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人傑 正文 第六章 國恨家仇
    二月二,龍抬頭。

    呂家班走出響頭村直奔河間府,去趕二月初六騾馬廟會。呂家班在廟會上剛演了半天,官府巡察就派收場地費、保安費。呂班主一氣之下去了清苑縣。到了清苑縣城一看,一條大街上有兩家同行演出。雖然自家的雜技功夫好、新鮮,那也吸引不了多少人。呂班主所以決定連夜進保定府。保定府是京漢路上的大站,南來北往的客人多;保定府是直隸總督府所在地,六省地州縣來公幹的人多;保定府又是太行山干鮮果品、白洋澱魚蝦、高蠡織造物品集散地,商賈雲集。呂班主所以來保定`府撂場子,一來想避開小鬼子的追蹤,二來保定府人多,可以連演幾天。從保定府去五台山有官道。呂班主先在南關撂場子小試,果然看客不少。接著,來到西大街,這裡看客更多。因為西大街有個槐茂醬菜店,各地人都來這裡購買醬菜。所以一撂場子就被圍個風雨不透。演了一天,收入不錯。呂班主非常高興。後來發現東邊不遠有個拉洋片的,呂家班一演出就沒人看拉洋片了。

    胡堆兒一看「砸人家飯碗,」就和呂班主說,呂班主說「咱們挪挪攤,到蓮花池那邊撂場子!」

    直隸總督府南邊不遠就是蓮花池。蓮花池門前一對石獅子雄踞左右。門樓歇山翅角,一門三楹。雍正年間興建蓮花池書院。連花池院內,山水相映、楊柳婆娑、瓊樓玉閣、芙蕖荷香。亭、台、樓、榭、堂組成蓮花池觀景。民國以後蓮花池對百姓開放。所以,每天來此地遊玩、觀賞者川流不斷。打拳習武、架鷹遛鳥、賦詩作畫、舞身踢毽——閒逛者也不忘用手玩那練身鐵球。

    呂班主就在蓮花池東牆外一塊草地上撂場子。鑼鼓點一響,便湧過一夥人來,節目開始,看客越來越多。這些看客裡,可有行家裡手。他們專門來看演出技巧和門道,只有被他們認可了,才肯掏銅板。回到馬車店,這一天的收入,呂班主數了兩袋煙功夫。在蓮花池東牆外演了五天,呂班主看看收入不錯,決定見好就收,休整兩天向五台山進發。

    離開保定府向西走了有五十里,便進了太行山山區。再往前走就進了太行山的腑地。呂班主一家邊走邊演走了八天才到了阜平縣城。就在這時,呂茗得了一種怪病。一會兒自言自語,一會兒啼笑皆非,性情異常。呂茗生來膽小怕事,有事不說,壓在心底。正因為這樣,平時練功出現紕漏或錯誤呂班主從來不敢大聲呵斥她。那次逛廟會,兩個醉鬼欺辱她,心情受到壓抑,頭腦受到刺激。她自小就沒和陌生男孩拉過手,更沒有陌生人摸她的臉。這次被兩個醉鬼摸了臉,還差一點摸了身子,她感到這是奇恥大辱。她無顏面對親人。自打這件事後,常常悶頭不語,就是爹娘和她說話,也發臆症。有時竟然哭了,忽然又笑了。開始,呂班主也不在意,在保定府演出時才看出呂茗神情呆滯、行動笨拙,才知道真有了病。呂班主馬上把呂茗演出的節目讓呂方頂替。誰知這麼辦,更加重了呂茗的病情。呂班主想,馬上給呂茗治病,但治療需要時間,更需要會看對症的大夫。呂班主發愁了。一家人都為呂茗的病情而焦慮。為了護理呂茗,娘只好在馬車店裡照看呂茗。呂家班演出就只有呂班主爺兒四人。

    在阜平城演了兩天,看客不少,效果挺好。這裡是太行深山區,山民百姓憨厚樸實。這裡對外界消息閉塞。,對外來的演出,特別感到新鮮、好看。這裡的人們雖然窮,但是都很捧場。每天也收來幾塊大洋。這裡吃住很便宜,一家人都很知足。

    為治好呂茗的病,呂班主四處打聽名醫。小小縣城本來不大,只有兩家坐堂先生,對頭疼腦熱,跌打損傷治療手到病除。對精神方面的病,還沒人敢接診。呂班主無奈,只好硬著頭皮給呂茗看病。

    這天,收攤回到馬車店,呂班主便給呂茗診脈,診了半天脈,也不敢斷定是什麼原因。他忽然想到胡堆兒,便叫道「堆兒,乾爹把不准脈,是不是你給你茗姐診診脈呀?」

    胡堆兒正和呂方在院內練功,進屋一看乾爹給呂茗診脈,說「乾爹把脈就成了,大姐就是驚厥引起的精神反常。」

    呂班主說「我是二把刀,把不好脈,定不准病情,還是你來!」

    胡堆兒也不看呂茗,半合眼把手指輕輕按在呂茗的手腕上,只有一刻,便說「姐的病,就是驚、嚇而引起的精神失常。我覺得開幾付寧神養性的藥,很快就會好的。」

    呂班主說「堆兒,那你就給開幾付藥方吧!」

    胡堆兒說「乾爹呀,我開個方子?我心裡膽怵!我說還可以,真要開這樣方子,我害怕!」

    呂班主說「孩子,爹給你作主,咱們只能死馬當作活馬醫了,有爹作主,出了嘛事,爹撐著!」

    胡堆兒說「既然有爹作主,我就膽大包天了。」說完,提起筆寫了處方。呂班主拿過方子細看,所開十味中藥全是北方產,草藥的劑量和君、臣、左使,完全符合藥理。

    呂班主看完心裡非常高興,說「堆兒,按著方子讓方兒去抓藥!」

    胡堆兒說「我也沒事,我去就結了。」

    一聽堆兒去抓藥,呂方說「天黑了,我和哥一塊兒去吧!」

    點燈時分,小哥倆抓藥回來,一共抓了三付藥,但缺一味藥。胡堆兒說「乾爹,缺這一味藥不打緊。我問過坐堂老先生,他們說,這味藥在縣城北澗山有,不用費力便可找到。明天抽空我們去挖就是了。」

    胡堆兒給呂茗把診號脈時,始終沒看呂茗一眼,胡堆兒和呂茗同庚,姐弟相稱。胡堆兒非常本分,嚴守「男女授受不親」的古訓。呂茗心裡卻翻騰開了。趁把診號脈之時,呂茗把胡堆兒打量個夠。只見胡堆兒不胖不瘦,不黑不白,那雙大眼睛黑亮有神,輕輕一笑還有兩個淺酒窩,更是迷煞了呂茗。如果能嫁這樣的男人``````呂茗自己羞得不敢再往下想。就在這時卻覺得自己不胸悶了、也不氣短了,眼前好像有一道亮光開路,一下子心舒氣爽,渾身有了力氣,光想和娘說說心裡話。

    呂茗的星點變化早被娘看`在眼裡、記在心頭。姑娘大了,有了自己的心事。這麼一會兒,判若兩人。娘當然高興,拉著呂茗進了屋,問「妮子,我看你今晚上精神好多了?」

    呂茗說「娘,女兒本來就沒有病麼,還讓人家給我看病、抓藥。」

    娘說「吃幾副湯藥讓你身體強壯點,有嘛不好?」

    呂茗拉住娘的手說「本來俺就沒病麼,俺只是有點難受!」

    娘用指頭點著呂茗的額頭說「你個死妮子,差點把娘嚇傻了!」

    呂茗咯咯地笑起來,說「現在好了,一點病也沒有了。」

    「妮子,跟娘說句心裡話,你是不是想出門子了?」

    呂茗的臉「騰」一下紅起來,馬上又柳眉緊鎖,說「娘,俺不是說過了嗎?俺一輩子也不離開爹娘?」

    「你說出大天來,娘也不能阻攔你呀!兒大女大都要婚嫁,爹娘哪能跟你們一輩子?只要俺閨女有意中人,爹娘就放心了。」

    呂茗說「看娘說到哪裡去了?俺成年累月跟著爹娘,嘛時候有過意中人?」

    「閨女大了,有心事了,不願跟娘說,娘就不問了。只要俺妮子病好了,娘就高興了。別的事,都好說。」呂茗湊到娘懷裡撒嬌,說「俺啥事可瞞過娘?俺本來就沒有嗎!硬要俺承認,哪有那個事啦……」

    呂茗認為自己病好了,呂班主仍然要她照常服藥。為了給呂茗治病,呂家班上午撂場子,下午胡堆兒和呂方去山上採藥,採回藥來,用清水洗淨,切成一節一節混在藥中煎熬。一連三天,服了三付藥。再看呂茗,神采奕奕,笑聲朗朗,和往常一樣。呂班主心裡明白了,這草藥雖好,但不如對症藥。呂茗娘心裡更清楚。呂方只知姐姐犯了相思病,呂安閒時只顧逗「黑獅」、猴子玩,啥也不管。胡堆兒卻感到,不論自己幹什麼,身後都有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盯著他。

    眼看呂茗精神越來越好,呂班主兩口一塊心病落了地。一天晚上,等孩子們都睡了,老兩口又議論起呂茗之事。

    「茗兒長大了,有心事了。」

    「閨女大了不可留,留來留去變成仇。既然這樣,叫茗兒出閣算了。」

    「有那麼合適的嗎?」

    「我說你這老婆子,你是兩眼看不見吶,還是跟我裝聾作啞呀?放著現成的,你沒看出來?」

    「我眼不瞎,嘛都看得出來。可是你沒看出來?咱茗兒不是剃頭擔子一頭熱嗎?」

    「這我倒沒看出來!」

    「二人這個樣子,怎麼叫人開口?」

    「如果這樣,可不好說。不過我想,這件事還是讓你老太婆去說,要好得多!」

    「怎麼說?你胡堆兒必須娶呂茗?我就這麼臉皮厚?萬一讓堆兒頂了回來,我這張老臉往哪裡擱?」

    呂班主笑了笑說「堆兒是咱乾兒,怕嘛呀?事到如今,也只好臉皮厚一點了。」

    呂茗娘說「要說呀,你去說——你臉皮厚!當娘的給女兒當媒人,還不讓人笑掉大牙?」

    呂班主呸呸了兩聲,又用手拍自己的臉說「咱只有臉皮厚了,為自己女兒事,沒啥丟人現眼的!這個媒,我去說。」

    為徹底治好呂茗的病,呂家班在阜平住了兩個多月,眼見呂茗精神恢復正常,才決定離開阜平。

    這天四更起身,收拾停當,走出縣城。走了一段官道,便走進了一條羊腸小道。呂班主推著車,胡堆兒、呂方、呂安三人拉梢子。一會兒是上大坡,一會兒小肘彎,一邊是崗,一邊是澗,呂茗和娘坐在車裡犯眼暈。四隻猴子也不站車梆了,跳下車和「黑獅」在車後邊玩。這五個精靈沒事就是鬧著玩。四隻猴子圍住「黑獅」這只抓一下長毛、那隻猴子拉住「黑獅」的大尾巴。小猴瞅準機會一躥就騎在「黑獅」的背上。「黑獅」對猴子都特別友好,從來不暴怒。實在把「黑獅」逗急了,也就是用鼻子哼兩聲,或用爪子按住一隻猴子,按在地上,不讓猴子動,卻從不傷猴子一根毫毛。這五個精靈,一邊走,一邊鬧。呂班主一家也不看他們,只管往前走。

    阜平去山西雖有官道連接,但並不好走。官道只有兩輛車寬,七拐八彎、高低不平,走不多遠還有斷頭路。累得大家汗流浹背。看看太陽已冒出八竿子高,一家人走了有一個時辰,才走了十來里路。停下車,呂班主先抽旱煙解解悶,胡堆兒小哥仨躺在路邊草地上看藍天、白雲。呂茗和娘到澗邊捧幾口水喝,順手摘了幾朵山花,呂茗隨手把花戴在娘的發鬈上,娘兒倆一邊爬坡,一邊咯咯地笑。呂班主一氣兒吧嗒抽三、四鍋煙,站起身來對呂茗娘倆喊道「快回來吧,咱『黑獅』又哼哼了。」

    原來,呂班主一邊抽旱煙,一邊盤算,這次選這條路去五台山,該不會碰見鬼子吧?心裡暗喜。正在喜滋滋地吧嗒旱煙,「黑獅」忽然發威。這不是因為猴子惹它了,而是有情況。「黑獅」哼著鼻子,接著就發怒似的吼叫。四隻猴子接著發出吱吱叫聲。老猴子一起往前跑,一會兒又跳上高崗,手搭涼棚,向前看,跳下崗,吱吱亂叫。「黑獅」向後跑,又折回身汪汪大叫。

    呂班主見五個精靈驚慌,便知道有了事了。把煙袋放進褡包裡,對胡堆兒、呂方說「你們倆一前一後去看看,有嘛人來了?」

    胡堆兒向前跑了有二里地,馬上回來說「前邊溝裡站著幾個人,看樣子是當地人。」

    呂方向後走了半里地,就跑回來說「咱後邊有五個人,他們的打扮是本地人,穿的都是新衣服。走路樣子不像當地老鄉。」

    呂班主一琢磨,說「咱們原地不動,看這幾個人如何?」

    胡堆兒說「乾爹,是不是又是那幫小鬼子?」

    呂班主說「十有八九是他們。咱這五個精靈可精得很。這「黑獅」只要讓它聞著味,它就能記你一輩子。只要你惹了它,它死也要找你算賬!這四隻猴子和「黑獅」一樣,它們不會說話,但它們卻都是火眼金睛。我估計,又是咱們的死對頭來了。今天咱們不得不多加防備!」說罷,將「黑獅」的籠頭摘下,「黑獅」趴在推車旁,兩顆黑眼睛死盯著羊腸小道。呂安把四隻猴子的脖套摘下來。猴子一自由就跑過去逗「黑獅」,「黑獅」趴在地上任由猴子逗耍,也不發火。

    胡堆兒、呂方紮緊腰帶,順手尋找可手的傢伙。呂茗一看又要打架,緊拉娘的手小聲說「娘,咱也要準備,這次非打死那幫小鬼子不可!」

    呂班主說「孩子們,我過去跟你們說過,咱們出門在外,不惹事、不找事,遇到事,要不怕事。我還和你們說過,三打三不打。光罵大街、哪怕罵咱親娘祖奶奶,也不能打。躺在地上的不能打。跑到圈外的,不能打。這是只對咱們中國人而言。今天,統統都要打!」

    谷雨過後,種瓜點豆。又下了一場細雨,滿山翠綠。遠處山坡,老農正在坡田上吆喝耕牛。山下山溝溝桃花剛歇。翠鳥、粉蝶在花叢中飛舞。天藍地綠正是一片艷陽天。桃花溝,正好在張果老山山溝溝的拐彎處,有四個「老鄉」站在那裡瞄著呂家班。在呂家班的後邊不遠處,還有六個「老鄉」虎視眈眈、死盯著呂家班的一舉一動。這十個「老鄉」就是武田少佐指揮的跟蹤人馬。

    去年初冬,呂家班從靈壽返回,把武田一夥小鬼子甩開。這一甩,差一點把武田的鼻子氣掉了。他生在中國,長在中國,在中國人面前從沒失手過,沒丟過面子。如今,卻讓三教九流之輩給涮了。他馬上給奉天山本打電報,報告情況。山本回電告訴他,那只藏獒已在桑洲地面發現,武田馬上派人趕往桑洲。果然在鹽山。所以,武田把人先調往桑洲,一部分人住在鹽山。這一住,倒把呂家的家底探得一清二楚。

    呂家二月初二離開鹽山,武田的人馬就一直跟蹤。呂班主哪裡知道,日本人幹什麼事都有耐心。為要這只藏獒,武田拿出了吃奶的勁頭。這次抓住時機,選好地點,一是要藏獒,二是要呂家內家拳。哪一條不答應,就要斬草除根,不留活口。這是山本的命令!

    武田原想一出保定府就動手。後來一看大平原上中國人太多,一路跟蹤到阜平。忍了兩個多月才等來了動手的時機。武田看四周山上和山澗,沒有幾個中國老百姓,他便下達了命令。武田為了這次行動十拿九穩,腰裡別了兩隻王八盒子。他檢查了彈夾、打開保險,又別進腰裡,這才大搖大擺走向呂家班。武田一露頭,呂方一眼就認出來。

    呂方說「爹呀,這小子就是幾次攪場子的小鬼子!」

    呂班主說「今天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呀!」

    胡堆兒看這小鬼子個頭不高,長得敦實。心想,今天我就廢了你個小鬼子!兩隻拳頭攥得骨節響。

    武田滿臉堆笑地走到呂班主面前,一抱拳,說「呂老先生,近來可好?我這廂有禮了。咱們今年又見面了!」

    呂班主耐著性子說「有話快說,有屁快放!今天想幹什麼?」

    武田說「不管怎麼說,咱們也是不打不相識,咱們也是兩年的老朋友了,怎麼也得以禮為先嗎!」

    呂班主說「快說,你有什麼事吧?」

    武田說「那咱就打開天窗說亮話,還是那件事!只要呂老先生答應了,可以給更多的現大洋!」

    呂班主說「第一件事,就是搶買我那只藏獒,那還有第二件事嗎?」

    武田說「呂老先生言重了。第一件事是賣給我們大日本,絕不是搶!第二件事麼,就,就是請呂老先生傳授祖傳的內家拳,價碼隨呂老先生開,怎麼樣?」

    呂班主嘿嘿幾聲冷笑,用手指著武田的鼻子說「小鬼子啊小鬼子,人不大呀,野心不小!我可以明確的告訴你,第一件事,沒門!第二件事,更沒門!」

    武田小聲說「呂老先生不要固執,可以考慮考慮嗎。」

    呂班主一甩手說「不用考慮!我勸你還是死了你那顆日本心吧!在我這裡,沒話可說!」

    武田一變臉說「你不考慮後果嗎?這一年多來,我們一直耐心地等待你們,我們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

    呂班主說「中國有句古語,兵來將擋,水來土堰。你想幹什麼那是你的事,有什麼招你就亮出來吧!」

    「黑獅」和四隻猴子早就認出武田,這些精靈早就發出「嗚嗚」叫聲。「黑獅」被呂班主按住,動彈不得。四隻猴子被呂安擋著。這些精靈就想發威。武田看達不到目的,抬手發出暗號,兩邊手下十人一齊衝過來,一場血戰在即。

    呂班主看十個鬼子殺過來,抬手便放出「黑獅」。「黑獅」早就憋足勁,像一支利箭直撲武田。這時的武田,就恨爹娘少給了兩條腿,連滾帶爬還是被撲倒在地上。「黑獅」一嘴咬向武田的脖子,武田隨手一拳,被「黑獅」閃過張口咬住武田的大腮幫子,一塊肉被撕開。武田忘了疼,急忙使一個「就地十八滾」,把「黑獅」踢出圈外。這時,武田看見手下人已圍住呂家班。他怕那個呂班主用內家拳對付他的手下,馬上掏出王八盒子瞄準呂班主。「黑獅」撲上來一口咬住了武田的手腕,槍響了,呂班主應槍聲倒在地上。「黑獅」更急了,又咬又抓,咬得武田血肉模糊。武田運氣發力猛踢「黑獅」的腹部,「黑獅」一鬆口,武田便掙脫,「黑獅」又追過去,武田順山崗落荒而逃。

    呂班主被彈丸打中胸部,血流如注,浸透衣衫。呂茗娘兒倆當時就嚇傻了,等緩過神來,二人嚎啕大哭撲向呂班主。呂方、呂安、胡堆兒三人跑過來時,武田手下的人,也忽啦一聲包抄過來。呂班主二目圓睜,瞪著鬼子,喘著氣說「我原來,教你們的招法……對這些無人性豺狼,決不能手軟!……」

    呂班主原名呂孝良,光緒五年(一八七九年)五月初二生。二十歲參加義和團,勇猛善戰、屢立戰功。義和團被滿清政府鎮壓後,為躲避官府追殺,隱姓埋名加入民間雜耍班,走村串鎮撂地攤。後來追殺令已過,才敢在州府衙前擺場子、撂地攤。一代人傑,卻慘死在小鬼子之手。

    呂茗娘兒倆,抱著呂班主欲哭無淚。眼見圍上來的小鬼子,呂茗娘鳳眼圓睜,大聲叫道「孩兒們,現在不是哭的時候!給我收拾那群狗娘養的!」

    胡堆兒、呂方二人如夢初醒,擦乾眼淚,轉身衝向那群小鬼子!呂安打了一聲口哨,四隻猴子連跑帶跳衝向鬼子群。武田又被追上來的「黑獅」撲倒。小鬼子想去救武田,被胡堆兒、呂方攔住打的東倒西歪。又跑上來四隻猴子,一下子把小鬼子追得四散而逃。這四隻猴子非常厲害,專門抓咬小鬼子的臉、眼。十個鬼子雖然個個有工夫,但沒有猴子的工夫好。猴子竄、跳、撕、咬、抓,動作利索、腳爪並用。三個鬼子被猴子抓傷了眼睛、撕破了臉。凡被抓傷者,都被趕來的胡堆兒摟頭一記白蠟桿。來一個被打倒,來兩個打一雙。凡被打倒在地的小鬼子,立刻斃命身亡。

    武田和「黑獅」扑打,他本想掏槍打死它,可武田不敢。眼看就要大功告成,自己開槍打死這條藏獒,山本知道了還不把他煮著吃了?「黑獅」生性勇猛,專咬武田的要害,如被咬住咽喉,立馬蹬腿,上了西天。武田躺在地上,躲閃「黑獅」的撕咬,瞅準時機,用了一招「狡兔蹬鷹」,把「黑獅」蹬起一丈多高,兩丈多遠。「黑獅」被重重地摔到山坡下的兩塊尖石砬上。「黑獅」躺在石頭邊,打個滾兒,又爬起來,沒有去追武田!

    武田一隻手摀住傷臉一看,十個手下被打得東倒西歪,潰不成軍。剛想過去支援,「黑獅」又狠命追過來,嚇得武田急忙逃跑。沒跑幾步,又被「黑獅」撲倒。呂方看六個小鬼子打鬥兇猛,忽然想起自己剛學會的「拆骨拳」,何不學以致用?想到此,馬上變招。和這六個小鬼子一交手,只一個回合,就拆了一個鬼子的胳膊;兩個回合拆了三個鬼子的大胯。胡堆兒擅使棍棒,今天殺紅了眼,氣運丹田棒如鐵。呂方在前邊拆,胡堆兒在後邊打,沒用一袋煙功夫,六個小鬼子被打倒三對!

    武田拚死和「黑獅」打鬥。「黑獅」因內傷而失去威猛,但還死死咬著武田的左胳膊,兩眼還死盯著武田。武田也趴在溝邊,不能動身。武田再看那打鬥的場面,嚇得他魂飛魄散。完了完了,十個手下被打死五雙!如何向山本大佐交待?武田雖不能脫身,但右手卻能掏另一支手槍。武田把槍對準抱著呂班主的呂茗娘兒倆,連開兩槍,娘兒倆應聲倒地。呂安正在呼叫四隻猴子,見娘和姐被武田開槍打倒,順手抄起一塊石頭砸過來。武田看石頭砸過來,不能動彈,閉著眼開了槍。這一槍正打在呂安胸口。呂安扔的那塊石頭不偏不倚砸在武田的大腿上,武田痛得尖叫一聲。呂方和胡堆兒聽見槍聲一齊趕過來追殺武田。武田的左胳膊還被藏獒死死咬著,大腿又被砸傷,一驚嚇,洩了丹田氣,那條胳膊又變成了肉滾,感到鑽心的疼。眼看就要變成二人的棍下之鬼,困獸猶鬥,急忙使了一招「烏龍攪水」,掙脫了「黑獅」的撕咬,翻身一個空心旋子,輕輕落在兩丈多深的溝底。武田空心旋子落地生根,拐著腿就跑。「黑獅」縱身跳下山溝,卻被摔暈了。武田趁機逃跑了。

    呂方和胡堆兒趕到溝邊時,「黑獅」正躺在溝底。抬起頭還想追趕武田,但武田已跑遠了。呂方一個前滾、連翻四個跟斗、無聲落在溝底,抱起「黑獅」,大哭起來。這條「黑獅」足有百五十斤重。胡堆兒一看,來了一個側翻跟斗下到溝底,和呂方一起抬起「黑獅」,二人一叫勁,「噌」一聲跳上溝來。「黑獅」清醒過來,急忙跑到呂班主身旁,左右前後嗅了又嗅,然後跑到溝邊轉磨磨。一會兒從土裡叼出武田的那支王八蓋子,不聲不響地跑回去,靜靜地趴在呂班主身旁。

    呂方和胡堆兒把娘、呂茗、呂安的屍體依次排放在父親的身邊,看著親人的傷痕無比悲痛子彈全打中胸口。足見這小鬼子槍法非常之準。呂方咬牙切齒,心裡暗下決心,一定要為親人報仇!要抓住這個小鬼子,要撕爛這個小鬼子,以解心頭之恨!胡堆兒看著乾爹四口被小鬼殺害,仇恨滿胸,這小鬼子在中國的土地上還敢肆無忌憚,法理不容啊!乾爹、乾娘,你們安心吧!此仇不報,誓不為人!呂方和胡堆兒跪在地上,哭得死去活來,身體虛脫,無力站起身來。

    在這場戰鬥中,猴子們立了大功。當這十個鬼子都被打倒時,猴子們還不解恨,繼續抓咬鬼子的死屍,有兩個鬼子當時沒斷氣,兩隻老猴上去就抓瞎了兩個鬼子的眼,然後又往鬼子的脖子上狠狠咬一口。猴子又掏了鬼子的兜,有手錶、有現大洋、還有金戒指,猴子把掏得的物品都放在呂班主在世時敲打的銅鑼裡。他們還等著呂班主來收錢哩!

    呂方看著躺在地上的四位親人,念父母,想親人,思慮自己,從此沒有了父母,沒有了親人,欲哭無淚。胡堆兒想,自己雖然在呂家只生活了幾個月,可乾爹乾娘對自己如親生,「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現在,呂老弟也變成了上無父母,下無親人的孤單一人。今後,我二人如親兄弟,要相依為命,永遠生活在一起。我要當好大哥,照顧好這個小弟。

    呂方拉拉胡堆兒說「哥呀,起來吧!咱們還得處理親人的後事吶!」

    胡堆兒說「好吧,你也起來,咱哥倆得商量商量!」

    二人互相攙扶著站起身,走到親人身旁,把親人的傷口用布包紮好,把被褥打開,用棉被把親人蓋好。……把親人暫且安置完。這兄弟二人,又抱在一起痛哭起來。

    這場惡鬥,早被人們看得真切、聽得清楚。其中一個老漢在二里遠處就看到了這場廝殺。當時,他看見十來個人圍攻五六個人,就想出手相助。但後來一看兩個小青年臨危不懼,各施拳腳,勇鬥這十個人,而且,還有一條大黑狗和四個猴子助陣,這挺令人稀罕。所以就躲在一旁觀看這場惡戰。後來這局勢發生變化,一個胖大小伙向他們開了槍,四人遭難。但不知誰是誰非?不敢貿然出手,他們有這麼大的仇?再看那倆小伙子一個用內家拳,一個使白蠟桿,沒用多時,便打倒了這十個人。用內家拳的小伙子瘦高個很像一個人、拳法極像師弟呂孝良。但呂家拳從不外傳,難道這個小伙子是呂家後代?令人不解、又令人驚喜!為探究竟,他誤了接客之事。一直看到惡戰結束,這才走過來。一看他走過來,又有幾個老鄉才壯著膽子跟過來。

    這個人就是阜平一帶遠近聞名的恆義鏢局總鏢頭王滿堂。王鏢師自幼習武,少年時在北武當和慧聰道長學太極拳。擅使武當刀、槍、劍。江湖上人稱「黑使君」。此人俠肝義膽,仗義疏財,樂善好施。王鏢頭年約五旬,身材高大,腰板挺直,體格健壯。開口說話聲如洪鐘。他走到呂方和胡堆兒面前,先掃視一下躺在地上的四具屍體,說「二位老弟請了!」

    胡堆兒和呂方瞪眼看著這個不速之客。胡堆兒看此人無惡意,就接茬說「大叔可問此事?」

    王鏢師說「青天白日,出這麼大的慘案,是搶劫,還是仇殺?這可是我們這一帶開天闢地的大血案!」

    胡堆兒說「還有比這更大的仇恨!」

    王鏢師說「卻是為何?」

    胡堆兒說「大叔有所不知,這十個死人,是咱中國的仇人,他們全是小日本鬼子!」

    王鏢師更驚訝了。他低頭仔細看那躺在地上的屍體,再看看穿戴裝束,一直搖頭「他們化裝成中國人來殺害中國人,太可惡了!?」

    「他們是分佈在咱中國各地的日本浪人!」

    王鏢師一聽,明白了。日本浪人在中國以習武、上學為名,表面上是游手好閑,其任務卻是竊取中國的各種情報。他們的諜報人員如細菌一樣無孔不入。

    王鏢師問道「那為什麼和你們結下這麼大的梁子?」

    呂方說「大叔哇,我們一家身在江湖,處處小心,從不敢惹是生非。我們怎敢得罪他們?是他們從奉天一路追殺到這裡,我們躲都躲不過,如何敢招惹他們?唉!就是因為我家這條藏獒,就是這條大黑狗,小鬼子非得搶要……」

    這時陸陸續續來了不少老百姓,有膽大的就上了崗,膽小的躲在溝邊聽。

    呂方講完之後,王鏢師大嗓門一開,就罵起了小鬼子欺人太甚,該殺該剮。有的老鄉還不知小鬼子是何許人也,就問道「那小鬼子是不是古人說的倭寇?」

    呂方點點頭說「那是他們的祖宗!」

    剛擠上來的一個老鄉問「聽老輩人說,那倭寇在咱中國海邊燒、殺、搶、奪無惡不做,現在又殺到咱國內來啦?」

    胡堆兒知道深山裡的老鄉消息閉塞,根本不知山外發生的事情,說「小日本又獲得咱們的庚子賠款,現在又想吞併咱東三省!就是現在的保定府,也住著小日本呢!」

    老鄉們越來越多,聽完呂方、胡堆兒的講述,一齊罵起了小鬼子。「這狗日的小日本,不長好心眼!大海那邊是你們的家,為啥還死念著我們國家?」

    「這場惡戰我看得清楚,當時我還覺得太殘忍了。現在這麼一說,我心裡亮堂了。你們哥倆打得好,打得叫人解氣!可當時我如知道真情,我也會出拳助力!」

    呂方說「我們一家人以賣藝為生,我們養的這條黑狗學名叫『藏獒』,它在世界上也是數一數二的牧羊犬,小鬼子看中了我家這條藏獒,非要我爹爹賣給他們,我們能賣給他們嗎?他們就從奉天追殺到這裡。他們開槍殺死了我爹、我娘、我姐、我弟。他們要殺人滅口哇!我們不把藏獒給他們,我們也不能伸著脖子讓他們割宰!我們就要以血還血,以牙還牙!」

    呂方說得聲聲含恨,句句仇深!老鄉們聽了個個氣憤填膺。

    王鏢師大嗓一亮說「這群狗雜種,死了該喂狼!」

    王鏢師指指地上那橫七豎八的十具鬼子的屍體說「鄉親們,該怎麼辦?」

    眾鄉親說「扔山溝裡喂老狼!」

    真是一呼百應。眾鄉親如同拉死狗一樣,把這十具死屍拽到南邊大山溝邊,順坡扔下溝。溝下是雜草叢生,石頭亂堆,雜草遮蓋著小石洞,小石洞就是狼窩。

    王鏢師把牙咬得咯咯響,對胡堆兒和呂方說「遍地黃土都埋人,這幾個小鬼子都進了狼肚子裡。這叫死無葬身之地!」

    扔鬼子屍體的老鄉馬上返回來,都驚奇地看著藏獒和猴子。王鏢師問呂方「令尊的喪事如何辦理?」

    胡堆兒聽王鏢師想幫忙,立刻拉住呂方跪在地上,說「這裡離家路途遙遠,還望大叔相助!」

    王鏢師拉起二人說「不要過禮,有話快說即可!」

    胡堆兒處理喪事雖沒經過手,但他看得多,作揖道「各位鄉親父老,我父母姐弟四人的裝殮、發送,各位受累了!既然死在咱們這塊土上,就入鄉隨俗吧。」

    王鏢師說「好,既然這樣,那就聽我安排。馬上派車拉四口棺材,今日下午入殮,明日上午下葬。墓坑就選在西邊張果老山山坡上如何?」

    胡堆兒和呂方跪在地上哀號不已說「殯葬所需,我們有銀兩。一切聽從大叔安排!」

    王鏢師拉起二人說「關於銀兩,現在還說不上。你們一定要節哀,一切由我安排。我派人給你們送來晚飯,給藏獒送來鮮肉,給猴子送來大棗和花生。你們一定要注意保重身體。今晚要守靈,為你父母再盡一點孝心吧!」

    圍上來的眾鄉親有的自告奮勇為葬禮出錢出力。王鏢師說「各位鄉親聽了,這出人出力我同意,出錢就免了。」

    王鏢師一說話,眾人就安靜了。

    一個老者說「王鏢師,你是『大拿』,這事如何辦,我們聽你的安排!」

    王鏢師說「此事不宜拖長。縣衙很快就要知道。所以我和兩位主人定下,今日派守靈人十個,自帶乾糧和衣被。十人跟我回城裡,到王家棺材鋪拉四口棺材。兩口柏木,兩口松木。」

    王鏢師點了十人,回家去取乾糧、衣被去了。王鏢師接著按排人挖墓、抬槓、紙紮、吹鼓手等等事項。王鏢師安排完畢,和胡堆兒、呂方說了幾句話,就帶人回城了。

    胡堆兒、呂方看著散去的人們,萬分感激。此時二人連站的力量都沒有了。四隻猴子看人們走遠,便跑過來圍住二人要吃食。天已近中午,二人從衣袋裡取出幾把大棗扔給它們。四隻猴子連搶帶奪,抓著大棗跑到「黑獅」跟前去了。「黑獅」看著四隻猴子跑過來,只看了兩眼,又低下頭,一動不動,依然趴在呂班主旁邊。

    剛過中午,三十多個小伙子各扛著鎬、掀,去張果老西山坡去挖墓坑。過了一個時辰,四掛馬車拉來四口棺材,兩口柏木,兩口松木,剛剛刷過黑漆。還拉來靈棚、棺罩、紙人、紙馬、壽衣、孝服;吃、喝、用一應俱全。為更換壽衣方便,還請來兩位女眷。應該想到的都想到了,沒有想到的人家也想全了。

    呂方二人看眾鄉親為自家父母親人喪事而奔忙,感激萬分。常言說,孝子頭,遍地流。呂方二人跪在地上,任拉任拽就是不起來。很快,眾鄉親把呂方父、母、姐、弟四人更衣入殮。呂方、胡堆兒二人跪在父母棺木前痛哭失聲、哀嚎聲感天動地。「黑獅」見主人入殮,就跟著棺木進了靈棚,不聲不響地趴在棺木旁邊。四隻猴子吃了眾鄉親送來的大棗、花生,也不聲不響地擠在「黑獅」身邊。往日,這五個精靈湊在一起,早就鬧得底朝天。今天,這五個精靈不打不鬧,四隻猴子依偎在「黑獅」身旁閉目養神。

    天剛黑,滿天星斗,山風輕吹,風帶暖意。陪守靈的眾鄉親有的提著馬燈、有的扛著獵槍來到靈棚。山區野獸多,神出鬼沒,特別要防「張三」。鄉親們把狼叫「張三」。陪守靈的十個鄉親中,有五人在靈棚外放哨。在內陪守靈的五個鄉親不時加添冥紙,火光一閃一亮。呂方二人跪在靈前,跪得筋骨麻木、精神晃惚,鄉親們扶二人先坐一邊休息。

    呂方見猴子睡著了,「黑獅」卻瞪著兩眼盯著呂方,呂方昏頭昏腦昏了一天,這時才想起來,一天沒有喂「黑獅」!呂方便去推車裡取出幾塊鮮牛肉,遞到「黑獅」嘴邊,它只看了看,一動不動。如在平時,只要呂班主忘了餵它,它早就跳著腳汪汪大叫,少喂一口它也不依。呂方想,平時都是爹餵它,今天換了我餵它也可能不吃?但一天沒吃東西,也該吃一口哇?難道病了?便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黑獅」的肚皮,乾癟癟的,又輕輕摸摸頭,冰涼涼。呂方叫胡堆兒說「哥呀,它不吃不喝,是不是病了?」

    胡堆兒說「不會吧?」

    呂方說「那你給瞧瞧?」

    胡堆兒說「我又不懂獸醫,咋能給它看病?況且它又欺生,不定幾時翻臉咬我一口!」

    呂方說「這精靈特通人性,你對它好,它才對你好。你好心好意為了它,它還能翻臉不認人?」

    二人正說「黑獅」,有個小伙子聽了奇怪,就想逗逗藏獒,說「你們把這狗說得太神了,我養狗養多了,啥品種都養過!它有那麼厲害?它真特別通人性?」小伙子一邊說話,一邊靠近藏獒,伸手就想抓藏獒,呂方急忙伸手攔他。就在這當間兒,「黑獅」嗖一聲撲過來,把小青年撲個觔斗,小伙子嚇得「娘啊」一聲叫,臉都嚇黃了。「黑獅雖撲倒他,卻沒下口,沒傷他一點皮肉,退回原地,又趴那兒不動了。

    呂方忙把他扶起來說「太對不起了,只怨我沒攔住它。」

    在一邊抽旱煙的小伙子也嚇了一跳。過後才哈哈一笑,指著那小伙子說「你真不知道馬王爺有幾隻眼!就你喂的那幾條串種狗,也想和這條比?你那不是草雞比鳳凰嗎!」

    小伙子被「黑獅」撲個跟斗不說,還被夥伴譏笑一番。想想自己沒傷,也自慰地笑起來說「這精靈真通人性,這次我可是服了。」

    大家正有說有笑地誇「黑獅」。忽然,「黑獅」站起身來,用身子拱開猴子,三竄兩跳跑出靈棚,奔向山坡,跳下山溝。呂方、胡堆兒等眾人追出時,已不見了蹤影。眾鄉親們立刻提起馬燈,沿山坡山溝尋找。在一條三丈深溝底找見了「黑獅」。呂方和胡堆兒把「黑獅」抱回靈棚,它瞪著雙眼,流著淚水,頭上流著血,嘴裡吐著白沫。呂方和胡堆兒一看就哭了,忙取來涼水,給它擦洗。

    呂方哭著說「它可能是受內傷了。這精靈最有人性。對親人可捨死忘生,對仇敵口下無情!」眾鄉親看了發出嘖嘖讚歎聲。呂方從推車裡拿出自己的棉被蓋在「黑獅」身上,它趴在地上,不吃不喝,一動不動,兩眼流著淚。這一夜在悲傷中度過。

    天剛亮,王鏢師帶領人馬趕過來。帶來八個吹鼓手,還讓人從自己家擔來早飯。

    準備發喪時,從縣衙來了一隊官兵。原來昨日下午有人報案,今早縣衙便派來兵丁和仵作。仵作見王鏢師帶領眾鄉親要發喪,便問情況。

    王鏢師將前因後果向仵作一說,指著四口棺材說「被快槍打死四人,這四人是以雜耍為生的一家人。祖居咱省鹽山。現已入殮。如要驗屍,可開棺。」

    王鏢師是阜平一帶的名人,仵作當然認識,便說「有王鏢師作證,我們沒有再作勘驗的必要。另外還有十人斃命,鏢師可知細情?」

    王鏢師說「一共十一人,這十一人均為日本浪人!十人已死,跑了一人。我也看過,狗咬、猴撓、人打死。」

    仵作問「那十具屍體在何處?」

    王鏢師說「都死在那邊山溝裡。」

    「可有人看護?」

    「我們連中國人都顧不上,哪還能管小日本鬼子?」

    「那還不讓野獸吞噬了!」

    王鏢師說「我的仵作大人,狼叼狗吃誰管得了?那叫死無葬身之地!我們又沒請小鬼子來中國!」

    仵作說「王鏢師帶我們看看現場吧。」

    王鏢師馬上帶仵作去溝裡。仵作看後回來,一直搖頭說,這山裡狼也太多了,十個鬼子被吃得連骨頭渣都沒剩,慘慘慘哪!胡堆兒從推車裡抽出那把王八蓋子遞給王鏢師。王鏢師把手槍遞給仵作。

    胡堆兒說「這支槍是打死我們主人的那支,另外還有一支,小鬼子用那支槍打死我們三口人,攜槍跑了。」仵作作了記錄,接過槍看了看,說「是日本造的槍。權當證據吧!」

    仵作收了槍,把記錄讓王鏢師看了看說「那王鏢師就代表簽個字吧。」

    王鏢師「可以。」

    仵作說「一下死這麼多人,得上報省和行政院,可能要出現國際訴訟。」

    王鏢師說「那是你們官場的事,我們無權過問了。」

    仵作又問胡堆兒和呂方一些細節,便走了。

    王鏢師立馬安排發喪。連吹帶敲,八個吹鼓手吹打起來。一曲又一曲「大悲調」立刻響遍三里五鄉。忙著種地的老農、家庭**、看孫孫的老婆婆都跑來看發喪。

    呂方和胡堆兒披麻戴孝。呂方舉起石頭砸了「老盆」,拿起靈幡,胡堆兒拿起哭喪棒在前邊走,後邊是三十二人抬四口棺材,在地裡轉了一圈,然後向張果老山西山坡走去。

    西山坡北高南低,離桃花溝只有幾丈遠,是一個山青水綠的好地方。

    圍觀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聽說一家四口被小鬼子打死,心腸軟的都跟著孝子痛哭。看見那兩個孝子哭得死去活來,鐵石心腸人也落下了淚水。太陽正午時,殯葬完畢。大家呼啦一下圍住呂方和胡堆兒二人,有人問二人今後打算,也有人想接二人去家裡暫住一時,還有地邀二人參加別的演出班。……有的老鄉見二人可憐,就掏出幾塊大洋,當盤纏快回家。還有的送來白面饅頭,讓他們快吃點東西。……呂方和胡堆兒只有磕頭致謝。

    王鏢師帶頭拆了靈棚、裝上馬車,指揮吹鼓手和回城的人上了另一輛馬車後,這才和呂方、胡堆兒說「剛才鄉親們都問二位了,今後有何打算,可告訴大叔心裡話?」

    呂方和胡堆兒「撲咚」一聲跪在地上說「沒有大叔鼎力相助就沒有我們哥倆的今天,在這裡再次拜謝大叔對我們全家的恩德!現在先不說別事,為我父母發喪共花銷多少銀兩?我們馬上付!」

    王鏢師哈哈一樂,說「二位,錯解了大叔的意思了。這點花銷,大叔我還掏得起。我敬佩你們一家,我也喜愛二位小小年紀大有民族氣節!所以我出這點錢,只是我的一點心意。如我用你們的錢去操辦這喪事,我王滿堂決不會去當大拿。只有我認為可以當操辦,我才幹!我還願意出錢!這就是我的秉性!」

    呂方二人聽了,無話可說。只有一再承謝。王鏢師說「二位,什麼都不必說了。就說說你們今後的打算!」呂方說「我爹在世時已答應我們,遍訪高師,學武深造!這次來,就是去五台山拜師學藝。所以我心志不改,一定要去五台山!」

    王鏢師說「好,有志者事竟成!如此決心,一定能成大器!不過,我想起一事。」

    胡堆兒說「大叔請講。」

    王鏢師說「我昨日見賢侄使用了內家拳,著法很怪,不知是否我的一位賢弟所教?」

    胡堆兒說「大叔,這是呂家祖傳『拆骨拳』!」

    王鏢師問「因為事多,到最後又忘了問,你父的名諱是否姓呂名孝良?」

    呂方一驚,說「我父正是呂孝良!」

    王鏢師一把抱住呂方和胡堆兒,兩眼含淚說「近在咫尺不相識,你們父親就是我的師弟呀!」

    王鏢師嗚嗚地哭起來,兩手拍著二人的脊背說「後悔呀後悔,我連師弟的面都沒看見吶,其實就在我身邊,後悔死我了……」

    王鏢師訴說「光緒二十六年,山東、直隸一帶爆發了義和團。當時我和你父還有一個你師叔,我們是『三結義』,同時參加義和團。庚子年在廊坊大戰,我們和八國聯軍整整打了兩天兩宿。八國聯軍用洋槍洋炮,我們用大刀長矛。當時弟兄們死傷很多。我們三兄弟避開八國聯軍的炮火,從側面衝殺上去,你爹使用內家拳,一路是拆洋人的胳膊,摘洋人的胯,我和你那位師叔用槍挑、刀砍,一氣殺死三十多個洋鬼子!真叫人解氣!那次戰鬥,義和團功不可沒。但後來卻讓老慈禧給鎮壓了。清兵到處抓我們,你爹為避追殺,參加了雜技班,雲遊四海。你師叔去了五台山當了和尚。我跑到阜平,躲在這大山窩裡。後來我在這裡以教武為生,在阜平紮下根。教授徒兒多了,我又開了個鏢局。這裡山高路遠,土匪、盜賊很多,那進山出山的客商的銀元都由我們護送押運就安然無恙。我在這兒,一呆就是三十多年。今天看見你們二人,為報國恨家仇,一氣殺了鬼子。我心裡高興!你們為呂家出了這口惡氣,我佩服你們!你們一家慘遭殺戮,我焉能袖手旁觀?現在我才知道我的師弟已在九泉之下,我傷心,我後悔呀!我出把力是天經地義之事啊……」

    王鏢師單腿跪在地上,面對著張果山坡上的三座新墳悲痛萬分。胡堆兒和呂方忙扶住王鏢師說「師伯不要過分悲傷,您老年歲大了,要保重身體呀!」

    王鏢師邊擦眼淚邊說「我打聽多年,都無音訊。誰知現在就在咫尺,卻是陰陽兩界!唉,我的心都碎了。」說完像個孩子一樣又哇哇地哭了。

    呂方拉起王鏢師說「師伯,不要太悲傷了,事已至此,節哀吧!」

    王鏢師說「孩子們,讓我哭個夠吧!」

    王鏢師又哭了半天才說「說說下步打算吧!」

    呂方說「我們就是去五台山拜師學藝。」

    王鏢師說「好,孩子們,有志氣。練好武,一來強身健體,二來藝不壓身,何時國家召喚,立馬就去。你們去五台山,可找你師叔,他在五台山是巡山住持。我給你們寫一信。」

    呂方二人聽了非常高興,便說「師伯,喪事雖完,我們還想在這裡守孝三天。」

    王鏢師想了想說「可以。盡你們的孝道。這麼辦,你們只可在這裡守一天,到明天正好是排三。今晚我派幾個徒弟來陪你們,但過了排三,可得去師伯家住幾天,行不?」

    呂方和胡堆兒對對眼說「師伯,可不可這樣,先不去師伯家,三年後,我二人要將我父母遷葬回鹽山,那時可去師伯家拜見伯父伯母大人?」

    王鏢師想了想,說「既然賢侄有安排,就依二位賢侄之意。你們去五台山可安心習武。這裡的事由我來辦。每年清明我來添墳祭掃。每年寒食節,我會來燒冥紙,送寒衣。三年後,我等你們。沒其它事,大伯我就先走了。」因為兩輛馬車還等他回家。

    太陽下山了,王鏢師派來五個門徒,提著馬燈,帶著刀槍,來墓地守孝。呂方和胡堆兒便把車推過來,「黑獅」和猴子也跟過來。「黑獅」兩天不吃不喝,走路搖晃。來到墓地,「黑獅」便靜靜地趴在一邊。幾隻猴子也無了往日的歡樂,圍著「黑獅」坐了一圈。動物比人更有先知,它們知道夥伴不久可能離開這個世界。圍著夥伴不肯遠離一步。「黑獅」靜靜地趴在墓旁,雖然呂方在它面前放上水碗和肉食,可不聞不動。

    呂方和胡堆兒此時正在與五個師兄弟聊猴子和藏獒,猴子的精靈,藏獒的忠誠、勇敢。人人讚歎不已。更令呂方鼻子發酸。卻見猴子吱吱呼喚。呂方覺得有徵兆,向猴群那邊一看,四隻猴子吱吱咦咦推搡「黑獅」,呂方「嗡」一下,腦袋大了一圈。胡堆兒也發現「黑獅」可能出事了,過去一看,「黑獅」一動不動閉上了眼睛。口鼻流血不止,已經氣絕身亡。

    呂方抱起「黑獅」哇哇地大哭了起來。那五個師兄弟也不由地流出眼淚。胡堆兒從推車裡取出自己的被子,包住「黑獅」的屍體,放在墳墓旁邊。大家心情無比沉重。四隻猴子圍在「黑獅」身邊,好像在和它告別。

    呂方對胡堆兒說「明天早晨就在咱爹的墓邊,挖個墓坑吧,就讓『黑獅』守護咱爹娘吧!」

    胡堆兒說「好吧,這『黑獅』對咱家有情有義,對咱爹感情更深,就讓它挨咱爹一邊睡吧!」

    呂方說「明日再讓王師伯打口小棺材,這樣我心裡就踏實了。」

    胡堆兒說「那就太好了。」

    五個師兄弟說「這好辦,我們派一個人回去,今晚就可讓木匠打一口小棺材,明早送過來。」

    呂方想,這山野晚上不安全,派兩隻老猴站崗放哨,比人還機靈。他把兩隻老猴拉到靠山溝一邊,留下大棗和花生。用手指指地,又指指遠處,那兩隻老猴馬上理解呂方的意思,坐在地上,兩眼不住地向遠方看。在黑暗中,猴眼仍能看到很遠。一見有情況,會馬上吱吱叫喚,喚醒熟睡的人們。

    有猴子站崗,人們就可以輪換休息。天亮時大師兄扛著一口小松木棺材趕到。呂方、胡堆兒便把「黑獅」裝殮好,埋在父親墓旁。二人想起「黑獅」對主人的忠貞,感慨萬千,不由得潸然淚下。王鏢師隨後趕來,把寫給師弟的信遞給呂方、還塞給二人三十塊銀元作路上盤纏。看看一切安排停當,呂方二人和王師伯議定,三年後的六月二十五日趕來遷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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