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艦主艙中,兩人敘座,魏小寶再三謙讓坐了下首。楊方興心裡惴惴不安,命護艦的標營兵退到前甲板上,確定四下再沒有外人能夠聽到他們的對話,方才拱手對魏小寶道:「都怪本督行事不密,致使欽差大人行蹤洩露,這可如何是好?」
小寶嘿嘿笑道:「這事不能怪你,要怪就怪我的隨從太不知道收斂,衝撞了大人。還請大人不要記在心裡。」
楊方興急道:「豈敢!」他頓了頓,小心翼翼地問道:「這次欽差大人南下大明是不是有重要機密事務?也許本督不該多問,不過如今天下太平,難道大清會跟南明再啟戰事?」
小寶想不到他首先考慮的竟然是這個問題!他搖頭笑道:「大人心在朝廷和百姓,真是讓小侯好生佩服!不過你放心,我奉皇帝旨意南下不是為了跟南明開戰,而是找一個人!呵呵,這人是誰總督大人不必多問了,實在不方便告訴啊!」
在楊方興他看來,當今天下太平,而魏欽差奉密旨南下大明竟然可以調動南疆駐防軍隊襄助,莫非會再啟戰事?聽小寶明確回答說沒有,他才長吁口氣。對他來說,治理河道,保證漕運暢通,黃河淮河無水患,這才是大清百姓安居樂業的根本,也是他最關心的要務。而打仗?是他最不希望看到的。至於找什麼人,他略微想了想心裡便隱隱有了數。聽說多爾袞逼宮失敗,逃出京城,可能魏欽差南下尋找的人就是多爾袞。不過這事跟他毫無關係,再說這種朝廷秘聞還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的比較好。
楊方興問起小寶想何時渡過黃河。小寶自然不客氣,直說越快越好。二人約定明天午時開船,送小寶過黃河。
小寶興沖沖下了大官艦,正好碰到擦著冷汗等在碼頭上的陽谷知縣。李知縣見他下來,快步走上前便往地上跪,嘴裡連稱「死罪!」
還沒等他跪實,小寶早就一把扯住他,笑嘻嘻道:「你們讀書人說不知道的人不算得罪嘛!不用跟老子客氣啦。你是個好官,不過有時稍微要圓通些嘛!我前面說話也有些沖,你不要往心裡去。好好加把勁干,日後陞遷到京城來老子請你喝酒。」說著拍拍李知縣的肩膀揚長而去。
李知縣愣住了,沒想到前面得罪了這位「小侯」欽差,他不但不記恨,反而滿面笑容,雖然話語粗俗,可是看的出都是出自真心,不像是作偽,這真是位寬宏大氣的人啊。他在河沿上站了許久,注視著小寶遠去的背影不由反省,也許自己確實太死板了些,就像魏「小侯」所說,日後為人處事要稍微圓通些,不能一概以言行相貌論人……正感慨著,官艦上的營兵提著他的名字叫道:「知縣大人,總督大人有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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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午時,小寶帶著青青鳴玉二女和白小魚等隨從準時來到碼頭。
楊方興昨晚很晚才睡,先是見了陽谷知縣,又跟師爺們討論了近兩個時辰的附近州縣河防佈置,直到子時才合眼。一大早,他又接見了趕來的臨清知府,兩人再次商議政務,直到午時,小寶便已經帶人前來跟他會合。儘管如此,楊方興看起來依然精神抖擻。他今天沒有再穿那身如同私塾先生的寒酸青布棉袍,而是換了正式二品錦雞補服,頂戴輝煌,插著根孔雀翎,馬蹄袖雪白地翻捲在手腕邊上,全身披掛好之後,看起來頓時有了總督大員的威嚴風範,跟昨晚樣貌不可同日而語。
他見小寶還帶著女眷隨行,雖然有些奇怪,卻沒有多問。將青青和鳴玉安置到後艙裡,他請小寶跟他一起在主艙中安坐,便命令開船。官艦跟兩艘標營護衛艦一字擺開,駛離碼頭緩緩向下游河道開去。
大官艦吃水深,船身又大又結實,風帆揚起之後正好順風,快如奔馬,兩人坐在主艙中絲毫不覺得搖晃。正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些京城話題,小寶漸漸聽到前面又是水聲大響。他知道馬上官艦就要駛出這條小河口渡過黃河,站起身來想到前甲板上觀看。
推開緊閉的艙門,大風撲面而來,吹得人眼睛都睜不開。小寶冷得一個哆嗦,定神朝前看去。
這裡是最高的第三層甲板,離水面足有三丈高。放眼望去,黃河彷彿望不到邊際,渾黃濁浪滔天,白沫飛捲,一個又一個漩渦飛快地打著旋兒在河道中若隱若現。大大小小的冰塊跟著水流朝下游迅疾猛衝,時而捲進漩渦,打著磨旋原處翻滾一陣,又被噴吐出來,撞上周際的冰塊。只聽滿河叮噹轟隆碰撞聲,白浪夾著碎冰竟然可以濺到下層甲板上來。
大官艦到了河中央開始搖晃得厲害,船身飛速駛過一個又一個小漩渦。這些小漩渦問題不大,不過是因為水流速度的原因產生。可是大約河道中央底下有地形不平處,幾處大漩渦直徑足有三丈,不像小漩渦那樣很快在水流沖刷下消散,而是集聚不散、慢騰騰打著旋兒。此時大官艦上所有水手全都出動,拉風帆、划槳的號令聲不斷從舵手那裡傳來,滿船人聲沸騰。官艦必須避開這些河道中央的大漩渦。
每擦過一個大漩渦時,大官艦的船身總要劇烈搖晃,速度也減慢許多,就在小寶看得捏著把汗時才忽然擺脫漩渦的吸力,船身猛地向上一跳,速度頓時加快,朝對岸斜駛過去。
天氣不算很好,一輪昏黃的太陽吊在灰濛濛的雲層正中。放眼望去,黃河兩岸似乎都淹沒在灰黃的霧氣之中,看上去一片蒼茫,讓人油然而生渺小之念。幾隻水鳥呱呱叫著,追逐著漩渦覓食,其中一隻不小心被忽然騰起的巨浪打中,慘嘶聲片刻沒入滔天濁浪中,只留下餘音彷彿還繚繞在耳邊。
回頭看去,兩條小護衛艦已經落在後面,正艱難地搖搖晃晃地跟在大官艦後面,看上去就像兩片小樹葉般不結實,小寶不禁暗地為他們捏把汗,脫口而出:「***這破河!聲勢也太可怕了!今年那些漕運船怎麼辦?」
楊方興背手站在他身邊,兩腳如同釘在甲板上,身體穩穩的一點不晃,顯然早就在黃河上歷練出了這種本事。他感慨地接口道:「是啊,今年黃河雖然沒有決堤,可是漕運船全被堵在下游過不來,眼看直隸三省就要青黃不接鬧災荒,運糧船卻根本過不了河。真是讓人揪心!」
小寶想了想,不由納悶道:「我看你的大官艦倒很結實,為什麼不拿這種船運糧?」話說出口馬上意識到錯誤,他嘿嘿摸著腦袋笑道;「我倒糊塗了。運河那麼淺那麼窄,如果這種官艦要是運糧的話,肯定會在哪裡擱淺,那時反而堵塞了運河,這就是好心辦壞事了。再說這種官艦好是好,可是漕運船全用這種大官艦,這要造多少只才夠!現下戶部那點庫銀底子根本造不起。」
「下官早就上過折子,建議皇上再次深挖運河,不過工程量實在太大,兩岸百姓經不起折騰。皇上沒同意。事情確實難辦啊!」楊方興想到這點也是煩心,因而眉頭緊鎖。
「那是,這條黃河每年都怕汛期決堤,各種徭役已經派得夠多了,如果再來個深挖運河,大清百姓不知道要怎麼勒緊褲腰帶過日子!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確實是個大難題。」小寶想到這裡也不禁為此發起愁來。
楊方興萬萬沒想到小寶竟然這麼實心為百姓著想,這正合他的心意,越看小寶越覺得志同道合,想到他如今正是皇帝得用的大紅人,也許找他上條程想辦法一個頂自己十個。楊方興當即道:「魏大人請艙裡說話,下官有幾個想頭,正想跟大人議議,如果大人覺得可行的話我回去馬上擬折上奏天聽。」
小寶「啊」的一聲張大嘴,好不容易擺脫京裡那些雜七雜八的朝務,過條黃河卻又被河道總督楊方興給逮住了,真是到哪裡都脫不了這些民生雜務!況且他覺得這實在不是他的強項,可是如今親眼看到如今漕運形勢,也不由不為皇帝百姓著急。他想想道:「好吧,我們進艙慢慢談。」
楊方興精神大振,朝他做了個請的手勢。小寶只得進艙,硬著頭皮聽他細述。
楊方興的建議綜合來說就是幾條,一是深挖運河,修固運河大堤;二是修造大量吃水深的大艦代替傳統的漕運淺艙船;三是沿黃河兩岸逐年修造青石大堤,將黃河徹底束縛住。四是……還沒聽到他說到第四條建議,小寶已經高舉雙手投降了:「楊大人暫停!你先聽我說幾句。」
楊方興見小寶忽然不耐煩聽自己說下去,頓時訕訕的:「魏大人是不是覺得都很不合適?」
小寶苦笑道:「合適!怎麼不合適!每條我聽起來都覺得很好。可是你也該知道我們大清國現在每年的稅入是多少?你說的小侯每條都覺得很好,可是一句話——沒銀子!拿什麼來修大堤造大艦?現在大清歲入一共才八百萬兩,一半都給你修河防、防止黃河淮河決堤了!剩下一半再發給官兵俸祿、供給驛站、修官道、各處學府派分……」小寶掰著手指一條條給他細算,末了連連搖頭得出的結論是:「大清現下入不敷出,皇帝連自己內庫裡的銀子都拿出來用了許多,到處不夠使,還經得起你這麼大工程折騰?我看這些條程你現在壓根提也不用提,只管讓你的黃河別決堤就好。」
楊方興滿腔興致被小寶一盆冷水迎頭潑了上去,頓時怏怏的,只好道:「那魏大人就當下官什麼也沒說過,下官還是管好自己的河防算了……」
「話也不能這樣說,沒銀子就要找銀子。你放心,我會想辦法讓你的這些理想都實現的。不過卻不是眼下,等老子辦完南明的差使回來再好好的大幹一場!」小寶見楊方興如同鬥敗的公雞般垂頭喪氣,趕緊給他吃顆定心丸。
楊方興頓時大喜,猛然站起拱手道:「有勞魏大人,今後全憑差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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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艦有驚無險地渡過黃河,一路上小寶跟楊方興聊得頗為投機。不覺很快到達濟寧府。
眼看分別在即,楊方興很是不捨。這位當紅閣宰年紀雖輕,言辭也很粗魯,但為人平易豪爽,更兼實心為百姓著想,毫無一點私心雜念,他楊方興最佩服這樣的官員!
拉著小寶的手,楊方興依依不捨,已經把小寶當成忘年交,再三說回程時一定要從濟寧府過,一來二人可以再聚,二來用他的官艦送小寶過黃河也平安許多,再者他們還可以秉燭暢談國家大事……直到小寶帶著青青他們上馬,老遠回頭還可以見到楊方興站在驛道邊的身影。
小寶心裡也是很感動,這位楊大人果然是難得一見的好官,跟京裡那些勾心鬥角的王公大臣做派全然不同。他冷眼旁觀,很快判斷出楊方興絕對不是一個手長的官。
掌管河道總督衙門,每年大批白花花銀子過手,能夠不貪那真是難能可貴。他自問自己也很難做到這點。想到這裡他對楊方興的為人不禁佩服到極點,打定主意回京之後為他上本。這種好官多待在崗位上一天,就是多為百姓造福一天,保奏他也算自己實心為大清百姓著想。
鳴玉知道他的心思,忽然長長歎了口氣。
小寶納悶,稍稍勒住馬轡頭問道:「你有什麼想頭?」
鳴玉看著他幽幽地道:「你如今越來越像一位手握重權的好官模樣,真不知道是福是禍。」
小寶一聽話裡有話,想想笑道:「老子變好你難道不開心?當然是福,難道還是禍?」
鳴玉看看周圍都是自己人,這才說道:「你沒覺得你現在到哪裡都很得人心麼?眼下雖然沒有禍事,可時間長了,越來越得人望,總會被上頭猜忌,那時你如何自處?」
「猜忌?誰會猜忌老子這個大字不識一籮筐的粗人啊!你想太多了,絕對沒有這樣一天。不過話又說回來,老子現下確實覺得做個好人好官總比做個人人指著脊樑骨大罵的惡棍要美得多,而且現在也越來越習慣被人稱讚叫好。尤其是你們說老子好!嘿嘿!」小寶笑得瞇起了眼睛,敲了胯下馬一鞭子。那馬仰起脖子灰灰喊了兩聲,撒開四蹄卷地疾奔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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