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鬼神醫騙了雯夏,他根本沒有什麼解救之法,只不過是緩解罷了。況且王弼的病也並非全是因為用藥成癮,他的病根兒是從娘胎裡帶來的,十多年反反覆覆,早已經侵入了骨髓中,這世上再難有神醫可以治得好,一段時間的表面康健之後,便又是反覆地發作。
等到與那鬼神醫分別三個月後,那傢伙又找上門的時候,王弼便已經知道,自己是逃不掉的。鬼神醫說過,如果他精心調養,一步都不出門去,不勞心,不勞神,什麼都不做,大概可保得三到五年的壽命。
而若是稍有不慎,就算是小病也能要了他的命。
什麼都不做,每天除了吃飯就是睡覺,王弼辦不到。深深宮牆之內的那個人,王弼不知道此生還能不能等得到,但是他總得做些什麼,才不枉此生。
當此之時,王弼巧遇了何晏,何晏賞識他的才能,讚譽他「後生可畏」,也正是因為何晏,王弼興起了將自己對老莊周易的見解著書立說的念頭。王弼曾今以為他年紀尚小,此時著書立說,總不足以服眾,但是何晏一句話,讓他改變了看法,何晏說:「著書其在年齒之序?君不見鬚髮皆白者,不也語不成論麼?」
王弼與何晏是忘年之交,王弼並不在乎何晏過於注重自己外表的習慣,每個人都有自己特殊的喜好,重要的是何晏讓王弼產生了知己地感覺,人生天地間。知己最難尋。
只是越寫,王弼便覺得時間越不夠用,比如現在,明明知道應該多騰出些時間來陪雯夏的,可仍舊放不下他的書稿,生怕此刻不寫,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完成了。
她未負我,我卻終究負了她。
王弼覺得自己這一生都是在被捉弄。在生生死死間來回徘徊,以為自己快要死掉的時候。又會出現奇跡。以為終究能逃過厄運的時候,生命卻快要走到盡頭。
王弼不知道要如何向雯夏說明。他深知雯夏不是個肯輕易放棄的人,若是告訴她實情,恐怕雯夏又會滿世界奔波找尋神醫為自己醫治,可是他的身體已經不行了,就像是大樹從樹心開始爛,到最後剩下一個空空的軀殼,只要一陣稍微大些地風兒來了,便能吹地倒。
明知是不該再拖累雯夏的時候,卻很想很想一直在她身邊。這種念頭甚至強烈到只能自己在她身側,一看到別人接近她,心中就不痛快。
他地身體早就不成了,只是每日地那個念想支撐著他,雖然知道是妄想。但總盼著還能再見雯夏一面。一旦見到雯夏了。反倒是連這最後的念想也沒了,這幾日靠暗地裡加大了藥量硬撐著。只是恐怕也過不了多久。
書稿未完,辜負佳人。
他這一生,真是什麼事情都做不到完滿地結局。
王弼從懷中取出藥來,也不管多少,倒出一把就往嘴裡塞,吞了兩次,努力嚥了下去。不論如何,能撐得一時算一時,他虧欠雯夏終究是太多了,能多陪地一刻便是一刻,算起來,兩個人總共在一起的時間也沒有多少,沒理由讓這最後的時光也變得慘淡。
生怕點了燈會引起雯夏的注意,王弼便趁著從窗外射入的月光,校對那些書稿。
方才吃下去的藥漸漸開始起作用,就如向即將熄滅的火堆裡又添了柴禾一樣,王弼覺得自己的精力又回來了,腦子也異常的清晰。雖然明知這不過是飲鴆止渴而已,但王弼還是將所有地精力都放在手中的書稿上,周易注和老子注已經整理完畢,只是莊子注才剛剛著手,而偏偏便是這莊子,才是王弼最喜歡的,也是他為之付出心血最多的。
月光太暗了,王弼不得不更湊近了些,才能勉強辨認出紙上的字跡,那些一個一個地字就像是在和他捉迷藏,在月光下好像跳起了舞蹈,在紙上翩然飛舞,留下一圈一圈誰也看不懂地足跡。
王弼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甩了甩頭,想要看清楚些,卻愈發迷糊了,那些紙上凝聚了他無數心血地字就像是真的活了,跳來跳去,再也讀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他的大限已經到了麼?王弼迷迷糊糊地想著,仰頭望著月亮,卻發現月亮也舞動起來,月中的仙女好像走了下來,但是那張臉和雯夏的卻那麼像。王弼遙遙伸出手,想要觸摸,身體卻向後一仰,陷入虛空之中。
人生,不過如此。源於偶然,亦終於偶然。
「王弼,王弼!」雯夏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麼慌亂過,這樣懼怕過,她的心中已經是空白一片,什麼都想不到,只記得抱著眼前那個瘦弱的身體,搖晃著,喊著。
「雯夏,你鎮定點!」雯夏一早晨起來的大喊驚動了阮籍,本該宿醉的他帶著一身酒氣衝到了這裡,拽著雯夏便拖了她起來,「你好好看看,他還有氣呢!」
阮籍無奈地搖頭,道:「看著很聰明的一個人,怎麼就癡了傻了呢?他還有氣呢!只是暈了而已,這附近沒什麼好大夫,趕緊送他上車,去找文姬先生。」
夏一時亂了心神,阮籍說什麼,她就照著做什麼,等到上了車,雯夏才慢慢回過神,王弼的確還活著,不過就是臉色很差,身體又冰冷冰冷地,讓她第一眼看到,就一陣驚慌失措,只記得抱著他喊。摸摸他的脈搏,雖然細微,卻依舊在跳動著,命懸一線,卻猶自堅持著。
「王弼。」雯夏將自己的額頭貼在他冰冷的額頭上,低語道:「你一定會堅持下來的,是不是?我們好不容易才見了面的,這有多難啊,你不會就這樣不負責任地丟下我吧?我喜歡你,我想這輩子,下輩子,三生三世都和你在一起。」
想想這幾日的幸福,就像是夢境一般,來得快去的也快,雯夏暗自責怪自己的粗心大意,這幾日怎麼就沒注意到王弼的身體呢?因為這個傢伙一直就身體不好,所以也便習以為常,對他偶爾流露出的力不從心便沒有在意。為什麼不再多留心一些,多陪他一會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