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的紅馬再次在身後出現時,天色已經微微透亮。開明不得不佩服他的不屈不撓。連著一天一夜追趕,他居然絲毫沒有疲憊,可見二人的梁子結得有多深。
「你到底怎麼得罪他了?」她忍不住大聲叫喊,涼風嗆進嘴裡,一陣咳嗽。
「我沒有得罪他。」卿雲笑得很開心,好像跟司空的追逐只是遊戲一般,「大概是他捨不得我走吧,畢竟做兄弟做了這麼多年。」
「切!」她才不信他的鬼話,哪個做兄弟的會拿箭來招呼人的。
「卿雲!」遠遠的,司空中氣十足地叫道,「快跟我回去,不然別怪我不客氣了!」
卿雲扭頭笑道:「你看,還是有感情吧!」
「感情你個頭,再射過來的話,我就是你的擋箭牌了!」她沒好氣。
卿雲似乎剛剛意識到這個問題:「哦,也對。不過你放心,你死了以後我會好好安葬你的。」
「什麼臭嘴!」她惱怒,想也不想張口咬在他的背上。
他一聲抽氣:「哎,會很痛的!你這女人真是野蠻,冤孽呀,那麼多窈窕淑女對我青眼有佳,我偏偏,唉!」
「廢話少說,看著點路!」她自己心裡有些好笑,怎麼突然做出這麼孩子氣的舉動。這不是一根甘蔗或香蕉什麼的,是卿雲的背哎!該死,想撇清關係,偏偏又一再讓人誤會。
偷眼張望身後,司空果然又在張弓搭弦,急得揪他的衣服:「來了來了!」
「什麼來了?」
「司空要射箭了!」
「哦,他號稱百步穿楊,箭箭不會落空,你可有得受了。」卿雲感概道。
「什麼我有得受,是我們兩個人好不好!到時候象蚱蜢一樣穿在一起,死狀倒有趣了!」她咬著牙,反唇相譏。
卿雲嘿嘿一笑,陰陽怪氣地道:「如果真是那樣死法,那真有趣,有趣得很!」
「有趣你個頭,快想辦法!」她抱在他身前的手亂扯他的衣襟,「你不是號稱智囊嗎?肯定有辦法!」
「別無他法。」這呆子搖頭晃腦地道。
開明氣極,伸手抓住他腹部的肌肉,威脅道:「再給我裝龜樣,信不信我把你的肉擰下來!」
「是嗎?」卿雲的身體突然震了一下,語氣卻絲毫沒有改變。手腕上忽地一緊,似乎被他握住,緊緊貼在光滑的腹肌處。
開明怔了怔,剛才隨手抓他只是半玩笑性質,風什麼時候刮開他的衣襟,一抓竟然抓到他光裸的皮膚。雖然一開始不知情,但現在手底下傳來的觸感卻令她心跳加速,呼吸都有些不穩。
她掙了掙,沒掙開。卿雲忽然又是沒頭沒腦的一句:「真的,沒有騙我嗎?」
「什麼?」她頭砥在他背上,胡亂接口。
「關於相公的事。」他悶悶地道。
「嗯……」極輕的應了聲,不知道對方有沒有聽到。
卿雲突然勒住了馬頭,白馬驀然收了蹄子。他緩轉頭顱,冷冷地瞄向她:「既然如此,我又為什麼要幫你回中宮?」
「哎?」她愈發不解。
「我拋棄南宮的一切,是為了和你在一起,既然你有相公。」他抿了抿乾燥的嘴唇,臉上籠上一層冷霜,「我為什麼還要放你回去,讓你們闔家團圓,做這個濫好人呢?」
「卿雲?」她不由心驚,他改變主意了?自己又要淪為階下囚了?
「你不是想要個主意嗎?」他冷笑著,使勁握住她的手不讓她抽回,「我給你出個主意,我們去將軍面前領罪,一起在牢中過完下半輩子怎麼樣?」
「別開這種惡劣的玩笑!」她驚怒,張惶地看見司空的馬越逼越近,奮力想掙脫對方的箍制,「你可以不走,我是一定要走的!」
卿雲不再言語,只是冷冷注視著百步之外的紅馬。紅馬倏地停下四蹄,司空似是不解他們此時的舉動。
卿雲調轉馬頭,白馬緩緩向他走去。他的目光一眨不眨地落在司空身上,「司空統領,我將這個女兵獻出,將功折罪怎麼樣?」
司空一臉的訝異,濃眉蹙起:「卿雲,你在玩什麼花樣?」
卿雲突然大笑:「我說真話的時候,你認為我在做假。我說假話的時候,你卻信以為真,司空,你還是和以前一樣沒有長進。」
「你想激怒我嗎?」司空臉色陰沉,穩穩托起手中的弓箭,瞄準二人,「你們兩人,無論死活,我都要帶回去。」
「那就帶活的吧!」卿雲呵呵笑著,絲毫不畏懼他手中的利器,「將軍那裡,你也好交待一些。」
司空哼了聲,卿雲說得沒錯,父親自小看著他長大,平白無故死在自己手裡的確脫不了干係,這次的荒唐事件讓他去解釋,比自己的說詞強一百倍。倒是要看看他怎麼圓這個謊?
「你過來!」司空冷聲道,「跟我走!」
「卿雲!你瘋了!」開明大驚,「私縱敵兵不是小罪,還有出逃的事,你怎麼解釋?真想坐牢嗎?」
卿雲半開玩笑道:「不是說了一起坐牢嗎?」
「你……」她氣得快吐血,怎麼碰上這麼一個不死不活的人!
「放開我!要去你自己去!」她急得在馬背上瞎鼓搗,手腳齊用,拚命想掙脫。卿雲突然鬆手,她一個不防,從馬背上摔下,結結實實落到地面。
「你這混蛋!」怒瞪他。他臉上極詭異的笑容,讓人看了心裡發悚。
「你不是叫我放手嗎?我放了啊!」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裡暗波湧動,「不借助我的力量,看你能跑多遠?」
開明忽然恍悟,眼前這個人哪裡是她心目中的清蓮,明明是道行極深的污潭,清純的蓮花模樣完全是騙人的。
她心裡惱怒著,腿腳也不慢,憋著氣向前衝去。跑不出幾步,「嗖!」一聲,長桿羽箭落在她前面,箭尾顫動著像在嘲笑她。抬起的腳早一秒落地,就會被射穿。她吸口氣,憤怒地轉身,對上司空嘲弄的眼神。
他放馬,緩緩走來,語氣極盡嘲諷:「被拋棄了啊,看來風水真是輪流轉,現在居然也輪到你了。」
搭上一箭,對準她道:「再跑啊,跑得出我的射程,就算你贏了!」
她往後退了退,不動。想玩貓捉老鼠嗎?你有陰暗心理,我偏不讓你如願。憤恨地瞪向卿雲,他仍是一臉奇怪的笑容,瞧著她竟似在看好戲。
這就是剛才還對你一往情深的男人!她在心裡咒罵了無數遍,用最惡毒的目光射死他,腦子裡卻攬成一團亂麻,無法想出一個脫困的點子。
「開明!」前方突然傳來嘹亮的叫聲,親切又熟悉的聲音,「開明是你嗎?」
她全身大震,這個聲音,這個聲音是……
紛亂的馬蹄響,從清晨撩開的面紗中衝出兩匹快馬,在相隔不到百米處緊急剎車。馬上一人劍眉星目,繃帶纏身,手中提著長戟,不正是長庚嗎?另一人尖臉猴腮,卻是狗子。
二人見到她,又驚又喜:「開明你真得沒有死啊!」
「別咒人好不好!」她高興得眼淚快要出來,急忙擦著眼睛道,「快幫我解決這兩個麻煩啊!」
長庚這才留意到她身後的狀況,目光掃過卿雲,停在司空身上,眼睛頓時放亮:「是你!暗算人的那個!」
「我叫司空。」司空傲然抬頭,「中宮的將士都是這麼沒禮貌的嗎?」
「管你什麼禮貌!」長庚催馬掄起長戟,直向他戳過來,「有什麼招數儘管使出來吧!這次就戰個你死我活!」
「好說!」司空沒有帶長矛,隨手抽出身邊的佩刀,毫不客氣地迎戰。
二人在那邊戰個水深火熱,狗子戰戰兢兢挨近,偷眼瞅著一旁巍立不動的卿雲,雙手捂在嘴邊傳話道:「開明,這是怎麼回事?卿雲怎麼在這裡?」
「說來話長!」她歎口氣,狠狠瞪卿雲一眼,後者觀賞著激戰,又瞄瞄她,宛爾一笑。她不由後退,眼睛瞪著他,向狗子說道,「他是個壞蛋!十惡不敕的壞蛋!你快拿刀劈了他!」
卿雲聽到這話,搖頭道:「開明,你真是太絕情了。我只不過放了手讓你跌下馬,你就要這般恨我,你也該想想我對你的諸多照顧,在我的立場哪有這麼容易。況且,剛才我們在草地上不知道有多……」
「閉嘴!」她怒斥,立馬打斷他的話。羞忿交加,臉上居然帶起潮紅。
狗子傻傻地接話道:「你們在草地上怎麼了?」
卿雲笑笑,想昭告天下一般,再次說道:「哦,你不知道開明的唇嘗起來……」
「混蛋!快住口!」她氣得幾近發狂,該死的卿雲,聽到這上半句,傻子都能猜得出來下面的內容。
「你們……你們……」狗子象被嚇住了,大睜著眼,磕磕巴巴說不出話。
她猛轉身,放開腳步向著狗子狂奔。卿雲是魔鬼,百分之百確定。
狗子「啊!」一聲叫,他看見卿雲的白馬在同一時刻行動。白色的馬鬃飛揚,清俊面容,飄灑的黑髮,鬆垮的淡色衣袍,一眼看上去竟然飄飄欲仙。他一時傻在原地,竟然不知道接應她。
「狗子∼∼!」她急喚。
狗子驀然回轉神智,張眼看去,幾步之遙,白馬已經到了她的身邊,卿雲臉上帶著輕鬆的笑,向她俯身探手。
「開明!」狗子為自己的走神懊悔不已,急忙想趕前施救。
「嗖!」一道閃電光影,帶著追魂奪魄的力度直襲卿雲伸出的手。卿雲大吃一驚,來不及多想,迅速縮回,連帶馬匹一起往旁邊閃避。
「錚!」搖擺的長影脆響著,晃動在眾人眼裡。開明跌坐在地上,飛來的玩意釘在地上,深深沒入咫尺距離的地面,嚇出她一身冷汗。看清楚竟是一桿長箭,棕色羽翎,黑色箭桿。
卿雲的目光移向飛矢的方向,她不由自主隨著他看去。陽光在他們這一番爭鬥過後,終於懶懶透出。夜的暮藹未褪盡,輕輕的馬蹄敲響,從清晨的第一縷陽光中慢慢現出一人。
開明的眼睛甫接觸這個人時,立即放大到無瞳孔狀態,怎麼可能,怎麼會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