小燒餅,鐵觀音茶,滿屋香噴噴。
呂方進了洞房不知該幹什麼,一看屋裡只有他二人,拿起塊豆糕就吃。吃完豆糕又吃小燒餅。一連吃了三個,摸摸肚子還不飽,還要再吃,卻被人按住了手。只聽嚶嚶細語說「也不問俺叫甚名?也不看俺一眼,就知吃,快揭俺蓋頭哇!」
呂方正吃著燒餅,說「自己揭吧!」
女人說「你是俺男人,你不揭蓋頭如何見得俺真容?又如何睡覺?」
呂方說「咱揭就是了!」
伸手揭開蓋頭,一張非常俊秀的眉眼就展現在呂方面前。呂方想,白天看見的只是遠影,這晚上看到的卻是近身,這近身更迷人了。
按當地風俗,女子出嫁,要把原來留的長髮剪短,把剪下的頭髮留給自己的男人。因為這次事發突然,沒來得及剪髮,就遞過剪刀讓呂方剪。呂方不剪,女子不依,追著讓他剪。
呂方想逗逗她,說「你不讓我吃飯,我就不給你剪!」
呂方想,我跑到大門外,看你還追否?於是一閃身就跳到房頂,從房頂上跳下來,便落在「興隆客店」大門外。雙腳剛落地,被一聲斷喝聲驚住了。一聽卻是俗通師叔之聲。
呂方撲通跪在地上說「不知師叔在此……」
「天這般晚,還不回屋休息,跑甚哩?」
呂方說「俺要吃燒餅,她不讓,讓俺給她揭紅布,剪長髮,俺不幹,就跑出來了。」
俗通內心一陣好笑說「已成家業了,還不正性點!」
呂方說「若不,我去師叔屋休息吧!」
「混話!」
呂方說「師尊賜俺法號『真平』,俺不就是和尚嗎?和尚怎能成婚?」
「現在你還是俗家弟子,如何不能成婚?少囉嗦!快回內屋!」
呂方便咂著舌頭說「那就是可以生兒育女了?」
「緣分自到,聽天由命,少說廢話,回新人處休息去吧!」
呂方不敢再多言,悄悄地返回洞房。
胡堆兒進入洞房,就坐在椅子上。柳瑛坐在炕頭,一聲不吭。大紅蠟燭閃爆著火花,一會兒明一會兒暗。胡堆兒心理正在琢磨,自己孤單一人,房無一間,地無一壟,生活飄蕩,如何能成家?豈不害了柳氏女?又忽然想起今日之故,非常巧合。今日擔炭上山,又下山打鬥。現在……實在勞困,想著想著,就迷迷糊糊進入夢鄉。等他醒來,才知自已睡在炕上,脫去外衣,蓋上夾被。他睜眼一看,就見眼前的柳瑛卻和當年的呂茗長得那樣相似,柳瑛看著他沒說話,那雙眼卻似有千言萬語。胡堆兒這時想不起來,那紅蓋頭何時被自己掀開?胡堆兒心情激盪,不自然地去拉她那纖纖細手。柳瑛遞給胡堆兒一把剪刀,胡堆兒掐住大長辮,「刷」一聲剪下長髮。柳瑛扭動著身子,流出了幸福的熱淚。
四更天,呂方和胡堆兒準時起身,走出房間,來到後院。這後院便是柳氏二姐妹常年習武的地方。二人見面,呂方說「你可見師叔?」
胡堆兒說「師叔何時來過?」
呂方就將半夜出門見師叔之事說了一遍。
胡堆兒頭腦靈活,一拍腦門說「我全清楚了!」
呂方說「你清楚嘛?」
胡堆兒說「你想想,昨日那出『連環套』全是師尊、師叔和柳大叔安排的。」
呂方說「對呀,沒錯!那今天怎麼辦?」
胡堆兒說「能怎麼辦,師叔摻合了此事,只有聽從安排。」
呂方說「那咱們就是當家不作主——聽吆喝唄!」
二人說罷,就在院內練功。練了半個時辰,東方露出魚肚白色。山風吹來,山花爛漫,百花芬芳。柳氏二姐妹梳洗完畢趕到後院來看二人練功。
胡堆兒、呂方一看這姐妹長得高矮、胖瘦一樣,長得臉型、眉眼一樣,穿戴又一樣,舉止行為一個樣。這可難為了胡堆兒和呂方,雖然知道這姐妹的名和姓,但對不上號。
呂方年歲小,說話不受制,又愛逗樂子,打著哈哈說「你二人誰是俺嫂子?誰又是咱大姨姐?誰是俺婆娘?快快報上名來!」
二姐妹聽了,一蹙眉頭說「難難你們小沒良心的!」
呂方一伸舌頭,說「俺認錯了沒事,俺大哥認錯了,那可是大伯伯哥!」
二姐妹說「誰認錯了誰去門後跪搓衣板!」
胡堆兒是兄長,在弟妹面前不可放肆,只是一個勁咧嘴苦笑。
呂方本是小弟,自己無所顧忌,說「這有何難?本人猜兩次準能猜準!」
二姐妹說「你少說廢話!還是先給我們姐倆露兩手再猜!」
呂方問道「想看什麼?是輕功,還是硬氣功?還是雜技?」
二姐妹說「甚都可以,隨你便吧!」
呂方說「看我獻醜吧!」
說罷,一個「鷂子撲雀」,平身飛出兩丈遠,接著「一步三環」,輕輕跳上「興隆客店」的房頂。房頂是瓦房頂,呂方在房脊上行走如飛。呂方又走近房簷,一抱拳,說「二位,怎麼樣?還算可以吧?」
這二姐妹一看呂方的輕功,兩眼都看直了。柳瑛忍不住誇獎道「二弟好功夫!」
呂方雙手一合掌,接話說「謝嫂嫂、大姨姐誇獎!」
呂方在房上,用手指著柳瑛說「這個就是俺的嫂嫂、大姨姐,那個自然就是咱婆娘了!」
一看姐姐上了當,柳媚心裡高興,但臉上卻不表現,和姐姐一齊罵呂方。「好你個小沒良心的,繞了半天圈圈還是讓你耍笑了我們!」
呂方從房簷上一個後翻,如四兩棉花落地,嘿嘿一樂。「謝謝二位幫忙,讓我分出兄嫂、大姨姐還有俺婆娘!現在,該讓我哥哥露一手了。不過,今日得向二位宣佈,我胡堆兒大哥要更名改姓。從現在起,大名就叫孫運達!本人還叫呂方——法號『真平』是也。」
柳瑛、柳媚二人一怔問道「這卻為甚?」
孫運達也不答話,只顧打拳。呂方邊看孫運達練武邊說明原委「這是我師尊賜的姓名,當然有緣由。我哥原本姓孫,年幼由胡姓收養。現更名改姓,因為他有將帥之才!」
孫運達打完拳一收勢,說「別聽小弟胡咧咧。」
呂方一擰眉,順手扔過一個東西,隨聲說「看招!」
孫運達一揮手,「啪」一聲,飛來物件打個粉碎。柳瑛、柳媚姐妹驚得乍舌,說「好氣功!」
呂方隨手扔出的是一塊鵝卵石。孫運達拍拍手說「還偷襲我吶!」
呂方笑笑說「只有用暗招,才能測得出你的真功!」
太陽露出半個臉,滿天紅霞。這時蒼山如黛,遠山近色,風景如畫。四人在一起談天說地,快樂非常。聊會兒天,二姐妹準備早飯回房去了。
呂方說「哥呀,咱們可不能樂不思蜀哇!」
孫運達說「剛剛一天,急什麼?讓咱住幾天,便住幾天。咱們可是有家之人了。可不能傷人家心。況且師叔從中摻合,咱們能拗得過嗎?老岳父早有安排,聽令就是了。」
呂方說「那我聽哥哥的就是。我只是想,咱們得提前趕到阜平王師伯那兒,也好準備按時把咱父母遷葬之事辦好不是?」
二人正說話間,柳士林走出門說「二位賢婿,不用嘀咕,如何安排,小老兒自有打算。」
其實柳士林在呂方二人起身之時,早就穿好衣服在屋內練功。他現在正練坐禪功。呂方二人練武演練早看在眼裡,心中暗喜「後生可畏呀,後生可畏!」
柳士林把日程安排好。婚後第一天,帶門婿和兩個女兒一家五口回山下射虎莊認宗親。婚後第三天,宴請遠親近鄰。第四天去岳母墳頭燒香祭拜。第五天上山進香許願。呂方、孫運達雖在五台山三年,但五台山上的寺院廟宇,卻沒有遊歷過。這次在柳士林的帶領下,去了躍魚窟。每年五月從窟底中流出小魚,大者過斤,小尾數兩。多為鯉魚和鯽魚。甚是令人神奇。遊覽了清涼山,紫符山,白雲山……令人心曠神怡。這次在五台山上小住四宿。
遊歷了五天。其實只看了五台山的冰山一角。遊覽五台山後,全家人回到了「興隆客店」。一看,客店門窗都被打爛,才知發生變故。
店管家是柳士林的本家弟弟,他說「大哥走後第四天,來了一幫潑皮,這為首的便是幾天前送彩禮的那個胖後生。他說他要娶兩姊妹,已定了聘禮,為何又二女雙嫁?他帶一夥人把店房砸了之後,便走了。在走之前,他說『此事沒完』」。
柳士林聽後氣得小臉焦黃,兩手哆哆嗦嗦地說「反了反了。」
呂方和孫運達聽了此事,心裡更不是個滋味。五台山佛教聖地,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竟有如此不恥之徒。這還了得?
二人就說「岳父大人,不要著急,明日我們就坐在這店門口等他,看他想幹什麼?」
聽二人這麼一說,柳士林反倒不生氣了。
他說「孩子們,這件事不幹你們的事。我看這樣辦,明日你們四人去射虎莊。在那裡住到六月十五,用五天足可以走到阜平。柳瑛、柳媚本應隨二人前往,但這裡有個風俗,剛嫁出的姑娘不能去遷葬公婆。所以,等你們回去兩個月後,我和柳瑛柳媚去找你們。那些痞子來了,沒見到人,店房隨他們砸去。有甚怕的?」
呂方、孫運達說「就依岳父大人。」
柳士林去櫃房取出一百塊大洋說「你二人每人五十塊。」呂方、孫運達不收,柳士林說「二位賢婿,這不是小老兒給你二人的,這是你二人的改口錢。」
柳瑛、柳媚在一邊敲邊鼓說「必須收的!」
孫運達推車呂方拉車,車上坐著柳瑛柳媚兩姊妹、帶著四隻猴子去射虎莊。一眨眼功夫,四人在射虎莊住了二十八天。柳士林也從五台山趕過來。柳瑛、柳媚姐妹二人忙著做營生。柳氏二姐妹善於手工,描龍繡鳳,裁衣剪褲,樣樣精通。三年來,呂方、孫運達的衣、鞋、帽、襪,件件都是二姐妹的手工活。這次為二人回直隸,姐妹倆挑燈夜戰。每人兩雙鞋,全是千層底,用泡麻繩納的五花疙瘩扣,穿在腳上,特別舒服,走路防滑,結實耐穿。這一夜,姐妹倆挑燈做活一直到天亮。早膳後,呂方、孫運達穿上土布對襟白褂,裡邊還襯一件紅肚兜,下身穿淺毛藍長褲,下擺寬鬆。腳上穿千層底雙鼻子灑鞋。肩上斜挎背袋,裡邊裝著更換衣服。貼身蘭布包裡裝著一百五十塊大洋。吃、穿、用一應俱全。二人神采奕奕,英姿勃發。
柳士林歪著小腦袋,笑瞇瞇地說「二位賢婿,小老兒有話說,第一,練武之人講武德,要三打三不打三不怕。第二就是愛國愛家。第三,找到了親人,遷葬入土為安,快來信。」
孫運達、呂方齊說「請岳父大人放心,一旦安頓好,我們隨時寫信報平安。」柳士林聽了非常高興,藉故回屋去了。
柳瑛把孫運達拉到一邊說「找到大哥就來信。世道不平和,路上多加小心。」
說完話扭頭小聲哭起來,孫運達慌了手腳,說「不要哭,不要哭,到時我來信就是了……」
柳瑛說「三年了,俺們的心你可知道?山高路遠,你可別,你可別遠走高飛了!」
孫運達說「看你說的,知遇三年,情誼長遠,待俺有恩,終當相報。俺也不是水性之人,俺是頂天立地的漢子!」
柳瑛莞爾一笑說「我說不會看錯人呢!」
柳媚一邊給呂方掃衣服上線毛一邊說「記住了,到時來信。要不我可想你,是不是忙了?是不是有甚大事了?我好瞎猜疑!」
呂方說「俺將父母親屍骨安葬到老家,俺就來接你回咱家!」
柳媚說「不光接我,還有我爹!」
呂方說「是,還有丈人爹!」
柳媚一瞪杏眼說「難聽!接咱爹——」
呂方「是,丈人爹!」
柳媚舉起小拳頭打在呂方腰眼上,說「別嬉皮笑臉,都當大男人了。我爹的意思是,我們和姐姐、姐夫、爹住在一處,今後有個照應。」
呂方說「這好說,如姐姐他們找到家,如果那邊土地好,咱們就搬那,住到一起。我們家土鹼脊薄地,住我們那不好……」
柳媚說「到時再說也不遲。」
說罷丟給呂方一個媚眼,身子湊到呂方身邊,說「再親我一口。」
呂方看看四周無人,抱住柳媚親了一口說「夠了吧?」
柳媚眼淚汪汪地說「這點哪能夠了?差得遠哩!你走哪我跟你哪,永遠不能忘我!」
呂方說「忘不了你,你也別忘了我……,我可是雲遊僧——『真平』是也!」
柳媚鳳眼一挑說「別瞎說,記住,別忘了我就行了!」
一袋煙工夫,柳士林推出呂方家的手推車,車後跟著四隻猴子。這四隻猴子雖然和柳士林爺仨混得挺熟,但一聽主人要回家,個個手舞足蹈。這只抓住花生米兜子,那只背著大紅棗袋子,一蹦三跳,追著呂方二人。
柳士林一手拉住孫運達,一手拉住呂方說「路不太平,多加小心。及時回封家書,以免惦念。」揮揮手說「走吧!」
呂方和孫運達跪在地上說「請岳父大人放心,大人恩德孩兒終生不忘!」
柳士林招招手,頭也不回地返回莊裡。柳瑛、柳媚沒出大門只是眼含熱淚看孫運達、呂方。四隻猴子也蹦到二姐妹面前,吱吱喳喳叫了一通,好像是說「再見再見」,然後跳上推車,跟呂方二人離開了射虎莊。
聽說柳士林兩個門婿要回直隸,眾鄉親都擠在路旁送行,一來看看這兩個門婿長的甚樣子。二來也是心不平,這麼好的兩位千金,為何嫁給了賣藝之人?這些鄉親有的走南闖北,見過世面,有的沒出過遠門,但她心裡有一把尺。一見柳士林的兩個門婿,二人穿戴雖土,卻一表人才,都伸出了大拇指,小老兒有眼光!果然郎才女貌,眾鄉親讚不絕口。呂方把梢繩挎在肩頭上,雙手不住地作揖施禮。沿途三里五鄉的好事者都出來看柳士林的乘龍快婿。
呂方、孫運達二人穿山林,過河澗,曉行夜宿,走了四天,終於來到張果老山下親人的墳前。三年過去,墳頭上的篙草已長半人高,周圍的花草放著清香。墳頭上又增新土,說明有人在清明時節代他二人填墳掃墓。心裡萬分感激。孫運達一見墳頭,如見故人,倒地哇哇大哭。四隻猴子圍在墳圈或蹲或趴在地上,似乎也想逝去的主人。擺上祭品,點上香火,燒著冥紙,二人哭得死去活來。哭罷,看看天色不早了,還不見王師伯,心裡有點著急。心想,是不是王師伯忘了三年前的約定?二人正在疑思,從山溝裡走出幾個人來,一見呂方和孫運達便說「二位可是王鏢師侄兒?」
呂方一看面熟,便說「恨我眼拙,三年前咱們在此地見過面?」
來人說「我便是王鏢師的大弟子!」
孫運達說「不知大師兄已到,小弟在此有禮了。」
大師兄說「三年前,師父告訴我,三年後六月二十五日在此等候二位。」
呂方說「三年前,我們和王師伯約定的。是不是有什麼事情不能脫身?」
大師兄歎了口氣說「一言難盡。事情是這樣的。那天仵作來勘驗回到縣衙,稟告了縣太爺。我師父回縣城,縣太爺將我師傅喚去,要細說端詳。我師傅如實說了。縣太爺要師父供出兇手。我師父說,具體實情,我也不知,誰是兇手。反正一家死了四口,十具小鬼子屍體沒看見。此事就算不了了之。喪葬完事,聽說日本駐華總領事向中國政府提出抗議,要求追查殺害十名日本僑胞的兇手,要求嚴辦!上發下達,公文下發到阜平縣衙,要求調查此案。縣衙便將我師父一干人等抓捕入獄。我師父一口咬定,是日本浪人開槍殺死我同胞,誰殺死的十名日本浪人,誰是兇手不知道。我師父被嚴刑酷打,至死不招。縣太爺無證據,只好把我師父關在牢裡。一年後被眾師弟贖出,可憐我師父,心情激憤而得了暴病,沒幾日便去世了。」
呂方、孫運達一聽王師伯為自家事而遭不白之冤,如萬箭穿心,悲痛不已。不由得慟哭失聲。呂方淚流滿面,請求道「大師兄,我們要去王師伯墳前祭拜,哪怕讓我們燒點墳頭紙,哭訴幾聲,我二人心裡也舒坦一些!」
大師兄說「我師父臨終前,曾囑咐我們,不許你二人去上墳。因為那場殺鬼子血案還沒完結。縣衙已知打死十個小鬼子的兇手三年後的六月會來遷墳……捕快一直沒停止調查和追撲。師父臨終還有個囑托。」
呂方二人說「請講。」
大師兄繼續說「我師父有一個好友,好友的兒子是當地的窮秀才,五年前得肺癆過世。好友一直痛苦鬱悶。因為他的兒子雖成年,但沒有完婚,就作了孤魂野鬼。沒有機會給兒子配個陰親,心裡非常懊喪。我師父說,三年後呂賢侄來遷墳,賢侄女生前也沒成婚,女子單親不能入祖墳。若無大礙,可否贊同在此地結為陰親?也算完成師父的遺願。」
呂方聽了,讓孫運達拿主意。孫運達說「沒成婚女子過世,是不能入祖墳的。這是各地都一樣的風俗。」呂方說「既如此,就遵從王師伯的遺願,配個陰親豈不兩全其美!」
大師兄幾人非常高興,說「那現在就告訴親家派人來車。咱們分頭去找三掛馬車,拉棺罩和黑布棚。今夜挖墳起墓,務必在天亮之前完成。」
傍晚,大師兄帶來十餘人、陰親家來十餘人,趕來四掛馬車。用黑布罩住墳圈子,點上三盞馬燈,輪流換人挖土起墳。只用了一個時辰,便把四口棺木起出,裝上四輛馬車,藏獒「黑獅」那口小棺材裝在呂班主那輛車上。大師兄一見完事,讓人們按原形狀重新起墳,並把原來的墳頭草栽在墳上。用此法遮避官府耳目。
四輛馬車一字拉開,靜悄悄地繞開縣城專走小路。走到一個三岔口,陰親家把呂茗棺木拉回祖墳。呂方、孫運達二人低頭哭泣,輕聲喊著呂茗的名字,一直到看不見車影、聽不見聲響為止。從此家人不再傷心了,因為孤魂野鬼終於有了歸宿。三輛馬車連夜趕路。孫運達推著那輛兩輪車,猴子蹲在車上打瞌睡,呂方拉著梢子,緊隨馬車而行。又走出五里遠,大師兄說,眼前這黑乎乎一片,就是我師父的墳地。呂方、孫運達放下推車跑到墳地,點上冥紙,小聲哭泣,拜了三拜,這才起身推車而行。
大師兄說「路途遙遠,事情多變,每輛車隨車二人,這是為了一路安全,也好應付隨時發生的事情。送到這裡分別,祝二位師弟一路平安。」
馬車繼續前行。突然發現對頭路上有人提著馬燈,一邊走一邊喊「幹什麼的?」
隨車人答話「送靈車的。」
問「為啥不走大路?」
答「大路遠哪!」
問「為啥不點馬燈?」
答「燈裡沒燈油了!」
問「去哪莊?」
答「去左各莊!」
這幾個人是縣衙巡邏隊的。他們提著馬燈,背著快槍,走近馬車,照著棺木問「剛才是不是你們點燒紙啦?啊?這事也怪了。送靈車為啥不白天送,非晚上走?再者,誰家起靈一起送三口棺材?」
用馬燈照照每個人,最後看到呂方和孫運達的小推車,小推車上還站著四隻猴子。「咱縣太爺說話果然靈驗,破案就在這幾天。今天怎麼說?三年前一起殺死十口日本僑民,是不是你們幹的?啊?你以為三年就躲過去了?躲過初一可躲不過十五。人家小日本外交領事一直在追查此事,現在還說什麼?你們這些人全跟我去縣府,也合該我們得賞。」
說罷,這個人端起快槍一指「走吧!」
呂方對孫運達低聲說「看來得出點血!」
孫運達說「先看看再說。不行就收拾了他們。」
呂方說「先看我的。」
呂方從包裡掏出二十塊大洋,湊上前去。「我看弟兄們晚上辛苦了,找個地方燙壺小酒喝,怎麼樣?」說完就往每個人手裡塞兩塊大洋。
提馬燈的用馬燈照照呂方「你是干什的?這點東西來打發叫花子?」
呂方嘿嘿一樂「俺們是走江湖的,窮得丁當響。」順手又給每人兩塊大洋。
提馬燈的說「這還差不多。聽口音不是咱本地人,至於有啥事,咱也管不了,只當沒看見。眼不見心不煩嗎,縣府不追究就算了。這年頭,幹啥事別認真,就是睜一眼,閉一眼!哼,咱中國人的事還管不過來呢,哪還有閒心管那小日本子的死啊活地。你們快走吧!馬車繼續往東南方向走十幾里就可上官道。」
呂方看金錢起作用,一邊滿嘴說客氣話一邊喊馬車加鞭快走。馬拉兩輪花轱轆車,車重,路難走。一夜走了四十里。天一亮,才知已出了阜平縣界。這樣風餐露宿半個月,才回到了響頭村。呂方和孫運達先趕到桑洲。呂方的大伯在桑洲作買賣。大伯膝下只有一個女兒早已出閣。按當地風俗,兄弟們按排行過繼,如老大沒兒,老二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就要過繼給大伯。呂方一家在阜平遇難,呂方給大伯寫過兩封信,已把事情前因後果寫清楚。大伯接信後,大伯老倆口哭了好幾天,可憐一家死了四口,傷痛了大伯的心-大伯聽說遷葬靈車已到家鄉,便雇一輛馬車,拉著老伴、叫上姑娘一齊回到了響頭村。這次遷葬儀式很簡單,沒邀更多的親朋好友。鄉親們問起嘛事傷了一家死了四口,呂方沒敢說真情。只說三年前一家在外得了傷寒痢疾,最後不治死了四口。遷葬已畢,呂方、孫運達為感謝阜平來的師兄弟及車把式,每人給了十塊大洋,供返回的車腳費用。這幾人趕馬車就回去了。
大伯要呂方和他一起回桑洲,呂方便把小車扔在家裡,和孫運達帶上四隻猴子隨大伯去了桑洲。來到桑洲,想給師尊、師叔寫信,再給岳父及柳氏姐妹報個平安,誰知事多耽誤了。孫運達住了兩天要去外尋兄,大伯告訴他,咱們這裡西北方有個白洋澱,咱們西南方,有個衡水湖。你可先去白洋澱最好。孫運達去尋兄,呂方也想同去。
孫運達說「當年你沒守孝三年,你現在應該守孝百日。」
呂方說「你一人去我不放心。」
孫運達說「你把心放到肚子裡好了,保險沒事。我去後肯定能很快找到我哥。」
呂方問「為嘛呢?」
孫運達說「第一,我哥倆是雙生,長得一樣。第二,我帶兩隻猴子,更惹人注意。如果我哥住在水邊,他肯定會打魚摸蝦,肯定會上市變賣,上哪去呢?集市上!這樣認識他的人多了,見到我,自然就認識我了。以此找線索,我準能找到我哥!」
呂方說「有道理,這四隻猴子你帶兩隻小猴,有機會給它們尋親配對。這兩隻老猴就歸我吧!」
孫運達又摸袋子裡的大洋說「我身上帶不了這麼多錢,留給你一半。」
呂方不幹,孫運達說「就這麼辦!」
二人又把孫運達去白洋澱尋親的事和大伯商量,大伯說「孩子,找到你哥,你也回到大伯這兒,找不到你哥,你也回來!這也是你的家!」
說是說,真到分手時,呂方、孫運達心裡可就難受了。二人一邊走,一邊哭。二人拉著手就不鬆開。
呂方說「哥呀,你一走,就不定何時再見面呢!」
孫運達說「看你說的,沒那麼嚴重。找到家,我就給你來信。你在大伯這裡安心守孝,過不久,咱哥倆又會聚在一起。」
呂方卻不依,哇哇大哭起來。孫運達奇怪,呂方從來不愛哭,今日卻為何號啕大哭?孫運達心裡也不是滋味。鼻子一酸一酸,也忍不住哭起來。
呂方說「咱父母姐弟遭小鬼子殘殺,他們死得可憐。但我卻不能報殺父母姐弟之仇。所以,一想起此事,我心頭難忍,便哭起來。今日大哥遠去尋兄,不知何時再見,我傷心。如咱兄弟在一起,為報仇,必能出一臂之力……」
孫運達沉思良久,咬著牙說「好,我一定很快就回來。等我回來,咱哥倆去找小鬼子報仇雪恨!」
兄弟二人一步三回頭分手而去。遠去的小猴子一直在向這老猴吱吱叫喚,它們也不忍離別。
從保定府往東北方行走七、八十里,便到了華北最大的淡水湖泊——白洋澱。白洋澱碧水藍天,浩淼無邊,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景觀。
春天,蘆葦隨風綠,百鳥在葦叢中嬉戲、歡唱。夏天,荷花開放,蓮蓬拍水,雨打柳岸,蛙聲不斷。秋天,平湖撒網,一片夕煙,魚鷹潛水,魚肥蟹鮮。咿咿呀呀滿澱裡漁船。冬天,冰鋪雪蓋,镩冰鉤桾。收莆割葦,編葦織簾!
新安小縣城東十幾里遠,澱邊有個小村,叫東柳泊村,百戶人家。全村世代以打魚為生。村西頭土房籬笆院裡住一戶人家,中年漢子姓孫,名喜財。孫喜財從小隨父母遷居此地。從何處而來?不知道。孫喜財上有一個姐姐,下有兩個妹妹,都嫁到鄰村。孫喜財從小練就一身好水性。一個猛子扎進水裡,一袋煙工夫才浮出水面,一氣能潛水二十丈遠。他不但能潛水,而且還會立水。他可以在水中立著走,上半身不沾半點水珠。
光緒六年,孫喜財一十六歲。這年秋,白洋澱發了大水,全村都泡在水裡。男人們身體好,都游到了岸邊高台上,找時機再救自己的親人。而他卻一氣救了二十多個老人和小孩。從此,全村人都敬他是救命恩人。父母過世後,全村人接濟他吃、喝、穿、戴。在他二十歲時,看他人品好,不怕他家窮,本村石姓人家,就把姑娘嫁給他。
成家後,他每天搖著小船去澱裡打魚。小兩口日子過得甜甜蜜蜜,其樂融融。第二年生了個女兒,過一年又生了個女兒,七年生了四個丫頭。他盼兒盼紅了眼,第五胎,還是個丫頭兒。逼得他下定決心,不生一個傳宗接代的男兒死不瞑目。但生活的壓力使他未老先衰。四十歲的漢子累彎了腰,滿臉折子,活像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兒。這五個丫頭就像沒出窩的小雛燕,光張口等父母喂。他每天早起打魚,中午去縣城變賣,賣了錢,再買來米糧,每天很晚才能回家。賣的錢買幾斤米或糧,眨眼就被吃光。看看眼前現實,他沒有了當時硬氣,他不得不打了退堂鼓。不敢再添丁增口了!五個丫頭兒、七口人,全靠一人撲魚撈蝦為生,官稅又多如牛毛,生活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光緒二十九年秋,忽然發現老婆又挺起了肚子,把他熬煎得睡臥不安。他勸老婆堅決墮胎!如果再來一個小丫頭兒,他非抹脖子不可。孫喜財一家經常米糧斷頓,常以菱角、蓮藕為食,但這五個丫頭兒卻長得個個水靈秀氣。鄉親們都說,孫家生了一窩兒小「貂嬋」!
老婆肚子一天天大起來,他要堅決打掉。因為用藥物打胎怕花錢,便採取土法。他爬到老婆的肚子上又擠又壓,又踢又踹,恨不得一屁股坐癟了老婆的大肚子。折騰了幾天,毫無成效。無論用什麼土辦法都不能讓老婆的肚子變小。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反而越來越大,大得出奇。氣得他乾瞪眼,沒轍!只好聽天由命吧。該你得到的,跑不了,不該你得到的,來不了。這就是天意!
光緒三十年五月初一,老婆的肚子終於「瓜熟蒂落」。這一天,孫喜財早早去澱裡打魚去了。他心裡明白,命裡沒兒別強求。早離家門比在家更舒心。他也知道,女人們生孩子就像去茅坑里拉泡屎、撒泡尿一樣利索。天擦黑他才回來。因為今天一天撲的魚全交漁稅了,所以兩手空空而歸。還沒上岸,大老遠就聽見那「哇——哇——」的哭聲。這哭聲絕非是小丫頭兒的哭聲!他心裡一驚,莫非蒼天有眼?還是送子奶奶走錯了門?給我送來了兒子?他也不知怎麼下的船,更不記得怎麼邁步走進家門。
看老婆躺在炕上很高興,對他說「你有『帶把』的兒了。」又伸出兩個指頭「兩個,兩個呀!」
孫喜財高興懵了。看著炕上的五個丫頭兒說「爹有兒了!一下子送來了兩個?送子奶奶呦,你老人家太可憐咱窮人了。」接著,他嚎啕大哭起來,如喪考妣。
他跪在父母神靈牌位前,大聲喊道「爹呀,娘啊,你們有孫子了!我有兒子了!是兩個啊,兩個呀!」
等他清醒過來,回過味來,對老婆說「又添兩口活的,我這條老命快玩完了!這該怎麼辦哪?」
老婆說「你想要時,他不來。你不想要時,他來了。他來了,可就要了你的小命了!」
他咬咬牙說「死活養一個,養兩個沒法活!」
老婆說「我也就不欠你們老孫家帳了。養一個還是養二個,那你就看著辦吧!」
晚飯還揭不開鍋哩,一家人大眼瞪小眼。丫頭們哭鬧,要吃的,要喝的。晚飯還沒有人做。就是有人做,又拿什麼做呢?正在這時,姥姥扭著小腳送來了飯菜。丫頭們像小鳥爭食一樣圍住姥姥。
孫喜財只顧天天咧嘴笑。全不知老婆得了月子病,當他知道老婆的病情時,他懵了。他不知如何是好!他把一切都歸咎於這兩個孩子身上。送子奶奶給送來了喪門星!為給老婆治病,為了七個孩子的吃喝,他必須多打魚,多賣錢。多打魚,必須出遠門。多賣錢,必須去天津衛。因為那裡能賣好價錢!
他划著小船,駕著四隻魚鷹,沿子牙河順流而下。邊放魚鷹,邊順水行船。一天時光,撲的鯽魚、草魚、鯰魚裝了半倉。如明天再撲一天,後天到天津汊港碼頭,準能賣個好價錢。回來便可給老婆抓藥治病、買糧餬口了。到了天津汊港碼頭,有不少商販坐等收購。價錢壓得很低,他不想賣。卻碰上一個漁霸,不賣給他就砸小船。孫喜財是個『強眼子』,一口咬定,就是不賣!漁霸就招來打手,抓住他的小辮子就是一頓暴打。
這時有一個穿長衫的中年漢子走過來,從中一攔,說「有話好說,為何打人?」
漁霸看他身體單薄,就說「你是幹嘛地?想當出頭鳥?」
這中年漢子說「路見不平,就要拔刀相助!你們欺負外地人,我就要過問此事!」
三句話沒說完,雙方就動了手。漁霸自恃有五個打手,這漢子只一人。這不是力量懸殊嗎?誰知道這五個打手在中年漢子手中如老叟逗頑童,沒幾下就給打趴了三個。天津人特會看風向。這漁霸一看要吃大虧,馬上又點頭又作揖,好話說了一大筐。
中年漢子也不理他們,只管把孫喜財扶起來,說「不用怕!就把魚賣給他們,就要按你的價賣給他。」
漁霸碰了一鼻子灰,只好乖乖地照原價收魚。孫喜財感激這位中年漢子仗義,二人便聊起了家常。漢子是正定府人氏,只因天津有人欠他銀兩,前來討要。二人越說越親熱,便聊起了家中事,
漢子聽了說「你生這麼多兒女,生活如此艱難,老婆還有病,這更是雪上加霜,你還不如把孩子送與別人撫養,這樣省得讓孩子大人都受罪。」
孫喜財說「這年頭把孩子白給人家都沒人要。」
漢子便把自己的想法說了一遍。原來,這漢子成婚二十年,膝下卻無一男半女,也令人可憐。
孫喜財便說,願把自己的一雙兒子送他一個,漢子非常高興。二人划小船回到東柳泊村。漢子一看,孫喜財家徒四壁,當場就把討債的錢全送與孫喜財。這漢子還親自給孫喜財老婆把診號脈,開出劑方,醫治病體。二人分手時,漢子說,孩子太小,路途遠,要有奶媽跟隨才行。一個月後再來接孩子。
過了月餘,漢子帶一駕馬車,同車拉來兩個奶媽。孫喜財便把雙生兒拆開送給漢子一個,這便是後來長大**的胡堆兒——孫運達。
孫運達帶著小猴離開桑洲,一路玩耍,不幾日便到了鄚州小鎮。人們一看有人耍猴,都來看熱鬧。孫運達耍猴不收錢,目的是要更多的人認識他。晚上住在一家小客店,小客店客人不多。店主見這位客人還帶兩隻小猴來,他很喜歡。就有意逗猴子玩,想和孫運達套套近乎。孫運達也想聊聊天,打聽點消息。二人聊了會兒天,店主知道此人不是耍猴的,而是尋親的,所以告訴孫運達說「此地不太平,晚上注意關門窗。這裡有一夥水賊,常上岸來強搶客商。」孫運達聽了,心裡就有了準備。因勞累了一天,孫運達早早洗腳上炕睡覺。
睡到半夜時分,把孫運達驚醒,側耳一聽,似有強搶之徒。孫運達起身開門,有一穿夜行衣的人用刀點著他「呔,有錢快拿出來!不給,吃我一刀!」
孫運達也不理他,只一揮手,就把刀打掉。徑直奔店主那兒,店主已被四個賊人捆打。孫運達衝上前去,一掄胳膊,就把四個賊人打出一丈遠。
孫運達扶起店主說「是不是這些小賊?」店主不敢說。
孫運達知道店主害怕,扭身一掌,把一個小賊打趴在地。三個水賊爬起來圍住孫運達。孫運達只是用兩臂一揮,就把水賊打趴在地,從店主屋裡提出馬燈一照說「你們看我是誰?」
這四個水賊瞪著孫運達說「你,你,不是孫,孫運來麼?你怎麼有,有這麼大功夫?」
孫運達心裡高興,看來尋親有門,便說「大家都起來吧,我有話問大家。」
這幾個水賊哆哆嗦嗦站起身來說「你不叫孫運來?。聽你口音也不是。那,那見到鬼了?」
孫運達想,今日之事也沒必要細追究。如果深追,把哥哥追進去,豈不更慘?哥哥是不是水賊一夥的,現在不清楚。所以便說「你們搶了店主多少錢?你們交出來,便放你們走人!」
這四個水賊無奈,只好如數退還店主的錢。便放他們四人走了。
店主說「為何不送官?」
孫運達說「官能管他們麼?送到那裡掏點銀兩便又出來,准來報復你這個小店。」
店主說「可也是。今日就感謝客人救小店一把。剛才賊人說看見你就如看見另一個人?是有這話嗎?」
孫運達說「確有,說我和另一個人相像。」
店主說「聽水賊口音,不是俺縣的人,可能是西北邊哪個縣的。」
孫運達問「這水面很大嗎?」
店主說「周邊連五縣,縣縣三不管,所以才出亂!」
孫運達第二天離開鄚州,順著白洋澱大堤往西走。這時已是盛夏,岸邊楊柳護岸。順大堤岸邊走,又避蔭又涼爽又聞水草味,令人胸寬氣爽。兩隻猴子怕熱,瞅冷子跳到水中遊玩一番。見兩猴子跳水戲耍,孫運達就坐在岸邊看,水中蘆葦,映面荷花,蘭天白雲,鳥鳴飛鴨,越看越舒心。不一日,來到澱中小縣。孫運達就在街上撂場子耍猴玩,人們就圍個密不透風。一個又一個小雜耍,讓人留連忘返。
孫運達看看已近中午,便一抱拳說「謝謝大家抬愛,雜耍就到這裡,請大家回家吃午飯吧。」
人們這才戀戀不捨地走了。孫運達買了點大棗、花生,先餵飽了猴子。找一家客店,買點素食吃,就進屋休息。
剛要午睡,忽然走進一個人,此人自我介紹說,他是城北一家漁行掌櫃的。問孫運達從何處來此地?孫運達想,是不是和水賊有牽連?但又一想,怕他何來?便如實告訴他。
這位漁掌櫃說「是這樣,今天一個夥計告訴我,有一耍猴的小伙子,長相和東柳泊的孫運來一模一樣。我不相信世界上真有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所以就慕名而來。這一見果然不差分毫。只是語音不同,穿戴不一。我認識的那位孫運來,是我的老客戶,我們老熟人,我們多年的老朋友。最近多時沒見他,很想念他。怕他有事,所以我現正在找他。」
孫運達問「和我長得非常相像之人家住何處?」
漁掌櫃說「他家住縣城東十里,東柳泊村。你一打聽就知道。」說罷,道聲謝就走了。
聽話音哥哥不會和水賊有牽連,不過相識罷了。孫運達鬆了口氣。漁行掌櫃又告訴了具體地址,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孫運達越想越高興。
第二天早飯後,孫運達牽著猴子,一邊走,一邊玩,引得過路行人駐足觀看。兩隻猴子不好好走路,一會你追我跑,一會兒你打我跳。還做一些讓人捧腹大笑的動作,花樣翻新,令人忍俊不禁。從早晨出客店,到東柳泊村沿大堤走,不過十里路,孫運達跟著猴子卻走了一個時辰。
還沒到東柳泊村,就被幾個孩子看見了,高喊「喂,耍猴的來了!」等這幾個孩子跑到跟前驚呆了,咦?這不是孫叔叔嗎?
這些孩子如發現重大機密一樣,跑到村裡喊「喂,來一個耍猴的,長得極像咱村西孫叔叔!」小孩們一喊,村子裡的老少呼啦圍過來。一看果然長得一模一樣。
孫運來家住東柳泊村西大柳樹下。五間坯牆草房,扎秫秸籬笆院。院落在大堤南,向北便是一望無際的白窪澱。這天他正在北澱起網。中午時分,划小船回家吃午飯。因為最近一個月活多,事多,一個勁忙。所以出魚沒去交漁行。隨便在船上就賣給了魚販子。這天,中午划船回家,一上岸,就見一個和自己年紀、高矮、胖瘦差不多的年輕人正立在院門口,手中還牽著兩隻猴子。鄉親們都圍著他拉嗑。一見孫運來回來了,鄉親們說「你雙生兄弟找你來了!」
「誰是我兄弟?找我?」
孫運達一見眼前這個人,果然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便說「我叫孫運達,從小抱養到正定府胡家撫養,胡家父母早已過世,今天我又回到咱家認祖歸宗!」
孫運來拉住孫運達的手說「父親生前跟我說過,經常叨念你。他常說,如果有機會你哥倆見見面,咱父親就死也瞑目了。」
孫運達說「你我是雙生子,你是我哥哥,我是你弟弟呀!今日終於見面了!」
孫運來這時抱住孫運達,兩眼細看著說「咱們倆確實是親胞兄弟!」二人抱擁著哭起來。
兄弟二人相擁哭泣時,院裡傳來一個女人聲。這個女人就是孫運達的嫂嫂,因為她當時不敢做主,所以就把孫運達先攔在院外,自己跑到屋裡去先去做午飯。等孫運來兄弟二人相認,這才出來叫進屋吃飯。
中午,嫂嫂做了一頓上好的飯,蒸了一鍋精米飯。這精米似像稻米,卻是旱地收。收成極低,價格很貴,只有來貴客才得吃上一頓。悶了一鍋小柳條魚。拌了一盤藕絲涼菜。打了一斤高粱酒。兄弟二人邊吃邊喝邊說。孫運達不勝酒力,喝了幾盅,便昏昏欲睡。飯沒吃完,倒在炕上睡著了。孫運來也暈暈乎乎,倒在炕上抱著弟弟也睡著了。
二人一睜眼,天快黑了,哥倆牽著兩隻猴子上了岸邊停靠的小船,在澱裡游了一圈。回到家,二人又聊又哭,一直到後半夜。二人同時睡著,又同時醒來。孫運來這才講了這個家的多年變化。
母親在他半歲時去世,由姥爺、姥姥操持這個家。在他十歲時,父親去世。在他十七歲時,姥爺姥姥相繼走了。一家姐弟六口,五個姐姐護著他這個小弟弟。為了他,大姐二姐都是三十五歲才出嫁,給大戶作了添房!為了他,三姐、四姐、五姐給他操持完婚事,才出閣。用大姐、二姐的彩禮給家蓋了五間北房。大姐嫁到天津衛,二姐嫁到保定府。三姐嫁到容城,四姐五姐嫁到離東柳泊村只有十里遠的窪地莊。……一家人有悲有喜,有災有難。兄弟二人一會兒說,一會兒笑,一會兒又痛哭流涕。
天亮了,大嫂起來燒火做飯。
早飯後,兄弟二人駕著小船,穿過層層蘆葦,行過碧波蕩漾的荷花澱,來到澱中一座孤島。這座孤島,比四周的蘆葦還高。島上長滿了花草,花草叢中掩胦著座座墳塋。孫運來走到一座墳前說「這是咱姥姥、姥爺的墳!」二人擺上供品,點上冥紙,兄弟二人跪拜哀嚎。孫運來又來到另一座墳地,還沒點燃冥紙就大哭起來,孫運達跟著也哀嚎起來。孫運達立刻想起養父母,那淚水如滾珠般的撲撲落地。看到生身父母之墓,想起養父母之恩。現在一人漂泊在外,艱辛悲苦,哭與誰說?生身父母、養父母,他們一生坎坷、千辛萬苦、為了這個家、為了自己的兒女,獻出了自己的一切!如今兒女們都已長大**,他們卻遠離了人世!想到此,孫運達哭得更傷心了。兄弟二人放開閘門大嗓,驚飛了蘆葦叢中的成群小鳥!祭奠了親人,二人駕著小船回到了東柳泊村。
嫂嫂去鄰居家借來筆墨,孫運達把回家尋親事寫信告訴五台山師尊和師叔。寫給岳父,同時寫一信告訴呂方,報了一個平安家書。給大姐、二姐寫了喜信。同時還給遠在正定的親友寫了信。寫完信後,兄弟二人搖小船進了縣城,把信交給縣城郵差,就去拜訪北關的漁行掌櫃的。離開漁行,划船去了四姐五姐家,在五姐家住了一宿,又划船去了容城三姐家。這三五天,一直跟大哥走親訪友。
此事過後,才安下心來和大哥一起去澱裡捕魚撈蝦,過上了漁民的生活。那兩隻猴子不在家呆,每天跟船一塊去澱裡撈魚。這猴子沒有一時安生,不是跳到河裡游泳,就是折一根蘆葦當棍使,去逗魚鷹。有時還採朵荷葉頂在頭上逗人樂。猴子最愛逗魚鷹,把魚鷹逗急了,魚鷹伸出勾嘴去啄它。只要魚鷹一伸脖子,猴伸爪就抓住鷹脖子,攥住魚鷹脖子還呲牙咧嘴地嚇唬魚鷹。幾天後,猴子和魚鷹混熟了,就互相在一起廝磨,特別友好。魚鷹潛水捉魚,猴子潛入水下去抓魚。只要是魚鷹不能吞嚥下的大魚,猴子就一把抓住,浮上水扔進船艙。這樣,孫運來的小船每天都打到大魚,而且捕的魚還多。漁民們得知猴子也會捉魚,都來看稀罕。猴子見人來看,就更高興,兩隻猴子比著下澱捉魚。有時抓的大魚四斤重,有時抓到三斤重的大鯰魚。泥鰍週身滑溜,最難抓。猴子抓泥鰍卻抓得利索,一抓一個准。猴子的當場表演,都饞壞了別家漁民。
過了半個月,天津衛的大姐來信,說恨不得長雙翅飛回來。接到信,大姐高興得三天沒合上眼。說七月中一定來。保定府的二姐來信說七月底來看七弟。
等到七月十五,姐弟六人(缺保定二姐)終於相聚在一起。盡享一家團聚之歡樂。
七月底,收到五台山善仁師尊、俗通師叔回信祝運達和家人團聚,不忘養父母之恩。告誡運達,雖身懷絕技,不可任意。國難當頭,要挺身而去。岳父隨之來信說,不日將去新安。又說鹽山至今沒有來信,不知何故?孫運達見信,如坐針氈。他想念呂方,擔心呂方,使他寢食難安。
孫運來深知弟弟和呂方的深情厚誼,也心急如焚。很想讓弟弟去鹽山,又怕路途遠,放心不下。孫運達想立馬去鹽山,又怕哥哥不答應。正在左右為難之際,岳父又從五台山來信說,現在就準備來新安。收到信後,孫運達馬上給善仁師尊和俗通師叔寫信,說已一個來月沒見呂方的來信,不知發生什麼事情。他準備馬上去鹽山尋找呂方的下落
這一天,孫運來兄弟二人打魚很晚才回來。二人躺在炕上,夏天悶熱,蚊蟲叮咬,不能安然入睡。二人索性摸黑拿把蒲扇坐在院裡瓜架下納涼、聊天。哥倆對國家的局勢深感擔憂。小日本正加速佔領東北三省,蔣介石把力量用在對付各地的軍閥、把主要力量對準南方的共產黨。孫運來對弟弟勇鬥日本浪人大加讚賞。
「保定府早就有日本浪人,政府官員對日本人在中國橫行無忌,卻不聞不問。」
「東北人民可遭難了,東北軍人數不少,都瞪眼不打小日本。但聽說,東北還有義勇軍,在白山黑水和小日本作戰,日本人非常害怕!……」
孫運達以為哥哥只知白天打魚,晚上和嫂子睡覺。誰知他卻知道天底下這麼多事情。
兄弟二人對國家形勢看法一樣。二人越說越高興,困意已消。
孫運來聽聽四周已無人聲,就和弟弟說起了悄悄話。「咱們白洋澱周邊兒在『起事』。」
「什麼叫『起事』?」
「現在苛捐雜稅太多了,什麼人頭稅,屠宰稅,出船稅,打魚稅,印花稅……,唉呀,多得記不清什麼稅,總之一句話,就是從你老百姓手裡摳錢。所以,這幾個縣想聯合起來抗稅,這就叫『起事』!」
孫運達聽了說「這叫官逼民反唄!」
孫運來說「對,就是這個意思!」
這時從澱裡吹來一陣涼風,水氣中的腥味帶著水草的清香。涼風過後,勾起了二人的睡意。
「哥呀,我這幾天得出趟遠門。」
「你說,我聽聽。」
「我得去正定府看看老朋友、老鄰居。給爹娘上墳燒紙。然後呢,我去鹽山,看看我那呂老弟到底怎麼了?另外,最近你兩個弟妹都從山西來,要提前安置安置……還有,如果有機會,我去南方看看形勢。還有,我那天在鄚州住店,半夜遇到水賊搶店……,被我擒拿,水賊說我像孫運來。我就是以此線索找到哥哥。我問哥,他們認的你,你可認識他們?……」
孫運來聽後一驚「咱們這聽說有水賊,他們是兔子不吃窩邊草,去外地行搶。我沒見過水賊。我整日在外,認識我的人多。這可沒準。如果能離開澱,我也同你一起去。這個打算我同意。將來弟妹來,有你嫂子照顧,你嫂可是個賢惠女人,她平時不多言不少語,說話辦事有份量。你就放心出門吧。」
孫運達聽哥一說,就更放心了。哥倆你一言我一語剛說完話,正要回屋休息,卻聽見有人在院外叫門。兩隻猴子正在架架上睡覺,一聽有生人喊叫,「嗖」一下跳到地面,衝著院外吱吱大叫。
孫運來問「誰在叫門?」
門外人說「警察所的,查查戶口!」
孫運來說「黑燈瞎火的查什麼戶口?」
外面人說「打開門再說。」
孫運來打開門,那人一拱就進了院子,用手電照著二人說「聽說你家來了個客人?」
孫運來說「不是客人,是我雙生弟弟。」
問「從什麼地方來?」
孫運達說「從正定府來。」
警察說「對啦,正是從南邊來的,跟我們走一趟吧!」
孫運來上前拉住這個警察說「有什麼事可在這兒說嘛!」
警察說「接上峰指示,凡外來人都要接受審查。特別是從南邊來的人,統統要接受審查。因為南邊亂黨多!」
孫運來說「這可是我親兄弟,是認祖歸宗而來,保證沒有什麼事情!」
警察說「少說廢話,跟我們走一趟!」
孫運達扭頭對哥哥說「哥呀,沒什麼事,我跟他們走一趟就是。」
孫運來追出大院外,黑乎乎看到幾個人,都背著槍。好像不光是警察,還有幾個當兵的。孫運來馬上跑回屋,和妻子說了兩句話,返身跑出院子。三步兩步躥到澱邊,順著澱邊大堤向鄉公所跑去。兩隻猴子一看孫運達被抓走,也跟著跑出來。猴子眼尖,黑燈瞎火也看清路,孫運來就跟著猴子跑。快到鄉公所時,猴子不知往哪邊跑了,孫運來直奔鄉公所大院,猴子在後邊趕上來。
鄉公所裡,這次一共抓了二十個壯丁。東柳泊村只抓了孫運達一人。這二十個壯丁都被捆住雙手,一條繩子捆了四個人。
孫運達見哥哥帶兩隻猴子來了,對哥哥點點頭,兩隻猴子就躥到孫運達肩頭,當兵的用槍轟猴子,猴子就去抓大槍,嚇得當兵的只好後退。
孫運來跑到一個警察跟前說「長官,我說一下,我是孫運達的哥哥,他從小得癲癇病,就是抽羊角風,是個老病號,他去當兵不合適,是不是讓我替他?」
警察說「呵,還有人爭著去?那是好事。抓你弟弟去當兵,可是你村村保點名帶姓的,哪能隨便替換?走吧!」
孫運達一聽哥哥要替自己,心裡一陣激動,說「哥,家裡嫂子還有身子,家裡離不開你,你安心回家吧。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
警察說「看看看,你弟弟多好!你有啥事,快和你弟弟說說,快說,快說快走!天一亮各村都來人,到那時,就不讓你們見面了。你看見沒?當兵的都準備好,天一亮就押他們到保定府。出不了一個月,嘿嘿,就坐上悶罐車還不知去哪裡呢!」
兩隻猴子見孫運達被捆,就想上前撕咬警察。後來一看,孫運來和警察和風細雨地說話,兩隻猴子不再吱吱叫喚了。但見孫運達被捆,猴子又急眼了。孫運達一瞪眼,猴子便老實了。孫運來和孫運達又說了一會兒話,看來無可挽回了,就一步三回頭地挪著小步哭著回家。兩隻猴子不願離開孫運達。
孫運達說「都去吧!」猴子蔫蔫地跟著孫運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