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飛揚一行四人離了大理後,晝行夜伏,也不再碰上什麼顯眼的江湖中人,只是時已是秋末冬來,越往西行越是寒冷,更兼高原地勢,令人實在難以適應。好在近來楚依依勤加練習小無相功,也稍有小成,薛慕華更極精料理保養之術,行了將近兩個月,終於無恙來到崑崙山山腳下。
只見群峰氣勢磅礡,萬仞聳立,直插雲霄,遠遠望去也分不清是雲還是雪。這些時日來四人不但見識了莽莽高原的獨特風光,也領略了高原民族的別樣風情。可是見到此等雄偉景象也由不得不大發感歎。
劉飛揚問道:「慕華,你可知道明教光明頂的所在?」四人中論見識遊歷,當屬薛慕華最廣,是以向他發問。崑崙山脈綿延數千里,若不知其中具體方位,恐怕找個十年八載也未必能找到光明頂所在。
薛慕華道:「師侄也不知光明頂具體方位,只聽得人說它地處吐蕃和大黑汗國交界,我們沿著山腳,繼續往西到了吐蕃邊界當可找到上光明頂的去處。」其時中原人皆知遼國西夏大理吐蕃等國,只因這幾國和宋朝都有領土相連。而和中原相隔數千里的黑漢國卻是少有人知。劉飛揚也只是隱約記得從前看書時聽過這個國名。
當下四人便沿著這山脈走向,向西行去。劉飛揚忽的想起了當日嚴磷於懷遠所說的本教來,又問道:「那你可有聽說過本教來?」薛慕華沉吟道:「聽聞本教是藏族土著的宗教,其教義與佛教也有些相似,其創立比佛教傳入中土還要早了七百餘年。後佛教傳入中土,與本教產生衝突,之後佛教勝,代替本教成為青藏一帶的國教。而本教失利後,卻輾轉去了黑漢國,在那經過數百年的傳播,教義又廣傳至天竺大食等地,便連我甘州回鶻也有本教教徒。」接著臉上一陣苦郁之色,想是想起了自己的家鄉甘州回鶻已被西夏滅了幾十年了。
踏著茫茫雪地,又行了一天來到一個山谷前。忽聽前方傳來一陣呼喊,卻是嘰哩呱啦的番話,劉飛揚楚依依金善明都聽不明白,薛慕華道:「那是黑漢國的話,在問我們是什麼人?」劉飛揚等聞聲望去,但見谷口奔出了四個黃衣喇叭模樣的番僧,兩人拿著銅鈸,兩人手執著日月杵。
當先一僧又是嘰哩呱啦一通發問,薛慕華道:「他們叫我們退回去,說是他們本教在此有事要辦,外人不能插手。」劉飛揚早知他會多國語言,聽了心中一動,莫非和明教有關,說道:「你用話問下他們可是和明教有關,最好能讓他們到我們上光明頂,那便省了許多麻煩。」薛慕華點頭應是,便用黑漢語和番僧說起話來。
與他們交涉了一會,薛慕華轉頭道:「他們本教和明教素有舊隙,此番本教高手大舉上山,便是要和明教決一高低了。是以方圓百里內,本教人馬已團團圍住了這附近,看來本教要一網打盡明教了。」
劉飛揚說道:「難道他們便不許別人上山麼?」想起當日嚴磷所說的明教教主被本教一個叫莫桑的打成重傷,還不知這莫桑是本教中什麼重要的角色。看來明教自四十多年前大批高手亡在黃裳和房佑龍手上後,元氣那是大傷,想必教中高手也所剩無幾。無名老僧對自己有傳功之恩,更何況楚萬千還在明教上,怎麼也不能看著明教覆滅。
薛慕華道:「正是。」忽然聽那番僧說了一句話,面色一變。劉飛揚道:「那番僧說什麼?」薛慕華卻是吶吶的答不上話了。劉飛揚見四個番僧面色不善,猜他們所說的也不是好話,說道:「他們不讓別人上山,難道我們便上不去了麼。慕華你告訴他們,我們這便要上光明頂,他們若不許,便不要怪我們了。」
薛慕華把他的意思翻譯了一遍,那四個番僧聽罷面色一沉,手中兵器一舉,大有要脅之意。劉飛揚心頭一怒,道:「那我便不客氣了!」身形一晃,已欺向最前一人。
那人一驚,左手銅鈸護住胸前,右手銅鈸當頭往劉飛揚頭上拍去。劉飛揚道:「是你先動手的。」伸手在他手腕一撥,那人一聲怪叫,身不由主向後跌去。劉飛揚身子一轉,又到了他身後,雙掌分拍而出,打向其他三個番僧。那三僧見他功力深厚,身法快絕,不敢硬接側身避開,接著大吼一聲,圍攻上來。
楚依依在旁緊張劉飛揚,說道:「金姐姐可要上前相助劉大哥!」金善明笑道:「不妨事的,他對付這幾個番僧綽綽有餘的。」楚依依於武學一道本不甚精通,可她不同,雖然這四個番僧武功皆是不弱,但還絕不是劉飛揚的對手。看著劉飛揚在場中神態自若,拳掌翻飛,打得四人全無還手之力,心中不禁暗忖道:他的武功進步的好快,在這樣下去我如何能趕得上他!
激戰了十來招,劉飛揚大喝一聲,雙手接連牽引,四僧手中兵器竟身不由己拼到了一塊,鈸杵相交發出震天聲響。四人手臂一麻,正待回身防護,劉飛揚伸手疾點,已封住了他們身上幾處要穴。但見四人圍成一團,手中兵刃相交,面面相覷便是動彈不得,雖在雪地裡,額上冷汗也是不住冒出,一臉驚懼。
劉飛揚對薛慕華道:「你與他們說,這只是小懲大戒,我們也不傷他們性命,便讓他們在這好好呆上幾個時辰。」薛慕華依言向四個番僧翻譯了通。
劉飛揚也不管他們聽了後的表情,說道:「這幾個番僧既然守住這山口,想必明教的光明頂便由此上去了,我們這便去吧。」
一路上得山去,又遇見了幾撥本教中人的攔截,劉飛揚一一制住了他們。還偶爾見到幾具屍體,胸前衣服上繡的是一團火焰,那自是明教教眾了。劉飛揚不禁想道:不知明教和本教之間到底有何深仇大恨,本教好似要把明教趕盡殺絕般。楚依依更是擔憂明教本教之爭殃及老父,更是急於上山。
將到山頂,四人已看到一幢火紅外牆的大殿,從內傳出一陣兵刃相擊的聲音及呼喝聲。近前一看,但見殿前廣場上黑壓壓的站滿了身穿僧衣的本教中人,約有上百人。而明教一方的人卻被本教中人圍住,一時看不真切,但看本教中人的樣子,誰都知道明教那是處於絕對劣勢了。
本教中人大多都注意場中明教中人,都沒注意到劉飛揚等人已從後上來。只有一個身穿大紅僧衣的禿頂老者轉過臉來,眼光在四人身上掃了一圈,最後停留在劉飛揚身上,臉上肌肉一動,似笑非笑,又轉過臉去。立時又有幾個本教中人發現劉飛揚,圍了上來。
一個頭戴尖帽的中年人朝劉飛揚等人問了句話,竟又是番語,薛慕華正待翻譯,那人又說道:「你們是漢人?」這句已是漢語發問了,雖然發音不是很標準,但劉飛揚等人都已聽得明白。只因四人一路西來,天氣愈發寒冷,便在吐蕃和藏人換了幾件藏服披在外面,連頭上也帶了藏人的氈帽。初時這本教中人還以為他們是吐蕃人,先用吐蕃話發問,但見他們聽了吐蕃話竟是一臉不明的樣子,看其長相倒像中原人模樣,這才改用漢語。
劉飛揚道:「不錯。在下劉飛揚,與幾位朋友來此,便是一了與明教的舊約。敢問這位大師如何稱呼?」那人略一欠身,說道:「我叫莫桑,乃本教迥乃活佛座前護法上師。」
劉飛揚已從他的語調步伐中看出他武功極強,但聽了他的話還是一驚,這個莫桑便把明教教主打得重傷的那人,那他口中的迥乃活佛豈不更是厲害,難怪明教落到如此田地。不由往那個禿頂老者望去,見他仍是背對著自己,心中暗驚。
忽聽楚依依驚叫道:「爹爹!」便往外跑去。劉飛揚又是一驚,順著她的方向望去,透過本教中人身影間隙,只見殿前有三對人正在相搏,其中有一人竟是楚萬千,而與他相鬥的卻是本教中人。劉飛揚暗暗納悶,楚萬千不是明教的俘虜麼,怎麼此時卻和本教中人比拚?
場中楚萬千忽然聽見愛女的聲音,可往前望去又被本教中人擋住視線,幾疑身在夢中,也就這一分神,被本教那人乘勢窺得個破綻,一掌擊中他的左肩,悶哼一聲,踉蹌後退。
楚依依聽到老父悶哼更是心急如焚,可被本教中人圍著,卻衝不過去。忽地只覺腰間一緊,整個人似騰雲駕霧般躍起,一個轉身,幾個飄忽,已衝出本教眾人的包圍,來到場中。
這幾下兔起狐落,迅捷無比,本教中人絕沒想到劉飛揚竟有如此身法,待回過神來,劉飛揚已帶著楚依依來到楚萬千身旁。放下楚依依的身體,劉飛揚摘下頭上氈帽,一邊伸掌在楚萬千背後,輸入內力,一邊說道:「楚伯伯,小侄來晚了!」楚依依也忍不住哭出聲來,口中咽唔不已。
楚萬千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女兒此刻便站在眼前,也不禁老淚縱橫,口中叫道:「小依!」又見她面上雖有風霜之色,但以往的蒼白神色已不再復見,已知愛女沉疾已去,心下更是欣喜。忽又覺得全身一陣舒泰,體內淤悶之氣盡去,彷彿比沒受傷前還要精神,轉頭說道:「多謝劉少俠!」
因劉飛揚這突然打岔,場中另兩對相鬥的人也已分開,金善明和薛慕華已來到劉飛揚身邊。劉飛揚收回手掌,往後一看,見殿前石階上或坐或躺著一群人,當日見過的五散人之一的嚴磷也赫然座在其中,只是面色青白,顯是受了頗重的內傷,見到他也只是苦笑了下,卻沒見到於懷遠。之前在場中和本教中人相鬥的一個白髮老者來到楚萬千身旁問道:「楚護法,這幾位是?」
劉飛揚聽了更是暗暗好奇,楚萬千竟成了明教護教法王了麼?只聽他說道:「這位便是當日屬下中途巧遇的劉飛揚劉少俠。這位是小女依依。」指著劉飛揚和楚依依向白髮老者介紹了遍,只是他不知金善明和薛慕華的身份,卻不知該如何介紹。
劉飛揚聽他自稱「屬下」,心道:莫非這人是明教教主?說道:「這位是我金師妹,另一位是中原人稱『閻王敵』的薛神醫。」
白髮老者抱拳道:「老夫明教光明左使秦重。各位大架光臨鄙教,本因隆重接待,只是黑漢國本教殺上這光明頂,直欲滅我明教,請恕老夫失禮怠慢了。」他也聽五散人嚴磷和於懷遠說過,當日和劉飛揚的一場約定,但時隔已久,且楚萬千後來也入了明教,倒不把此事放在心上了。又轉身向那禿頂老者道:「李西活佛,你我兩教雖有些磨擦,但我明教上下都是敢作敢當之輩,迥乃活佛之死實和我明教無關,你們本教若真要把帳算在我們頭上,那我明教上下也是誓死相抗到底。」
劉飛揚心中大驚,他之前還道莫桑口中的便是那個禿頭老者,原來他卻是另一位活佛。他心中也大概有了個認識,本教大舉攻上明教便是因為那迥乃活佛之死,能稱得上活佛的,自然是重要之極的人物。不過他心裡卻相信迥乃活佛之死和明教無關,他對明教並無任何惡感,嚴磷和於懷遠都不是那種卑鄙小人,連楚萬千都入了明教,再加上無名老僧的那層關係,他不知覺間已站在明教立場想事情了。心中也是好奇在這重要關頭怎不見明教教主說話,又往殿前明教諸人看去,卻看不出誰是明教教主。
只聽那李西活佛道:「你我兩教教義不同,雖是有過理念之爭,然本尊和迥乃活佛念在天下善法一家,諸法同歸,也從不過分逼迫。只是你們暗下毒手害了迥乃活佛,卻是不容抵賴,難道便當真以為我本教好欺麼?」說的卻是字正圓腔的漢語。
那莫桑接道:「迥乃活佛乃我本教兩大支柱之一,更是我黑漢國百萬子民心中的聖師。只要你們交出殺害活佛的兇手,並從此遠離崑崙山,我們本教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便不再追究下去,否則本教勢不甘休!」
明教諸人皆是面含怒色,一個年約二十許的漢子叫道:「你們本教死了人卻把帳賴在我們頭上,並要我們退出崑崙山,豈不是荒天下之大謬。試問你們教裡誰看見我們明教殺了迥乃活佛了?」他便是之前在場中和楚萬千秦重分別對敵本教三人的另一人。劉飛揚心中詫異,能夠在此關頭帶明教出戰的,絕不是籍籍無名之輩,只是他剛才沒注意看到他的武功。
李西活佛面色一沉,不再言語。莫桑走前幾步,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們只好手下見真章了!」身上僧衣無風自鼓,顯是已功聚全身。
那漢子面色一變,他自然知道莫桑的厲害,連教主都兩度傷在他的手中,此時也是生死未知,胸膛一挺,咬牙說道:「莫桑你傷我教主在前,我方臘便替教主向你討個公道!」
劉飛揚心中又是一驚,方臘!這可是北宋時期最大的民間起義的首領啊!史書上記載,方臘便是借了摩尼教的「明暗」「三際」之說,鼓動了百姓起兵反宋。而這摩尼教正是宋朝廷對明教的稱呼了。想不到在這個世界也能碰見這麼個歷史人物,劉飛揚不由仔細注視起方臘來。
此時,方臘已和莫桑交起手來。當見方臘出手穩迅,進退縱躍間也甚見法度,已是個難得的高手。只是莫桑手勢變幻莫測,或單手或雙手結出種種不同的手印來,每結出一個手印便有絲絲白色真氣發出,凝在身前尺餘,無論方臘如何變招卻攻不進他身前一尺內,而他口中卻是不住念道,想必是本教的經文。只看得劉飛揚暗暗心驚,難怪莫桑能打敗明教教主,果然有真才實學。照這樣下去,方臘終究要敗下陣來。
秦重叫道:「方右使,這是本教的風脈四劫氣,不可與其硬拚!」莫桑冷笑道:「秦左使倒是好見聞。」本教教法稱「大圓滿教法」是一種關於眾生「本來狀態」的教法,是以他們的修行便是通過苦修達到自圓自滿的境界。本教中人有入教,便獲傳授其入門的四九加行法,這只是和中原武功相彷彿的入門調息法。
之後四九圓滿,才獲授更高級的風脈修行術,所謂的風脈四劫氣修的便是在極寒冷的情況下,逐步練習柔和氣、中瓶氣、剛猛氣、中往氣,同時引導人體內陰陽二氣,本教稱為「猛厲火」的真氣相結合,做到收發由心,這風脈四劫氣便算大成。
方臘也知正面相鬥難以取勝,展開身法不斷游鬥。莫桑道:「明教便是這等好漢麼?再看我的大圓滿手吧!」手勢一變,右掌推出,招式雖是簡單,好似再無其他變化。可在方臘眼中只覺他這一掌,便似個大圓盤般,把自己罩住,無論左移右挪,皆逃不過他這一掌掌力籠罩。他連退幾步想避開此掌之威,可莫桑腳下跟進,掌勢卻是不變,仍是這一掌當胸向他拍來。方臘知躲是躲不過了,他身法和莫桑在伯仲之間,一個後退,一個前進那是怎麼也比不過他的,牙齒一咬,運起十成功力,雙掌迎向他的這一招大圓滿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