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宛然怔怔的發了一回呆,明嫣已捧了一碗東西過來,叫了一聲:「娘娘……」
她一驚回神,看著那只青花瓷碗裡黑的藥汁,笑了笑:「就是這個藥麼?」
明嫣點了點頭,寧宛然便伸手將雪球抓了過來,小東西身體依舊軟軟的,沒有絲毫動靜。
「清涼山上的御醫說,喝完了這藥,睡上六個時辰便好了!」
明嫣一面說,一面掰開雪球的小嘴,拿了湯匙一勺一勺的灌著。藥汁並不很多,雪球雖然軟軟的無甚動作,灌的藥卻也嚥了下去,只溢出了少少的一點。
寧宛然忽然想起一事,便問道:「你吃了飯沒有?」
明嫣隨口答道:「還沒有,等喂雪球吃了藥,我去御廚房裡尋些吃的就可以!」忍不住又有點生氣,就拿了手戳了戳雪球的肚皮:「饞的要死的小東西,如今可知道禍從口出了……」
寧宛然撲的一聲笑了起來,明嫣無可奈何道:「娘娘你還不知道它是吃了什麼呢?」
她笑笑:「適才皇上來的時候,已對我說了!」
明嫣恍然的點頭,也不再多說,喂完了最後的一匙藥,丟下碗。卻也懶得動彈,便坐在椅子裡不動。寧宛然忍不住笑道:「不去吃飯?」
「還不曾餓呢……」明嫣翹了下唇:「從這殿裡出去,真是熱,太陽也大,幾乎烤焦了我……」
寧宛然搖了搖頭。她本身是有疰夏之疾地人。怎會不知那種感覺。因此也並不十分勸她。只道:「那你去拿個桃子吃罷!」
她伸手指了指桌上放地一盤洗地乾乾淨淨地桃子。
明嫣應了一聲。起身淨了手。挑了個紅艷艷地桃子。跟著寧宛然走到內殿。
寧宛然在榻上坐下。隨手拎過針線篋子。挑了一件繡到一半地錦帕慢慢繡著。
明嫣吃完桃子。又洗了手。才扯過一張矮凳在她腳下坐了。捧過針線篋子。慢慢地翻看。裡面都是寧宛然親手所繡地帕子。只是卻沒有一塊是做完地。大多都只做了五六成工。雖然還不曾完工。卻已能看出其精緻淡雅。栩栩如生。繡工之巧當真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她仰起頭看著寧宛然。寧宛然低眉斂目。靜靜安坐。優雅沉靜不類凡塵中人。她忍不住伸手輕輕觸了她一下。寧宛然一愕。停了手。微微蹙眉看著她。
明嫣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娘娘不說話的時候,我都覺得似乎是對著一座玉雕像……」所以忍不住摸摸你是不是真是暖和的。
寧宛然失笑,空出一隻手來,在她額上輕輕彈了一記:「胡言亂語……」
明嫣吐吐舌頭,不再說這個問題。只是舉起一塊繡了一半的錦帕好奇道:「娘娘為什麼只繡帕子。而且都不繡完呢?」
寧宛然低頭看見她滿面好奇,一副不達目的絕不罷休地模樣。不由無奈的歎了口氣,放下手中的活計。
「你看那戲文裡。那些美貌的小姐豈不都是贈了香帕給意中人。我做了這般多的帕子,正是怕意中人太多,帕子不夠贈……」她語帶調侃。
「可是這裡都沒有一張做完的……」
「做完的可不都已送了給意中人了……」
「我也沒見到皇上帶呵……」明嫣想也不想的回了一句。
寧宛然怔了一下,不由笑起來了:「誰告訴你皇上是我的意中人了?」
明嫣搖搖頭,旋即好奇道:「娘娘的意中人是什麼樣子地?」
寧宛然失笑的又敲了一下她的額:「我做這些帕子,不過是純粹打發時間而已……」
明嫣撇嘴,知道她這般一說就是絕不會再回答自己問題的意思了,只得抱怨道:「七姑娘都肯告訴我她想嫁怎樣的人,娘娘卻不肯告訴我!」
寧宛然聽她提起季晗,不由挑眉,深思的看著她:「你近來跟七妹很是熟絡?」
明嫣不疑有它:「時常在宮裡遇到七姑娘,聊了幾次,覺得很是投機……」「都聊什麼了?」
「聊一些雜事,還有她的親事,七姑娘說她的娘親想要把她嫁給上官公子或者寧公子,可是如今看來都不成了,她很是憂心,說她不想嫁進李家去……」
寧宛然想起西皖獵場之時李增被楚青衣耍弄之事,不由一笑,點頭道:「李家確實並不是個好人家……」她伸了手,扯了下明嫣的耳朵:「這話,你怎麼今兒才跟我說。」
明嫣睜大了眼,好一會才反應過來:「七姑娘……」
寧宛然淡淡道:「她是世家地女兒,季家也是子嗣繁多……」她並沒有說得太多地意思,明嫣是個聰明人,只是年紀還太小了些,略點一點也就明白了。
明嫣面上便有幾分失意的神色,悶悶地垂了頭。
寧宛然慢慢道:「下次七姑娘再跟你說這些的時候,你就對她說,你已經告訴過我了,我會幫她地,讓她安心。」
明嫣有氣無力,垂首懨懨道:「我還把她當了朋友……」
「難道出了這事,你們就做不成朋友了麼?」
明嫣翹了嘴,不說話。
寧宛然笑了一笑,也不再多說什麼,轉頭看了看沙漏,已快申時正了。
她起身笑道:「這個時辰,外面的太陽想必也不那麼大了,陪我出去走走罷!」
明嫣正鬱悶,想也不想的搖了搖頭:「不去……」腮幫子鼓得圓圓的。
寧宛然失笑,倒也並不強求,眼尾瞄到明嫣腰上垂的粉黃色香囊,忍不住調侃道:「打算學著古人割袍斷義的話,便將別人替你的做地錦囊也還了罷。難不成還打算留個念想……」
其實前兒看到明嫣腰上這只錦囊便該想到的,只是忙於交代宮中地事務。一時忽略了。
明嫣瞪大了眼睛。憤憤道:「我才不稀罕……」伸手一用力便扯下了腰上懸著地錦囊,氣呼呼的摔給寧宛然:「都還給她……」
寧宛然伸手接住錦囊,笑道:「我可真拿了去還給她了呵……」
明嫣別過頭,只是不理她,唇兒抿的緊緊的,很是倔強的模樣。
寧宛然笑笑。知她只是發了孩子脾氣哦,倒也並不在意。
舉步向外走去,她仰首看了看天色,走出長廊。陽光看來雖仍明媚,畢竟已沒有午時照在人身上那種灼熱的痛感,她拒絕了要跟過來地從人,在樹陰下緩步而行。
清涼山上原多古槐蒼松,後來因建了行宮,便也花費了不少力氣移植了一些垂柳。
寧宛然是極喜歡垂柳的,柳條低低的垂了下來。阻隔著視線,使人不能一目瞭然卻又若隱若現,別具一種溫柔嫻雅的美。她順著飛燕殿中的寒泉水一路而行,頭上是蔥鬱的樹蔭。
忽然就想起了明嫣所問的問題,我的意中人,該是什麼樣子的呢?她恍惚的憶起很久以前地前世,那個男子是俊美而驕傲的,可是他的五官,我都已記不太清楚了……
而今生。早已糾結得讓我連想也不願去多想……
他們都並不是我的意中人。只是命運卻讓我先後與他們相遇……
她忽然凝眸,因為一衣帶水的溪水對面。有人正靜靜的站著,看著自己。
一身緋色盤領官袍。黑色官帽,越發襯出高挑的個頭,長眉朗目,俊逸非凡。
她覺得有些好笑,於是便也淡淡的笑了一笑,從柳條的垂蔭下走出:「燕大人!」
對面地人怔了一下,面上現出幾分窘迫之色,好一會才想起要行禮,於是深深地行了一禮:「微臣燕謙循,參加皇后娘娘!」
她便也點了點頭:「燕大人免禮!」
他於是僵硬的垂首站在溪水對面,很有些手足無措地意思。
寧宛然溫和道:「燕大人,本宮這裡有件物事,想請燕大人幫忙完璧歸趙……」
燕謙循又是一怔,抬了頭疑惑的看她,半日才訥訥道:「娘娘有令,萬不敢辭!」
寧宛然應了一聲,伸手入袖,取出那只粉黃色錦囊隔溪丟了過去。燕謙循只得伸手接了,物尚不到眼前,已有清幽地花香撲鼻而來,他捏著這個軟軟的東西,尷尬的無地自容。
這東西,明擺著便是閨中之物,他捏著這個燙手的山芋,不明白這位皇后娘娘在想些什麼。心中更是不敢想,也不能想。
寧宛然竟又開口吩咐道:「此刻時間尚早,燕大人不妨在這附近找上一個時辰,或者便能遇到失主也未必……」
燕謙循愕然無語,忍不住抬眼看她。溪水極清,溪面極窄,二人雖是隔溪而立,其實相距極近,他可以清晰的看到那張清美無雙的面上迅速閃過的一絲促狹。
「燕大人這便去尋失主罷,本宮還要去拜見太后!」
她開口道,一徑的淡然,讓他幾乎以為適才自己是眼花了。
她轉身離去,環珮叮咚,長長的裙裾與壓帶隨風輕動,一如風荷款擺。
他有些微微的恍惚,幾疑是在夢中。只是……他苦笑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錦囊。
這只錦囊的繡工無疑也是極好的,翠蓋紅花,亭亭玉立,中通外直,花中君子。可是這絕不是她的繡工,她的繡工還要更出色一些。
他想起楚青衣轉贈的那只菊花枕,不由得歎息了一聲。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