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然如夢 第二卷 第二十二章 為了你
    南嶽瓊都皇宮。

    錦安殿乃是昭華公主的所居之地。昭華公主為司空太后親女,當今皇上唯一的同母妹妹,亦是先皇的遺腹之女,自出生以來便備受寵愛。

    及笄時,司空太后調撥內帑二十萬兩白銀,為其重建錦安殿,極盡奢華之能事。更大開內庫,任由公主自行挑擇中意擺設,可見恩寵之厚。

    此刻,素來歡聲笑語,人聲鼎沸的錦安殿卻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下。

    七日前,正是三月十八,吉日,宜嫁娶。

    這一天,本是昭華公主下嫁茂陵杜家嫡子的大好日子。

    然而就在鑾駕進入錦安殿來接昭華公主之時,卻忽然發現公主失蹤了。

    於是宮中一陣大亂,在遍尋公主不得的情況下,素來極得公主喜愛,在宮中又極體面的幾個貼身的太監宮女無不挨了板子,均趴在榻上將養棒瘡,卻連個敢大聲呼痛的也沒有。

    吉時已過,公主仍無消息,太后萬般無奈下,只得將當時正在宮中的延平郡主岳秋顏臨時冊封為公主,頂替昭華公主上了鑾駕,這才不曾出了亂子。

    事情看似過去了,但這錦安殿中卻隱隱有中風雨欲來的味道。所有人都知道,一日找不回公主,大家的腦袋都不得安穩。因此上,這七日,素來跋扈的錦安殿宮人無不夾緊了尾巴,進出都悄然無聲,說話亦從昔日的張揚變得低聲下氣。

    此刻錦安殿西偏殿,原本的公主書房,殿門緊閉,殿內陰暗,不見一絲燈光。淡淡的月色透過窗格滲了進來,隱隱便能見到有人懶懶的歪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少年忽然便睜開了眼,吃力的移動了一下頭,旋即勾了勾嘴角,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原來我還活著呵!」淡淡的月色照拂在他的面上,那是一張蒼白卻依然不失俊秀的面容。

    他穿了一身早因沾滿了泥土血液而看不出原本顏色的錦衣,腰上,懸了一支白玉笛。笛長一尺八寸,笛身精雕花鳥蟲魚。呵,那少年,原來竟是凌雲鴻。

    凌雲鴻又掙扎了幾下,才勉強坐起,閉了眼,默默調息,只覺氣脈不通,真氣竟無法通行,他暗暗歎了口氣,知道有人在自己身上設了禁制。

    他勉力爬行了幾步,爬到一張貴妃榻前,幾乎使盡了吃奶的力氣,才爬上了貴妃榻。忽然間,他竟有一種衝動,很想學著楚青衣大罵一聲:「狗娘養的王八蛋……」卻又覺得自己如今哪怕傾全身之力喊了起來,估計也難傳出十丈,只得放棄。

    他閉了眼,又休息了好一會,攢了些力氣才勉強能以一個比較舒服的姿勢躺在貴妃榻上。即使死,我也不能如狗一般,死在宮室的地上,他淡淡的想著。然後,轉動了一下眼珠,努力回憶起暈迷前的情形。

    依稀記得昭華緊緊抱住自己,倔強的臉上滿是淚珠:「要殺他,就先殺了我……」

    他心裡忽然一痛:昭華,我……對不住你……將來,你若知道……你會不會恨我……

    猶記偏殿初見,你笑如銀鈴,滿面春風,嬌貴中不掩俏皮;百歲樓頭,驕傲飛揚;簪花宴上,含羞帶怯……你本是皇室貴胄,天之嬌女……

    是我,害了你……

    他心中一時甜蜜一時酸楚,面色亦是怔仲不定,忽而又想起那個清如芙蕖,淡若水仙的女子,心下一片茫茫然。

    那個女子,在自己年幼時,她會溫柔的輕輕撫摸自己的頭,微笑著呼喚:九郎……年紀越長,她的面色便愈加冷淡,雖然依舊能感受到她的溫柔,卻永遠無法走近她……

    他恍惚的想著,渾然不覺殿門已經打開,一片溫柔的隨之月光傾瀉了進來。

    有人燃著了數盞宮燈,於是整個西偏殿便明亮起來,他有些不適的眨了眨眼,看向眼前的男子。玄色盤領窄袖龍袍,金玉琥珀透犀帶,襯得其人長身玉立,優雅貴氣,正是岳漓函。

    岳漓函向隨侍揮一揮手,幾個隨侍便悄無聲息的一一退下。

    「你來殺我?」凌雲鴻靠在貴妃榻上隨口問了一句。

    「朕若要殺你,何必親至!」岳漓函淡淡道:「朕來此,是想知道,你打算如何對昭華!」

    凌雲鴻遲疑了一會,他自己心中其實惘然,當時只圖一時之快,根本不曾考慮的那般周全,現如今事已至此,他心中更覺茫然無措。

    岳漓函微微一笑,平靜道:「其實你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九郎,說到底,你只是個孩子……你恨朕帶走了宛然,所以你有意勾引昭華……可是勾引到手後,你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該怎樣繼續下去……」

    凌雲鴻惘然的躺在貴妃榻上,岳漓函的話語似是從遙不可測的地方傳來,卻句句穿心,

    那張帶了淚珠的倔強的臉……

    那驕傲的少女在大婚當日偷偷溜出宮來,找到自己,只是看著自己,卻一句話也不肯說……於是……自己便如中了蠱一般,攜了她便逃了出來……

    那嬌縱的少女滿不在乎的道:我才不稀罕榮華富貴,和你在一起,吃糠咽菜,我都不怕……

    茫然中,他聽到皇帝帶了笑意的聲音緩緩傳來:「朕剛從昭華那裡過來,她對朕說,她不要做公主了,只要跟你在一起,她不怕吃糠咽菜……朕很讚歎她的勇氣,大費了一番周章,好容易找來了粗糠野菜,令御廚做了讓昭華嘗嘗鮮,她只吃了一口,便再嚥不下去了……」

    凌雲鴻轉了轉眼珠傷痛讓他的反應變得有些遲鈍,,怔了好久,才意識到他所說的意思,怒氣便陡然衝了上來:「你……你竟讓昭華吃那種東西……」

    那個金嬌玉貴的少女……她……本該值得最好的……

    岳漓函並沒有理會他,含笑道:「是呵,她本來一生也不會吃到那些東西的,不過……日後卻也難說,早些習慣了對她亦有好處……」他眼神溫和寧定,笑容卻是嘲謔的。

    他一陣心痛,憤然吼道:「她是你的親妹妹……」一股血氣忽然便翻湧了上來,他吃力的撫住胸口,咳的死去活來,口中有淡淡的腥味。

    岳漓函笑得溫和,柔聲道:「如果沒有你,她本是是朕最珍愛的妹妹……」他輕輕的歎了口氣,又道:「朕到今日才知道何謂女大不中留,她為了你,足足灌下了三大壺上好的龍井茶,最後居然也把糠菜吃完了……」

    外間千金難求的貢品龍井拿來下糠菜,這本是最可笑的事情,此刻聽在凌雲鴻耳中,卻只覺心如刀割,他怒目瞪視著岳漓函,若是眼神能夠殺人,岳漓函必然早被凌遲。

    岳漓函輕笑起來,慢慢道:「你的心思,朕如今也能看出一二了,既如此,你且在這裡好好養傷,待養好了傷,朕派你辦三件事情,若你都能辦成,朕便為你與昭華賜婚。若是辦不成,那昭華便繼續留在宮中吃她的糠菜罷,吃多了,漸漸也就習慣了……」

    凌雲鴻心頭恍恍惚惚,怔愣了良久,才低聲道:「我盡力便是!」

    那玄衣龍袍的皇上笑得依舊溫和,也不再開口,便緩步向外行去。

    身後,那虛弱的少年猶疑了許久,低聲道:「她畢竟是你妹妹,你不會再讓她吃……吃那種東西了罷……」

    玄衣的男子腳步微微一緩,聲音輕暖如春風卻堅定如萬年不化的堅冰。

    「該吃自然還是得吃的!」

    西偏殿的大門吱呀一聲開了,隨即緩緩閉合,封住了裡面一聲怒喝。

    「岳漓函,你不是人!!!」

    殿門外,人高馬大的司空鍛尷尬的立著,剛才那句喝罵,他聽得一清二楚。他轉動了一下眼珠,發現在場眾人都是神色不動,置若罔聞。他下意識的摸摸自己的鼻子,學著別人的模樣,迎上幾步,低聲叫道:「皇上,太后讓我來問你,那糠菜……」

    岳漓函淡漠的打斷他的話:「那東西,多吃幾日亦死不了人,她多吃一日,日後自有一日的好處,何樂而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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