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宛然一路徑往甘露殿,上官太后正是住在甘露殿中。
甘露殿位於清涼山南,與飛燕宮相距並不多遠,盞茶的工夫便也到了。她邁步進了殿,迎面恰恰撞見季晗。季晗見她單身一人,緩步而來,不由微微的愕了一下。
「皇后娘娘……」她退了半步,盈盈一禮。
她也便淡淡的笑了一笑,作勢往袖中摸了一把,面上便現出驚容,輕咦了一聲。
「七妹……」她蹙眉開口道:「今兒明嫣生了你的氣,聽見本宮要來甘露殿,趕著求本宮將你替她做的那個錦囊還你。本宮原是放在袖子裡的,不知怎麼的竟丟了……」
季晗怔了一下,寧宛然卻又閒閒說道:「想必是適才過來的時候,因貪看桃花魚而遺失在溪邊了,你這便過去尋上一尋罷!」一面說一面向北面指了一指。
季晗的面上多有疑色,卻又因著身份,不好明問,只得應了一聲,向她指的地方去了。
寧宛然看著她離去的身影,不覺微微的歎了一聲。
燕大人,你的心意我豈能不知,只是注定無法相報。我原覺得上官媚兒是個好的,一心想為你們撮合一二,只是終究不成。如今看來,這也是天數。季晗論容貌家世都不輸上官媚兒,性情又是極好的,文靜知禮,當得上良配了二字了。
她在殿前微微的發了一回愣,方才緩步走進甘露殿,既來了,自該見見太后的。
寧宛然施施然的回到飛燕宮的時候,日已西沉,西邊雲霞翻湧,燒紅了整片天空,一時蔚為壯觀。她在飛燕宮外駐足默默的看了一會,才慢慢的走了進去。
蕭青臧正坐在素日她常坐地地方。漫不經心地翻看著篋籃中地錦帕。她心中忽然沒了應付地心思。禮也懶得行一個。逕自過去。坐在另一邊地榻上。
他抬起眼。帶了深思地看她:「你近來總是懶懶地。倒是對做媒這事興致頗濃……」
她揚起了眉。淡淡道:「只是興之所至。隨意而已……」心中忽然便覺得厭煩至極。
進宮時間雖還算不上多長。卻也並不短了。她敏銳地靈覺早已發覺一直都有人在暗中觀望著她。蕭青臧雖沒有提起。但是言辭裡卻也在在透露出。他知道她獨處時所發生地一切。
他沉默了一會。伸手從篋中拎起一塊繡了翠竹地帕子:「把它繡完。可好?」
她抬眸瞥了他一眼。神色不動:「近來懶動針線……」
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將那塊帕子丟回篋中,面上看不出喜怒,空氣卻彷彿凝固了一般。
畫兒悄無聲息的送了茶水上來。寧宛然沒有喝,只是伸手揭開盞蓋,新泡的茶水,尖尖的嫩芽沉浮在碧青的茶水中,她便注目看著,半天也不說一句話。候,天色已然深黑,他心中鬱鬱,百味陳雜、難以言說。
寧宛然離去後不久。便有一個宮裝的淡雅少女滿面疑惑的過來,剛好看到呆頭鵝一般立在那裡地他,先是愣了一下,目光落在他手上的錦囊上,隨即面色就紅了。
那少女穿著雖清雅簡樸,卻是容顏秀美、氣質嫻雅,一望便知是大家閨秀,世家貴女。
他心頭恍然,自覺尷尬。手中的錦囊也越發地燙手,饒是他素來口才便給,此刻也真是不知說什麼才好,只是期期然的胡亂交代了兩句,匆匆將錦囊雙手奉了給那少女。
那少女見他窘迫,倒一個忍不住便笑了起來,也並不伸手去取那錦囊,反倒一個轉身匆匆的便走了。他在身後既不能大聲呼喊,更不便追了上去將錦囊塞給那少女。
因著東西畢竟沒有完璧歸趙。他只得依寧宛然的意思在溪邊發了一回呆。足足的等夠了一個時辰,才哭笑不得的轉回勝京。心中悵惘莫名。又隱有淡淡的苦澀。
他舉起手來,掩住一個噴薄而出的噴嚏,在溪邊足足的待了一個時辰,寒涼入骨,這一路行來又是暑氣逼人,寒熱交逼之下,還不曾進勝京城門,他已是噴嚏不斷。門口地童子過來牽了馬,朝他行了一禮:「大人,廳中有位楚公子,說是您的朋友,已等了好一會子了!」
燕謙循怔了一下,姓楚的朋友,難道是……
他點了點頭,快步向內走去。不太大的客廳之中,有人正獨據一桌,運筷如飛,大快朵頤,風捲殘雲一般,所到之處,杯盤狼藉。一邊有人苦著臉候著,也不像是伺候之人。
燕謙循一見那襲熟悉的青衣就忍不住一笑,開口喚了一聲:「楚兄……」
那人舉袖隨便的一抹嘴,抬起頭來,向他一笑,狹長的桃花眼兒光華流轉,薄薄的水色唇兒勾出一抹欣喜的笑意,燦爛如二月盛開地夭桃,耀花了人眼。
「你可算回來了,真他媽的……」她隨手一指旁邊肅立之人:「替我付賬……」
燕謙循無語看她,下意識的抬手拭了下額邊汗珠。
他會了鈔,楚青衣也吃飽了,信手丟了筷子,抱怨道:「該死的蕭青臧,知道我要回來,居然還把宛然帶走了,寧小子也跟著去了……」
原來楚青衣離開臨安之時,心中抑鬱,連銀子也都忘記帶了。
於是隨便尋了個富戶,掏摸了幾十兩銀子,她原是個大手大腳的,眼看著快到勝京了,也就隨隨便便的把不義之財花了個精光。誰知進了勝京一看,寧宛然避暑,寧宇昀隨駕,一時居然無處可去,石楠不在勝京,她也懶得去棠勝苑,索性便來找燕謙循打秋風了。
燕謙循聽她毫不在意的直呼當朝皇帝的姓名,不由一陣冷汗。因開口道:「今兒我去清涼山行宮覲見皇上,還當真是見到皇后娘娘了!」避暑期間,每三日折報要事,每五日,留京官員需往清涼山行宮述職一次,如遇重大緊急事務。另行遞折。
楚青衣一聽寧宛然,忙問道:「她還好罷!」
燕謙循點了點頭,因將今天見面的情形都說了,一面說忍不住又舉袖遮住了一個噴嚏,覺得頭上暈暈地,知道畢竟受了風寒,忙喚了家人去煮姜茶來。
楚青衣聽他說得完了,先是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起來。問道:「那個少女長得什麼模樣?」
燕謙循愣了一下,因開口將季晗地模樣略略的形容了一下。
楚青衣很是乾脆道:「這人我認識,可不就是季家地季晗……」因抬手一拍燕謙循的肩。笑道:「恭喜燕兄了……」
燕謙循神色便有些倦倦地:「八字還沒一撇……」心中不自覺便想起那個清淡如蓮的女子,他輕輕的捏了一下袖袋中的錦囊,這錦囊,是她親手拋給自己的……
楚青衣對他神情倒不甚在意,只是隨口道:「季晗是很不錯的,當然,遠遠及不上我家宛然,不過宛然呢,現在看來好像有點不太可能……」
燕謙循忽然就僵住了。熱血直接衝上了面龐,好一會才尷尬道:「你……」
他幾乎便想問一句,你居然也看出來了?難怪她……
楚青衣見他神情尷尬,難免將己及人,不再打趣他,只是漫不經心地打了個哈欠,道:「我明天要去清涼山,你先找個房間給我睡覺吧,可累死我了……」
明嫣悄悄的走進內殿之中。偷偷的撥弄了一下寧宛然剛剛換下還不及送洗的衣裳。
沒有……她蹙起了眉,不死心的又翻檢了一下,還是沒有,她翹起了唇,心中微微的有些不踏實,不會真是拿去還給七姑娘了罷,我才剛只上了身沒有一會的工夫。
肩上被人輕拍了一下,她猛然吃了一驚,脫口尖叫了一聲。掉頭看去。卻是寧宛然似笑非笑的站在她旁邊,眼中全是瞭然的調侃之色。
她鼓起了腮幫子。恨恨地看著寧宛然:「娘娘,您又耍我玩!」
寧宛然笑著抬手在她俏麗的臉蛋上拍了一記:「那只錦囊我拿去派了其他用場,改日我親手做一個送你罷!」那錦囊已給了燕謙循,想來七妹便是收了回來,也不會再給明嫣了。
明嫣睜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看著她:「可是……那個是七妹送我地……」
寧宛然笑了一笑:「七妹不會怪你的,或者她將來還會好好感激你。」
雪球的跟在寧宛然身後輕捷的竄了過來,跳上了桌子,好奇的打量著她們。
明嫣正欲抗議,畫兒已匆匆進來:「娘娘,季家七姑娘求見!」
寧宛然便也意料之中的點了點頭:「有請!」伸手抱過雪球,轉身走向殿堂。
殿堂上,季晗恭恭敬敬的向寧宛然行了一禮:「季晗多謝娘娘了!」神色安寧。
寧宛然淡淡的笑起來,心中卻忽然便有些微微的羨慕。
「明嫣正抱怨本宮將她地錦囊弄丟了,你得了空再給她做一個罷!」
季晗抿嘴一笑,應道:「好!」轉頭向明嫣笑了一笑。
明嫣撇嘴,別過臉去不理她。
二人又不著邊際的聊了幾句,寧宛然舉袖,懶懶的遮住一個哈欠:「本宮累了,明嫣,你替本宮送送七姑娘……」說完了,也並不理睬二人,逕自抱著雪球轉入後殿去了。
人剛一進了內殿,雪球便忽然聳起了身子,黑溜溜的眼睛瞪的大大的,一副極為警惕的模樣。寧宛然知道雪球不會無故如此,吃了一驚,下意識的便四下環視了一眼。
耳中卻聽到一個極其熟悉的聲音哈哈大笑起來:「小畜生,你何時成精地,聞到你家楚爺爺的味道便炸毛,難道是不想要那身毛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