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昏黑,令人望而生畏。洶湧的海浪在與船的不斷撞擊中,發出一陣又一陣或如萬馬奔騰、或如森林呼嘯的轟然之聲。此刻,如果不是寥廓的天穹上還有一彎高高斜掛的新月和無數發散著清冷光輝的星星,真怕是讓人難以分辨得清楚哪裡是水、哪裡是天。
又是一個小山似的浪頭咆哮著撲將過來,四下飛濺的浪花將始終與嚮導老陳共同挺立在船頭的孫寶義再次澆了個透心涼。
「這位軍爺,船頭風高浪大,您還是退下去歇息一會兒吧!」抹了一把臉上又鹹又澀的海水,這個身體極為結實、大約四十來歲的樸實漢子對著臉色微微有些發白的孫寶義建議道。
「啊,不用了,這點兒風浪我還經受得住!老陳,這裡離澎湖還有多遠?風浪一直都是這麼大嗎?」
「不算太遠了,後半夜鐵定能到。過了這道黑水溝,風浪就會稍微小一點兒。也幸虧是現在這個時候橫渡台灣海峽,否則等東北季風起來了,再想這麼走可就不成了!」回答完孫寶義的問題,心中一直充滿好奇的老陳又忍不住「嘖嘖」讚道:「軍爺,你手底下這幫弟兄還真行。像這麼大的風浪,如果不是我們這樣慣在海上討生活的人,根本就經受不住,即便沒被嚇趴下,也大都會吐個一塌糊塗。可這些弟兄即便在剛才那麼危險的時候,也愣是沒有一個人面露懼色、隨便亂動。真不知道,你這兵是怎麼練出來的!」
微微笑了笑,孫寶義並沒有搭話,可心中卻充滿了不盡的自豪之情:就在一年多之前,這些大多出身於東北苦寒之地的特種大隊戰士不要說下海,就連游泳也沒有多少人會。可是如今,經過在遼東與鬼子的浴血奮戰,以及這一年來艱苦卓絕的全方位訓練,特種大隊已經成為了一支可以在各種惡劣條件下作戰的精英部隊。儘管目前整個隊伍只有1200餘人,可它的真正實力卻不是僅憑人數就可以衡量的。澎湖,將會是特種大隊建立不世威名的第一個試練場。
船隊依舊在黑燈瞎火中艱難地航行著。風浪雖然比剛才略略小了一些,但隨著距離澎湖越來越近,潛流和暗礁的威脅也隨之增大了許多。運兵船由於噸位較大,情況還好一些,可小小的魚雷艇就如同一葉扁舟,被洶湧起伏的浪濤拋上拋下,危險異常。不過,好在魚雷艇分隊在近半年的訓練中,對各種天候條件下的海上航行都進行了多次的實戰演練,這才沒有出現什麼大的險情。唯一的一個意外就是在穿越黑水溝時,因夜黑浪大、海流複雜,「宙字號」魚雷艇偏離航道掉了隊。
「看,前面就是貓嶼,從現在起,我們才算正式進入澎湖水域。」隨著船隻一陣劇烈的顛簸動盪,對海流情況極為熟悉的老陳指著右前方海面一片模模糊糊的暗影大聲說道:「駛過貓嶼,再行不了多遠,就能看到西嶼燈塔了。而只要能看到西嶼燈塔,就說明我們離澎湖最多還有15海里的航程!」
果然,一切都如老陳所言。船隊剛剛駛過貓嶼,無邊無涯的黑暗中,就若隱若現地透出了一抹微弱卻又醒目非常的銀白色亮光……
澎湖列島位於台灣海峽中流,東與雲林、嘉義兩倒相望,西與福建廈門相對,由大小64個島嶼和珊瑚礁組成,但有人居住的僅有20個島嶼。澎湖之名,以其海灣外波濤洶湧澎湃,海灣內波平浪靜、澄清如湖而得之。澎湖的本島馬公島,又名大山嶼,澎湖廳城即修築於其臨近馬公灣的近海之處。
西嶼是澎湖的第三大島,位於該島最西面屹仔尾的西嶼燈塔初建於1828年(清道光八年),是全台第一座燈塔。1875年(清光緒元年),改為西式白色圓形塔,塔上裝500坎德拉四等不動白色燈,是航行於閩台之間船隻的重要尋航目標。不過,西嶼雖是進入澎湖的標誌,卻也是守衛澎湖的第一道防線。修建於1886年(清光緒十二年),本是用來防禦外來侵略者的西嶼東、西炮台就坐落在離燈塔只有幾百米的臨海高地上。西嶼炮台是一座隱蔽式的海岸防禦工事,佔地達8.15公頃,由若干條地下隧道構成,整體成「山」字形。炮台內置大炮7門,分守於島南端的東西兩側。
船隊於夜色中悄無聲息地靠近了桶盤嶼(一個無人居住的小島)。在稍做修整之後,特種大隊的戰士們即兵分幾路,從幾個方向分別朝西嶼、蛇頭山、金龜頭、嵵裡、風櫃洞、隘門海灘以及馬公港等幾處預定的戰略要點潛了過去。
台灣戰役雖然正打得難分難解,但日軍在澎湖列島的防務卻異常鬆懈。絕對的制海權以及己方在軍事實力上的巨大優勢,使得包括日軍澎湖列島行政廳長官、海軍少將田中綱常在內的所有駐「澎」日本官兵,都漸漸滋生了一種「澎湖是遠離戰場的後勤基地」的麻痺大意思想。
尤其是由後備步兵臨時組編成的陸軍第七師團在永山武四郎中將的指揮下,從台灣西海岸的布袋嘴成功登陸之後,駐守澎湖的鬼子更是認為佔領全台灣只是時間問題。澎湖列島行政廳目前的任務就是加強澎湖周邊海域的海上巡視,嚴防支那運輸船從大陸向台灣叛亂分子運送援助;以及按時為在台灣南部水域擔任海上巡邏的分艦隊和陸軍作戰的軍艦補給燃料、彈藥、淡水和給養。至於台灣島上的那場礦日持久的鏖戰則根本用不著他們瞎操心,畢竟澎湖與戰場之間還隔著那「不可逾越」的茫茫大海。
另外,澎湖列島本身兵力的嚴重不足,也是造成其防務鬆散的一個重要原因。自從比之島支隊被抽調增援台灣戰場後,日寇在澎湖只留下了為數不多的守軍:即第一警備隊、後備工兵第四中隊和第十二要塞炮兵中隊。目前,工兵中隊全部駐守在港口區,第一警備隊主要駐防在澎湖廳城所在地馬公鎮,而炮兵中隊則負責守衛天南炮台、東角炮台、拱北炮台、西嶼東炮台和西炮台等幾處戰略要地。因此,當特種大隊從幾個登陸點向島上潛入時,鬼子幾乎沒有任何的防備。
澎湖各島地勢平坦,小山丘大多不超過二、三十米,再加上少雨多風,樹木稀少,因此設在西嶼海拔五十米小高地上的那兩座炮台就顯得高高在上,可以俯瞰到整個澎湖灣。鑒於西嶼炮台扼守著進出澎湖的要衝,是此次海上奔襲戰能否獲得成功的最關鍵環節,因而這一路的偷襲行動由孫寶義親自率隊執行。
在黑暗的掩護下,幾艘登陸艇伴著濤聲悄然繞過了燈塔,從炮台的側後方摸上了西嶼西北面的內垵海灘。上岸後,孫寶義立即兵分兩路,利用丘崗和那些遍地叢生、蔓如野草的天人菊作掩護,迅速地向炮台潛去。
黎明前是人最困乏的時候,炮台上雖然亮著燈光,卻看不見一個人影。習慣了平安無事的鬼子哨兵打熬不住,懷抱步槍斜倚在炮台的圍牆上打起了鼾。偷襲行動進行得異常順利,兩個炮台上的鬼子連死都不知道是怎樣死的,就全被戰士們用匕首送上了西天。進入澎湖灣的大門,就這樣被「從天而降」的特種大隊輕而易舉地打開了。
海風獵獵,一陣緊似一陣。然而,在馬公、白沙、西嶼諸島環抱中的澎湖灣卻一如其名,整個港灣仍是一片波瀾不驚。黎明前的黑暗濃郁而壓抑,幾乎將整個澎湖列島都包融在了蒼茫的夜色之中,唯有西嶼那依然明亮的燈塔,以及西嶼炮台、天南炮台和處於金龜頭半島與風櫃尾半島合抱中的馬公港裡時隱時現透出的點點燈火,還在為夜航的船隻指示著進港的路徑。此刻,停泊在港灣裡的日艦並不算多。除了負責守衛澎湖的「滿珠號」練習艦外,就只有因在布袋登陸時被抗日聯軍炮火重創、準備拖回基隆修理而暫時停靠在此處的「赤城號」炮艦,以及護送它來此並做短暫修整補充的「秋津洲號」和「武藏號」巡洋艦。另外,港內還有為第七師團運送給養的兩艘供應船和四艘運輸船正整裝待發。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西嶼炮台以及位於金龜頭的天南炮台和蛇頭山的瞭望台都先後發回了「行動得手」的三明兩暗的燈光信號。但其餘幾個行動小組,大概是行動點距離較遠,直到此時仍沒有音訊傳來。至於掉隊的「宙字號」,從他們發來電訊所報告的位置分析,肯定已是趕不及這場戰鬥了。
薩鎮冰看了一眼曙色微露的東方天際,扭頭對身邊的黃鐘瑛沉聲說道:「不能再等了,通知各艇對魚雷發射筒和火炮、魚雷做最後的檢查,準備立即行動。另外,告訴弟兄們,第二次渡海援台行動能否獲得成功、北洋水師的恥辱能否被洗刷,就全在此一舉了!」
說至此處,薩鎮冰的神情驀然莊嚴、凝重起來:「贊侯(黃鐘瑛,字贊侯),還記得總指揮在魚雷艇分隊成立時說過的那句話嗎?『我以我血薦軒轅!』,它不僅僅只是總指揮對我們的激勵和期望,更應該成為我們魚雷艇分隊的戰鬥誓言和每個成員永遠的追求!」
「是!」黃鐘瑛沒有再多說什麼,鄭重地應了一聲後,便轉身匆匆而去。然而此時此刻,他的心中卻如同燃起了一團熊熊大火,燒灼得他渾身的血都在翻滾沸騰:『我以我血薦軒轅』,***小鬼子們,今天就讓你們看一看什麼才是中國人的血性和脊樑。沉淪已久的中國已經醒來了,她將不會再任人宰割、欺凌和踐踏!
夜色已經沒有那麼濃了,大海也終於從令人恐懼的無邊黑暗中掙脫出來,重新變得溫柔、恬靜和生機勃勃。由於西嶼炮台、天南炮台以及蛇頭山瞭望台都已經為特種大隊所控制,因而魚雷艇編隊在從桶盤嶼向馬公灣運動時絲毫都沒有引起島上日軍的注意。隨著魚雷艇編隊輕快地掠過蛇頭山,馬公灣赫然呈現在了眾人眼前。一個右滿舵後,五艘魚雷快艇幾乎同時開始加速,全力向停泊在碼頭邊的日艦衝去。首當其衝的「天字號」和「地字號」目標很明確,那艘排水量最大、日軍聯合艦隊的主力巡洋艦「秋津洲號」就是它們首先要打擊的對象,而其他各艇也按照預先確定的目標很快尋找到了自己的獵物。
黎明時分的馬公港異常謐靜,船艦、碼頭和棧橋上都是一片冷冷清清。在棧橋微弱燈光的映襯下,港灣裡的軍艦就如同一群蹲伏在灰濛濛、藍幽幽晨曦中沉睡的巨獸,一動也不動。
「攻其無備,出其不意」,是奇襲戰的最基本原則,而拂曉則是發動奇襲的最佳時間。由於準備充分、組織嚴密、行動迅速,義勇軍渡海奔襲澎湖的戰鬥獲得了完全的成功。做夢也沒想到澎湖會遭到攻擊的日本人,在突然發現有幾艘魚雷艇正高速向碼頭駛來後,最初的反映竟然是一陣目瞪口呆。在怔愣了幾秒鐘後,值班的鬼子兵這才意識到那並不是己方的魚雷艇,「敵襲!敵襲!」
隨著幾聲示警槍聲的響起,碼頭和軍艦上也很快響起了警鐘異常淒厲的長鳴。幾乎是在一瞬間,剛剛還死氣沉沉的馬公港突然變得喧嘩起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小鬼子紛紛從睡夢中驚醒,慌慌張張地亂作了一團。然而這還只是混亂的開始,就在驚惶不已的小鬼子們被海面上已經越逼越近的魚雷艇驚得不知所措之際,西嶼炮台和天南炮台的大炮又轟鳴起來。不過這一次,猛烈無情的炮火卻是傾瀉在了日艦和碼頭的鬼子頭上。
「秋津洲」的艦長上村彥之丞大佐聽到槍聲和警報聲,顧不得穿好衣服,便急惶惶地跑出了船艙。不過剛剛來到艙面上,他就看到了一幕讓人魂飛膽裂的景象:天啊!在晨曦的朦朧中,兩艘魚雷快艇正一左一右向著「秋津洲號」包抄過來,而在它們的前方各有一枚黑乎乎的魚雷劃破海面,帶著翻飛的浪花急速朝著自己的艦船飛射過來。如此近的距離,再加上船隻又處在靜止的狀態下,這一次肯定已是在劫難逃!下意識裡,這位一艦之長迅速抓起了一件救生衣,以令人瞠目結舌的速度向船的另一面衝去。「轟隆!轟隆!」,隨著一前一後兩聲巨響,兩枚魚雷分別準確擊中了「秋津洲號」的前部和腰部的吃水線部位。
「武藏號」的艦長小田亨的反應雖然要比上村彥之丞快上一些,但也無能改變「武藏號」的最終命運。明白了自己面臨的處境後,小田亨一邊命令趕緊開船,一邊急忙指揮士兵脫下火炮的炮衣。無奈敵人的魚雷艇出現得太突然了,「武藏號」的炮口還沒有來得及對準目標,艦身正中已經被魚雷炸了個大洞。當「秋津洲號」還在水面上歪歪斜斜垂死掙扎時,噸位要小許多的「武藏號」已經被「元字號」魚雷艇送入海底餵了王八。
鬼子軍艦中唯一讓魚雷艇分隊遇到一點兒麻煩的是「滿珠號」練習艦。由於天明後要出海執行護送運輸船的任務,「滿珠號」已經做好了各種出航前的準備,也因而得以在最短的時間內對「敵襲」作出了回應。然而,畢竟事起倉猝,它慌忙間發射的幾枚炮彈都落在了偏離目標甚遠的後方水域,並沒對魚雷艇造成什麼威脅。既然最後的機會也沒把握住,那「滿珠號」的命運也可想而知。先是從西嶼炮台和天南炮台打過來的炮彈有幾發落在了「滿珠號」的甲板上,把駕駛台炸得一片支離破碎、火焰沖天。然後,它在幾艘魚雷艇的圍攻下,船首船尾也先後被魚雷擊中。面對著迅速下沉的船體,艦上的士兵在求生慾望的驅使下,紛紛棄船跳水逃生。
至於那只「病貓」赤城號,魚雷艇的第一輪炮火就把遍體鱗傷的炮艦打得幾處起火,艦長植村永孚當場被炸身亡。雪上加霜的「赤城號」用最快的速度,頭一個去向東海龍王報了到。而兩艘沒有多少防護能力的供應船也相繼被炮火擊中,一艘的整個船頭已經沉入了水中,只有船尾還高高地翹在水面上;另一艘則是內艙進水,船體已經嚴重傾斜。
這場戰鬥,從薩鎮冰下達攻擊命令,到「滿珠號」葬身海底,前後只用了不足二十分鐘的時間。剛才還停滿了艦船的馬公港,如今只剩下四艘叫「四國丸」、「九州丸」、「蝦夷丸」和「吾妻丸」的運輸船孤寂地停靠在港灣裡。在目送「赤城號」炮艦、「武藏號」巡洋艦、「秋津洲號」巡洋艦和「滿珠號」練習艦相繼沉沒後,幾艘運輸船識趣地高高掛起了白旗。至此,除陸上的馬公港、澎湖廳城以及拱北炮台、東角炮台尚控制在鬼子手裡外,日軍在澎湖的海上力量已被徹底摧毀,義勇軍第二次渡海援台首戰告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