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音不語,注視他良久。璣重新走進房內,向其他士兵用眼光暗示。那幾人上前攙扶長庚。長庚不肯,大音終於開口道:「已經過去兩日之久,南宮早就收兵,她若真有你說得那麼好,自然會憑借自己的能力回到中宮……」
「將軍……」長庚心急,大音這話的意思就是不許去救人。
「統領的傷勢沉重,你們是怎麼照顧統領的。」大音放下臉色,陰沉地看向攙扶的士兵,「還不趕緊扶他去休息!」
「是!是!」士兵忙不迭地應著,生拉硬拽將長庚拽離。
「將軍!將軍!」長庚的喊聲一直響到門外。
璣輕輕走近前,默默注視著大音:「將軍?」
大音疲憊地撫住額頭:「兩天了,要麼就是戰死要麼就成了俘虜。長庚不曉事,不是去送死嗎?況且,男兵成了俘虜只有充當奴隸或下等士兵的份,而女兵,女兵只能做……」
二人都不言語,心中不約而同地念出兩個字:軍妓。
「或者將士的女奴,比那個,好不到哪裡去。」大音長長地歎氣。
璣輕聲道:「將軍,我去吧!」
「哎?」大音看他,奇怪他說出這句話。
「我去,比長庚有勝算。」
「你更加不能去。」大音靜靜地看住他,「你忘了自己的身份嗎?」
「……」璣無法作聲,是啊,宮帝的暗探,戴府的人,無論哪邊都不能輕易放鬆警惕。
大音略直起身,璣替她墊好枕頭,她仰起臉,猶豫地道:「也許,可以試著聯繫那個人。」
璣不明白大音所指,只是驚訝地看她。
「那個人,也許會肯出手。」大音臉上微現苦楚,交織著極為複雜的神色,「希望他,肯顧念往日情意。」
兩天前的南宮營地。
幾名將士和卿雲邊走邊交談:「宮帝已經知道這次大獲全勝,要給我們擺慶功宴。最遲就在今明兩日,我們就要回南宮去了。」
卿雲笑道:「這次全憑諸位英勇,才能把強大的中宮軍隊擊潰。」
將士謙虛地道:「哪裡,說到底還是軍師的妙計,不然像大音那樣的人物,怎麼可能輕易被打敗?」
幾人正說笑間,前方的帳房內傳出一陣喧鬧聲,夾雜著驚呼,喝斥。
將士驚疑道:「那不是軍師的帳房嗎?」
卿雲這才想起,臉上略帶尷尬,急急向幾人告別,就向自己的營帳走去。
剛至帳外,聽得裡面喝叫連連:「放肆,實在放肆!誰給你這樣大的膽子在軍師營帳內亂來!」
女子的聲音冷哼道:「什麼狗屁軍師,怎麼到現在還沒來!快叫卿雲來見我!」
「你竟然,直呼軍師的名諱,你這女人!」近衛兵大呼小叫,「你是不要命了!」
卿雲按捺不住,呵呵笑著進帳:「卿某來也!」
踏進帳內,入目處不由他倒吸口氣。只見桌翻凳倒,書籍散亂,兼之水漬滿地,竟是一片狼藉,連雙腳都無處安放。
近衛兵見他突然進來,慌忙收拾地上的東西,辯解道:「軍師,都是這名膽大妄為的女子……」
卿雲搖手道:「無妨。」目光移向帳內昂首挺立的另一人。濕漉漉的長髮披肩,睥睨不屑的眼神,一身整潔的素色衣袍略顯寬大,配上她裝腔作勢的神態,倒有幾分痞子樣。
「認識你至今,就今天最乾淨了。」卿雲揶揄道,開明蹙眉,抿著嘴角臉上卻微微一紅。
「軍師,你是好心被當作驢肝肺,我們南宮不曾這樣優待過俘虜!你留她在營帳,好飯好菜地招待,她倒好,全給你掀了!」
「你先出去吧!」卿雲向近衛兵道,近衛兵瞪大眼睛:「軍師,不可以!這女子來歷不明,野蠻粗魯,不知會做出什麼事!」
卿雲只是微笑,「有事我會叫你。」近衛兵只好拿眼瞅著二人,吩咐兩名士兵進來,將帳內洗漱完的那一桶髒水抬出去。
開明注視著幾人的動作,近衛兵又稍稍收拾了一下地面的髒亂,向卿雲頷首,退出帳外。給他們這樣緩衝一下情緒,先前的火氣竟不知跑哪裡去了。
「說吧,急著找我,什麼事?」卿雲好整以暇。
開明冷冷地瞄他:「你想拿我怎麼樣?」
卿雲故意偏頭看她:「我們以前不是朋友嗎?現在怎麼這種態度?」
「南宮的軍師大人,我一個中宮的下等士兵,高攀不起。」她冷冷地道。
卿雲笑笑,忽然話鋒一轉:「衣服還合身嗎?」
她瞪眼,幹嘛轉開話題說衣服。
「是我的舊衫。」他淡淡地道。
她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抓住衣襟就想往兩邊拉,心裡一想,不對啊。這要是脫了,就沒有衣服穿了。放了手,看見卿雲調侃的笑容,心裡又是一陣氣忿。
「你在羞辱我嗎?」
「怎麼會,其實我是愛才之人。」卿雲若無其事地提起一張凳子,拂開上面的灰塵,坐下,「投到南宮帳下,你意下如何?」
「你要我叛變?」她微挑眉。
「對你來說沒有損失,你無官無階,只是一名戰敗的小兵,投降是唯一出路。」卿雲平淡地道,「你沒有什麼可以利用的價值,你自己知道。」
開明臉色陰沉:「沒有利用價值,為什麼還要管我死活?」
卿雲給出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朋友一場,不想看你落得淒慘。」
開明向他走來,在他面前蹲下。卿雲的目光隨著她的動作移動,落在她臉上。
她綻開燦爛笑容:「你是好心,可是,要投降,必須讓我心服口服。」
卿雲微微笑著道:「你不服我嗎?」
她伸手輕輕搭在他膝蓋上,卿雲身體略微僵硬,好奇地看著她。開明笑得眉眼都彎起來:「聽說過諸葛亮七擒七縱孟獲的故事嗎?」
卿雲老實地搖頭,她更是笑得開心:「你自然沒聽過,那是我家鄉的故事。講的是一名有謀略的軍師,擄獲某部落的首領,因為首領不服他,他七次放他,七次捉他,終於令他心服口服。」
卿雲笑道:「你的意思是,要我放你,再捉住你嗎?」
「如果想我投降,拿出你的真本事,讓我心悅誠服地歸降。」開明淡淡地笑,但凡喜歡計謀的人都自命清高,眼裡容不下別的高人。而且很明顯,卿雲對她跟其他戰俘不一樣。她想賭這一局,賭卿雲會不會中招,敢不敢應戰。
能為自己爭取的機會,只有一次。
卿雲輕笑著,伸手向前,未觸及她臉頰,又收回,改用食指輕輕勾起她下巴。這一串動作給他做得優雅至極,她只得仰起臉看他,納悶自己,竟怦怦然有些心跳。
「想向卿某挑戰嗎?」卿雲笑紋擴大,本來清俊的臉更是令人目眩,「你家鄉的軍師能做到的事,卿某一定也能做到,就給你一次機會如何?」
她大喜,魚兒咬鉤了:「說話要算話!」
「絕不反悔。」他語氣堅定,眼中卻閃動著奇異的光芒,「但是,若是再被我捉到,連同上次欠我的,一起還給我。」
「上次欠你的?」她傻傻地看他,驀然想起,當初討了他一幅圖畫一樣的字,他曾說過,要還給他一份大大的禮。
該死的,不愧是動腦子的人,到現在還記得欠他的東西。她打賭誰要是欠了這個人一文錢,十年後他仍會記得討回來。
「就這樣說定了!」她往後一仰,躲開他勾住下巴的手指,眼睛順勢瞟向外面,突然愣住。
卿雲見她神色異樣,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也是微微一怔。
他們看過去的方向,此時的帳房門口,帳布掀開,正站立著一名威武的少年將士,身體僵直,臉上的表情居然和他們同出一輒。
「司空?」開明認得他的模樣,年輕英俊的銀甲小將。
卿雲迅速恢復常態,起身道:「統領大人找卿雲有事嗎?」
司空睜著眼,張口結舌,不敢相信剛才看到的一幕。卿雲坐在凳子上,身體微微向前傾,手指勾住一名女子的下巴,臉上帶著會心的笑容,神態極其曖昧。而那名女子雙手搭在卿雲腿上,向他仰起臉,不知是索求還是迎合。
「你們……這是在……」他艱難地嚥了口口水,說不出下一句話。
「你誤會了,統領大人。」卿雲開口想解釋,開明卻迅速堵住了他的話頭,向司空跨前一步道:「我跟軍師大人是舊識,統領大人。」
司空將目光移向她,疑惑地道:「舊識?我不記得司空有你這樣的舊相識?」
「我們在中宮的營地認識的,雖然只是短短幾天,但彼此留下美好的印象。」開明快言快語,根本不給卿雲插嘴的機會。
卿雲不再開口,只是頗為好笑地看她,看她打的什麼鬼主意。
司空目光瞬時轉為嚴厲:「軍師,你到中宮是奉命行事,不是去談情說愛的!我要報告將軍,記你一個大過!」
卿雲呵呵一笑,原來開明是想在二人之間挑撥離間,心想得讓她知道點厲害才行,向司空笑道:「統領大人,你可知道你面前這女人是誰嗎?」
「我應該知道她是誰嗎?」司空冷眼以對。
「她就是拔掉追風鬃毛的女兵,剛剛才被我們抓回來,你應該不會陌生。」他咯咯笑道。
司空的臉驟然變得鐵青,不可置信:「剛才那名士兵,就是她?!這個女兵?!」抓回來的那名中宮士兵,滿身污泥,跟眼前這名清清爽爽的女兵相比,簡直是強烈反差。
卿雲笑著點頭。
「該死!」司空向她走了兩步,掄起拳頭,又悻悻放下,不甘心地道,「中宮沒男人了嗎?竟然派女人出戰!真是該死!」
開明不自覺倒退兩步,她是見識過對方的厲害的。那一刀掄來,至今心有餘悸。
司空一向自負,生氣歸生氣,卻不屑於和女人動手,這一肚子無名火頓時無處可發。沒奈何,只得把氣撒到卿雲頭上:「看起來,軍師和這名中宮的女兵關係倒是不錯,你可曾記得本統領說過要重重懲罰她?」
「卿雲自有分寸。」卿雲含糊地道。
司空拂袖,轉身,「軍師收拾一下行囊,我們要回轉南宮了,我來就是為了告訴你這個。」臨走又瞟了他們一眼,一語雙關地道,「軍師一向明辨是非,賞罰分明,可別讓本統領失望。」
卿雲自然稱是。
看他悻悻離去,開明斜眼瞟向卿雲道:「你可是反悔了?」
卿雲笑笑,「照原計劃行事。」
「那個司空氣勢洶洶,你就不怕?」她有心慫恿。
「司空從小就是如此,恃才妒能,卿某自有辦法應付。」卿雲勾起唇角,「倒是你,要準備好再次被卿某捕獲!」
「別小瞧了人!」她驕傲地揚了揚臉。
卿雲只是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