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驕陽似火,在這個綠樹成蔭的院子裡卻聽不到一絲響亮的蟬噪。[]
房內楚青衣心浮氣躁的揮動著扇子,臉色極其難看。
「青衣,你捉了一早上的蟬了,實在是太辛苦了……」寧宛然安閒的喝著冰鎮酸梅湯,調侃著楚青衣,她嘴角有些控制不住的上翹,明眸早彎成了月牙。
楚青衣冷哼了一聲,伸手搶過桌上猶自泡在井水中沉浮的李子,恨恨的啃著。院子裡,忽然便響起了一聲響亮的蟬鳴,突兀而震撼。幾乎在蟬鳴的瞬間,楚青衣已身化青光穿出窗外,於是鳴叫陡成絕響。
寧宛然一個控制不住,噗哧一聲便笑了出來。這幾日,上官憑幾乎日日來訪,造成的後果便是楚青衣的煩躁,白日不許蟬鳴夜晚不得蛙鼓。偏偏總有不識相的蟬兒自以為此院無主,便屢屢前來搶佔山頭,到最後總落得死無全屍。
楚青衣陰沉著臉從門外進來,端起桌上的冰鎮酸梅湯,一仰頭便如喝酒般盡數灌了下去,一時倒也暑氣大減。
這冰卻是長公主特意令人送了來的。
「你打算何時離開這裡?」楚青衣沉默了一會,忽然問了一句。
寧宛然沉默了一會,她心中何嘗不煩躁,慢慢道:「你覺得我們能走得了麼?」
楚青衣悶了一會,乾脆道:「上官憑如今不足為患,外面那幾十個廢物,怕他何來!」
寧宛然蹙眉苦笑道:「我在他們三人身上倒是都下了『醉花蔭』,卻遲遲不敢激發出來,如今澠都風雨欲來,中了『倦尋芳』的人,三日以內都只能任人擺佈……」她沒說下去,楚青衣卻已明白了,蕭青臧等人畢竟身份貴重,若是出了事情,只怕天下亦要為之震動。
那日,楚青衣追了寧宇昀出去後,寧宛然便總覺心神不寧,她起身後,便悄悄燃了「醉花蔭」,這種奇香極其少見,其味如蘭,清幽至極,本身對人體亦並無害處。
只是這香的奇妙處卻在於能潛伏在身體內達三月之久,這三月之內,若是聞到另一種奇香「鳥鳴澗」便會復合激發為一種其毒「倦尋芳」,這種毒並不會致人性命,只會使人渾身無力,功力全失。】
這本是寧宛然無意中在一本古籍中尋來的方子,因覺得名字風雅,毒性有趣,便遣了人四處尋了各色珍奇香料、藥草配了出來,花費不下萬金,亦只是配成了「醉花蔭」。那「鳥鳴澗」有一味主藥卻是始終尋而不得。直到上次檀?生病,寧宛然才在長公主所送的藥物中偶然覓得一株,這才勉強配成了一副「鳥鳴澗」。
楚青衣忍不住歎了口氣,只得取了李子低頭猛啃。
寧宛然帶笑道:「我表哥哪裡不好了,你卻這般不待見他……」她心中只願撮合楚青衣與上官憑,至於自己,入宮與否,早不在她心上了。宮廷雖不是她心中所願,她卻也有把握能在其中生存下去,只是終究想著能拖一日是一日罷了。
楚青衣撇嘴不屑道:「斷袖分桃之人……」
一個低沉醇和的聲音忽而響起:「你既非董賢,亦非彌子,何來斷袖分桃之說!」
二人皆吃了一驚,抬頭瞧時,那人一身湖藍儒衫,面目沉凝俊美,氣度雍容高華,竟是蕭青臧忽然到了。
楚青衣極其討厭長公主的護衛待在內院,眾護衛見她始終都在內院,亦覺內院其實極其安全,所以也並未強求,一直只在外院守著。這幾日天氣又熱,眾人更是得偷懶時且偷懶了,畢竟內院也不是甚正經主子。
如今蕭青臧悄無聲息的出現在內院,二人互看了一眼,均是心頭一震,均感外院防衛竟是形同虛設,此刻不但不知蕭青臧是何時來的,亦不知他是否聽到了「倦尋芳」之事。
寧宛然壓住心事,起身萬福,含笑道:「皇上是幾時到的?怎不令人通報?」
蕭青臧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逕直坐下,淡淡道:「在你們說到斷袖分桃之時到的!」轉頭看了楚青衣一眼:「上官在鳴翠湖十里亭中等你,你這便去罷!」
楚青衣一聽上官憑便覺頭大,聞言動也不動,冷笑道:「今日天這般熱,我不想動彈!」
蕭青臧淡淡一笑:「你就不怕全江湖都知道楚青衣是個女子,那時,只怕斷袖分桃之人不止一個上官……」
楚青衣不語,以她在江湖中的身望,若果真被人知道乃是女子,只怕將來皆要不得安寧了。心中不禁又是憋屈又是惱恨,憤憤起身欲走。卻又記掛寧宛然與蕭青臧獨處一室,不知會否出事,不免掉頭看了寧宛然一眼。
寧宛然向她淺淺一笑,示意她盡可安心,楚青衣方才恨恨離去。
蕭青臧微微一笑,指一指身邊道:「坐吧,這是在外面,也無那麼多的講究!」
寧宛然含笑應了個是,便在另一邊坐下,畢竟也不曾坐他身邊。
蕭青臧微微挑了挑眉,倒也並未說什麼。一時室中沉寂無聲,窗外的蟬兒似乎也怕了楚青衣的辣手無情,好半天遲遲不見蟬來,不聞蟬鳴。
寧宛然漸漸便有如坐針氈之感,眼前的男子畢竟是這具身體的丈夫,雖然馨兒因他而亡。但自己代替了馨兒存在於這個世上,根據穿越定律,似乎是該繼承這個身體的一切,或者……也該包括這個男子……
她渾身不自在的伸手便去取桌上的酸梅湯,不想蕭青臧竟忽然抬手握住了她的纖手。她顫了一下,心中忽然便極其後悔不該讓楚青衣離開。想要撮合他們其實將來多的是機會,自己是過於自信了,她悶悶的想,只是此刻後悔似已晚了。
蕭青臧微微一笑,細細把玩這只纖細如玉的手掌,觸手只覺柔若無骨,滑若凝脂。如雪的肌膚,纖長的手指,沒有過長的賤賤指甲,沒有艷紅的蔻丹,圓潤的指甲是一種粉嫩的紅色,極其可喜的顏色,他閒閒的勾起嘴角,有意無意的在粉色的掌心輕輕劃了一下。
寧宛然只覺掌心一陣酥麻,素來平和的面色頓時嫣紅一片,有些尷尬的用力抽了一抽,畢竟沒能抽出,她抿了唇,卻無法說出義正嚴詞的話。在這個古代的世界,你可以理所當然的對一個男子說男女授受不親,你卻無法拒絕你名義上的丈夫。
她有些慌亂的隨便找個借口道:「皇上來了許久,臣妾還未給皇上倒茶……」
蕭青臧深思的看著眼前這個女子,慢慢鬆開手,含笑道:「朕已來了這半日,馨兒這才想了起來麼!」這個女子,似熟悉又似陌生,熟悉的容貌,陌生的舉止,她其實並不願意回宮,他也明白這一點,只是……
他並不打算讓她就此流落民間,不管是因為她,抑或……因為岳漓函……
她與岳漓函的事情,其實他早已知曉一二,畢竟在這個世界,南嶽是唯一能與北霄分庭抗禮的帝國,岳漓函亦是他唯一的對手。
他所不知道的,是她,他並不知道她居然就是十年前出宮,八年前遇刺身亡的淑妃……不過……現在知道,其實也還不晚……
她輕輕執壺,一手輕擄衣袖,露出一截細細的玉腕,盈盈一握,腕上一隻碧色沉凝的鐲子更襯得那手腕瑩白如雪一樣,一縷細細的茶水緩緩傾入青花茶盞中。
他忽然開口道:「馨兒,你不想回宮麼?」
寧宛然心下本就微微不安,驟然聽了這話,手兒一抖,壺嘴一偏,幾乎便要傾了出來,她急急控制住,放下茶壺,勉強笑道:「雷霆雨露,莫非皇恩……」
他神色不變的打斷她的話:「你與岳漓函有了私情,所以不想回宮!」
話說的直白而肯定,並無任何疑義。
寧宛然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忽然間便覺得累,這兩個皇帝,若是讓她選擇,她寧願面對岳漓函,至少,面對岳漓函的是她寧宛然而不是別人。
而面對蕭青臧,她只覺得無力,這個男子曾經是「她」的丈夫,她繼承了「她」的一切記憶,其中有「她」對眼前這個男子深深的戀慕,亦有他們過往的一切甜蜜與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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