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弼的生命正在以一種看得見的速度在衰減,而且他身上出現了一種可怕的徵兆——癘疾。
癘疾,就是一種傳染病,身體虛弱和水土不服的人最容易染上這種病。若按照現代的醫學角度看,這癘疾有可能是流行性感冒,有可能是上呼吸道感染、肺炎等等具有區域性的傳染病。
雯夏並不記得自己這麼一路走來,遇見過什麼有病的人,想來是因為王弼身體虛弱,本身抵抗力便低,只要稍稍有病菌,他就難免生病。
他的身上時而發熱,熱的燙手,時而又冰冷,冷的宛若寒冰。雯夏不知道他還有沒有命趕到蔡文姬哪裡,雖然只剩下多半日的路程,可是她心裡依舊沒有底。
王弼偶爾會有片刻清醒,第一次醒來,他記掛著自己的書稿,等到雯夏向他承諾書稿全都在車上的時候,他就放心了。後幾次醒來,他便緊緊抓著雯夏的手,望著她,什麼都不說。從他的眼神中,雯夏看出了訣別。
有一次清醒的時候,王弼拉著雯夏的手,努力說出了三個字——「對不起」。
「你沒有對不起我,現在我們不是在一起麼?我好高
馬車繼續前行,阮籍駕著車,馬鞭不停地落在馬背上,拉車的馬口吐白沫盡力奔跑著,車已經達到了最快的速度,車軸都開始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響,已經到了其所能承受的極限。
「你放心,你地書稿都在。以後我幫你一起整理,好不好?」輕輕撫摸著王弼細軟的頭髮,雯夏反倒覺得此刻最是安寧不過。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與君同舟。
心幾煩而不絕,得知君兮。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悅君兮君不知?」
面色痛苦的少年忽然安靜了下來,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來,蒼白的唇角也彎出一個微笑。
見到蔡文姬地時候,王弼已經人事不知,兩日之後,他的鼻息也停止了。或者說他已經溶入了整個自然,不用再靠著這具孱弱的身體苦苦支撐。他所要求的自然之境已經得到,他恐怕也像那夢蝶的莊子一般,化作彩蝶翩然而去。
沒有什麼肝腸寸斷的生死相別,甚至連迴光返照都沒有,恐怕是因為他早已經燃盡了自己的生命,更沒有一點剩餘。王弼最後和雯夏說的話,也不過就是馬車上地那三個字——對不起。
他留存在這個世上的證據,便是那幾大箱的書稿卷冊,還有留給雯夏永遠不能忘懷的記憶……看著躺在棺中面色安詳的少年。雯夏不由想起了初見他的時候,神采飛揚傲氣凌然,此刻的他容貌依舊是那樣清俊,甚至還微微笑著。不過不再是他從前那種帶著嘲諷的冷笑,而是舒心的笑容。
他的太陽終於落下了,在經過了那樣地輝煌奪目,漫天彩霞之後,一切都歸於寂寥。
雯夏沒哭,也沒鬧,她一句話也不說,只是呆呆地看著王弼。眼睛都不眨一下。
「雯夏,回去吧。」蔡文姬有些不忍看到這個樣子的雯夏,如果她大哭一場倒也罷了,可偏偏是這個平靜之極的雯夏,讓人於心不忍。一個人會傷心到什麼程度,才變成這樣?連眼淚都沒有了。她的悲痛要如何言說?
「讓我再看看他。我有點捨不得他。」雯夏伸出手,撫摸著少年那已經蒼白冰冷地臉頰。輕聲喚著那少年的名字-
「至樂無樂,至苦非苦,死生不足慮也。」
那麼一瞬間,雯夏忽然明白了王弼給她那句話的含義,王弼恐怕是早就料到會有這麼一天的,所以這樣告訴她,生生死死都是自然規律,沒有什麼可傷心的。
「喂!雯夏!」阮籍去拉雯夏的臂膀,卻見到雯夏站起身,取過一把剪刀來。
「喂!你要幹什麼?」阮籍大驚,以為雯夏想不開,上前就要奪雯夏手中的剪
雯夏擺擺手,笑了笑,道:「我沒事。」
伸手將束髮的髮簪拔下來,已經很長地黑髮便如瀑布一般傾瀉而下,直達腰際,用梳子一點點梳理整齊,那黑髮更是如鏡般光可鑒人。雯夏用髮帶捆住頭髮中部,然後抓起剪刀,忽然就這麼一剪子衝著髮根便剪下去。那剪刀不是很快,一剪子下去只剪斷了四分之一的頭髮,雯夏便抓起來,再剪。
雯夏第一剪刀下去很快,阮籍來不及阻止,等到她第二剪又下來,阮籍便欲阻止,卻被蔡文姬攔住了。蔡文姬衝著阮籍緩緩搖了搖頭,阮籍便也明白了,不再阻攔雯夏。雯夏現在的心情是絕望到了極致,若沒有什麼事情讓她宣洩一下,恐怕整個人就會崩潰了,只要她不做什麼傷害自己的事情,要做什麼,且由得她。
把一頭長髮剪下來,雯夏又仔細理了理,將那些碎發和有些捲曲的頭髮揀出來,那一把頭髮已經非常柔順了,沒有一根錯亂捲曲,頭髮中間用一根白色的絲帶捆紮著。
雯夏將這一束頭發放入王弼棺中,放在王弼枕邊,黑髮映著少年蒼白地臉,透著一種動人心魄地美。留在雯夏頭上的頭髮不足半尺長,散碎著披散在她臉上,垂下來,遮擋住了她半張臉……
「我聽說,頭髮是有靈地,頭髮裡帶著這個人的思念,讓我的頭髮陪著你,你就不會寂寞了,好不好?」棺中的少年衣服已經很整齊了,雯夏還是又為他整理了一遍,然後緩緩起身,戀戀不捨看了最後一眼,轉過頭道:「封棺吧。」
雯夏本已經是決定了不再回頭看的,生怕看過一眼之後,就再捨不得了,可是聽著背後響動,想到從今以後再也見不到這個人了,終究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面色蒼白如雪的少年,此生,她是再也見不到了。從今以後,便再也聽不到他說話,碰不到他的手,看不到那瘦弱卻筆挺地背影了。
一回頭,看到那張熟悉的臉孔被厚重的棺材蓋兒蓋住,眼淚就再也忍不住落了下來。
寫這章的時候,子楣倒比雯夏先哭了出來。
其實大綱裡就有這麼一段的,真正的王弼,也是英年而逝,只是越寫,心中就越愛這個少年,不知道為什麼,寫到這裡,就覺得心裡很痛很難過。
子楣果然是自己給自己找虐——喜歡王弼的筒子,表拍我,他天生就是病秧子,不可能活得久的嘛夏跟了他,也遲早是守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