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青臧神色淡然,靜靜的看著寧宛然:「既然不捨得,為何不去見上一面?」
這一別,若無意外,只怕便永無相見之日了。
寧宛然恍惚了一下,澀澀的笑了一笑,慢慢的倚在車壁上:「相見爭如不見……」
不過是徒然傷悲而已。
這些年,自己的心倒是越發的軟了,相處不過數月的時間,卻已覺得拋捨不下。
畢竟還是忍不住想來看看,何況也太久不曾出過宮門了,宮牆深深,雖然一般的賞花看月,一樣的刺繡對弈,卻總覺少了昔時那番悠然自得、平靜不波的心境。
蕭青臧默然了一會,伸手慢慢握住她的:「你若真捨不得,來年,朕還令她回來就是。」想來虞嫣也不敢為了一個女兒而違抗自己的意思。
寧宛然淡淡的搖搖頭:「她是虞嫣的女兒……」
蕭青臧忽然便梗住了,不再說話。
寧宛然見他神情,不由在心中冷笑了一聲。她並沒有任何想要觸動他的意思,也並不認為他是個能被輕易觸動的人。於是道了一句:「臣妾還有笑笑!」面色淡淡的,無喜無怒。
蕭青臧沒有說話,只是揭開車簾看了一眼,溫和道:「快到午時了,今日既出來了,就在外面吃吧!」他抬手輕輕撫了下寧宛然的面容,心中不是不愧疚的,只是……
見她點了點頭。蕭青臧伸手敲了敲車壁。外面便響起一聲清脆地鞭響。馬車平緩地向前疾駛起來。寧宛然懶懶地並不想說話。只是閉了眼。靠在車壁上休息。地酒樓。那麼「一醉樓」無疑能排在前十位。尤其是年初。素來神龍見首不見尾地南嶽楚青衣忽然大駕蒞臨。留下不少痕跡與驚人地事跡。
而上官憑竟也緊隨其後地到了。南北第一人齊會於此。包間共醉。消息傳了出去。「一醉樓」更是因此而聲名大噪。如今隱隱已有勝京第一樓地架勢。上官憑與楚青衣曾用過餐地包間更是已炒到了五十兩黃金方能入內一醉地地步。
而當時同楚青衣一同進入一醉樓地男子。已被證實乃是勝京現任地京兆尹燕謙循燕大人。至於那個生地滿面麻瘢地女子。至今尤且謠言紛紛。種種猜測層出不窮。卻都無法驗證確實。
蕭青臧扶著寧宛然走進「一醉樓」地時候。樓中正有人口沫橫飛地談論著:「那個女子定然是個絕代佳人。不過是怕露了本來面目太過驚世駭俗……」
旋即有人應和道:「那女子。我那日卻是在包間伺候著地。雖是黃臉加滿面麻瘢。五官輪廓可長得那叫一個……」隨即是一陣嘖嘖聲。
這個說話地。正是那個當日嚇得腿腳發軟地店小二。
「那可不是,楚青衣素來都是天下聞名的風流之人,略差些的。怎能入了他眼……」
「不過聽說楚青衣跟上官憑可是一對……」有人曖昧的笑。
「也不知誰上誰下……」一個賊兮兮的聲音小小聲的響起。
樓中眾人於是一頓。接著不約而同的盡數掉頭看了一眼門口,確定並無相干人等在此,於是便各自抱團,分成若干小團體,竊竊地討論起來。
寧宛然忽然聽了楚青衣三字,不自覺地步子便頓了頓,再聽得幾句,不由撲的一聲便笑了起來。她不笑。本已夠招人眼目。這一笑之間,頓時全樓的眼光都掃了過來。齊刷刷的驚艷之色。蕭青臧心中微微不悅,伸手將她攬了入懷。隔絕了眾人的視線。
寧宛然也並非愛引人注目的,也便掉了頭。一眼見了那黃花梨木紅漆櫃檯,檯面上印痕隱隱,儼然便是那日楚青衣所擲的元寶留下的痕跡。她忍不住嘴角輕揚,又有些想笑,再一抬眼,居然又見了那只元寶,正端端正正地供在財神像那裡,更是幾乎笑噴了出來。
那掌櫃地傻愣愣的看著她,竟連眼也不眨,全然不曾聽進一句話去。蕭青臧冷了臉,隨行地榮瑜,只得又將話重複了一遍,那掌櫃的才勉強回神,喚了小二過來。
幾人逕自登樓,到了四樓,恰恰是在上次所坐那間地隔壁。寧宛然坐定了,不覺微微的側了下頭,嘴角也忍不住帶了笑意。猶記得那時,其實不過數月的時間,卻不知怎麼的,感覺與楚青衣已離別了多日。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還是太多了些,她感喟的想著。
蕭青臧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忽然問了一句:「聽宇昀說,你上次曾在這裡唱歌!」
她點一點頭,知道瞞不過他,也並無意相瞞。
蕭青臧轉頭向榮瑜吩咐道:「這裡無須伺候了,你下去吃飯罷。」榮瑜點頭應聲退了下去。
門闔上之後,他歎了口氣,抬手撫了撫她的面:「何時你面對朕,能有如面對楚青衣的一半,朕便滿足了。」那日喚了寧宇昀來,詳細的問了她在酒樓的一舉一動,忽然便覺得很是心酸,因為她從不會那般輕鬆的面對自己,即使是在中虞的三日內。
寧宛然並不願意談論這些事情,只是掉了頭,懶懶的看向樓下。到得樓下,便看見多少人正對著樓上指指點點,隱隱約約的便聽見有人在說四樓包間裡有個如何的絕色美人。
燕謙循不由揚眉一笑,今日原是北霄五日一次的休沐日,他一時興起,便招呼了梅遙出門喝酒。他二人在西皖之時,便是極好的朋友,如今同時陞遷到勝京,自然關係更為親密。燕謙循走至櫃檯前,取了銀子會帳。
那掌櫃的因他近日常來。早與他熟悉了,一面接了銀子,取了零錢給她,一面低聲道:「燕大人,今兒樓上可是來了個絕世美人……」
燕謙循失笑。耳邊卻聽梅遙輕輕「咦」了一聲,他便隨意的掉了頭看去,不覺也是一愣。
樓上,榮瑜正拾級而下。燕謙循與梅遙互視一眼,都看見了對方眼中的震驚,榮瑜既然在此,上面的人也就不言而喻了。榮瑜一眼看見他們二人。也自是吃驚,於是便笑吟吟的過來,打了千,笑道:「二位大人,真是久違了。」
二人怎敢怠慢了他,便都笑著拱手見禮。
一時「一醉樓」中寂然一片,人人都在暗自揣度著樓上那對男女究竟是何人物。
燕謙循微微地猶豫一下。還是笑道:「榮大人若是還不曾用飯。不妨一同,由燕某來做這個東道。」
榮瑜便笑著搖了搖頭,指指上面:「二位大人還是請便罷,改日若得了空,自當去二位大人那裡叨擾一頓。」二人會意,都是一笑。北霄對於內監與後宮干政一貫管的極嚴,更嚴禁內監宮女與朝臣交往,既然蕭青臧在此。確然甚是不便。當下客氣了幾句,便拱手辭別。
燕謙循走出「一醉樓」。樓外陽光正燦爛,他仰起頭。感覺陽光照在自己身上已有些微微的熱意,他不由的歎了口氣,心中有些說不出的滋味。
梅遙伸手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眼中既有了然也有些黯淡。
燕謙循轉頭有些勉強的笑了一笑:「我忽然很想喝酒,只是醉在外面倒不甚方便,不知梅兄可肯陪我歸家共謀一醉!」
梅遙有些悵然的笑笑,眼神微黯:「天涯何處無芳草……」
燕謙循含笑回首:「梅兄可是在說服自己?」
同是天涯傷情人,我是,你又何嘗不是,不過你終究比我要好些。
梅遙失笑,因抬手重重的拍了他一記:「走罷!」綠肥紅瘦青杏小的時節。池塘中荷葉田田,清圓挺拔間隱現碧荷婷婷裊娜的身姿,幾隻蜻蜓穿梭來去,點水成漪。
上官嫣兒有些悶悶地坐在寧夫人身邊,季氏三兄妹已然於今晨告辭而去,她本是想隨著一同去的,怎奈父親與祖母正在回家途中,長兄又將要成親。
寧夫人微笑的伸手摸了摸女兒的頭:「閒了去尋你嫂子去,你不是很喜歡她麼?」
念及楚青衣她便有一種想笑的衝動。
上官嫣兒勉強提起精神,做了個鬼臉:「還嫂子呢,怎麼看都覺得不像個女的。」
她想著楚青衣素日的言語、舉止,於是忍不住捂著嘴巴笑起來:「我倒覺得大哥若是穿了女裝怕還比她更像女人……」
她這一生最大地遺憾之處便是容貌,她其實生地不差,可是若當真比起容貌,她比上官憑差的便不是一星半點,每每想起這一點,她總是頓生感慨,時不時會嘟著嘴抱怨幾句。
寧夫人淡淡的笑起來,上官媚兒與上官嫣兒雖是托於她的名下,其實並非她的親生女兒。她一生只得了上官憑一個兒子,不滿十歲偏又上山學藝,數年不曾歸家一次。
上官老夫人見她抑鬱,心中憐惜,便從近支抱了兩個父母雙亡的女孩交給她撫養,倒也大大的紓緩了她的思子之痛。這兩個孩子都是她一手養大地,如今一個在宮中一個在身邊,在身邊地這個只是嬌蠻任性些,倒也不怕,宮中那個可實在讓人放心不下得很。
她不由微微的歎了口氣。
上官嫣兒便抬了頭看她:「娘……」
寧夫人摸了摸她地頭,她並不願意在小女兒面前提及這些事情,這個孩子過於單純,有些事卻是讓她越少涉及越好。她眼光閃動,眼角餘光已瞥見月洞門口,上官憑正攜了楚青衣緩步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