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撲通」一聲,布鞋又踩到了泥坑,開明罵了聲,拔出泥濘的腳,抬頭看看四周,為了避開南宮士兵,她還是選擇了老路,進入這片樹林。
此時她穿著一條寬鬆的衣裳,頭髮在腦後紮成馬尾,腳上套雙黑布鞋,一副日本浪人般可笑的打扮。從卿雲說「開始」的時候,她就如脫弦的箭般飛奔出駐軍營地。
記得擦肩而過的南宮士兵驚訝地象看到火星人般,她就憋不住想笑。卿雲肯定是阻止了士兵的追擊,他要信守放她的承諾。對一個智謀超群的人來說,這種挑戰智力的遊戲,絕對能激起他的狩獵**。
開明提議的時候,有一半的心思知道對方無法拒絕這種誘惑。
一分神,差點踩到某件軟軟的東西。趕緊收回神智,定睛看去臉色卻是登時大變。一條人的胳膊!
地上被泥土樹枝掩埋住大半個身體的,竟是個完整的人。那胳膊血跡斑斑,倒映在她的眼中似洪水猛獸一般。
她吃力地扶住樹幹,有幾分鐘的眩暈,她忘了,這裡剛剛進行過戰爭,死去的士兵的屍體到處都是。
從一開始就選擇錯誤了,能退嗎?不行,卿雲肯定已經開始佈署捕獵了,退出去就是認輸。
她咬了咬牙,盡量不去看那條蒼白的胳膊。可是越是不敢去看,越是想起,那條觸目驚心的胳膊一直在她腦海裡晃啊晃,彷彿活的一般。
「快跑快跑!」心裡默念著,腳步越邁越大,到最後恐懼佔據了絕對上鋒,兩耳除了聽到呼呼的勁風刮響聲,再聽不到任何聲音。
終於停了下來,她劇烈喘著氣,雙膝跪倒在地,臉上身上更是冷汗虛汗一起冒出。她終於將滿滿的恐懼驅散一些,跑步也算是一種發洩吧!
接下來怎麼辦?她咬咬牙,還得繼續往前走。
卿雲搬張凳子坐在營地入口,聽著士兵一個個來報,碰到屍體了,逃跑了。速度太快,連訓練有素的精英也差點追趕不上。
卿雲牽動嘴角笑笑,那是恐懼引發的潛力。這個女兵,既然選擇了戰場,怎麼到現在還看不慣生死。
又一士兵報:「她到了我們設陷阱的地方。」
卿雲淡淡道:「可以了,收網。」
士兵隨即消失。
又是同樣的樹木,同樣青翠的顏色,連那顆岩石擺放的位置都沒變。開明驚惶地環顧四周,為什麼走來走去都在同一個地方?還是,她在樹林中迷失了方向?
這下糟糕了,在林子中迷失等於給敵人機會抓到自己,除非找個什麼地方躲起來。剛才好幾次隱隱聽到交談的聲音,甚至看得到南宮士兵鮮明的服飾在樹叢間搖晃。南宮已經行動,若是不早點脫困,只怕被逮就是遲早的事。
思忖著,腳還是繼續往前挪動。目光落到一排干樹葉,很奇怪的現象,其他的葉子都被雨淋得濕透,為什麼只有這一處,葉子這麼幹,好像是人為地擺放上去。
心裡想著,腳已經落到了面前。俯身想拾幾枚葉子檢查,手剛觸及,腦中電光火石般掠過一個念頭:捕獸陷阱!
腦子比行動永遠搶先一步,愚鈍的身體卻來不及作出迅速反應。只聽旁邊一聲厲喝:「收網!」手指觸到的地方似乎傳來某種機關開啟的聲音,卡!嚓!一張大網從天而降,柔軟而堅韌的網狀物牢牢將她全身包裹在裡面。
突然像從地底下冒出一般,四周圍上了十幾名南宮士兵,均是一臉得意的喜色,呼叫著:「抓到她了!」
她越掙扎網卻是越收緊,只好放棄了抵抗,無力地倒在地上,眼睜睜看著士兵將她從網中揪出,綁上繩索帶走。
出了林子,遠遠看到卿雲坐在營地門口的凳子上,慢慢品著茶,面上一副似笑非笑的可惡樣子。
士兵推了她一下,她惱怒地掙動。兩名士兵上來,按住她肩膀,強迫她跪在卿雲面前。卿雲擺擺手,他們散開。
開明跪在地上,心裡憤恨,抬起頭咬牙道:「我不服!」
「哦?」他淡笑,似是她說這樣的話在他意料之中。
「用陷阱暗算人,不算!我要再比一次!」
「好。」他順口接上她的話,「依你。」
「哎?」反而是她愣住了,「你答應了?」這麼痛快就答應了?
「不是你說的嗎?你家鄉的軍師七擒七縱,才令被擄的敵軍心服口服嗎?」他橫她一眼,淡淡道,「反正,很快就會逮到你的。」
「別小看人!」她從地上掙起,卿雲命人給她鬆了綁。
她瞪他一眼,轉身就跑。
卿雲遠遠地道:「再抓住一次,刑罰加重!」
她冷哼一聲,把他的話甩在腦後。開玩笑,以為貓捉老鼠嗎?還再抓住一次。
南宮士兵面面相覷,膽大點的上前道:「軍師,將軍已經下令要我們撤離了。」
「我知道。」卿雲笑笑,「不是還有點時間嗎?陪她把這局玩完吧!」
士兵遂不敢多言。
這一次她有了另外的打算,藏匿林中將落單的一名士兵打昏,脫了他的衣服套在自己身上,混在一批搜索的士兵中。
「失去蹤影。」消息報到卿雲那裡,令他微皺了皺眉。匯報的人猶豫地道,「不過,找到她丟棄的衣服。」
那條沾了泥土的素色衣袍拿在卿雲手上,他的眉頭慢慢舒展,突然呵呵笑了起來。
士兵不解地看他。
「附耳過來。」他如此這般吩咐士兵一通,那人連連應著「是!」急躥入林中。
搜尋漸疲,只聽南宮士兵大聲嘟囔著:「累死了,我們偷個懶吧!」
「找不到人回去,要被軍師處罰的!」
「去方頭老丈那喝點小酒提提精神,不算違規吧!」
「喂,被軍師知道……」
「你不說我不說,軍師又怎麼會知道!」
「近的很,就在前邊右拐彎處,林子邊的一座茶寮。」
「哎,你!」說話的人向她喊叫,「一起去啊!」
「我不去了,呃,你們去吧!」她遮掩著臉面,躲躲閃閃道。
「你不去?」那人疑惑地打量她,「你是哪隊的?面生的很?咦,你怎麼穿著布鞋?」
她嚇一跳,在那人走過來的時候,抓下頭盔丟向他,轉身就跑。
「她在這裡!抓住她!」身後,吼叫聲猶如四處驚雷,爆響。
她沒命地跑,不辨方向。為什麼,南宮的人到處都是,林子中沙沙響成一片。右轉角,靜靜躺著一條小道,沒有任何人防守。
她來不及多想,一頭扎進了右邊小道。
走不多遠即看見南宮士兵提及的茶寮,簡單的四根木柱與頂上幾片稻草,內設桌椅及幾副茶具。一名老頭正翹著二郎腿坐在凳上吸旱煙。
她向老頭奔去,老頭疑惑地抬頭看她。
聽得士兵的追趕聲音漸近,她急忙地道:「老伯,我被一群強盜追趕,你這裡有沒有可以藏身的地方?」
老頭慢悠悠探頭往她身後看了看,又瞅瞅她,不語。
她急得熱鍋上的螞蟻般,老頭卻是不慌不忙,繼續吸他的旱煙。
「既然如此,告辭!」她轉身,猛看見一大隊士兵,左右環顧,竟然無容身之處。
正著急,老頭開了腔:「有錢嗎?」
「有有!」她趕緊向老頭諂笑道:「事成之後。」
老頭瞪她一眼,鬍子翹翹似不相信。不過總算起了身,揭起柱旁一個倒扣在地上的大酒缸,示意她躲進去。
剛剛貓著腰藏好,後面的追兵就到了。只聽一片呼喝聲:「喂,方頭,有沒有看見一個女人經過?往哪條道去了?」
老頭哼著濃重的鼻音道:「你看見我的頭是方的了嗎?」
士兵揶揄地笑道:「我們還不認識你嗎?跑掉的是重大通緝犯,快告訴我們去哪了?」
老頭卻顧左右而言他:「要買酒嗎?」
士兵一愣,立即省悟過來:「好好,你的酒我們全買了,快說!」
老頭似是收了錢,這才道:「左邊那條道,趕緊去,別讓她跑了。」
話未說完,南宮士兵呼啦啦全往那邊跑去。只聽腳步聲辟哩啪啦地,漸行漸遠。
開明屏著呼吸,偷聽外面的聲音。聽到酒缸上敲了兩下,老頭重重的鼻音:「人走了,出來吧!」
她連忙掀開酒缸,手忙腳亂地爬出來。老頭仍坐在凳子上,努力吸著煙,鼻孔翕動著,拿眼瞅她。
「那些不是強盜,是南宮的士兵。」他哼道,「你怎麼得罪官府的人了?」
「說來話長。」她吁出口氣,小心翼翼察看周圍。
「都走了,不過很快會回來。」老頭瞟了她一眼,順手倒了碗酒,「喝點水,有精神跑路。」
「謝謝。」她趕緊接過,大口喝完。老頭眼裡略顯笑意,嘴角都往上咧開,「丫頭看起來倒是豪爽之人。」
她笑笑,將碗放回桌上,「此等大恩,容開明日後報答。」
「是嗎?」老頭漫不經心地吐出一口煙道,「不用日後,就今日吧!」
「哎?」不明白他所說的意思,突然腦子晃蕩一下,連帶眼前的景物都晃成雙影。她撫住額頭,暗自心驚,難道是這酒,還是,這人?
驀然回頭,對上老頭不懷好意的笑臉:「把你交給官府,不就報答我了嗎?」
她向前兩步,瞪圓眼睛滿是不可置信。這老頭竟然算計她!心中惱恨,拳頭舉至一半,卻無力揮出,身體一軟,直往地上傾倒。
倒下的瞬間,眼角瞟到一雙雙軟底黑色靴子,從四面八方圍攏過來,像搬運食物的螞蟻軍團。而她,就是那團即將被搬運的食物。
臉上一陣冰涼,她倏然彈開眼皮,從黑暗中甦醒過來。昏黃的天色,已近斜陽,背著黯淡日光的一條剪影,浮現在眼前。
睜眼,努力再睜眼,微笑的一張臉,竟是卿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