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淬中華 第二部 怒海潮生 第五十四章 「虎頭」試鋒芒
    說是「四季如春」,但台灣還是有春夏秋冬之分。農曆十月,漫山遍野,綠意依然。漸次濃重蕭索的秋風,帶來了玉露凋傷、峽氣蕭森,讓萬物在不知不覺之中黯然失色。而那風聲鶴唳、逐漸逼近的戰雲,又在這蕭蕭瑟瑟之中憑添了幾分蕭殺。

    雖然濃密的戰雲籠罩著竹南、苗栗間的山地丘陵,但生活在這裡的人們已經沒有了前兩次倭寇南侵時的那種張皇失措,抗日聯軍兩度擊退鬼子入侵,讓這裡的老百姓吃了兩顆大大的定心丸。在那剛剛收割過秋實的層層梯田里,仍有執著於稼穡的村民三三兩兩地荷鋤揚掀,整壟打埝、挖溝補渠。遠處,一行身著棕綠相間碎花戎裝的軍人,踩著細碎的石子,大步流星地沿著山道趕了上來。為首一人身材高大威猛,步伐穩健,氣宇軒昂,儀態雍容,看來是一個領兵的將爺。不過,這一段日子裡,村民們見慣了身穿各色服裝的軍隊往往來來,早就對此習以為常,誰也沒有對這幾個上山的軍人給予過多地關注。

    幾個軍人登上坡頂,眺望著遠近的崗巒溝谷,一陣指指點點。大個子軍官手持一個雙筒的小管管子,放在眼前四處瞭望,一個參謀模樣的軍人聆聽著他的說話,不時地在小本子上記著什麼。當他們循著原路下山時,大個子停到幾個正在幹農活的村民身邊,與村民們親熱地攀談起來。他出語平和,神態安詳平易,從今年的收成說到村民的生活;從附近村落的名字問到山下那條小路的走向。看見幾位軍爺很是隨和,與眾人聊得很是熱鬧,周圍不遠處的幾個農民也圍攏了過來。說到關切之處,有那膽大的便試探地問道:「軍爺,是不是要在這裡與『四腳仔』大干一傢伙?」

    個子若有所思地回答:「是呀,鬼子又要打過來了,這些梯田怕是要毀於戰火了!」

    旁邊一個老農插言道:「這田土毀了咱們再整,就是再出一把子力氣唄!只要能把『四腳仔』趕出咱們台灣島,就都值了!」

    聽了這話,那「軍爺」的神色驀地肅然起來,握住老農的手正容說道:「就衝你老的這句話,咱們也一定要把小鬼子趕出台灣!」說著,他又轉過頭對著站在周圍的幾個軍人揚聲說道:「同志們,聽到了嗎?這可是咱台灣百姓的心聲啊!」

    「聽到了,一定要把小鬼子趕出台灣!」幾個軍人同時立正答道。

    看了眼前的一幕,村民們不禁面面相覷,他們怎麼也想不到如此一句普普通通莊稼人的心裡話,竟會讓這些軍爺如此激昂。不過,儘管不太理解,他們還是不自覺地受到了感染,從這些軍爺身上散發出的高昂鬥志中,村民們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驅除日寇、過上安穩日子的希望。當然,讓他們根本就沒有想到的是,這個與他們親切交談的大個子,就是千里迢迢、渡海援台的志願軍最高領導,如今在世界上也是大名鼎鼎的台灣抗日聯軍總指揮辛(邢)亮。

    通過對敵我雙方態勢、島上方方面面的思想狀況,以及進戰退守之利弊得失進行反覆分析,邢亮、蕭山和王承斌最終還是做出了據守竹南、頭份一線的作戰方案。在將此方案以及志願軍總部對總體形勢的分析上報至遼東義勇軍總部後,馮華很快就批准了這一顧全大局的作戰方案,並建議「在保持決勝軍力、戰力的前提下,應該實施地下化、據點化和機動化的積極防禦戰略,進而實現保存戰力、贏得時間和保住空間三個基本目的,最終達到削弱、拖垮日本侵略軍的戰略目標。」另外,馮華還特別提醒「要注意臨近澎湖的西海岸,防止日軍從我軍側後方海岸登陸。」

    既然總體作戰方案已經確定下來,邢亮立即在頭份召開了抗日聯軍聯席會議。在會上,邢亮提出的「利用有利地形,據守竹南、頭份一線」的作戰方案,由於有志願軍通過兩次新竹保衛戰建立起來的無與倫比的威望作基礎,而且又極為符合目前台灣各抵抗力量的利益,因此極為順利的就得以通過。然而在隨後討論「如何加固竹南、苗栗、台中防禦工事」的會議上,許多人卻對志願軍「實施坑道作戰」的提議不甚理解,甚至以黎景嵩為代表的一些人,還因為這種防禦工事耗費人力物力極大而頗有怨言。當然,這也怨不得他們,在從冷兵器向火器過渡的時代,絕大部分人都沒有現代的陣地防禦概念。雖然他們都知道堅守需要有完善的工事,但其思維卻還停留在以往的護城河、城垛、圩牆上面,認為作為戰略要地的頭份竹南防線早就建有相當堅固的工事,近幾個月來又多加修固,已經完全可以應付鬼子的進攻,何必再大動周折修什麼「坑道、交通壕溝」。

    為了統一大家的認識,真正使所有人都理解構築地下工事的意義,邢亮專門在竹南召開了一次現場會議。那天,邢亮站在虎頭山的山頂上,指著不遠處的台灣海峽問道:「如果倭寇的艦船開到那片海域,上面的大炮能夠打到這裡嗎?」

    這樣顯而易見的問題誰還會看不出來?從海邊到虎頭山只不過數里的路程,鬼子軍艦上的炮火幾乎可以覆蓋抗日聯軍在這一地區的所有工事。想到這種情況可能造成的後果,與會人員的臉上不約而同地變了顏色。

    不等眾人回答,邢亮繼續問道:「在倭寇地面大炮和側翼海上艦炮優勢火力的雙重轟擊下,憑我們現在的工事能夠堅守多少天?我們會有多大的傷亡?又如何能夠完成我們肩負著的守家衛國的重擔?」

    所有的人皆默然了,他們此刻才對邢亮提出的「實施坑道作戰」的提議有了真正的認識。

    接著,邢亮又把構築地下工事與防禦日軍炮火轟炸聯繫在一起,講解了矛和盾的關係,並進一步說明:「修築工事,說明白一點,就是現在多流汗,打起仗來就少流血!這一切都是為了更好地保存我們的有生力量!」

    黎景嵩儘管對志願軍影響的不斷擴大頗多顧忌,但畢竟還是明白事理,知道孰重孰輕的人。此刻,他接口道:「辛大人,我明白了,這徵召民夫和修築工事的事兒,您就交給我吧!」

    由於事關台中府的安穩與得失,事關新楚軍的生死存亡,黎景嵩在理解了此事的重要性後,立刻成了此項工程的積極贊同者,這倒讓邢亮減少了許多的壓力和麻煩。

    1895年11月18日,日軍澎湖艦隊派「高千穗」和「浪速」兩艘軍艦駛抵安平,劉永福督炮台發炮轟擊,鬼子落水死傷十餘人,兩艦狼狽逃竄。由於台南各港口防守嚴密,日軍雖又多次窺伺,試圖找到西海岸防禦之缺口,但均末得逞。日本海軍儘管只是試探性行動,卻發出了一個明顯的信號:鬼子陸路上的新攻勢就要開始了。

    果然,11月26日,曾經驚呼:「舉凡新竹台北間一帶土地,若說它山河草木全是土匪也未為不可」的侵台日軍,終於完成了強化佔領區秩序的清剿掃蕩行動。在台灣總督樺山資紀的命令下,規模空前的第三次南進作戰正式拉開了序幕。

    27日,日寇以近衛師團第二旅團(含師團本部人馬)和最近入台的第二師團第三旅團組成了新的南進軍,總兵力高達兩萬人,仍舊由陸軍中將、近衛師團師團長北白川宮能久親王擔任南進軍司令官。南進軍以第二旅團為西路支隊,第三旅團為東路支隊,循著第二次南進的路線步步為營,小心翼翼地向南推進。由於新竹以北地區已被鬼子反覆掃蕩過多次,且沿途主要戰略要地早已落入其手,因此日軍的行進極為順利。

    28日,西路日軍再次攻佔大湖口,東路日軍也越過了南碘溪。29日,日寇東、西兩軍形成鉗形態勢,兵鋒直指新竹。經過一番激戰,關西、竹北相繼陷落。當晚,日軍兵臨新竹城下。雖然大的戰略是放棄新竹,但並不等於是放棄抵抗。抗日聯軍為了消耗日軍兵力,遲滯日寇的進攻速度,同時也是為了驕縱、麻痺敵人,還是在大湖口、竹北和新竹等戰略要地進行了積極的防守。

    駐守新竹的是吳湯興、邱國霖、陳起亮、林九許的新苗軍,新楚軍李維義、傅德星部以及從大湖口撤下來的胡嘉猷、黃盛娘部,從關西撤下來的關連智、李家充部共計四千餘人。

    從30日拂曉開始,日寇集中了數十門大炮猛烈向城裡轟擊,發射了不下上千顆炮彈,把個新竹城牆炸得千瘡百孔,城裡的許多房屋也被炮彈擊中。炮擊停止後,鬼子從東、北、西三個方向接連發動了三次進攻,都被抗日聯軍打退。不過,在鬼子步炮結合的輪番轟炸和攻擊下,抗日聯軍也遭受了相當大的損失。尤其是守衛北城的吳湯興、邱國霖、胡嘉猷、黃盛娘部,守衛東城的陳起亮、關連智、李家充部更是承受了沉重的壓力,關連智亦不幸在戰鬥時中彈犧牲。

    午後,不知是鬼子自知力疲,準備蓄勢待發,還是另有別的陰謀,日寇的進攻相對平緩了許多。吳湯興也趁機招呼戰士們輪流休息,養精蓄銳,準備粉碎敵人的再次進攻。他們知道,戰場上的這種短暫沉寂,只不過是預示著更為激烈的戰鬥的來臨。果然,下午2時許,鬼子發動了更為猛烈的炮擊和進攻,東、北、西三面城牆有數處被炮彈和炸藥炸出了巨大的豁口,鬼子先後兩次攻入缺口,登上了北城牆和東城牆。在經過一番激烈的近身搏鬥後,守城部隊終於將衝上來的敵人盡數消滅。

    夕陽貼著城牆垛口,漸漸沉落在西天的萬頃波濤中,日寇也在夜色降臨之前,暫時收斂起了進攻的鋒芒。隨著戰場上槍聲的逐漸疏落,城外燃起了一堆堆的篝火,經過前兩次南進作戰的失敗,鬼子此次進攻新竹並不急躁,他們要好好休息、積聚力量,等待明日拂曉再度攻城。而新竹城內的抗日聯軍也開始按照戰前制定的作戰方案,在城外部隊的接應下,趁著夜色有條不紊地出南門撤離了新竹。

    棄守新竹之後,抗日聯軍立刻在尖筆山一線擺開了一副全力堅守的架勢。尖筆山北距新竹城二十餘里,其間山嶺連綿,溝壑交錯。山勢雖不如直立尖筆之險峻,然峰巒起伏,加之眾多的山川溪澗,易守難攻,是抗日聯軍扼守台中的主陣地。經過萬餘人近一個月的緊張施工,本來就築有堅固工事的尖筆山又構築起上千個土木射擊工事和防炮洞、總長度達數十里的塹壕以及大量的鹿砦、竹籤樁等防步兵障礙物。每一個主要防禦方向都形成了可遠可近、可高可低、有明有暗的交叉火力網。即便是在更臨近新竹西南方向的虎頭山和雞卵面山,也築有極為堅固的前哨陣地。

    鬼子似乎對抗日聯軍準備在竹南頭份一線堅守的情況也有所瞭解。在佔領新竹後,他們並沒有急於發動新的南進攻勢,而是一如既往地按照自己步步為營、穩紮穩打的作戰原則,暫時停下了前進的步伐。然而就在此時,一直在台南各港口窺伺逡巡的日軍澎湖艦隊吉野、秋津洲、高千穗、浪速四艘戰艦也結束了他們的騷擾行動,在澎湖重新補充完彈藥給養後,向竹南、頭份一帶海域駛來。

    12月3日拂曉,經過短暫修整的日軍再次展開了南進攻勢。兩個中隊的鬼子兵分兩路,對抗日聯軍虎頭山和雞卵面山前沿陣地發動了試探性攻擊。不過,兩個進攻方向的鬼子都是稍觸即退,剛剛進入埋雷區,就在幾聲隆隆的爆炸聲中收兵而去。隨後,日軍開始了規模空前的炮火轟擊,山根信成少將指揮右翼支隊的山炮和野炮,集中火力炮擊虎頭山陣地,而左翼的山口素臣少將也如法炮製,指揮第三旅團的所有大炮對雞卵面山陣地展開了狂轟亂炸。同時,已經到達指定海域的吉野、秋津洲、高千穗、浪速四艘戰艦也駛近海岸,用艦上的排炮向虎頭山和雞卵面山猛轟。一時間,炮聲在山谷裡轟鳴,遠遠望去,山頭上火光閃閃,黑煙沖天。

    炮擊持續了大約一個小時,面對著一片死寂的支那軍陣地,山根信成和山口素臣都確信在皇軍如此猛烈而又密集的轟炸下,進攻通道上支那人埋的地雷都被引爆了,而那巴掌大的小山頭上也根本不可能再有活著的生命存在。那些鬼子兵們大概也是這麼想的,當他們再次發動攻擊時,一個個氣勢洶洶顯得毫無顧及。只是鬼子做夢也沒有想到,防守虎頭山和雞卵面山的抗日聯軍不但依靠堅固的防炮洞躲過了他們的狂轟濫炸,而且幾乎都沒受到什麼損失。就在他們快要接近山頂時,一陣猶如冰雹般的手榴彈和排子槍鋪天蓋地的打了下來,毫無防備的鬼子很快就在兩個山坡上留下了一百多具屍體,沒有死的鬼子則連滾帶爬地退了下去。

    看著狼狽退回來的大和勇士,在前線指揮戰鬥的山根信成少將和山口素臣少將都有些驚疑不定。他們不明白在大日本皇軍如此猛烈炮火的轟擊下,怎麼還沒有將這兩個小山頭上的支那軍消滅乾淨?然而不信邪的鬼子只是稍微猶豫了一下,便立刻發動了更加猛烈的炮擊。就這樣,敵我雙方在炮擊——衝鋒——被打下去——再炮擊的反反覆覆中打了整整一天,小鬼子扔下了近三百具屍體後,抗日聯軍的虎頭山和雞卵面山陣地仍自巋然不動。

    虎頭山和雞卵面山防禦戰的初試鋒芒,讓抗日聯軍的指戰員們對坑道戰信心倍增。回想起以前戰鬥中被鬼子炮火壓制得抬不起頭來,傷亡慘重的狀況,守衛虎頭山和雞卵面山的戰士們對「現在多流汗,戰時少流血」這句話更是感同身受,只要戰鬥停息下來,大家就抓緊時間修補被鬼子炮火破壞的工事。

    炮火轟鳴、殺聲震天,一連五日虎頭山和雞卵面山都籠罩在一片無法散盡的硝煙之中。儘管日軍的攻勢一浪高過一浪,但由於正面戰場狹窄,鬼子無法發揮出兵力的優勢,且抗日聯軍的地下工事極為堅固,南進日軍始終無法再寸進一步。虎頭山和雞卵面山就像兩顆釘子,牢牢的紮在了日寇南進的通道上。

    進攻連連受阻,讓北白川宮能久親王極為不滿,只是支那軍的一個前沿陣地就攻得如此費勁,南進作戰計劃什麼時候才能實現。為此,他連夜召回了正在前線的東、西兩個支隊的指揮官山根信成和山口素臣,見面先是劈頭蓋臉的一頓臭罵,然後對二人下達了必殺令:「三日內必須拿下虎頭山和雞卵面山陣地,不然的話……」說到這裡,他「嘿嘿」一聲冷笑:「那二位將軍就不必再留在前線指揮官的位置上了,大日本帝國只需要真正的勇士!」北白川宮能久的聲音是如此陰森、瘆人,以至於兩位陸軍少將不由得暗暗打了個冷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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